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量时刻,此刻只怕已有五更,但寒夜昼短夜长,四下仍是一片黑沉沉的,瞧不见一丝曙色。
朱七七只当这一干人的去处必是极为荒僻之地,哪知这一路上除了曾经越过冰冻的河流外,地势竟是越走越平坦,到后来藉着雪光反映,竟隐约可以瞧见前路有一座巨大的城影。
这一来又出了朱七七意料之外,暗自忖道:“这些牧女还能赶人入城么?这绝不可能。”
但白云牧女们却偏偏将人都赶到城下,城门初开,突有两辆华丽之极的马车,自城里急驰而出。马车四侧,都悬着明亮的珠灯,看来仿佛是什么高官巨富所坐,连车带马,都惹眼已极。
朱七七忖道:“他们纵要乘机入城,也不会乘坐如此惹眼的马车。这更不可能了。”
哪知马车却偏偏直奔白云牧女而来,圆脸牧女轻喟一声,车马顿住,十二条汉子,四个白云牧女,竟分别上了马车。
朱七七瞧得目瞪口呆,满心惊诧,她却不知这些人的行事,正是处处都要出人意料之外,若是车马被人猜中,还能成什么大事?
这时车马又将启行,朱七七咬一咬牙,忖道:“一不做,二不休,纵是龙潭虎穴,我也先跟去再说。”
竟一掠而去,钻入车底,身子在车底下,跟着车马一齐走了。
若是换了别人,必定考虑考虑,但朱七七天生的顾前不顾后的性子,否则又怎会闯出那么多祸来?
车马入城,朱七七只觉背脊时探着地上冰雪,一阵阵寒气钻心而来,也辨不出车马究竟走到哪里。
渐渐,四下有了人声,隐约可听出说的是“这玫瑰乃是暖室异种,当真千载难逢。”
“现下腊梅正当令,再过些时候买不到了。”
“还是水仙清雅,案头放盆水仙,连人都会变得高雅起来。”
朱七七耳畔听到这些言语,鼻端闻得一阵花香,自然便可猜到,此地必是清晨的花市了。
车马在花市停了半晌,白云牧女们竞似乎买了不少花,朱七七义不禁觉得奇怪,暗暗忖道:“她们买花干什么?…又听得那些花贩道:“姑娘拿回去就是了,给什么银子。”
“明天还有些异种牡丹要上市,姑娘请早些来呀。”
朱七七更是奇怪:“照这模样,她们竟还是时常来买花的,竟与花贩都如此熟悉,如此神秘诡异的人物,却常来买花,这岂非怪事?”
但这时车马又已启行,已不容她再多思索。
穿过花市,街道曲折甚多,车马左弯右拐,走了约摸顿饭工夫,只听车厢中人语道:“大门是开着的么?”
“是开着的,别人只怕己先到了。”
“你瞧,我说早些回来,你偏要歇歇。”
“此刻还埋怨什么,快进去吧。”
纷纷人语声中,车马突然向上走了,朱七七本当是个山坡,后来才知道,只不过是道石阶而已,只是比着车辆的宽窄,在石阶旁砌了两行平道,十余级石阶尽头,便是道极为宽阔的门户。
入门之后,竟仍有一条青石板路,路上积雪,俱已打扫的干干净净,朱七七虽然瞧不见四下的景象,但衡情度势,也已猜出宅院非但气派,必定宏伟,而且庭院深沉,走了一重又是一重竟又走了盏茶时分,才听得有人喝道:“车马停到第七号棚去,车上的人先下来。”
朱七七偷眼一望,只见马车两旁,有几十条腿在走来走去,这些人有的穿着长统皮靴,有的穿着织锦鞋,有的穿裤,有的着裙,脚步都极是轻健,只是瞧不见他们的面目而已,朱七七这时才着急起来。
此刻她已身入虎穴,却想不出有任何脱身之计,而别人只要俯身看上一眼,便立刻可以发现她的形迹,那时她纵有三头六臂,只怕也难活着闯出去了。她不但着急,还有些后悔,后悔不该孤身犯险,此刻她就算为沈浪死在这里,沈浪却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死的。
人声嘈杂,马嘶不绝,几个人将车马拉入马棚,洗车的洗车,洗马的洗马,幸好还无人俯身来瞧上一眼。
