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浪道:“我毫无感觉。”
白飞飞大声道:“你已麻木了么?”
沈浪微笑道:“麻木的人,就没有痛苦,麻木的人,是有福的。”
白飞飞瞧着他那该死的笑容,大声道:“你心里是否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沈浪道:“麻木的人,哪里还有什么主意?”
白飞飞道:“你莫要骗我,我知道你这种人是绝不会甘心等死的,在你还没有咽下最后一口气前,你不会放弃希望。”
沈浪道:“也许……”
白飞飞一字字道:“但你无论在打什么主意,都是没有用的。”
沈浪道:“哦,是么?”
白飞飞突又疯狂般大笑起来,道:“明天,千百年来最伟大也最奇怪,最欢乐也最悲惨的婚礼就要举行了,明天所要发生的事,必将在武林中传诵千古;明天,也必将是千百年来,江湖中最刺激、最紧张、最令人兴奋的一天。”
她激动地抓住沈浪的手,大声接道:“这一切,都是我精密计划过的,都正在按照计划进行,我绝不许任何人破坏它,世上也绝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破坏它。”
这“伟大”的日子终于来临了!
一切事,果然都按照严密的计划在进行着,绝没有丝毫紊乱,丝毫漏洞,所有悲惨可怕的结果,已能预见。
熊猫儿穿着件大红的衣衫,梳洗得干干净净,容光焕发,但他脸上却是满面怒容,眼珠子都似要凸出来。
王怜花含笑望着他,悠悠笑道:“猫儿,我想不到你也会这么漂亮,我从未瞧见你如此漂亮过,你今天看起来,活脱脱就像是个新郎官。”
熊猫儿咬牙道:“你看起来活脱脱就像我孙子。”
他实在气极了,最可笑的骂人话居然也说出口来,说完了,自己也不觉有些好笑,但此时此刻,又怎能笑得出。
他们此刻就像是个傀儡似的坐在椅子上,只听外面一阵爆竹之声响起,接着,几条大汉就将他们抬了出去。
宽大的殿堂,处处张灯结彩,这古老的殿堂蒙上了一层鲜艳的色彩后,看来就更是辉煌。
但人们走进来,仍不禁会感觉到一种阴森之意。
华丽的装饰,究竟还是不能尽掩去自远古时便留在这里的阴森痕迹,诡秘的图案,偶尔会从鲜艳的色彩中探出脸来,像是在冷笑窥人,宽大的殿堂里,似到处隐藏着不祥的预兆。
这里,本就是不祥的地方。
辉煌,时的楼兰王朝,便覆没在这里。
玉石阶前,已铺起了红毡,尽头设有一座玉案,两张锦椅,这想必就是快活王和他的王妃的位子。
下面,左右两旁,各各也有一张长案,案上有四副杯筷,自然都是金盆玉盏,极致华贵。
殿堂中,人们来往,身上都穿着吉服,面上都带着笑容,但在笑容背后,却也似带着种不祥的阴影。
他们似乎也预感有什么不幸的事要发生。
但究竟有什么事要发生?
到此刻为止,谁也不知道。
朱七七被抬进来时,沈浪已坐在左面的长案后。
她虽然已见过沈浪无数次了,但此刻一见着他,还是几乎连呼吸都完全停止,脸也像火般烧起来。
沈浪正是含笑瞧着她。
谢天谢地,朱七七总算被放在沈浪身旁。
沈浪柔声道:“这些天,你日子过得好么?”
朱七七咬住嘴唇,不说话……唉,少女的心。
沈浪道:“你为什么不理我?”
朱七七眼圈红红的,像是要流眼泪。
沈浪道:“你……你为什么伤心?”
朱七七咬牙道:“我当然没有你那么开心!”
沈浪愕然道,“我开心?”
朱七七道:“有别人替你换衣服,有别人服侍你,你还不开心么?”
说着说着,泪珠已挂在长长的睫毛上。
沈浪一笑,道:“你又犯小心眼儿了。”
朱七七道:“我问你……别人说你和她已共同有了样东西,那是什么?”
沈浪笑道:“你为什么总是相信别人的话?”
