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把一切都洗涤改变了,前朝的贵族变成大明的奴仆,而以前活泼开朗的少年,可以随着时间流逝变得沉默不再开口。
坦率地说话,无法再做到。
顺畅地交流,因眼神碰撞产生的暧昧,而被隔阻凝塞。
虽然想着不长大就好了,但时光一直没有停下脚步地不停向前。途中,不停地塞入各种人与事,物与物。
遥遥的,只觉得两个人为何渐行渐远。
很辛苦地跟着,一直苦苦地追着,就像又回到那一年冬天,雪中的漫漫长路。可是偶尔并肩了的时候,那个人黑亮的眼眸一闪,突然抓住他的手,又带来了令人害怕的灼热温度。
望着他的眼睛,是不是也有着与他相同的感情呢?
即使不是出于胆怯,那也是终生也不可能提出确认的问题吧。
不想要靠得更近,不甘心离得更远。
就这样,隔着一个肩膀的距离。永远在一起,一直在一起,像初入燕王府的路上,就只有你和我,此后命运一处。像去南京打听布防的路上,就只有你和我,必定荣辱与共。
渐渐变得不愿再思考二人的关系。
就这样就好了,唯一的愿望。不会再向命运索取更多的东西。
那一年,站在江南的水路边,粉红的凤凰花开了满树,洋洋洒洒。三保出去后久久没有回来,太过担心提了灯笼站在半途逢迎,看到了其他的人,微笑着与他告别的样子。别扭了起来,像被刺入一根肉眼无法辨认的小刺,它逆行血脉,向上回溯,刺入柔软鲜红的心脏。
嘴里弥漫着少时贪玩品尝过的青草茎叶撕裂后辛辣难言的气息。那样微妙得无法言喻的苦楚……又有着宛如开花植物特属的沁凉……
头发随风一并在风里乱舞,连同肩上披的薄若丝绸的斗篷。
恍惚觉得很苦,又恍惚觉得有着接近微熏的幸福。
月光下莹白的脸庞,黑灼清亮杏仁样的瞳孔,仿若天真微微翘起的嘴唇。想要去爱却不敢去爱没有资格去爱的唯一的爱人。
我比不过那个白衣的公子吗?
想必是的吧。
——偶尔怔怔地、自虐地、灰暗地思索。哪怕王景弘比不过梅皓云的理由,其实不过就是那么一个。两个十年,弹指一挥的时间,也就那样度过。
从青鬓变作了华发的容颜,已经不必去看,也会有如流水盘绕心间。
那样弯长漆丽的眉、那双笑语盈盈的眼、那只偶尔温柔、偶尔残酷、偶尔握住他、偶尔也会握住其他人……的手。都像小心叠铺的重要物什,在细细展阅之后,收入了脑内朱红色的箱子。
——是重要的事物呢。
——是唯一需要紧紧捧在心口不能失去的东西。
“你会不会后悔?你会不会后悔?”
生气一样地,站在城门口,不可能忘记那是第几次向自己大声地认真生气,他总是会在别扭之后,冷战之后,用好像突然变得高兴的容颜问他:要不要一起走……
就好像是月亮那般的邀约呢。
无比澄澈美好。
像那个人一样。
带着不可思议属于彼端的味道。
凉凉的风吹过,掠起一两缕耳边的头发,身后旌旗摇摇,彼此衣领上的毛裘也如细小的针样微颤,吹成了蒲公英那样的绒球。
头发在风中纠结,视线胶着碰撞。
那人脸色微红,穷尽浑身力气地朝他呐喊,他问:你会不会后悔?
傻瓜。
真想苦笑着马上就那样张口回答。
——一定,是会后悔的吧。
但是即使那样,也还是,景弘一个人的事。
不愿意,不希望,不想要,你也同样卷入这场无法得到无法实现无法退出的感情中。
“景弘,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冬日薄薄的冰雪倒映两个人的脸孔,那一天,站在小桥之上,不经意的一番对话。
你知道吗?
我喜欢雪,因为你拉着我在雪中打过雪仗。
我喜欢花,因为当把我把它戴在你的头上发觉你很适合它。
我喜欢你手腕上系着的那一小截绳子,偶尔它跑出你的袖口,晃入我的眼睛,我一早发觉了,那是以前我送给你的那一条,我好高兴你一直戴着它。
我可以喜欢蓝天,可以喜欢大海,因为我喜欢有你陪在我身边的每一个、每一个晨昏定省,暮暮朝朝。
那天你站在梅皓云的墓前,你哭了,你说你对不起这个人,如果有来世,你愿意偿还他。
而我不要什么来世的姻缘,就只要现在,就只要此刻,你完全属于我,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没有办法说出口吧,因为这是只要变成了有形的声音,就会像冬日的呵气一样,转瞬在空中飘散的感情。
若是永远也不长大,我就会坦率地说出那句话。
若是我永远也是个孩子,就会固执地妄想抓住流星。
看到你被鲜血打湿的样子,没有骇然已极反而异样镇定。
原来我的心早已死去……当我发觉有些愿望不必出口,因为即使说出口也难以实现的那个时候……
设下一个逆天诀。
用我的幸福,交换你的幸福。
逆天阵的报应,是跳出六道轮回。
即使物转星移,我终究不能化身为一个平常男子,在某一世里,与身为平常女子的你,相知相识。
奈何桥上,递上汤药。
让我,最后最后,再看你一次。
然后请你忘记我。就像,我会一直记住你……
嗯,你知道吗,椿萱。
其实我才是你的傥来之缘,虽然你是我,等待太久的,一眼万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