但这时朱七七身子已冻僵了,手臂更是酸楚疼痛不堪,仿佛有几干几万根尖针在她肩头时弯刺来刺去。
她真恨不得大叫着冲出去,只是她还不想死,也只有咬紧牙关,拼命忍住,只盼这些人快些洗完车马,快快走开。
哪知这些人却偏不赶快,一面洗马,一面竟聊起天来,说的十句话里,倒有九句言不及义。
朱七七咬牙切齿,不住暗骂,恨不得这些人早些死了最好,突然一阵铃声响声起,有人大呼道:“早晨饭熟了,要喝热粥的赶快呀。”
马棚中人哄然一声,洗马的抛下刷子,洗车的抛下抹布,眨眼间便走的干干净净,一个不剩。
朱七七暗中松了口气,顿觉再也支持不住,平平跌到地上,全身的骨头都似要跌散了。
但此刻她仍是身在险境,只有咬着牙忍住痛,缓缓爬出来,先躲在车后,偷眼探视外面的动静。
但见马棚外,一行种着数十株苍松,虬枝浓茂,积雪如盖,再外面便是一层层屋子,千椽万瓦,数也数不清。
朱七七暗暗皱眉,她委实猜不出这究竟是何所在,看气派这实如王侯门第,但衡情度理,又绝不可能是王侯门第……她正自满腹狐疑,忽然间,身后传来一声轻佻的笑声,脖子后竟被人亲了一下。
她又惊又怒,霍然转身,怎奈她全身僵木酸软,行动不能灵便,等她转过身子,身后哪里还有人影。
就在这时,她脖子后又被人亲了一下,一个轻佻之极的语声在她耳畔笑道:“好香呀好香……”
朱七七一个时拳撞了过去,却撞了个空,等她转过身于,那人却又已到了她身后,在她脖子上亲了一下,笑道:“姑娘家应该温柔些,怎能打人。”这次的语声,却是非常苍老,与方才判如两人。
朱七七又惊,又骇,又怒,再转过身,还是瞧不见那人的身影,脖子上还是被人亲了一下。
只听身后笑道:“你再转的快些,还是瞧不见我的。,”语声又变的娇媚清脆,宛如妙龄少女一般。
朱七七咬紧牙关,连翻了四、五个身,她筋骨已活动开来,身子自然越转越快,哪知这人身形竟如鬼魅一般,始终比她快上一步,闪到她身后,那语声更是干变万化,忽老忽少,忽男忽女,仿佛有七八个人在她身后似的,朱七七胆子纵大,此刻也不禁被骇的手软心跳,颤声道::“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那人咯咯笑道:“鬼……色鬼。”接着又亲了一亲。
朱七七只觉他嘴唇冰冰冷冷,被这嘴唇亲在脖子上,那真比被毒蛇咬上一口还要难受百倍。
她闪也闪不开,躲也躲不了,但她终究是个聪明伶俐的女子,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妖笑道:“你既是色鬼,为何不敢在我脸上亲亲?”
那人笑道:“我若亲你的脸,岂非被你瞧见了。”
朱七七道:“我闭起眼睛就是。”
那人道:“女子的话,虽不可信,但是你……唉,我好歹得信你一次。”
朱七七双掌注满真力,眼睛睁得大大的,口中却娇笑道:“来呀。”
只见眼前一花,一条绯衣人影已来到面前,朱七七用尽全力,双掌同时击了出去,哪知手掌还未递出,已被人同时捉住。
那人哈哈笑道:“女子的话,果然不可相信,幸好我上的当多了,如今已学乖不少。”只见他一身绊色衣裳,足登粉底官靴,打扮得十足是个风流好色的登徒子,但面容却是鼻塌眼小,眉短嘴厚,生得奇丑无比。
朱七七倒抽…。口凉气,手掌被他捉住,竟是再也无法挣脱,急道:“你……你杀了我吧,我乃是暗中偷来此地的奸细,你快些将我送到此间主人那里去,将我重重治罪。”
她心想纵然被人捉住治罪,也比落在这形如鬼魅,貌如猪豕的少年手上好得多,哪知此人却嘻嘻笑道:“此间的主人,既非我父,亦非我子,你做你的奸细,与我何关?我为何要将你送过去?”
