《牛比岁月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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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比岁月1-1-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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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没有看得那么长远。
  
  捞草包的是冷军,冷军和草包没什么交往。听机械厂一帮人聊起草包的事,冷军觉得草包不该是这样的结果,他伸手拉了草包一把。这世上的事很难说,有时候你看着是在帮别人,不经意撒下的种子在别处却开出了花。冷军找到指头残缺的几个小流氓,一人丢了两千块钱,撂下一句话:“这事就这么算了。”
  
  草包是和余建国、十三刀同一天出狱的。余建国扛了所有的事情,判了一年劳改,扣去在看守所的大半年,剩下的刑期也就几个月。领导做个顺水人情,没送余建国去农场,直接给放了,就是隔三差五要回看守所点个卯。
  
  秋天的天空辽阔高远,草包、余建国、十三刀走出高墙的感觉,就像鱼入大海,兽归深山。张杰、骆子建迎上去,余建国一把抓住他们的手,有点激动。“军哥呐?”余建国问。张杰转头朝马路对面努努嘴。冷军站在一辆租来的小面边上,披件将校呢大衣,露出的衬衣雪白耀眼,头发剃得很短,是光头刚长成的那种自然型。风卷起衣角,冷军英姿勃勃。
  
  几人坐上小面,草包站在车边有点犹疑,他出来混的时候冷军几个还小,草包不明白冷军为什么要帮他。
  “上车吧。” 冷军走过去递根烟。
  “为什么帮我?”
  “你是条汉子,好人总该有好报。”
  “我不一定会报答你。”
  “你想多了。”冷军拍拍草包的肩,把他推上车:“先去吃饭,回头你想干什么还干什么去。”
  
  号子里出来洗澡、理发、换新衣服、吃饭,都是标准程序。草包换上白衬衣、三节头皮鞋,夹克,文身在衣领处若隐若现,目光直视过来,充满侵略。张杰瞟一眼和刚才反差巨大的草包,依稀看出草包当年快意江湖的风采。换衣服的时候草包抽了三根烟,他想清楚了,换上这身衣服,他就告别了卖蜂窝煤的自己,他将再次踏入江湖。
  
  酒桌上余建国提起件事,或者说是对自己黑社会生涯的规划。
  
  “军哥,我在号子里认识个煤矿老板,很有钱,在里头被人修理得够呛,我罩了他。他说要和咱们一起开矿,不要咱们出钱,赚到多少五五分帐。”八十年代末,百姓经济意识开始苏醒,小煤矿遍地开花,煤老板之间经常因为争夺矿脉大打出手。看守所里的煤老板就是看中余建国手毒心黑,想和他联手。
  
  “有这么好的事?”张杰原来一直小打小闹,偷包割袋,现在身份不同了,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和小贼一起干。眼看着多少鼻涕虫,个个发了大财,张杰百爪挠心。
  
  冷军抿口酒没有搭话,他出来混从没想过以此发财,也没想过以后会怎么样。郊县煤矿的事是趟浑水,已经打死打伤数人,他不想为了钱让兄弟们去流血。
  
  “军哥,你说出来混是为个啥,别人我不知道,我余建国就是希望以后风风光光。这事我想清楚了,十三刀跟我去干。”
  “我懒散惯了,也不是做生意的料,你们下去了自己小心点。”冷军说。张杰看冷军一眼,欲言又止。
  
  那天以后,草包把煤店转了,和冷军几人走到了一起。冷军让草包买了几台电子游戏机放在机械厂台球厅,冷军说:“你和我们不一样,我们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还要供养大小矮父母。”电子游戏当时还是个新鲜万玩意,三毛钱一个币,玩得好的能打通关,一个小时不下机,手潮的上去也就几分钟。几人每天聚集在机械厂台球厅,打球、玩电子游戏,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偶尔有做生意的找上门来,求冷军帮忙要点死债。冷军帮人要债很斯文,带上欠条约上双方吃饭,只要是冷军约的,没有人敢不来。饭桌上冷军也不提要债的事,吃饱喝好了,一张欠条放在对方面前,对方心里雪亮。现在要债的市场行情是欠条金额的百分三十,当时的冷军没这么黑,象征性收几百块钱,放一串鞭炮了事。放鞭炮是向草包学的,冷军觉得这样挺有意思,很有人情味的仪式。我说过,有些事情你看着是在帮别人,其实也是在帮自己。欠下冷军人情的生意人很多,这也是冷军后来总能绝处逢生的原因之一。
  
