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确是不成刑法,汤某所为,抚台大人还是要行文斥责的,今年汤某的吏部考评得拿捏一下。”张长庚倒也不是一昧替汤某说话,“不过教民生乱的刁风不可长,江南之地刚经清欠,民间士绅对我朝有怨言的不少。松江禀帖说的明白,事发一日教民就聚了数千,且松江境内其他地方的教民也都在风闻往嘉定聚集,这是什么苗头?郎郎乾坤,何人能一呼而四方响应?”
闻言,蒋国柱眉头微皱,和知县汤某用私刑相比,松江教民一呼而应这件事性质可要严重的多。而且单若是教民倒也罢了,万一那些被清欠过的地主士绅也趁机闹将起来,和教民一起生乱,松江的大好局面岂不立即陷于糜烂?
张长庚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提醒道:“江南之地乃我朝钱粮重地,眼下殿下已定北上辽东之事,大军所需物资皆从江南转运,故地方必须平靖,尤其是松江之地,万万不能出什么差错。否则若是影响了殿下的北上大计,我等可就万死也难赎罪。”
蒋国柱反应过来,忙道:“我就这行文松江并各地驻军,对教民立行镇压,断不能让此事再继续下去。”
张长庚点头道:“镇压之事必须马上着手,不过也不能一昧杀了。我看,捉几个为头的,尽法处置便是。眼下松江需要的安定,凡事须要斟酌些,不可任性,避免事态恶化。罪名嘛,奸民挟制官府,依律枷责,发本县发落,这样也叫教民们说不出什么来。”
“也好,就这么办。”
蒋国柱只想马上将事情平息下去,让齐王殿下到松江后看到的是一片大好局面,而不是到处民乱。所以虽然还是准备镇压,但手段却可以不必那么血腥,有些事情也不是未必不能妥协。
松江府接到巡抚衙门公文后,立即发兵嘉定。等到松江的驻军赶到嘉定后,教民却早已散去。松江府得报,倒是松了口气,教民散去,说明事情已经平息,不必大动干戈那是再好不过了。
。。。。。。。。
最近两章改编自《聊斋志异》盗户故事和《儒林外史》,无甚深意,也无特指,全是故事,不必联想。教民,许是佛教徒,亦是道教徒,也可能是罗教,白莲徒。
第一千八十九章 铁匠 竹竿
事态平息了,嘉定知县汤效先自是不能再躲在府城,于是带着衙役回了嘉定。不过为防万一,汤某还是请府里派了一百大兵护送他回去。此事让松江驻军知道后,不少汤某昔日的军中同僚都耻笑汤效先不握刀把子,改握笔杆子之后倒成了无胆鼠类。
汤效先也是有难言之隐,毕竟他如今做的是亲民官,不是军中杀人的将。有些事情,也不是一冲性子,杀人就能解决的。若是杀人能解决问题,那天下的官就都让军中的武夫做好了,何必要那读书人来做。不多此一举么?
做亲民官,是有学问的,历朝真字决,一个“抚”字道尽精髓。
什么叫天下太平?
无事就是太平!
省里行文没有罢除汤某的意思,府里对汤某也有担当,倒没有将汤某推出去顶罪的意思,所以汤某虽心中七上八下,但回去这一路也是定当。不管怎么说,他汤某眼下还是代表朝廷,代表齐王殿下的官。教民们闹也闹过了,总不能还扯着这事不放,非要他汤县尊难看不是。往后再遇上这种事,他耐着性子,小心些便是。
于百恩也同汤效先一起回了嘉定,事情起初是他给汤效先出的主意,枷上堆肉将人枷死以致闹出事端。现如今,他也不好一拍屁。股就此走人。
回到嘉定后,人还没进城,主薄丁喇东就带人过来迎县尊了。
听丁喇东断断续续将教寺逼他的事说了后,汤效先倒是没了火气。先前事情闹得太大,惊动了省里府里,说不定连齐王府都知道,汤效先心中也是后怕得很,所以哪怕教寺的条件十分过份,他这会也是想捏着鼻子把事认了,免得再激起事端来不可收拾。毕竟这种事情,可一不可二,为官一任,上面看的是地方安靖,赋税按时按额交上,可不想看到下面天天民乱。这百姓天天闹事,不管你这官是有理还是没理,处置是否得方,上面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先将你的乌纱摘了,再谈其它。
汤效先这几日也是琢磨得明白了,当初清欠时闹得还凶,还响,还厉害,光是被锁拿送往刑部的官吏就有上千人,械送安南的更是过万,可说一千道一万,被拿的都是有功名的士绅和地方小吏,于百姓却没损害。因此清欠得再狠,从上到下其实都不担心,因为鼓动不了百姓,那些士绅就翻不出浪花。可要是百姓被鼓动了,那就是要出大事的。
教民虽是教中人,但也是百姓!
