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使得看画的人也都会觉得有一种期待的感觉,期待着某件事快些爆发,打破这诡秘的沉郁。
若是对这画凝注太久,甚至会感到透不过气来——这似乎就是画中人的心情,竟已感染到看画的人。
这幅画构图虽奇特,但却十分简单。
这幅画虽然栩栩如生,但笔法却未见十分精妙。
简单的构图,通常的笔法,竟能画出如此精妙的图画,竟能显示出这许多诡秘而复杂的意味一显然,这画图的人在动笔时必定怀有一份十分强烈的情感,这画面中的情况也仿佛是她自己亲身经历的。
只因唯有真实的经历,才会引发如此强烈的情感,而情感中最强烈的两种,便是爱和恨。
但此刻吸引了朱七七目光的,倒并非是这幅图画中所交织的爱和仇,而是这幅画中的人物。
她目光正瞬也不瞬地凝注着画中站在道路上的女子,神情间竟已有些惊恐,有些激动。
只见这女子眼波流动,衣袂飘飞,绰约的风姿,动人的神韵,正已像月光般笼罩了整个画面。
这女子的面庞虽只画出半面,但朱七七不用再瞧第二眼,便已可瞧出她正是这小楼中那艳如桃李,毒如蛇蝎的绝色丽人。
朱七七终于道:“我先问你,这是什么人?”
王怜花道:“家师……”
朱七七截口喝道:“胡说,我明明听见你叫她母亲。”
王怜花笑道:“只因家师爱子,昔年便已失踪,是以便将我收归门下,她老人家将我爱如己出,我自然唤她母亲。”
朱七七“哦”了一声,显然已接受他的解释,但瞬又厉声道:“如此说来,你承认我是见过她的了。”
王怜花颔首笑道:“不错。”
朱七七道:“你是否也承认她曾经将我关在这小楼下的地牢中,后来是你放了我的,而我也确是自那棺材铺逃出。”
王怜花颔首道:“不错。”
朱七七道:“那么,展英松,方千里等人,也确是被你们一路押到这里来的,也曾被关在这小楼下的地牢里。”
王怜花笑道:“不错。”
朱七七声色俱厉,句句紧逼,王怜花竟一切俱都承认了,而且神色不变,面上也始终带着笑容,朱七七忍不住又跳了起来,大怒道:“好呀!这件事你直此刻才肯承认,那时为何要否认,害得别人还以为我是胡说八道的疯子。”
王怜花含笑道:“只因那时在下还不知道沈兄究竟是敌是友?自然只得对什么事都暂且否认的,而此刻……”
朱七七道:“此刻又怎样,此刻沈浪难道已和你站到一条线上不成?”
王怜花道:“正是,此刻在下已知道,沈兄与在下等,实是同仇敌忾,此刻无论什么事,在下不会再对沈兄隐瞒了。”
朱七七身子一震,又被惊得怔住。
她眼见王怜花与他“母亲”做出了那许多诡秘之事,每一件都在危害着别人,甚至危害着武林,她实在不能相信沈浪居然也和他们一鼻孔出气,她做梦也不会相信素来侠义的沈浪,竟会做出这种事来。
她不禁大呼道:“沈浪,快说,他说的话完全不是真的。”
沈浪面带微笑,缓缓道:“王兄说的话,句句都是真的。”
朱七七又自一震,嘶声呼道:“我不信……我不信……”
她一步冲到沈浪面前,泪流满面,嘶声道:“我绝不相信你会和他们同流合污,狼狈为奸,我……我绝不相信你会参与他们的阴谋诡计。”
沈浪摇头叹道:“你错了……”
朱七七“噗”地跌坐了下去,仰面瞧着沈浪,目光中,又是惊疑,又是悲哀,颤声道:“难……难道你真的那么卑鄙?”