  从来就没有平静的江湖,在冷军几个开始觉得生活平静的时候,刀伤痊愈的萧南悄悄潜回了本市,和他形影不离的有杨阳。萧南问过杨阳:“你跟着我只会是危险,现在离开还来得及。”杨阳说:“从你单刀赴会那天起,我就决定跟你。”萧南说:“你不后悔?”杨阳说:“不后悔!”萧南一把搂住杨阳:“好!以后我们就是生死不离的兄弟!”杨阳泪流满面。
  
  萧南去找了已经放出来的蔡老六,身后站着杨阳。蔡老六半年没见到杨阳,感觉这小子又高了,脸上菱角分明,一双眼冰冷彻骨。蔡老六心说“妈比的,又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主!”
  
  “杨阳跟我了,和你说一声。”再一次经历过生死的萧南,给人的感觉愈发冷漠。
  “嗨!和我还这么客气,跟咱兄弟俩哪一个不是跟。”
  “冷军最近在干什么?”
  “妈了个比,那次事情以后,现在市里成他的天下了。”蔡老六想起这个牙根就痒。
  “给我弄支枪。”
  “……这个……”蔡老六一时不敢答应,萧南和杨阳他都了解,这俩人要手里有枪,绝对会背上人命。到时候一出事,查出枪是他提供的,肯定得进去。
  “你信不过我?”萧南目光逼视过来,蔡老六起一身鸡皮疙瘩。
  “哪能呢,我先找个地方你们住下来,不要露脸,枪我来想办法。”蔡老六想冷军死。
  
  窗外叶飘风急,上弦月映照人间,危险悄悄逼近。
  “我需要钱。”从越狱那天起,萧南就明白自己走的是一条不归之路,这次去找冷军和那个捅他一刀的骆子建,他就没打算再让他们活着。他需要弄笔钱准备逃亡,还有,要给母亲留一笔钱。想到母亲,萧南一阵感伤。
  “几千块钱我找黄国明能凑出来,多了可能……”蔡老六想着把黄国明也拉下水,以后也多个人扛事。
  “不用,你给指条路子就行。”
  “有倒是有,就看你敢不敢做。”二中后操场群殴前蔡老六找过大茅山的鸡母眼。鸡母眼是当地一霸,拉拢乡干部入股在大茅山开了座黑金矿,运气好,挖进去三十多米就开始出金。蔡老六看着眼馋,找鸡母眼商量入股,鸡母眼说:“滚你妈比的,老子现在就是在印钱,要你入个卵股!”蔡老六悻悻而回,心想我总会找到机会弄死你个比养的。
  “捞干的说。”萧南有点不耐烦蔡老六卖关子。
  “大茅山有座黑金矿,三个月广东人会下去收一次,每次都有十几万的交易量。这几天广东人差不多下去了。”
  “就干这票!”
  “可是……这金矿是鸡母眼开的,鸡母眼六兄弟,还养了不少人,都有枪。”
  “鸡母眼算个卵,谁拦我干谁!”站在黑暗里的杨阳发出声音。蔡老六已经在盘算鸡母眼死后怎样把他的金矿转过来。
  
  两天后蔡老六给萧南送去一把五连发猎枪,几盒子弹。
  “就一支?”萧南来回拆卸猎枪,几次后已经非常熟练。
  “本来还有把小口径,被余建国偷走了,就上次开枪打中你手的那支。”想起余建国,蔡老六额上青筋鼓起。
  “老六你放心,这些人一个都跑不了,杀了冷军骆子建,我就去把他干掉。”萧南说得轻描淡写,但谁都相信萧南会去干,会杀人的人,未必要大声说话。
  “没枪的话,六哥你帮我弄几支雷管。”杨阳说。雷管就是炸药,和羽毛球拍的手柄处很像。
  “这个好弄。”蔡老六说。那年月炸药管制得没有现在严,混混们经常从矿山、采石场弄出来炸鱼。
  “……萧南,真要出事了,千万不能说是我提供的东西。”蔡老六吞吞吐吐。想起雷管爆炸后血肉横飞的场面,蔡老六心惊肉跳。
  “老六,你还是不了解我是个怎么样的人。”萧南眯缝着眼蹲在凳子上,又是一幅缥缈的神情。
  “公安局永远抓不住我,我萧南只会站着死,不会趴着活。”
  