朱七七脱口道:“原来你也是偷偷闯进来的。…绊衣少年笑道:“否则我又怎会自马棚外进来。”
朱七七眼波一。转,求生之心又起,暗道:“瞧他如此武功,若肯相助于我,想必立时便能逃出此间。”
只是她越瞧此人越恶心,要她向这少年求助告饶,她实在不忍。
再瞧到这少年的一双色迷迷的眼睛,朱七七更是想吐,告饶的话,那是再也说不出口来。
但这少年一双色迷迷的眼睛却偏要直勾勾的盯着她,瞧了半晌,突然笑道:“你可是要我助你逃走?”
朱七七道:“你……能么”绯衣少年笑道:“别人将此地当做龙潭虎穴,但我要来便来,要走便走,当真是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
朱七七故意道:“我看你只怕是在吹牛。”
绊衣少年嘻嘻笑道:“你对我来用这激将之法,是半点用也没有的,你要我助你逃走,除非你肯乖乖地让我在你脸上亲一亲。”
朱七七暗道:“我闭上眼睛让他亲,总比死在这里的好,我若死在这里,连沈浪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一想起沈浪,朱七七立时什么都不顾了,只要能再见着沈浪,就算要她被猪狗亲上一亲她都是心甘情愿的,当下闭起眼睛,道:“好,来……”
半句话还未说完,脸上已被重重亲了一下,只听绯衣少年道:“大丈夫言而有信,随我来吧。”
朱七七身不由主,足不点地,被他拉了出去,睁开眼睛一看,他竞放足直奔向那边的屋舍楼字,朱七七骇道:“你……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绊衣少年嘻嘻笑道:“我本有心助你逃走,但你若逃走后,少不得便要不理我了,我想来想去,还是将你留在这里的好。”
朱七七道:“但你……你……”
绊衣少年笑道:“此间的主人,既非我父,亦非我子,却是我的母亲,方才你骗我一次,此刻我也骗你一次,两下都不吃亏,也好让你知道,女子虽会骗人,男子骗起人来,也未见得比女子差多少。”
朱七七又惊又怒,破口大骂道:“你这丑猪,你这恶狗,你……你……你简直是个连猪狗都不如的畜牲,我恨不得撕碎了你。”
她骂的越凶,那绊衣少年便笑的越得意,只见院中的黑衣大汉,白衣少女,瞧见他来了,都远远躬身笑道:“大少爷回来了。”
有的少女似是与他较为熟悉,便道:“大少爷你又一晚上没回来,小心夫人知道,不让你进门。”
绊衣少年笑道:“我本未进门,我是自马棚那边墙上跳过来的……好姐姐,你可千万不要让妈知道,后天我一定好好跟你们亲热亲热。”
少女娇笑轻呼:“谁要跟你亲热亲热?……你带回来的这只小羊,生得倒不错嘛……”笑语声中,绊衣少年已拉着朱七七奔向竹林后一排精舍。
突听一声轻叱:“站住。”
娇柔轻细的叱声,自竹林外一栋楼字上传了下来,楼高虽有数丈,但这叱声听来却宛如响在朱七七耳侧。绊衣少年果然乖乖的站住,动也不敢动了。
只听楼上人道:“你好大的胆子,回来后就想偷偷溜回房么?”
绯衣少年更是不敢抬头,朱七七却反正已豁出去了,索性抬起头来,只见琼楼上朱栏旁,一个宫鬓堆云,满头珠翠的中年美妇,正凭栏下望,朱七七平生见过的美女虽有不少,但是若与这中年美妇一比,那些美人可全要变成丑八怪了,朱七七只向她瞧了一眼,目光便再也舍不得离开,暗叹忖道:“我是女子见了她犹自如此,若是男子见了那便又当如何是好?只怕连路都走不动了。”
那宫鬓美妇亦自瞧了朱七七一眼,冷冷道:“这女于是哪里来的?”