朱七七无法正面瞧他,只有斜眼瞪着他,他嘴角居然还是带着那急死人、烦死人的微笑。
朱七七恨恨道:“你不开心,怎么能笑得出。”
沈浪轻轻道:“我的确有些开心,但却不是为了你所说的事。”
朱七七道:“那是为了什么?”
沈浪声音更低,道:“你现在莫要问,不久你就会知道的。”
他目中又闪动起那机智的,令人不可捉摸的光芒,朱七七瞧着他,终于幽幽叹息了一声,不再问了。
这时,殿堂下两列长案后,已坐满了锦衣大汉,他们看来都是快活王的属下,坐在锦墩上,都显得有些拘谨。
殿堂两旁的廊柱后,隔着纱帐,纱帐中人影幢幢,却是身材苗条的少女,自然就是这婚礼的乐手。
但这时,乐声还未开始,殿堂中静得可以彼此听见对方的呼吸声,这里自然不热,非但不见燠热,而十分阴凉。
这时,锦衣上冠的方心骑已臼殿外大步走了进来,他腰下佩剑已解去,目光一转笔直走向沈浪。
他神情看来颇为愉快,步履什分轻松。
沈浪笑道:“今日想必忙坏了你了。”
方心骑躬身笑道:“有事可忙,弟子反觉高兴。”
沈浪道:“外面情况如何?”
方心骑笑道:“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天气好得令人全然不会想起争杀之事。”
沈浪微笑道:“真的不会有争杀之事么?”
方心骑笑道:“周围数百里外,俱都平静得很,绝无丝毫警兆,沈公子大可放心在这里吃酒,绝不会有人来打扰清兴。”
沈浪大笑道:“看来我今日大可一醉了。”
方心骑道:“沈公子与朱姑娘、王公子、熊公子,正是今日王爷婚礼的唯一嘉宾,四位若不尽欢,那就有些遗憾了。”
朱七七忍不住道:“只有我们四个客人么?”
方心骑笑道:“武林中除了四位外,还有谁配作王爷的嘉宾。”
朱七七冷笑道:“如此说来,咱们倒该觉得荣幸得很了。”
突然,一个急风骑士匆匆走来,道:“大哥请乐队奏乐,婚礼即将开始了。”
乐声奏起,节奏清悦而缓慢。
十六对童男童女,有的手捧花篮,有的手捧吉器,从地毯尽头处,踏着乐声的节奏走了过来。
这时,却有四个吉服少女悄悄走到沈浪等四人身后,手持银壶,俯身为他们各自倒了杯酒。[霸气 书库 ·手机电子书…wWw。QiSuu。cOm]
沈浪微笑道:“多谢。”
那少女却在他耳畔轻轻道:“娘娘有令,公子若是说出了半句煞风景的话,贱婢左手的尖刀,便要自公子背后的‘神枢,穴刺进去了。”沈浪斜眼一瞧,朱七七等人面上也微微变了颜色,显然他们每个人都听到这同样的一句话了。冷凉的刀锋,已穿过椅背的雕花,抵在沈浪背脊上。沈浪笑道:“你家姑娘也未免太小心了,在下等像是煞风景的人么。”
那少女缓缓道:“公子若是不说,那自然再好也没有。”
缓缓站在旁边,但刀锋却仍然停在那里。
白飞飞所叮嘱的,自然是怕沈浪说出她和快活王的关系,她行事计划,当真是每一个细节都不会遗漏的。
沈浪面上虽仍带着笑容,心里却不禁叹息。
这时,童男童女都己走过。
接着,是十六对身穿五色纱衣的绝色少女。
乐声的节奏更缓。
殿堂之中,除了沈浪等四人外,别的人都已肃然立起。
于是,身穿紫缎长袍,头戴王者高冠的快活王,便在方心骑与另三个英俊少年的围拥下,走上红毯。
他领下的长须修整得就好像缎子似的,在灯下闪闪发光,他眉心那道疤痕,似乎也在发光。他大步而行,全未依照那乐声的节奏,目光顾盼之间,仍不脱一代武林雄主的架做之气。
熊猫儿轻笑道:“快活王做了新郎官,还是像找人打架似的。”
他语声说的本极轻,但才说了一句,快活王两道发亮的目光,已闪电般向他扫视了过来。
若是换了别人,早已骇得不敢噤声。但熊猫儿却故作不见,反而大笑道:“快活王,恭喜你呀!但今天是你大喜之日,你又何妨作得和气些,也免得骇坏了新娘子。”
他这样一叫一笑,满堂中人不禁都为之失色。
快活王眉心微皱,但瞬即也大笑道:“你放心,本王那新娘子,是谁也骇不着她的。”
王怜花叹了口气,道:“这倒是实话。”
大笑声中,快活王已步上石阶,在椅子上做下来。
乐声继续着,大家都瞧着门口,等着新娘子出现,但直过了盏茶工夫,还是没有瞧见新娘子的人影。
满堂中人面上都不禁现出了诧异之色。
朱七七故意大声道:“这是怎么回事,新娘子呢?”