  萧南、杨阳揣着雷管和五连发猎枪去了大茅山。二人穿成生意人的样子,寄住在村里,说是来山里收笋的。金矿离村子不远,矿洞口一排红砖搭建的简易房,石棉瓦盖顶,一溜倒插玻璃的围墙把洞口和房子围在里边。萧南在远处山顶观察过,总共十间房,一间是办公室,三间打手住,其余的住矿工。打手大约二三十人,个个膀大腰圆,腰里有硬物突起。三条大狼狗白天被铁链锁住,晚上解开满院子转悠。鸡母眼开辆吉普车,中午来傍晚走,五个兄弟跟随左右。办公室除了鸡母眼可以进,平时紧锁。矿洞很平静,萧南判断广东人还没到。附近的道路萧南领着杨阳已经走熟,事干成后,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离开大茅山。
  
  
  守到第三天,院里的打手比平日紧张,睡觉不脱衣服,晚上分三班来回巡逻,萧南蹲在山上抽完一根烟,露水落在手上,像情人的眼泪。明天,有人会来,带上一大笔钱。
  
  第四天傍晚,两辆吉普车开进院里,鸡母六兄弟簇拥着俩个拎着密码箱的外地人走进办公室,几条栓着链子的大狼狗把地刨得泥土飞溅。萧南看一眼杨阳,俩人悄悄贴近围墙。一件棉衣搭上墙头,两条黑影敏捷地翻进院子,没有人发现。狼狗疯狂吼叫,铁链扯出一串声响。
  
  “妈比的,这狗是不是疯了!”鸡母眼拿根木棒走出来,一棍敲在狗头上,狼狗趴在地上嗯嗯叫唤。没有一条狗会咬自己的主人,哪怕主人要将他剥皮吃肉。
  
  一柄冰冷的枪管顶在鸡母眼后脑勺上。“不要乱动,我只图财,不要用自己的命来试我敢不敢杀你,你不会有后悔的机会。”身后人的声音,和后脑勺上的枪管一样冰冷。
  
  萧南顶着鸡母眼走进办公室,杨阳提把一尺多长的藏刀跟在后头。十几人同时举枪,萧南一顶枪管,鸡母眼吼一声:“不要乱动!”桌上两只打开的密码箱,码着一叠叠的人民币,箱子对面是一堆耀眼的金条。一屋子人呼吸沉重,手上的枪机头大张。萧南偏偏脑袋,杨阳上去啪啪两声合上密码箱,提着箱子走到门口。来前萧南叮嘱过:“我们只拿钱。”杨阳问:“为什么?”萧南说:“黄金太重,而且不易出手,只会带来麻烦。”萧南不贪,所以萧南干成了。
  
  反带上的门突然被猛力撞开,几条大汉平端猎枪冲了进来。门砸在萧南背上,萧南一个趔趄,手指扣下扳机,鸡母眼往下一蹲,枪声响起,鸡母眼的一个兄弟应声翻倒,血溅了满墙。萧南没再开第二枪,他跟着杨阳唰一身扯开风衣,杨阳大吼一声:“操你妈!开枪啊!”萧南和杨阳的身上绑满雷管,足够把这座院子炸成平地。大家都明白眼前俩人已经亡命,他们是生意人,人一有钱就会怕死,他们并不想拼命,没有一人开枪。杨阳一把扯起鸡母眼,藏刀架脖,萧南平举猎枪,慢慢和杨阳退到吉普车边。萧南单手握枪,一手从鸡母眼兜里掏出钥匙,后退着坐上驾驶座。杨阳把两个密码箱丢上车座,将鸡母眼推到萧南枪口前,打开另一辆吉普车的前盖。杨阳不懂开车,自然不知道切断哪根管子比较有效,刚犹豫一下,几条狼狗从后边悄声扑上。萧南大吼一声:“不要回头!”这几条是退役的德国黑背,从背后攻击人都是直奔脖子大动脉位置,此时杨阳只要转头一看,刚好将脖子送进狗嘴。一声枪响,一个硕大的狗头爆裂在杨阳头脖子边上,脑浆溅了满脸。杨阳藏刀往后一送,刀锋插实,另一条狼狗胸口贯穿在藏刀上。第三条狼狗带着风从杨阳左边扑上,杨阳右手的藏刀卡在狼狗胸腔里,左手顺手一带,一把箍住狗脖子,众人眼看着一条百余斤重的军用狼狗,被满脸是血的杨阳单手活活勒死。杨阳一把丢开舌头勒出老长的死狗,抽出藏刀在发动机位置一通胡砍,溅出了火星,杨阳是那种天生见血亢奋的亡命徒。
  
