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睛里竟也像点着两盏灯似的,在如此黑暗中,准头仍不失丝毫。
那匹马负痛惊嘶一声,落荒奔去。
竹棚中大汉怒骂道:“死畜牲,只怕吃多了。”
三条大汉谁也没想到这会是沈浪施展的手脚,口中虽然喝骂,但手里正在忙着喂药救人,谁也没有追去。
沈浪沉声道:“这匹马就是王怜花的尾巴,咱们追。”
熊猫儿还在诧异,但沈浪身形已如轻烟般掠出,他也只有跟着掠去,等他追上沈浪,终于也恍然大悟,喜道:“不错,马性识途,这匹马必定要奔回他自己的马厩,咱们只要追着这匹马的窝,也就能寻着王怜花的窝了。”
沈浪微笑道:“追着马总比追人容易多了吧。”
熊猫儿忍不住大笑道:“沈浪,你到底是有两下子。”
奔马虽急,沈浪与熊儿身形却急逾奔马。
熊猫儿仍然敞开了胸膛,寒风迎面吹来,就像刀子似的,刮在他胸膛上,但他胸膛却是铁打的。
他铁打的胸膛,随着这如刀寒风,想到立刻就要抓住王怜花那恶贼,他胸襟不觉大畅,方才所受的恶气,似乎早已被风吹走了在这铁打的男儿胸膛里,正跳跃着一颗活泼的,豪放的,慷慨的,赤红的心。
马行如龙,马鬃在寒风中根根倒立,熊猫儿突然呼啸一声,连翻了三个跟头,再跃下地来。
沈浪忍不住笑道:“我若有个儿子,但愿他像熊猫儿。”
中原的梨,耐寒经霜,甜而多汁,正如南海的香蕉,哈密的甜瓜,同样令人馋涎欲滴,此刻,前面正有片梨树林。
梨树林旁有数问茅屋,一星灯火,看来,这正是看守梨树林的果农所居之地,但这匹马,似笔直向梨树林奔去。
熊猫儿皱眉道:“会是这里么?”
沈浪道:“必定不错。”
只见那匹马奔到梨树林外,茅屋前,果然停下了。
马,扬蹄轻嘶,茅屋中已闪出两条人影,身手果然俱都十分矫健,绝不是寻常果农的样子。
两人见到一匹马回来,显然俱都十分惊异,两人低声商议了几句,一人回屋,一人牵马红绕到屋后。
熊猫儿道:“不错,果然是这里。”
沈浪道:“等那牵马的人回来,咱们就冲进去。”
熊猫儿道:“冲进去?不先查看查看么?”
沈浪微笑道:“你见我平日行事,总是十分仔细,是以此刻便不免奇怪,‘沈浪怎地也变得像我一样了’,是么?”
熊猫儿失笑道:“我正是有些奇怪。”
沈浪道:“对付王怜花这样的人,再仔细也没用,倒不如索性冲过去,迅雷不及掩耳,给他个措手不及。”
熊猫儿拊掌笑道:“正是,这样做最合我的脾胃。”
说话间,牵马的那个人已回来,轻轻扣了扣门,门开一线,灯光射出,那人方自侧身而入。
沈浪与熊猫儿已闪电般冲了过去。
沈浪人还未到,手指已急点那人脑后,“玉枕穴”,那人还未及回声,已一声不响的倒了下去。
熊猫儿一脚踢开了门。一拳击向开门的人,那人大惊之下,伸手来挡,只听“喀嚓”一声,两条手臂已被熊猫儿打断,惨呼倒地,惨呼方出,熊猫伸手一托,又将他下巴卸下了。
屋子里除了开门的人外,还有五条大汉,正在围桌饮酒,此刻骤惊巨变,俱都一跃而起。
五个人一人伸手抄椅子,一人反腕拔刀,一人要掀桌子,一人冲到墙角提枪,一人奋拳扑来。
熊猫儿虎扑般的手掌一扬,已扑住这人的拳头,左手往这人后脑一托,生生将这人自己的拳头塞进自己口里。
这人连叫也叫不出了,身子已跟着被抡起。
掀桌子的那人桌子还未掀起,忽见一个人飞过来,两颗脑袋撞在一齐,“砰”的,两个人都躺了下去。
那拔刀的刀还未出鞘,时间夹觉一麻,肩头又是一麻,喉头跟着又一麻,眼睛一黑,仰天跌倒。
他简直就没瞧清向他出手的人长得是何模样,是男是女,死了也不折不扣是糊涂鬼。
沈浪左手连点拔刀大汉三处要穴,飞起一脚,连那抄椅子的大汉整个人踢得飞了出去。
提枪的那人头也不敢回,反手刺出长枪,但枪还未刺出,突然不见了,身后也没什么杀手击来。
他还未摸清身后情况究竟怎样,等了等,忍不住回头一望,却赫然发现一双猫也似的眼睛正笑眯眯瞧着他。
他大惊之下,抡起拳头,“砰,砰,砰”,一连好几拳,都着着实实擂在这人的胸膛上。
这人还是嘻嘻站着不动,他两只手腕却疼得仿佛断了,咬一咬牙,拼命踢出了一脚。
这一脚方自踢出,眼前突然一黑,似乎被个铁罩子生生罩住,这一脚究竟踢着别人没有,他永远也不知道了。
一眨眼工夫,连里带外七个人,已没有一个再是头朝上的甚至连一声惊呼都未发出。
熊猫儿大笑道:“痛快呀!痛快!”
