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开始后悔和我一起走了?”东方不败冷哼,斜眼瞪他。
“……我一开始的时候也不是情愿的啊!”白泉生嘟囔,想起那日清晨与黑衣人战后,远望着那个带着他们的讯息离去的探子时自己的悔恨。
对自己习武时懒散的态度,他从来没有那么后悔过。
东方不败闻言扭过头,抿紧了唇不再说话。白泉生看了看他似略有温怒的脸,有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来了啊!”李立业牵着两匹马站在马厩前,枯瘦的脸上满是不耐,“可够慢的。”
他朝着左前方遥遥一指,“出了客栈往东面跑,官老爷锁城也就是那么一炷香的时候了。”
“谢谢李哥,”白泉生堆笑,知道包庇逃犯在这个年代是怎样的重罪,“以后如果有机会——”
“别,我可受不起,要谢去谢毕小子,碰着我手上可不会让你们就这么跑路。”李立业嚼着冬青叶,扯了嘴角皮笑肉不笑道。
“无论如何,福来商队的恩情泉生铭记在心。”白泉生说,真心为可以交上毕青毕倩两兄妹这样的朋友而感到幸运。
“李兄,就此别过。”东方不败冲着李立业颔首示意,翻身上马。
那个脸色腊黄发黑的瘦小男人只是摇头冷笑,并不答应。
马蹄声渐渐远去了,李立业站在马厩前,望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身影,朝着地上狠狠地唾了口唾沫。
毕倩站在窗前,听到楼下嘈杂的声音,捕快粗着嗓门骂着脏话,店老板用夸张做作的语气急着撇清关系,周围的街坊在客栈前围了一圈儿看热闹。她看到毕青高大的身躯佝偻着,被五花大绑着押向客栈。
她想起来早上哥哥离去时怎样顶着队里人反对的声音坚持要她通知白泉生他们逃跑,想到李立业,黑毛儿是如何拍着桌子喷着唾沫星子说哥哥是鬼迷了心窍,是非不分。她想到初见时那个乱七八糟混在人堆里装模作样瞎起哄的男人,为她包扎伤口时认真的模样,他温和的笑脸,对白泉英几乎无微不至的照顾。
毕倩转过头环顾了一眼空荡荡的客房,这里似乎依旧可以感受到那两个好看的男人存在的味道。
她从身侧抽了把匕首出来,深吸了口气,避开重要部位,往自己的侧腹狠狠扎了下去。
泉生哥,泉英哥……她想,小心地让自己慢慢地滑坐到地上,感到腰侧一阵绞痛,我们兄妹已经仁至义尽。
好自为之。
出城
谷阳城逐渐从一夜的沉寂中醒来,做生意摆摊儿的,出门赶早路的,遛弯的,买早点的……街上的人逐渐开始多了起来,噪杂的人声中白泉生和东方不败匆匆一路往城东门而去。
白泉生沿途已经看到过好几次自己的画像,和东方不败的并排贴在墙上,夹在一个光头倒三角眼一脸凶相的强盗和一个蓄着小八字胡,长得油头粉面的采花大盗之间。
小贩的吆喝声逐渐开始多了,白泉生看着越来越热闹的大街愈发开始觉得心慌。他总觉得会突然有个谁认出他的脸来,然后指着他惊叫出声。
‘嘿!这儿有个逃犯,想要赶在锁城之前混出城门。’
围观他们的人会越来越多,直到官府里来了人,把他们押去衙门。
也许还会有人冲他们扔臭鸡蛋和烂番茄。
大名鼎鼎的东方不败和山崖下独居多年的无名大夫。
这倒是个不错的组合,他想。
“下马。”东方不败出声,打断了他乱七八糟的联想。
行人渐多,再骑马前行实在太过招摇了。
白泉生估摸了下时间,开始怀疑他们在一炷香之内赶出城的计划。