沈浪道:“你更错了。”
朱七七以手捶地,嘶声大呼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懂……我不懂……我越来越是不懂了。”
沈浪道:“我告诉你,无论任何事,都不能只看表面的,而这件事你却只看到表面,所以你非但不懂,还起了误解。”
朱七七头发披散,满面泪痕。
她抬起头,道:“误解……”
沈浪道:“不错,误解,王公子并非你所想象中的恶魔,王老夫人的所作所为,更不是你们想象中的……”
朱七七截口大呼道:“但那些事明明是我亲眼瞧见的。”
沈浪叹道:“你所瞧见的并没有错,铁大侠,方大侠,展镖头,这些人的确是被王老夫人自那古墓中救出来的,她老人家早已潜入那古墓中,你我正在与金不换,徐若愚等人的纠缠时,她老人家已将展镖头等人救出,再令人送来这里,此举可说是完全出于侠义之心,绝无丝毫恶意。”
朱七七大声道:“她既无恶意,为何要做的那么神秘,而且……而且还迷了展英松等人神智,再叫那些牧女们赶牛赶马似的将他们赶来?她救人若是真的出自侠义之心,一救出后,就该将他们送走才是。”
沈浪道:“只因王老夫人深知主使此事的,乃是个狡黠无俦的恶魔,无论计谋武功,都绝非展镖头等人所能抵敌,她老人家若是在那时就将他们放了,这些人便难保不再落入那恶魔掌中,你说是么?”
朱七七“哼”了一声,勉强算作同意。
沈浪接着又道:“她老人家救人要救到底,自然只有暂时将他们送来这里,保护着他们,只因唯有这里才是最最安全的所在。”
朱七七道:“既是如此,她更不该将他们当作牛马一般赶来?”
沈浪截口道:“她若是以平常方法,把他们送来,不出百里,便要被人发觉,那恶魔若是令人半路拦截,此事岂非又将功亏一篑?”
朱七七寻思半晌,又哼了一声,算做回答。
沈浪接道:“何况那时时机紧迫,王老夫人根本无暇对展镖头等人解释其中的奥妙,纵然解释了,展镖头等人也未必肯听从她老人家的忠告,她老人家为了行程安全,也为了争取时间,只有以非常的方法,先将他们送来此地,只因那时事值非常,所要对付的又是个非常的人物,是以她老人家才会做了这非常的手段……也正因这手段太不寻常,是以你才会发生误解。”
朱七七道:“但……但……但我跟来这里,她为何又要那般对我?”
沈浪微笑道:“那时她老人家怎知你是何许人物?又怎知你不是那恶魔手下的党羽?……她老人家那样对你,正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之事。”
朱七七道:“但……但……”
但究竟如何,她却再也说不出来。
她虽然觉得沈浪的解释有些牵强,但却又牵强得极是合理,一时间,她竟寻不出这其中有何漏洞。
自然她便无法加以辩驳。
过了半晌,她只有恨声道:“你倒知道得清楚,你……你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的?”
沈浪微笑道:“其中秘密,自是王兄相告。”
朱七七大声道:“他告诉你的?他怎会告诉你?他怎不告诉我?”
沈浪道:“这……?”
王怜花接口笑道:“这只因到了昨夜,在下已非告诉沈兄不可。”
朱七七道:“昨夜?昨夜你为何非告诉他不可。王怜花笑道:“这只因有些事在下虽然瞒过了姑娘,却未瞒过沈兄,此事与其说是在下告诉沈兄的,倒不如说是沈兄自己发现的好。”
朱七七七道:“不懂,不懂,我还是不懂。”
王怜花道:“自从姑娘将沈兄带到棺材铺里,沈兄便已发觉了其中的破绽,只是姑娘却未曾觉察而已。”
朱七七转向沈浪,道:“你发现了什么破绽,我为何未发现?”
沈浪微微一笑,道:“其实那些都是极为明显易见之事,无论谁只要稍加留意,便可发党的,只是你那时心浮气躁……”
朱七七大声道:“究竟是什么,你快说吧,还穷罗嗦什么?”