熊猫儿大笑道:“莫非临阵脱逃了么?”
他们虽然明知白飞飞决不会不来的,如此说来,只不过是故意气气快活王,他们此刻自然再也不怕快活王。
一个反正已要死的人,还怕谁?
快活王面色也沉了下来,沉声道:“她到哪里去了?”
方心骑凑首过来,沉声道:“半个时辰之前,弟子还曾见到娘娘在百花宫中上妆。”
快活王道:“还有些什么人在那里?”
方心骑道:“除子那两位老经验的喜娘,和关外最出名的,兼卖花粉的梳头老师傅外,就是娘娘随身的丫环。”
快活王皱眉道:“那梳头师傅……”
方心骑笑道:“那张老头在关外一带做了五十年的生意,所有大户人家闺女出嫁,都是他承包的花粉,算得上是个老实人。”
快活王道:“你可曾仔细调查过他?”
方心骑道:“弟子非但仔细调查过他,也还仔细检查过他,断定他绝非别人易容改扮,也绝未夹带东西,才放他进来的。”
快活王微露笑容,道:“这两天本王心中不免对今日之婚礼有所牵挂,是以别的事便都疏忽了,你却要分外出力才是。”
方心骑恭声道:“王爷抬爱,弟子敢不全力以赴。”
快活王颔首道:“好……很好……”
他笑容初露,忽又敛去,皱眉道:“但她此刻怎地还不来呢?”
方心骑道:“弟子方才已派人催驾了。”
快活王道:“你再瞧瞧,那边是否有什么……”
话犹未了,展颜笑道:“来了!”
他们说话的声音极轻,别人也听不出他们说的究竟是什么,只见到快活王展颜一笑,大家就一齐扭头望向门外。
今日的新娘子,未来的快活王妃……
白飞飞果然已在门口出现了
和悦的乐声中,她莲步姗姗,走了进来。
她穿着十色缤纷的纱衣,辉煌的彩带,远远拖在地上,拖过红毯,看来就像散花的天女。
她头戴着凤冠,垂着纤巧的珠帘,自银雾般的珠光间望过去,她娇笑的面靥更胜过仙子。
她虽然只是一步步走着,走过的虽然只不过是条红毯,但她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彩云上,仪态万方,令人不可逼视。
殿堂中坐的都是男人,每一个男人都不禁在暗中发出了赞叹之声:“谁娶着这样的女子,当似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只有沈浪等人知道,谁若能娶着她,那人必是倒霉了,尤其是此刻将做新郎的快活王……
他本来也许是快活王的,但眼看就将变成世上最不幸、最悲惨的人,这一辈子也休想再有快活王的一日。
殿堂中每个人都在羡慕着这婚礼的豪华庄严,只有沈浪等人知道这不过是一场最凄惨的悲剧序幕而已。
白飞飞姗姗地走上了石阶。
快活王捋须而笑,手上三枚戒指,竟亮得像明星。
熊猫儿突然大笑道:“新娘子来了,新郎宫也不站起相迎么?”
快活王大笑道:“正该如此。”
喜娘将白飞飞扶了上去。
快活王果然站起相迎,挥手笑道:“大家喝酒吧!只管尽兴。”
熊猫儿道:“这样就算礼成了么?”
快活王仰首大笑道:“本王难道也要像那些凡夫俗子,行那些繁文褥礼?”