绯衣少年强笑道:“她么?她……她就是孩儿常说的燕冰文燕姑娘,娘说想要见她,所以孩儿就请她回来让娘瞧瞧。”
宫鬓美妇人眼波流转,含首笑道:“果然是人间绝色,难怪你要为她神魂颠倒了,既是如此,就请她……”
若是换了别人,见那绯衣少年存心为她掩护,自然不敢再响,但朱七七大性激烈,一想到要被这少年拉到房里,倒不如死了算了,竟突然大喊道:“我不是燕冰文,我姓朱,我也不是他请来的,乃是一路躲在你们马车底下,偷偷混进来的,为的是要探听你们的秘密,哪知却被他促住了,要杀要剐,你瞧着办吧。”
这番话一嚷出来,绊衣少年手掌立刻冰冷,宫鬓美妇面上也变了颜色,狠狠盯了啡衣少年一眼,一字字道:“带她上来。”
那楼字外观固是金碧辉煌,里面的陈设,更有如仙宫一般,宫鬓美妇斜倚在一张虎皮软榻上,更似仙宫艳姬,天上仙子。
啡衣少年早已跪在她面前,朱七七既己将生死置之度外,别的还怕什?自是大模大样站在那里,还不时面露冷笑。
宫鬓美妇道:“你姓朱,叫什么?”
朱七七道:“你本管不着,但我也不妨告诉你,朱七七就是我,我就是朱七七,你可听清楚些,莫要忘了。”
宫鬓美妇道:“朱七七,你胆子可真不小。”
朱七七道:“我见了你这样的大美人,连喜欢都来不及,还怕什么?只可惜你人虽美,生的儿子却太丑了。”
那宫鬓美妇倒也真未见过如此胆大包天的少女,美艳绝伦的面容上,不禁露出了惊讶之色,突然传音道:“带上来。”
一个白衣少女,应命奔下楼去,过了片刻,便有四条铁打般的壮汉,将朱七七在枯林里见到的那两个“白云牧女”架了上来。这两人见了宫鬓美妇,已骇得面无人色,壮汉手一松,两人便仆地跪倒。
宫鬓美妇缓缓道:“你可是躲在这二人的车底下混进来的么?”
朱七七道:“好像是,也好像不是。”
宫鬓美妇嘴角突然泛起一丝勾人魂魄的媚笑,柔声道:“好孩子,你年纪还轻,姑姑我不妨教你一件事,世上生得越美的女子,心肠越是恶毒,那生得丑的,良心反倒好些。”
朱七七道:“真的么?宫鬓美妇嫣然笑道:“你若不信,我就让你瞧瞧,在我手下的女孩子,若是大意疏忽一些,要受什么样的罪。”
她春笋般的纤纤玉手轻轻一挥,那两个“白云牧女”便突然一齐娇啼起来,啼声宛转凄侧,闻之令人鼻酸。
但那些铁打般的壮汉,却无丝毫怜香惜玉之心,两个对付一个,后面的提起少女的头发,前面的双手一分,便将她们的衣衫撕成粉碎,露出那光致莹白,曲线玲珑的娇躯,于是大汉们各自反手自腰间抽出一条蟒鞭,雨点般的抽在这雪白的娇躯上,鞭风丝丝,慑人魂魄。
少女们滚倒在地,惨呼娇啼,辗转求饶,但皮鞭无情,片刻间便在她们雪白的娇躯上,留下数十道鲜红的鞭印。
鲜红的鞭印交织在诱人的胴体上,更激发了大汉们的兽性,人人目光都露出那残酷的兽欲光焰。
于是皮鞭抽的更急,更密……
朱七七再也受不住了,嘶声大呼道:“住手……求求你……叫他们快住手吧。”
宫鬓美妇微笑挥手,皮鞭顿住,少女们固是奄奄一息,朱七七亦不禁泪流满面,宫鬓美妇微笑道:“如今你可知害怕了么?”
朱七七道:“你……你快杀了我吧?”
宫鬓美女柔声道:“好孩子,我知道你不怕死,但我也得知道,世上有许多事是比死还难受的,譬如说……”
未七七双手掩起耳朵,颤声呼道:“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宫鬓美妇道:“既是如此,你便得乖乖告诉我,我们的秘密,你已知道了多少?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知道?”
朱七七道:“我不……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宫鬓美妇微笑道:“你真的不知道么,好……”
朱七七自心底深处都颤抖了起来,忍不住嘶声大呼道:“沈浪你在哪里,快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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