沈浪已轻烟般掠到里面,熊猫儿紧跟着冲进去,只见一个人倒在坑边,一条腿下了地,一条腿还在炕上。
沈浪却又已冲入第三间。
熊猫儿跟着冲进去,又瞧见门旁边躺着一个人,手里捏着把刀,但这柄刀却已断成三截。
沈浪冲进后面的厨房。
熊猫儿轻呼道:“沈浪,留一个给我。”
冲进厨房,只见一个人自厨房中窜出来,熊猫儿一拳闪电般击出,哪知这人影一闪,竟不见了。
他这才大吃一惊,只听一人笑道:“你这猫儿当真打上瘾了么,连我也要打。”
熊猫儿转身一望,便瞧见沈浪含笑站在那里。
他也忍不住笑道:“我当是谁有如此快的身手,原来是你。”
沈浪道:“厨房里没有人。”
熊猫儿失声道:“王怜花呢?”
沈浪道:“此间必有密室,王怜花必在密室中,咱们快找。”
熊猫儿道:“对,快,莫要被这厮逃了。”
只见沈浪围着这屋子一转,又掠到第二间屋子,又转了一圈,身形片刻不停,再到第一间屋子里一转。
熊猫儿跟着他转,连连问道:“有没有,有没有……”
沈浪终于停住身子,摇头道:“没有。”
熊猫儿着急道:“那怎么办呢?莫非……莫非他不在这里。”
沈浪俯首寻思半晌,突然大步冲进厨房。
熊猫儿跟着一掠而入,只见沈浪正站在灶前,凝目观望,只瞧了两眼,面上便露出笑容,道:“在这里。”
熊猫儿摸了摸头,道:“在哪里?”
他方自问出,便也不禁大喜道:“不错,必定在这里。”
那口灶正是北方农家通用的大灶,灶上有两只生铁大锅,这两口锅一口满是油烟,另一口却干干净净。
沈浪抓住这口干净锅的锅底转了转,将整口锅都提了起来,锅下面果然现出了地道。
熊猫儿又惊又喜道:“这厮做的好隐密所在。”
想到那恶魔王怜花就在地道下,他全身热血都不禁奔腾起来,面对着如此恶魔,他毕竟也觉有些担心吊胆。
哪知他一句话没说完,沈浪已跃下地道。
熊猫儿本当沈浪行事处处小心,未必大过谨慎,此刻才知道沈浪提子若是大起来,谁也赶不及。
他身子跟着跃下,口中却不禁叹道:“沈浪呀沈浪,今日我才知道你一身是胆……”
这句话没说完,他已入密室。
只见那密室中果然布置得甚是精致,再加上那张锦帐绣被的大床,便宛然有如少女的绣阁。
但王怜花呢?
