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不要太过拘谨,就把这里当成是自己家吧。另外,请叫我雷欧。”雷欧说话的腔调有着很浓厚的口音,尽管葛安菲学的是地道的英语,仍是听得有些吃力。
“雷欧。”喔,这应该是法国人的名字吧?
“菲姐,我肚子好饿喔,这里有东西可以吃吗?”小叶的肠胃适时发出很不文雅的咕噜声,那声音大到令人发噱。
前一秒才刚说不用,葛安菲这下子实在不好意思再度开口。
雷欧低下头微微一笑。
小叶因听不懂他们说了些什么,只好鼓着腮帮子站到雷欧面前,很慎重其事地对他比着自己的肚子,然后,配音似地,肚子又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雷欧这次忍不住大笑出声。
“请这位小姐跟我来吧。”雷欧很快便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对小叶点了点头。
葛安菲笑笑的看着小叶,准备跟着去,却被小叶拦住了。
“菲姐,你先去洗个澡啦。刚刚外面那么冷,你又穿得那么少,等一下要是感冒就不好了。我自己跟雷欧先生去就可以了啦。”小叶将她推回房间,挥手要她不必跟来。
“可是我担心你们语言不通。”
“安啦,我比手划脚就好了咩,这是人类共通的肢体语言,可以啦可以啦,你快去洗澡。”小叶再次把她推回房间,然后跟着雷欧下楼。
葛安菲走进最角落的房间里,房内的摆设很简单,一张不靠墙的大末,一个接近天花板高的玻璃衣柜,白色的梳妆台上有面半身椭圆形镜子。
她走到行李箱前,才发现它上锁了,钥匙还在小叶身上,所以她没有办法拿出换洗衣服,但她身上的衣服因为刚刚下雪的关系已经有点湿,虽然室内没有外面那么冷,但她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她走到窗前,稍微拉开窗廉,见外面的地上已积了薄薄一层雪了,整片地看起来都是雪白的。
地突然很想出去走走。
忘了必须换下身上的衣服,也忘了这里不是自己的地方,她像只急切想飞走的笼中鸟,拼命的展翅欲飞。
她脱下鞋子,赤足踩在冰冷的白雪上,地上印出了她的脚印,她开心地笑了。
她一步一步不停的定着,故意留下很多脚印,尽管她的脚已经冻到没知觉了,她却仍玩得很快乐。
她坐在雪地上,看着近乎透明的雪花飘落在自己身上,她的眼眶突然热了、湿了。
人,是不是都会这样?长大之后,就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她感觉自己离单纯的生活似乎愈来愈远了。在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之后,却又突然希望能回归平淡。唉!人好像永远都无法满足于现状。
以前在孤儿院时,日子虽然过得苦,却是不愁吃穿,院里的老师们也都很亲切随和,就像是自己的家人一样。“家人”两字,无预警地牵动了她内心的伤疤。
为什么她会没有人要?为什么爸妈要这样狠心丢下她?她已经编了好多谎话来欺骗自己了——可能他们经济上出了问题、可能他们出了意外、可能……她已经不再去想那些可能了,因为知道那只是在欺骗自己。
她低声哭了出来。她一向不哭的,上次流泪,可能是婴儿时期吧?她向来不善表达自己的情绪,不管有什么委屈,都认为只要吞进肚里就会过去了。再怎么辛苦的日子她都捱过来了,而现在,她有钱了,也有了自己的事业,可是,她却发现这一切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以为有了钱、有了地位就会变得不一样。是,她的物质生活是改善了,再不用看别人的脸色,可是,她的心灵却是空虚的,她感觉不到一丝丝满足快乐。
她就这样坐在雪地上,雪愈下愈大,几乎快要淹没她刚刚所踩出的脚印了,她却仍趴在自己的膝盖上,低声啜泣着。
哭着哭着……哭累了,就这样睡着了。
派翠克刚从台湾回到英国。一整天都在赶车赶飞机中度过,使得他感到相当疲惫;他实在很想倒头就睡,却无法容忍自己全身肮脏的躺在床上。
他有严重的洁癖。
很快地,他冲了个热水澡:当他走出浴室时,身上已经换上了白色睡衣。
雷欧习惯性地会帮他开扇窗,让室内保持通风,但今天真的很冷,他定到窗前,准备把窗关上,突然看见雪地里的一抹身影。
他眯起细长的丹凤眼,看着那女子一步步踩在雪地上,看起来似乎非常乐在其中,突然地,她就那样坐在雪地上不再动了。