对百姓,万事都得慎重,慎重,再慎重。
府里已经给省里回文了,嘉定教民闹乱这件事,算是揭过。只要不再发生,这件事上面也可当作没有发生。毕竟,朝廷需要稳定,地方也需要稳定。
得了教训,又被府里训了几天的汤某,这一路就像是蔫了的公鸡,身上看不到半点往日风发的意气。
然而,当看到城中一片狼藉,看到那些良善汉人百姓损失惨重,看到一些汉人百姓为了护卫家产而被教民重伤之后,同来的于百恩忍不住动了火气,说是事情是因自己而生,却叫百姓们无枉受灾,实在是有愧。于是请汤某为百姓做主,严惩那些教民,叫他们赔偿百姓损失。
丁喇东知道这于举人是县尊当年的旧识,但此人并无官职在身,所以嘉定的事情和他无关。他实在是被教寺的人弄怕了,生怕县尊在被这于举人鼓动闹出什么妖蛾子,于是死命劝着。
一面是自己的旧友,一面是自己的下属,汤效先也是犹豫不决。身为父母官,城中如此惨状,他哪又能真的于视无睹。只是教民刚刚散去,他要是派人抓捕,肯定会让教民们再次闹将起来。这后果,他现在实在是不敢担了。回来前,府里和他说的明白,齐王殿下已至杭州,不日就要来松江视察。这节骨眼再生出事来,休说他小小嘉定县了,就是松江府,江苏省都吃不了兜着走。
“事情已然如此,我也不好再启事端。。。”
汤效先最终还是没有听于百恩的,抓捕教民惩治。于百恩也知道这位兄长苦衷,知道嘉定要是再生乱,恐怕这位兄长的前程就会尽毁。他自感愧对城中百姓,也无脸再留在嘉定,当下就向汤效先辞行。心灰意冷,准备回原籍贵州,等母孝完毕,便参加会试。汤效先留他不得,无奈赠金数十两送别于他。
教寺逼迫丁主薄答应的条款,汤效先随后几日兑现了大半。至于那位被枷死的大师傅,也由丁主薄代其出面吊唁。不过对于教寺提出的允宰耕牛这款,汤效先却是坚绝不应。教寺的人也怕这位汤县尊秋后算账,所以也不得得寸进尺。事情就这么平息了下来,官府这边赔了许多钱财,嘉定城中的汉人百姓损失了家当,伤了十几人,教寺那边得了许多赔偿,却死了个大师傅。
只是,汤效先和教寺的人都不知道的是,教民冲集县衙这件事,背后却另有帮人在暗中参与。
三月初六这天,嘉定县盐铁塘聚集的教民马某等人突然将镇上的几个铁匠请到寺中,请这几个铁匠帮他们打刀。
刀乃兵器,杀人之物。铁匠们平日只打造农具、生产之用的铁器,哪曾打过刀。故铁匠们谁也不敢为马某等人打刀,马某等人便拿出大量钱财利诱铁匠。真金白银面前,几个铁匠眼为之一花,于是横下心来为马某等人打刀。总计打了两百多把刀,刀打造好后,铁匠们满心欢喜以为可以拿钱走人。不想,马某等人突然翻脸,半夜将铁匠杀掉,埋在寺后荒地。如此,外面的人就谁也不知道他们打刀的事。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横沥、新槎浦等镇市面上发生一桩怪事,有人将街上的竹竿全部买光。买竹之人有本地人,也有外地人,其中不少生面孔,甚至还有北地口音之人。