王怜花却连影子也瞧不见。
帐子挂得好好的,被也叠得整整齐齐,这张床,谁都可以瞧出已有许多天没有人睡过了。
熊猫儿与沈浪站在床前,你望我,我望着我,心里的难受与失望,当真再也无法形容。
沈浪面如死灰,仰首叹道:“惜了,错了,我竟又错了……不想王怜花在这小小的地方,所布下密巢竟也不止一处。”
熊猫儿从未见过沈浪如此颓丧,他心中虽也不知道多么难受失望,却伸手一拍沈浪肩头,强笑道:“错了一步有何关系,反正王怜花迟早是逃不过你手掌的。”
沈浪黯然道:“今日一步走错,又被他逃脱,以后只怕……”
顿足长叹,垂首无语。
熊猫儿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绕着这密室走了两圈,瞧着那精致的陈设,香喷喷的绣被,忍不住恨声道:“可恨王怜花不但是个恶魔,还是个色魔,无论走到哪里都忘不了安置下一张床……床……床……”
他越想越恨,大声道:“待我先将这张床毁了,出出这口恶气。”
一步窜到床前,伸手就要去扯帐子。
哪知他手掌方自抓住帐子,突然一连串“叽叽咯咯”的声响,自床下面断断续续传了上来。
他手掌立刻停住了,耳朵也直了。
沈浪面上立刻泛起惊喜之色,亦自凝神倾听。
只听这声音渐近,渐响。
熊猫儿哑声道:“莫非是那活儿来了。”
沈浪道:“想来如此……但愿如此……”
突听又是“咯”的一响,床竟似在动了。
沈浪目光一扫,确定这密室并未因自己进来而有丝毫改变,立刻拉着熊猫儿,躲在帐后。
织锦的帐子,沉重而厚密。
熊猫儿悄声道:“咱们为何还要躲着,为什么不和他拼了。”
沈浪道:“不妨先听听他的机密再动手也不迟。”
熊猫儿道:“但是——”话未说出,嘴已被沈浪掩住。
“咯”的再一响,床果然翻起,两个人钻了出来。
只听一人道:“你松松手,让我喘口气好不好。”
熊猫儿的手立刻抖了,这正是朱七七的声音。
另一人笑道:“抱着你这样的人,我舍得松手?”
这淫猥的笑声,熊猫儿听在耳里,简直连肺都要气炸。
王怜花,这恶贼,果然来了。
只听王怜花长长喘了口气,笑道:“那厮真不是东西,早不去,迟不去,偏偏要在那紧要当口去,却将咱们的好事也惊散了。”
朱七七也长长喘了口气,道:“哼,我当你只怕沈浪,却不想你连范汾阳来了,也跑得这么快,你不怕在我面前丢人么?”
熊猫儿、沈浪对望一眼,暗暗跺脚,忖道:“早知范汾阳找对了地方,咱们那时就该一齐去了。”
又听得王怜花笑嘻嘻道:“我会怕范汾阳……嘿嘿,我只怕范汾阳后面还跟着沈浪和那只又馋又贪嘴的野猫子。”
朱七七道:“哦,原来你还是怕他们的,你总算说了实话。”
王怜花笑道:“我也不是怕他们,那边反正有人对付他们,咱们何必不换个安安静静的地方,安安静静的……”
朱七七突然娇呼道:“哎哟,你的手……”
王怜花大笑道:“我的手可聪明的很,就知道该往舒服的地方走。”
朱七七喘息着道:“你……你……你先拿开。”
王怜花道:“咦,你不是已答应嫁给我了么?”
朱七七道:“但……但……”
语声突然变得十分娇媚,柔声道:“但你也该先解开我的穴道呀,这样子……多不好……我这样对你,你还怕我跑么?”
王怜花道:“我实在不放心。”
朱七七柔声道:“反正我已是你的人了,不会跑的。”
王怜花笑道:“你现在还不能真算我的人,但等一会儿,你就是了……到那时你要我作什么,我就作什么?”