她安静的坐在那,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双手环抱着膝盖,看起来似乎是觉得冷了。
派翠克命令自己马上去把头发吹干,然后躺上温暖又柔软的床睡觉,他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待头发吹干了,人也躺进温暖的被窝中,脑海却不停浮现雪地中那个女人的身影,不觉低声轻喃了句,最后仍是套上了大衣,控管不了自己的腿,往楼梯走去。
葛安菲身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派翠克轻唤了她几声,她却没有任何反应的坐着。
“嘿,你还好吗?”派翠克轻碰了下她的手臂,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派翠克怀疑有人能在这么寒冷的天气里睡着,她身上的毛衣一点御寒的功能都没有,她的赤脚甚至红肿了起来。他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没想到她竟软软的往雪地里倒去。
派翠克抢先一步将她拉进怀里。她的脸看起来很红,应该是发烧了;他没有任何迟疑的脱下自己的大衣盖在她身上,然后打横抱起她,大步走进屋内。
没有时间去找她究竟睡在哪间客房了,派翠克先将她抱回自己房内,启动暖炉,很快的,整个房间就温暖了起来;然而,躺在床上的人仍如沉睡一般安静。
派翠克到浴室拿了条热毛巾出来为她擦拭,发现她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或许他应该快些找来那个像球一样圆的女孩来帮她换衣眼。
床上的人开始喃喃自语了起来,看来是陷入了梦呓状态。救人要紧,派翠克于是动手帮她脱下身上的湿衣服,拿了件干净浴袍帮她套上。
尽管衣服换好了,室内也相当温暖,但她却开始发抖;派翠克不停地搓揉着她的手脚,希望能够帮她取暖。
“雷欧!雷欧!”派翠克快步走到楼梯问大声叫男仆的名字。
雷欧匆匆忙忙从厨房跑了出来,身边还跟着那颗、呃……那个圆润的女孩。
“发生什么事了?”爵爷向来很少用这么着急的语气唤他,雷欧利落的爬上了十几层阶梯,一点都不像是个五六十岁的老者。
小叶手里还拿着牛油面包,目瞪口呆的看着已经上到二楼的雷欧。这也太夸张了吧?她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少女竟然跑输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
雷欧跟在派翠克身后快步往房间走去,一进房间,雷欧便上前观看躺在床上的人,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爵爷,这位小姐有失温现象,或许去趟医院会比较保险。”雷欧对病症有些微研究,很快就发现葛安菲的体温在持续下降中。
“这里到医院起码两个小时,太久了,还是先想办法让她恢复体温,快!”以她现在的状况,送去医院绝不是个明智之举,此刻的她已陷入梦呓状态,最好还是想办法恢复正常体温。
“或者让她泡个热水澡好了,我想这应该会有帮助的。我下去煮些驱寒的花茶来,等等让她服下。”
“菲姐!”还在喘气的小叶终于赶到了,可惜主仆二人早对话完一大轮了。
“菲姐,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呜呜!菲姐!”小叶嚎啕大哭了起来。
派翠克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心想,如果要靠她照头,那不如还是由他来吧。
“雷欧,你带她下去帮忙,我帮她弄热水泡澡。”听着小叶烦人的哭声,派翠克轻蹙起眉头。
“爵爷?”雷欧感到惊讶极了,爵爷平常虽然极具绅士风度,但向来不爱插手管别人的事。
“快去吧。”派翠克觉得自己的头已经开始犯疼了。
雷欧只好拉着还在哭哭啼啼的小叶离开房间。
“要去哪里?菲姐!菲姐!”小叶一边走一边哭。她不要走,她要留下来照顾菲姐。
雷欧脸色凝重的看着她,硬是把她拉下楼。
“放开我,我要回去照顾菲姐,菲姐看起来好像快死了,你放开我啦!”小叶用力想甩开被雷欧钳制住的手,却是怎么都甩不开。
“跟我到厨房里帮忙,爵爷会照顾她。”到了厨房,雷欧终于放开她的手。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啦!”她的手痛死了,都红起来了,这个老男人力气怎么会这么大啊,可恶!