“买竹”事件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横沥等镇的乡长、村长们将事情报到了官府。知县汤某知道后,也觉奇怪,便派衙役到各乡查探,结果却是查不出什么,此事便不了了之。毕竟官府管不了百姓买竹。
第一千九十章 纳兰
于百恩告别汤效先后,并未马上离开嘉定,而是慕名去了隔壁华亭县的西林禅寺。
那西林禅寺在江南十分的有名,始建于南宋咸淳年间,初名云间接待院,院内有崇恩宝塔,气势恢宏,不过元初却毁于兵焚。后于洪武二十年重建,改名为西林禅寺,并修建西林宝塔,塔高七层,塔势峥嵘严,三吴诸塔无出其右者,真正一座江南名刹。
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于百恩来江南,主要就是游览山水名胜,这西林禅寺如此有名,他自不可能过而不入。再者其母刚刚去逝,也正好在这名刹之中为其母上几柱香,企盼其母早登极乐。
到西林禅寺时,日头还在正午。于百恩从寺中僧人处买了香,又捐了一百文油钱,便在寺中牵扯上香。稍后,便问了知客僧,在寺中随意游览起来。
走在石塔丛林之中,听着钟声伴随而来的僧人客读声,不得不说,真乃一处人间仙境。游了半个多时辰,于百恩便想出寺,却于半道看到一个僧人领着一年轻人匆匆往后寺而去。
那僧人倒也罢了,可那年轻人却让于百恩眼前一亮,因为这年轻人生得相貌堂堂,看着就是一表人材。于百恩暗自赞了一声也不知谁家的好后生,真是人品出众的很。不过松江之地乃江南首善之地,佛陀信众很多,有钱人家中基本都设有香堂,隔三岔五也会来寺中捐上一些香油钱。故于百恩也并未对此事太过留意,只道那年轻人是左近大户人家的子弟。只是那僧人偶然间却唤了那年轻人一声“纳兰兄”,让于百恩“咯噔”一下,留了心眼,觉得此事甚怪。
让于百恩觉得奇怪之处便是那“纳兰”二字,因这“纳兰”并非汉姓,而是女真白号之姓。
于百恩读书甚多,历练也多,见闻也广,知道原来关外有一女真部落叫纳兰部的,后来叫满州给吞并了,纳兰部的人就都成了满州人。
所以,那被唤作“纳兰兄”的年轻人,断然不会是汉人,九成九的乃是满州人。
如今大明已然光复江南,满鞑或被屠灭,或丧胆逃往北地,何以却有满州纳兰者出现在此地?
这寺中的僧人又如何会和满州人相熟的?
于百恩认为这事不简单,便偷偷跟着那僧人和年轻人。
寺中有一半是对信徒开放的,尔今这寺中就有不少香客和游客,于百恩又是一身儒衫装扮,一看就是出来游走的读书人,所以寺中僧人倒不怀疑他。
跟着那僧人和年轻人到了后寺后,于百恩看到二人进了一间厢房。他不便靠近,免得叫那二人发现,于是便装作走累,在凉亭下歇息。
片刻之后,那叫“纳兰”的年轻人就从房中出来,和那僧人在房前说了几句话便拱手告辞。那僧人也不相送,自顾自的去了别处。
此时正好另有几个香客路过,那“纳兰”朝他们看了一眼,倒未注意坐在亭中歇息的于百恩,就是见到了,也只以为是个香客。
“纳兰”走远后,于百恩忙急步跟上,然后不动声色远远跟在后面。“纳兰”在寺外有三两随从,还有一辆马车,于百恩见他们上了马车后便向嘉定方向驰去。
此人去嘉定做什么?