东方不败在街上走得坦然,白泉生在他边上拼命克制住想要把脸蒙起来的冲动,很佩服对方一边牵着马疾步如飞,面上却是一派平和沉稳的模样。
他即紧张又没睡醒,东方不败的脚程极快,几乎比得上一般人小跑的速度,白泉生渐渐开始感到小腿肌肉酸胀的感觉。
他承认他真的很喜欢东方不败,但他实在不喜欢他身上如影随形的麻烦和混乱。
前面人声鼎沸,嘈嘈杂杂地排了一长队的人,越往前走白泉生就越觉得自己的心在一点点下沉。
他们到底没在一炷香的时间里赶到,大规模的排查行动已经开始,他看到门口有两个小兵拿着画像一个个比对出城人的长相。
东方不败拉着他到了一处没人的角落。
白泉生开始脑内小剧场他这26年来的人生。
东方不败从马背上取下包袱,掏了些瓶瓶罐罐的出来,又拣了件淡绿色的衣服。
……
“过!下一个。”
白泉生被扑了一脸的姜粉,又被东方不败黏了条暗红色软绵绵不知用什么东西做成的条状物在脸上当做伤疤。他摸了摸贴在下巴上的山羊胡,觉得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守门的士兵举着画像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眼光从额角眉梢一直扫到嘴唇下巴。
白泉生觉得自己的头皮一阵发紧。
东方不败的手扶上他的肩膀,柔柔的女声响起在他的耳旁,“官老爷,我家牛儿这次可不是倒了血霉了,我今早儿在城里冷不丁见着那通缉犯的画像,可吓得我哟!你说他俩长得像不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兄弟呢!”
那个穿着铠甲的兵皱着眉,扫了东方不败一眼,看到那张扑了白粉,嘴唇通红,眉毛粗黑,两腮鲜红的面孔,不自觉地撇过脸去。
“这是……内子。”白泉生摸了摸后脑勺,笑得有些尴尬,“见笑。”
那士兵似还在犹疑,原本站在后面的看守却又来了一个,“啥事儿?”他问,狭长的眼睛扫过两人。
白泉生注意到他看了东方一眼后目光就一直落在别处,再没转回去过。
“这位兄弟,那儿的人啊?”
“洛城,”白泉生答,“原来是卖猪肉的,现下年头不好,吃肉的人少,这不去金门投奔亲戚么?”
“是我娘家,做绸布生意的。”东方不败插嘴,那声音倒真真是悦耳动听,带着女子特有的温婉柔情,“早让他去那儿了,老不听,就喜欢叽歪什么吃不吃软饭的。”他伸手扭了一下白泉生的耳朵,力道十足。
“唉唉,你轻点儿,轻点儿!”那高壮的男人疼歪了脸,嗷嗷直叫,“有外人在呢,你当自己家呀?”
“哎呦!轻点儿!!”
他斜着眼东瞄西瞄,一副大感丢脸又不敢违抗妻子的乡下人傻模样。
两个士兵对看了一眼,摇着头笑了起来。
“过吧。”后来的那个说,在他们经过的时候伸手拍了拍白泉生的肩,“不容易啊,兄弟。”他笑,声音里满是戏谑。
白泉生憨憨点头,拉着东方不败快步走过。
“吓死我了。”出了城门,白泉生大叹了口气,动作夸张地揉了揉心口,“找个地方把妆洗了吧,怪不舒服的。”
他走了两步,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扭过头看了看东方不败,笑道,“你那脸倒是画得好,那两小子居然都不敢瞧第二眼。”
“我有认真化妆。”东方不败说,已经变回原本的声音,平平地听不出情绪,“不好看吗?”