“你看看你看看!我的手都肿起来了啦,很痛耶。”刚刚还在担心菲姐的安危,这一刻却因自己疼痛的手腕而转移了注意力。
小叶嘟着嘴巴站在忙碌的雷欧身边,看着他冲了些香味四溢的花草茶,突然想到——啊!姜茶。
奶奶说过,要驱寒喝姜茶最快了。
“雷欧,你这边有没有姜?黄色,会辣辣的姜啊!”看着满脸雾水的雷欧,小叶放下挥动不停的手,知道再问也是白问,于是打开冰箱,开始努力寻找。
我的妈啊!这个冰箱竟然比她还高!小叶走回餐桌,搬了张椅子来垫脚,继续翻找,每个角落都不放过。
只是,她找到手指都冻得泛红了,就是没能找到一小块姜,她沮丧的跳下椅子,无奈的关上了冰箱。
“你要的是这个吗?”一大块形状不规则的姜在雷欧手里出现。
“对对!我就是要这个!雷欧,你真是神耶。”小叶开心的亲了他的脸颊,然后拿过那一大块姜去洗干净。
雷欧的脸霎时像是被火烧过一样,双颊漾开一片红。
伤脑筋!奶奶是说过姜茶这玩意,却没教她该怎么煮啊!她也只是会喝,压根儿没想过要学着煮。看着已经洗干净的姜,猜想着或许就这样把整片姜丢进水里泡着就行了吧?
不管了!小叶弄了一锅水,然后连切都没切的就把整片姜放进锅子里,再挥手叫雷欧过来打开炉火,准备煮……姜茶。
如果小叶此时曾仔细看的话,一定会发现雷欧脸上出现三条黑线。雷欧拿出了那块姜,用刀子切下几片,又将锅里的水倒掉大半,虽然他不是很了解她想煮什么,不过姜的味道很浓,应该只要几片就够了吧。
“雷欧,你真的是神耶,连姜茶你都会煮哦?回去后我一定跟我奶奶说,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小叶简直佩服到想要膜拜他了,看他有模有样的煮起了姜茶,害她好想扑上去喔。
是扑上去给他一个感谢的拥抱啦,不过想想自己肉肉的身躯,还是算了,要是一不小心把雷欧的一把老骨头给压散可就糟了,所以她只好不停地对他笑,以表达内心的感谢,不过她的笑容看起来实在很白痴。
雷欧看着她在那挤眉弄眼,最后仍是笑了,觉得这女孩实在是有趣极了。
小叶趁著煮姜茶的时间回到椅子上坐着。她刚刚的消夜都还没吃完呢。拿起桌上的叉子,吃了一口已经干掉的义大利面,哇!虽然冷掉了,但还是吃得出原本的美味。
“我帮你弄热吧。”雷欧打断了她的进食,担心她吃这些冷掉的食物等会会不舒服。
“不用啦,这样吃就很好了,你去忙啦。”小叶猜得出他应该是想帮她把食物弄热,可是没差啦,现在菲姐比较重要,她只要有东西能填饱肚子就好了啦。
看她吃得那么开心,雷欧只好帮她把汤加热,再放到她面前:小叶口齿不清的对他道了声谢,继续低头吃面。
一个是不停的吃,一个则是在一旁笑看着,看来两人相处融洽。
第三章
她觉得身体四肢疼痛得像是被卡车重重辗过一样,她尝试着轻轻弯曲手指,却是痛得拧起了眉心。吐出一口气后,才慢慢睁开双眸。
模糊的视线一时之间还无法对焦,因为身体的酸痛,使她只能发出细碎的嘤咛声,她的喉咙好痛,感觉像是吞了一把粗砺的砂。
迷迷糊糊中,感觉似乎有双手臂绕到她背后,温柔的扶起了她,并且很快地递了一碗水到她干裂的唇边,她有些激动地喝了一口,却呛出声。
“咳咳!咳咳!”那只大手温柔的拍着她的背,低声不知说了些什么。
好辣的一碗水!不过她倒是尝到了姜的滋味,非常浓厚的姜味。