于百恩越发困惑,想到嘉定乃好友汤效先的治下,又刚刚发生教民暴乱,他怕这几人可能是满州人的奸细,担心会出事,于是便也跟着去了嘉定。
原是以为“纳兰”一行会去嘉定城中,不想他们并没有进城,而是去了城东一座大庄子。在那庄子呆的时间也不长就出来了,紧接着又去了一处教寺。同样,“纳兰”一行在教寺也没有停留多长时间就匆匆出来,之后却是进了城,落脚在一间客栈内。此后,便再也没有出来过。
于百恩跟了一路,总想发现点什么,但却是什么也没发现。“纳兰”一行除了姓氏让人生疑,其他看上去都很正常,并且那“纳兰”的随从都是松江本地人,并非北地之人。
在客栈外守了半天后,于百恩自嘲一笑,觉得自己或许疑神疑鬼了,满鞑子早叫太平军撵过了江,怎可能还有胆来松江。难道他们不怕跟南都的那些满鞑一样,被齐王殿下活坑了不成。
或许,自己听错了,那僧人唤的不是什么“纳兰兄”,而是其它吧。
因为之前教民的事害的城中汉人百姓吃了不少苦,又让汤效先挨上面的训,于百恩实在不好意思再去见好友,便雇了辆马车,叫车夫赶往昆山。
半道,经过先前那“纳兰”一行进去的庄子外面时,于百恩却看到有十几个乡民赶着几辆堆满竹竿的马车入内。竹竿用处很多,松江是水乡,这竹竿用得更多,于百恩没有怀疑什么。但当他再一次看到有几个教民也赶着堆满竹竿的马车经过时,却不禁再次生出莫名的不安情绪来。
这不安,到底缘何而来,于百恩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对。
他让车夫将马车停下,给了他些铜钱,叫他到附近去打听一下,可车夫却没打探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于百恩想自己亲自附近人家询问,但他是外地人,冒然问当地人,只怕效果还不及这本地的车夫。
“客官,还去昆山吗?”
车夫见于百恩不说走,也不说留,在那皱眉想什么,便催促了下。天色快黑了,这要再不抓紧赶去昆山,他明儿个可就赶不回来了。
“走吧。”
于百恩也是实在想不到什么,只得挥手示意车夫出发。车轮刚转动,他心却猛的跳了一下,想到一个骇人的可能竹竿削尖了不是杀人利器么!
。。。。。。。。
浙江钱塘江畔,难得要一览钱塘江景的周士相被军情司的急报坏了心情,他随手将急报递给了刚从镇江赶来的王辅臣,十分不满的对他道:“松江府那帮官员真以为马放南山,刀枪入库了不成?人家到处收竹竿,他们就一点警惕性也没有?要不是军情司,我看他们被竹竿捅死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呢。”
第一千九十一章 矫枉过正
王辅臣是带兵的人,自然知道竹竿削尖了可以杀人。想当年戚继光在浙江抗倭时,军中就曾装备大量竹竿用来对付倭人的倭刀。历代农民起事,也曾大量使用竹竿作为武器,一来竹竿易得,二来便宜,易于上手。不过因为不知道松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以王辅臣也不敢妄自猜测。
据王辅臣所知,前阵在松江等地的清欠确是得罪了许多士绅地主,可那些敢闹事、敢反抗的多半都被治了罪。清欠并不曾针对百姓,士绅又被摧毁了大半,百姓无人煽动如何敢私下谋逆,这松江发生什么事叫大帅如此恼火呢。
王辅臣下意识的去看手中的急报,可说来惭愧,他马鹞子其实也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军中开展识字运动,大办识字班,他马鹞子却愣是一次也没参加过。因为其是镇将,一镇之首,镇里的安军大使拿他没办法,总不能报到军帅府,说镇将不肯识字吧。和王辅臣一个德性的还有瞎子李,一马一步二大将,端的是两个大老粗,文盲一对。
周士相没有注意到王辅臣脸上的尴尬之色,只在那愤愤道:“还有那些教民是怎么一回事?谁给他们的胆量围攻县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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