  萧南喊一声上车,杨阳翻身跳上后座,血淋淋的藏刀又横架上鸡母眼的脖子。吉普车在众人的枪口下呼啸而去,留下三具狗尸和瞠目结舌的一帮人。车到国道边上,萧南一掌切在鸡母眼后脖,鸡母眼昏迷。杨阳在路边水沟里洗掉狗血,扒下鸡母眼外套穿上,俩人拦辆大客车连夜返回本市。
  
  两箱钱总共二十万,杨阳激动得说话带着颤音,那年月万元户都很牛比,别说这样一笔巨款。
  “萧南哥,这么多钱,我们一辈子也花不完!”
  萧南看着杨阳,他才十七岁,这样的年龄应该坐在教室里上课,可却跟着他四处亡命。
  “杨阳,这箱钱你拿走,找个地方藏好,最近都不要花,等你再大一些你会用的着。”
  杨阳望一眼萧南,他觉得萧南话里有话。
  “不是哥哥不带着你,跟着我太危险,你还这么年轻,很多事情还等着你去做。”
  “萧南哥,我不会拖累你的,钱我不要,不要赶我走……”杨阳眼泪都快下来了。
  萧南仰天长叹,他不知道该如何让杨阳改变心意,很多事情,也许真是命中注定,杨阳从见到他那天起,命运就和绑在了一起。明天,他就要去杀冷军骆子建,杀这俩人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冷军的凶悍无畏,骆子建的冷静敏捷,是他从未遇见过的强劲对手。杨阳还是个孩子,不管明天的事能不能做成,杨阳一辈子都只能随他逃亡。
  “好吧,这些钱我们一人一箱,身上放两万,其余的找地方藏好,不要去存银行。
   “我还是不要了,这么多钱给我家里人,还不把他们吓死!”
  “我们到游泳馆租个箱子,把钱放那,你把钥匙给家人保管,以后再告诉他们钱的事。”
  
  游泳馆回来后俩人暂时分手,约好第二天中午在游泳馆门口碰头。萧南没有直接回家,下角街认识他的人太多。
  
  坐在山上眺望生他养他的老街,被岁月熏黑的木楼,高大柚子树下的黑瓦,油毛毡、锈铁皮上高高矮矮的电视天线,熙熙攘攘的人流。老街杂乱破烂,却带来温暖,那是故乡。下角街这些年变了很多,老房子在逐渐拆除,没有粉刷外墙的三层砖房一栋栋立起来,挤在老街里突兀刺眼。鸽群盘旋在城市上空,鸽哨呜呜地响,翅膀在空气中振动,人生像是一场幻觉。河流淌过城市,带走故事,岁月无声,残阳似血。
  
  醒来的时候已是子夜,露湿衣襟,秋虫啾啾。萧南站在屋后抽了根烟,二楼是母亲的房间,已经熄灯,间歇传来轻轻的咳嗽声。一楼一间厨房,一间卧室,原来是他住,亮着灯。萧南轻轻带起窗帘一角,他想看看是谁住在里头。是王露,萧南越狱后,王露向单位打了报告,从省城调到本市工作。王露长时间看着一件衣服,手指轻轻抚过,泪水滑落。衣服是萧南的军官制服,各种军功章别在前襟位置。萧南鼻子一阵发酸,咽喉里像堵了一团棉花:“王露。”萧南声音沙哑。王露抬头四处望望,又摇摇头,她太想萧南了,多少次感觉是萧南在喊她,都是幻觉。萧南用手指扣响窗户,又喊了一声,王露唰地拉开窗帘,萧南落拓憔悴地站在黑暗里,灯光漏在英俊的脸上,有泪光闪动。
  
  萧南狼吞虎咽地在吃一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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