“你还好吗?”她就这样昏迷了一整天。接近中午的时候,她的体温终于恢复正常,那个圆滚滚的女孩高兴得抱着雷欧大哭了起来。初次见到雷欧束手无策的样子让他感觉有点好笑,不过看得出那女孩是真的被吓坏了。
“还好。我怎么了吗?”派翠克拿了两个枕头垫在她身后,让她可以坐靠着,再将那碗姜茶递给她。
“你可能是太过疲劳了,加上昨晚在雪地里坐太久,还有衣服不够保暖,才会出现失温现象,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派翠克坐在床沿,微笑地看着她略微苍白的脸。
“雪地?喔,我原本只是想出去走走,而且只是稍微坐了一下,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给你们添麻烦了。”她省略掉自己抱头痛哭的画面,她的脆弱不想让人知道。
派翠克没有说什么,心想,在这么寒冷的天气里怎么可能有人会想坐在雪地里。他知道她一定有难言之隐,而他一向不会探人隐私。
“小叶呢?呃,就是那个和我一起来的女孩。她呢?”想起了胆小的小叶,想必一定吓坏了吧。
“她回房休息了。昨晚她坚持熬夜照顾你,刚刚我看她不停的打盹,于是让她先去睡了,反正你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其实最累的人是他,连续工作了三天没能好好休息,加上昨晚熬夜照顾她,他其实很想睡,但总觉得无法安心,倒不如就这样守着她直到她醒来。
“我睡很久了吗?”感觉自己只是睡到自然醒,顶多七、八个小时吧?
“是啊,整整睡了一整天,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你是否想吃些东西?”刚刚雷欧准备了些流质食物,说是让她方便吞咽。
“如果可以,我比较想喝杯温牛奶。方便吗?”葛安菲其实是不好意思麻烦他。她看得出他脸上的疲惫,但她的胃真有点受不住饥饿的痛了起来。
那天在飞机上她只喝了杯温牛奶,到现在已超过了一天未进食。因为工作关系,她常无法定时吃饭,好几次胃痛到开不了工,后来医生建议她若没有时间进食,就先喝杯温牛奶,起码有东西下肚,胃痛的情况才渐渐改善。
“怎么了吗?”很自然地伸手想抚平她皱起的眉心,派翠克的脸几乎要贴上她的脸了。
这一幕实在太过熟悉;他们两个此刻像是在重演那年晚宴上的一幕,葛安菲忍不住心跳加速了起来,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脸都红起来了,没事吧?”不知他是故意还是无心,他的脸真的太靠近了,葛安菲微张着唇,不知该做何反应,一如多年前的那个晚上,只能不知所措的愣在那。
派翠克将额贴上她的。没有发烧,应该没事吧?
“我去楼下拿牛奶给你,或者多拿两个面包?”派翠克确定她不再发烧后,便从床边站了起来。
“好,那个……”终于拉回视线的葛安菲突然叫住走到门边的他。
“如果有全脂的,就给我全脂的;没有的话,请帮我在牛奶里加些糖,麻烦你了。”她真的不是挑剔龟毛,她只是想喝全脂奶,喔,好吧,或许她的要求真的太多了。
“这里的牛奶都是每天现挤的,我想应该算是全脂的吧。”派翠克扯开漂亮的唇角,转身走出房门。
葛安菲尴尬的将头埋进蓬松的棉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