沈浪道:“你可瞧见那店铺外悬的店招与对联……”
朱七七道:“我又不是瞎子,自然瞧见了,那是木头的招牌,刻了字以黑漆涂上,是以经久不褪,上面写着……”
沈浪笑道:“上面写着什么,不用念了。”
朱七七道:“念不念都一样,总之我不但瞧得清清楚楚,而且记得清清楚楚,我早已视察过了,那没有什么。”
沈浪道:“但你是否留意到那店招对联,木质都已十分陈旧,油漆也渐将剥落,至少也有七、八年以上之物。”
朱七七道:“他们是老店,老店自然有老招牌,这又有什么稀奇?”
沈浪笑道:“稀奇的是,店是老店,招牌是老招牌,甚至连店中桌椅陈设,都是老的,但唯有那柜台,却显是新近搭起来的,非但油漆还未干透,而且搭建得甚是粗糙,与店中精臻的招牌,桌椅都显得极不相衬。”
朱七七怔了一怔,道:“这……这个我却未曾留意,但……”
语声微顿,忽又大声嚷道:“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沈浪笑道:“关系便在此处,你那日明明瞧见柜台早已在那里,这柜台为何又会是在匆忙之中,新近搭成的。朱七七又怔了怔,呐呐道:“是呀?……为什么?”
沈浪道:“还有,无论哪一家棺材店中,都有着一种独有的气味,王森记既是老店,那气味更该浓厚。”
朱七七道:“不错,棺材店的气味,总是难闻得很,那……那并不完全是木材的气味,而像是阴森森,霉霉的,简直像是死人的气味。”
沈浪笑道:“这就是了,但那日我在王森记棺材铺里,所闻得的却非那种死人的气味,而是一种香烛的味道。”
朱七七道:“是呀!……这又为什么。”
沈浪道:“还有,无论哪一家棺材店中,最最留意的便该是火烛,只因棺材店中全属易燃之物,若被祝融光临,一发便不可收拾。”
朱七七听得入神,不觉颔首道:“不错。”
沈浪道:“但我那日在王森记棺材铺里,那制造棺木的后院中,却发现壁面,墙角,多已被烟火熏黑。”
他微微一笑,接道:“我便乘你们未曾留意时,在墙上轻轻摸了一下,我手指也立刻便被油烟染黑了,由此可见,那里不但已被烟火连续不断的熏了许久,而且最近数日前,还在被烟火熏着……”
朱七七忍不住接口道:“这句话我有些不懂,你再说清楚好么?”
沈浪道:“要知墙壁若要被烟火熏黑,必定要一段极长的时间。”
朱七七道:“不错,我小时到家里的厨房里去偷菜吃,瞧见厨房的墙壁全是黑的,那厨房可至少已被烟火熏了好几十年了。”
沈浪笑道:“但我用手一摸,染在我手上的油烟,却是新迹,这自然可见那些地方在最近几年中,一直都在被烟火熏着……”
朱七道:“哦,我明白了……”
突又眨了眨眼睛,苦笑道:“但我还是不明白,这又有什么关系?”
沈浪笑道:“有两点重要的关系。”
朱七七道:“死人,你快说呀!”
沈浪道:“第一点,那制造棺木的地方,本应最避烟火,而如今四面墙壁之上却被烟火熏得乌黑,这岂非怪事。”
朱七七颔首道:“不错,真奇怪……还有第二点呢。”
沈浪道:“第二,我既已断定那地方已被烟火连续不断地熏了许久,却又绝未发现那里有半点火烛,这岂非也是怪事。”
朱七七又自寻思半晌,道:“是呀,这又是为什么?”
沈浪一笑道:“在那时我心中已将此事加以猜测,但既未曾证实,也不能断定,真到我走出店门便可完全断定了。”
朱七七奇道:“走出店门,你便可断定了?你凭什么断定的?”
沈浪道:“我发现那棺材店隔壁,乃是家香烛铺。”
朱七七更是奇怪,道:“香烛铺开在棺材铺隔壁,正如当铺开在赌场隔壁一样,本是再也平常不过的事,你又凭这点断定了什么?”