白泉生愣住,突然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东方不败大笑,从他身边走过。
夜宿
“如果避开大城镇的话,我们到达西域的时间至少要比原本预计的晚半个月。”白泉生说,一边转动着烤兔的支架。
东方不败的身体还未恢复,他们不可能一直过城而不入,只有选择检查没那么严格的小城镇落脚,然而这样一来,时不时地就要绕一点远路。
“在耽误的时间里,我们被日月神教的人发现的可能性也会增加。”东方不败坐在他对面,离火堆靠得很近,露在外面的皮肤已经通红一片。
他的身体最近时常发冷,在这样的夜晚尤其发作得厉害。这令白泉生对他的身体状况开始感到担心。
“被官府捉拿,我们还有时间和机会逃跑。被日月神教的人发现,却是九死一生了。”他不能再出手了,痊愈的时间一拖再拖,他们面临的危险也就越来越大。
“你认为我们应该按照原来的行程去西域?”白泉生发问,对东方不败离火堆越坐越靠近的举动微微皱眉,“你应该靠后坐一点。”
“对。福来商队的人必遭盘问,他们一定已经知道我们要去西域。无论是官府还是日月神教,对沿途会经过的几个大小城镇,村落势必进行监控。几条大路上可能也会有任我行的走狗埋伏。”东方不败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又向燃着的火堆挪动了一点。
“而我们除了西域别无去处。”白泉生举起叉在树枝上的兔子看了看,肥的直流油的大兔子飘出阵阵肉香,他用刀在兔腿上割了道口子,扒开看到依旧鲜红的内里,于是把它放回支架上继续烧烤。
“与其绕路,不入拼他一拼。”东方不败说,把自己又团得更紧了点。
“但是这样的话也许会遇上福来商队的人。”白泉生无不担忧地道,他已经不想再连累他们了。
“我们尽量避免和他们打照面,如果真的碰上,也只有见机行事了。”东方不败低声说。
他很喜欢那对兄妹,也不想伤害帮过自己的恩人,但是他不能肯定再见的话他们不会向官府去报告他们的行踪。临别那日那个黑瘦男人对他们的不耐和厌恶已经很明显,福来商队也承受不起第二次包庇逃犯的代价。
他只知道他绝对不能在这种时候死去,在那些伤害了他背叛了他的混蛋们还在这世上逍遥的时候。
白泉生听出他言语中的决绝与怨恨,心里突地一寒。
燃着的火焰烧得底下的树枝‘噼啪’作响,东方不败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开口,那个一贯话痨的男人异常的沉默,莫名地让他开始觉得不舒服起来。
“只要挨过这些日子,到了西域,我自有接应。”他开口解释,有些话原本他并不打算告诉白泉生。
“不,我并不是担心这个。”白泉生摇头,把烤好的兔子递给东方不败。
他那么坚持地要去西域,就算不说他也知道他在西域必定有什么计划打算。
他只是不希望他被仇恨蒙了心智,做出不该做的事情来。
东方不败低头啃着被烤得皮香肉脆的野兔肉,白泉生抓了块面饼跑到对面紧挨着他坐下,感到迎面而来的热浪,面向火堆的皮肤被烤得发烫,有一种热辣辣的疼在灼烧着,不断挑战他的神经。白泉生眯着眼,眼球因为接触到被火烘热的空气而有流泪的冲动。
“不热么?”东方不败看到他红红的皮肤,被上升的热气吹开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
“很热。”白泉生说,看着黑夜中不断跳跃的火焰,“但我想知道坐在这里是什么感觉。”
他曾经是个怕疼怕累又怕吃苦的懒散混蛋,宁愿多年独居崖下也不愿搬到镇上与人建立起正常的关系。他害怕连带而来的责任麻烦,只喜欢相识之初友好客套但又疏远有礼的交情。彼此间的缺点恶习尚未暴露,我们都只见到对方最好的那一方面。
白泉生突然发现,他想要了解东方不败,很想知道那人的过去,他的内心,他现下的心境。
他不喜欢他偶尔流露出的怨恨,不喜欢他那种抛弃一切孤注一掷的决绝,不喜欢他提及商队时不自觉显出的狠辣。
这不是个好的兆头,他想,但坐在东方不败身边的身体却没有想要移动的意思。
过往
白泉生盘腿坐在树下,挺胸直背仰脸。东方不败半跪在他身前,在他脸上捏□弄。
白泉生看着他那张已经变得平平庸庸没有丝毫特色的脸,狠狠叹了口气,“到底还要多久才好?”