他目光四扫一眼,接道:“本王今日这婚礼,只求隆重,不求虚文,这只是要告诉你们,本王今日已娶得了一位绝世无双的妻子。”
白飞飞居然好似害起羞来,垂首万福,耳语般道:“多谢王爷。”
于是快活王哈哈大笑,殿堂中欢声雷动。
快活王目光闪动,大笑道:“这四位嘉宾,也不可无酒。”
熊猫儿大声道:“你若要这些臭丫头喂我喝酒,我不吐在地上才怪。”
快活王微一沉吟,道,“心骑,去解开他们左肩后‘肩井’穴……今日庆典非常,谁也不可无酒。”
这“肩井”穴位于手阳明经之顶梢,此穴被制,整条手臂都无法动弹,但别的穴道若被点,解开此穴后,别的部位仍是无法动弹,真气也是无法流转,要想以这双手解开别的穴道,亦是绝无可能,熊猫儿等人这双手虽能动了,但除了挟菜喝酒外,还是别无他用。
于是他们就挟菜喝酒。
酒过三巡,快活王目光四顾,又不禁捋须大笑。
这正是他一生事业的巅峰,虽然,他的理想还未能完全实现,但有此佳境,跃马中原已指日可待。
他焉能不得意?
酒,惊人地消耗着,欢乐的笑声更响。
快活王目光睥睨,笑道:“沈浪,你瞧千百年来武林中人有谁能达到本王今日之地位,芸芸天下,又有谁能比本王更快活?”
沈浪微微一笑,道:“巅峰之后,佳境必下,极乐之欢,必不长久……”
快活王面色一沉,怒道:“沈浪,你莫忘了你此刻乃是本王阶下之囚。”
沈浪神色不动,微笑着缓缓接道:“活命之药,必定苦口,忠言逆耳,你不听又何妨?”
快活王目光刀锋般凝注着他。
殿堂中的笑声突然沉寂下来,朱七七、熊猫儿业已泌出了冷汗,谁知快活王又纵声狂笑道:“你嫉妒……沈浪,你在嫉妒,是么?你嫉妒本王的成就,又嫉妒本王能娶得个如意的妻子,所以你才会说这样的话。”
王怜花悠悠道:“你不生气?”
快活王大笑道:“能被沈浪这样的人嫉妒,正是应当得意的事,本王又怎会生气?”
他大笑着长身而起,高举双手,道:“你们说该不该为本王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成就痛饮三杯。”
四下哄然欢呼道:“该……”
于是群豪俱都站起,欢呼痛饮。
王怜花冷冷道:“他们眼见已将进洞房了,咱们眼见自己要被杀头,沈浪,你还是没法子么?”
沈浪苦笑道:“时机还未到来,我又有什么法子可想?”
王怜花冷笑道:“时机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来?难道等到咱们人头已落地的时候?”
沈浪道:“纵是如此,也是无可奈何。”
熊猫儿大笑道:“死就死吧,又有什么了不起,且等我先痛饮个三百杯再说。”
朱七七幽然道:“我但愿现在就死,现在……沈浪总算还是在我身边。”
熊猫儿举杯笑道:“沈浪,我且敬你三杯……今生我能与你结交为友,总算此生不虚。”笑声虽然豪迈如昔,却掩过一种黯然悲伦之意。
他悲枪的并非自己,而是沈浪。
英雄们并不畏惧死亡,却难免伤心离别。
离别……这难道就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聚了么。
满堂欢笑,唯独他们憔悴。
快活王目光斜睨着白飞飞,白飞飞的笑容在珠光里,珠光又怎及她笑容柔润?明珠又怎及她美?
那一阵淡淡的香气,仿佛是自迷梦中飘来的。
快活王突然放下酒杯,捋须笑道:“你留在这里喝吧,醉死也无妨,本王……哈哈,本王却要逃席。”虽在和别人说话,眼睛还是瞧着白飞飞。
王怜花格格笑道:“不错,春宵一刻值千金,你的确该入洞房了。”
快活王哈哈大笑,道:“王怜花倒底不愧为风流种子。”
笑声中,门外突然有一人快步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