沈浪笑道:“我断定这棺材店在数日前还是家香烛铺,那香烛铺才是原来的棺材店,两家店必定在这三两日间匆匆搬了个家。”
朱七七茫然道:“搬家……”
沈浪道:“正是搬家,那棺材铺的后院,昔日本是香烛铺制造香烛的所在,墙壁自然早就被烟火熏黑了……”
他语声微顿,瞧见朱七七仍是茫然,便又接道:“只因他们是在匆忙中搬的家,而别的东西都可搬,柜台却是搬不动的,所以棺材铺便必定要做个和以前完全一样的柜台……在匆忙中做的柜台,自然便极为粗率,你说是么?”
朱七七道:“不错……不错……不错……”
她在说前面两个“不错”时,其实心头仍是茫然不解,直到说第三个“不错”时,整个人突然跳了起来。
只见她满面俱是兴奋之色,大喜呼道:“我知道了……我明白了……”
沈浪含笑道:“你且说说你知道了什么?”
朱七七道:“原来的棺材店里有地道,原来的香烛店却没有,王怜花算准我要到棺材店去找地道,所以就先将两家店搬了个家,我再到棺材铺去寻地道,自然将整块地都翻过来也找不到了。”
沈浪笑道:“好,你总算明白了。”
朱七七道:“那一排几间房屋,建造的格式本来就完全一样,而且显然都是王怜花的产业,他要搬来搬去自是轻而易举之事。”
王怜笑道:“也并不太简单,还是要费些工夫的。”
朱七七也不理他,自管接道:“两家店搬家,当地的老住户,虽然难免觉得奇怪,但我们对那条街根本不熟,自然完全不会留意。”
沈浪笑道:“这便是王兄的妙计,他利用的正是人们心理的弱点,对有些十分浅而易见的事,便不会去加以留意了。”
王怜花笑道:“此计虽妙,却还是瞒不过沈兄……在下实未想到沈兄的观察之力竟是如此敏锐,连那些小事都未错过。”
沈浪笑道:“其实那些本就十分明显,只不过别人未曾留意罢了,而在下却深信世上有许多秘密,都是从一些明显而普通的事上泄露出来的,是以在下观察的角度,便与别人有些不同。”
熊猫儿叹道:“但要训练成沈兄这样的观察力,真是谈何容易,否则人们都有两只眼睛,为何沈兄能瞧见,咱们却瞧不见。”
朱七七道:“他那两只鬼眼睛,本就比别人厉害。”
她眼睛瞪着沈浪,恨声道:“我问你,你既早已就瞧出来了,为何不告诉我,无论如何,这件事总是因为我你才能发现的呀。”
沈浪笑道:“只因我生怕你那火烧星的脾气,忍耐不住,在那时就胡乱发作起来,便将我整盘计划全都搅乱了。”
朱七七跺足道:“你好,你聪明,你能忍耐,你……你可有什么鬼计划?”
王怜花笑道:“沈兄当时完全不动神色,在下也丝毫未曾发觉沈兄已窥破了这其中的秘密,但到了那日晚间……”
他含笑瞧了熊猫儿与朱七七一眼,接道:“当日晚间,姑娘在窗外人影一闪,咱们可全都瞧见了,但只有这猫儿一人追了出去,我本也想溜出去瞧瞧,却被沈兄拖住不放。”
他大笑几声,又道:“于是在那天晚上,我便已想将沈兄灌醉了,在下的酒量,在这洛阳城中,实还未遇过敌手。”
朱七七撇了撇嘴,道:“你吹牛也未遇着敌手。”
王怜花直做不闻,接道:“哪知我在灌沈兄,沈兄也在灌我,两人酒到杯干,也不知喝了多少杯,沈兄未醉,我倒真有些醉了。”
朱七七道:“小酒鬼遇着大酒鬼,自然要吃苦了。”
王怜花笑道:“我竟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的打个盹儿,等我醒来时,沈兄竟已踪影不见,我自知万万追不着他,只有先赶到这园子里。”
朱七七道:“沈浪,你老实说,你那时到哪里去了?”
王怜花道:“沈兄竟赶到那香烛铺里,神不知,鬼不觉,将铺里的伙计,全都点了睡穴,在后院中寻着了那地道的人口。”
朱七七突然惊呼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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