他保持这样的姿势已经足足有一个时辰,脖子酸得好像要掉下来一样。
东方不败正往他脸上扑粉,闻言斜了他一眼,道:“你以为像上次那样拙劣的易容可以再次蒙混过关的几率有多少?”
亏得那两个都是菜鸟,居然就那样放他们出城。若是按照朝廷定下的规矩,凡有疑问的都按着脸在水里刷上一遍,他们不曝光才怪。
“我从来不知道易容原来那么麻烦。”他知道那是门复杂难学的技艺,江湖上千金难求,却不知道原来易容的过程如此痛苦。
除却过程的漫长,那些膏膏粉粉的抹在脸上,皮肤不但闷热瘙痒,还有些针扎似地疼。
“快好了。”东方不败答,用细线抹均他脸上的粉末,“头再抬高一点。”
白泉生于是仰头,听到自己颈椎部的骨头‘咕嘟’一声,开始不能控制地微微颤抖,不禁怀疑自己到底还能坚持多久。
……
东方不败开始收拾地上的那些瓶瓶罐罐,白泉生“啪”地一下摊成大字型躺倒在地上,觉得自己终于又活了过来。
以他的角度正好可以从下往上看到东方不败的侧脸,即便已经上了妆,也还是改变不了下巴处削尖的轮廓和他高挺的鼻梁。
“你到底是从哪里学来这一手的?”他问,轻轻摸着自己被改造过的脸。他的师傅曾多次叹息这人是个武痴,除了习武对别的东西都没有深学的意思,对他不愿继承自己的医术这件事一直以来耿耿于怀。然而很明显东方不败易容的手艺即使放眼整个江湖,也算得上是顶尖的水准。
东方不败把收拾好的东西扔在一边,席地坐下,“你想知道?”他问,闭上眼细细感受脸上那种熟悉的闷热感。
“我只是好奇。”其实他同样好奇的还有他在谷阳城东门面对守门士兵时展现的近乎完美的女声,“如果你方便说的话,我的确很想听一听。”
然而东方不败只是安静地坐在一边,时间久到白泉生以为自己再也得不到回应。他累了一天,此时躺在柔软的草地上已经支撑不住开始觉得眼皮打架。
“我想做女人。”东方不败突然开口,声音平静,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听。
“自宫以后,我爱上了一个男人,爱到是非不分,真假不辨。”
“我想做他的女人,宁愿抛弃费劲心机得来的地位权势,只求与他做一对平凡夫妻,为他纳鞋做饭,照顾他的起居生活。”
“他常摸着我的脸,叹息着说若是我可以再长的柔和秀气些,配上一口温婉的女子嗓音,天下的女人便再没有比得上我的了。”
东方不败的手指轻触自己的脸庞,白泉生仰面躺着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后来他有了权有了势,开始背着我纳妾偷人,喜欢的却竟是些装模作样好搬弄是非的下贱女人。”
“我不甘心,想起他以前说过的话,找来教里擅长易容的高手教我改变面容的技巧,向梨园里的旦角讨教变声的诀窍,千方百计地讨好他,想要挽回他的心。”
“我就是这样没有尊严地爱着他,直到很久以后,才发现那人不过是个跳梁的小丑,从一开始就只是把我当做满足欲望的工具。”
“从头到尾,我不过做了一场太长的梦。”
他低下头去看躺在身边的白泉生,他其实是个好看的男人,五官深邃,强壮而结实。
“我喂饱你的好奇心了吗?”他问他,不想错过他脸上的丝毫的表情。
“我想象不出你会做这样的事情。”白泉生说,那更像是会发生在柔弱而对爱情充满幻想的年轻女子身上的事。
“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蠢到到这种地步。”东方不败摇头苦笑。
白泉生爬起来和他并肩坐着,回想认识东方不败以来的点点滴滴,他的确有够偏执,但也强悍坚韧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所以呢?你现在怎样?”他说,一边楸着脚边的一株野草。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