朱七七喘息着道:“但你……你……嗯……哎呀。”
沈浪的手掌,也不觉颤抖起来。
熊猫儿突然虎吼一声,双手分处,将那帐子生生一撕两半,只听王怜花一声惊呼,整个人翻了出去。
他身上已只穿着件短袄,面上已毫无血色,一个跟头翻到床下,顺手执起张椅子,向熊猫儿摔过来。
熊猫儿眼睛都红了,丝毫不闪不避。
椅子摔在熊猫儿身上,立刻被撞得四分五裂,他身子却己向王怜花扑了过去,厉吼道:“王怜花,拿命来。”
王怜花出手如电,连击四掌,熊猫儿竟笔直追了过去。
只听“劈劈啪啪”一连串声响,这四掌俱都击在熊猫儿肩上,胸上,但熊猫儿也已一把抓住了他的胸膛。
若是换了平日,熊猫儿身中他四掌,不死也要重伤,但此刻王怜花重伤未愈,十成气力已只剩下两成。
王怜花嘴唇都白了,道:“熊兄,你……”
熊猫儿嘶声道:“你还想要命么?”
劈面一拳,击了过去。
这一拳击下,王怜花的脸莫说是肉做的,就算是铜烧铁铸,只怕也要被这盛怒下击的一拳打扁。
但突然一只手伸过来,轻轻一托,便将这一拳力道化解,虽然只差分毫,却毕竟未碰着王怜花的脸。
熊猫儿怒吼道:“沈浪,你还要拦我?”
沈浪沉声道:“留下他的活口,我还有许多事要仔细问他,他此刻既已落人你我掌中,你还怕他飞上天不成?”
熊猫儿狠狠跺脚,道:“我恨不得此刻便将这厮碎尸万段才好。”
他甩开手,回转头。
只见朱七七云鬓蓬乱,一双纤手,紧紧拥着被,一双眼睛,紧紧瞪着他,整个人都似已呆了。
熊猫儿颤声道:“你……你……你……”
突又跺了跺脚,转过头,不再瞧她,整个人却一直在抖个不停,一双拳头捏得指节都变成惨白色。
沈浪己点了王怜花七处穴道,目光也移向朱七七,她脸上似笑非笑,纵然是笑也是苦笑,惨笑,过了良久,他终于缓缓道:“你好么?”
朱七七道:“我……我……”
她嘴唇启动了几次,却连声音都未发出。
沈浪又默然良久,方自轻叹道:“我不懂,你为何……”
朱七七突然放声痛哭起来,就好像一柄尖刀突然刺人她肉里,刺入她心里,她痛哭着道:“沈浪你懂的,你本该懂的了。”
沈浪喃喃道:“我真该懂么?”
朱七七以手捶床,嘶声道:“你懂,你懂,你……”
熊猫儿仍未回过头,突然大喝道:“你方才既不哭,此刻哭什么。朱七七道:“我……我……你……你”熊猫儿虽咬紧牙关,语声仍不禁颤抖。
他颤声道:“难道你是见着我们才哭么,那么……我……我们走……走好了;让你……你和他……反正你……”
朱七七嘶声道:“熊猫儿,你……你好狠,你竟说得出这样的话来……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被逼的,我若不……若不那样说,又该如何?我只是想拖延时间而已。”
熊猫儿终于长叹一声,垂下了头。
沈浪缓缓叹道:“其实,你还有别的法子的。”
朱七七道:“不错我还有别的法子,但我却不想死,我要复仇,我……我……我还想再见你一面。”
沈浪道:“我……”
朱七七嘶声道:“你不信么……你不信么……”
沈浪木然道:“我信”。“朱七七道:“你……你能原谅我么?”
沈浪道:“我原谅。”
但朱七七却又痛哭起来,道:“我知道你见我那样子心里难受,但你可以打我骂我,我只求求你,不要对我这样冷淡。”
沈浪道:“我冷淡么?”
朱七七道:“我……我……”
她心都裂了,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
沈浪缓缓走过去,拍开她穴道,道:“穿起衣裳吧。”
但朱七七却扑了上来,紧紧抱住了他,她身上虽只剩下最贴身的衣服,她也完全顾不得了。
她抱得那么紧,哭得那么哀痛。
沈浪却站着动也不动,木然道:“放开手。”
朱七七道:“沈浪,你好狠,你难道真的不肯原谅我?”
沈浪道:“我不是已原谅了你么。”
朱七七道:“但你……你为何这样……”
沈浪道:“你要我怎样,我怎样才算原谅你……其实,你也根本没有什么好求人原谅的,你本没有做惜。”
朱七七嘶声道:“你嘴里虽这么说,但你……心里却在怪我,我知道,天呀,我若是死了就好了,我方才本该死的,但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