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关外的百姓就不是我大明子民了?”
齐广厦也来了火气,他不曾想在这位御史眼里,关外的大明子民竟然都不值一提了。
那御史意识到自己失言,便道:“我不是说关外的百姓不是我大明子民,而是就事论事,两京十八省又有几地是满州人直接屠的呢?我看还是那些降军干得多,所以这些事情和满州人没有多少关系。我是倾向区别看待的。”
“只怕未必吧?”
一名大理寺的官员突然开口道:“扬州城是满清的豫亲王多铎下令屠城的,四川是豪格直接指挥满兵屠城,清朝的端重亲王博洛、和硕亲王满达海等在山西汾州、泽州等地进行规模屠城。多尔衮在潼关、畿南、大同等地下令屠城,这些地方无一不是满兵直接动手,怎么可以说满州人没有屠城恶习呢?”
“长江以南,由满兵直接动手屠城的也不在少数,就是这南昌城,当初不也是满清的贝勒谭泰率领北方来的满兵破城的么?所以这元凶怎么就和满州人没有关系了,这一点,恕在下无法理解。”齐广厦一脸不满的看着郑中磊等人。
郑中磊一时无言以对,倒是他身后有个官员道:“满兵人少,再怎么杀,总杀不得亿兆,作孽大的还是降军和那些流贼嘛。这一点,总不能否认吧?”
“降军?流贼?”
齐广厦怒极反笑:“那么请问这位大人,甲申之前,这些降军流贼可曾在我大明各地大规模屠城,一次屠上数十万,乃至上百万的!又为何投降了满州人之后,这种事情便屡屡不绝!”
“这个。。。。”
那官员倒不是没有良心之人,刚才也是未及思虑,现在一想,这事怕还真是满州人的干系。因为崇祯年间官兵纵然军纪再不好,有杀良冒功之举,如左良玉、刘泽清等人有一次屠杀数万百姓冒充军功的事,也常常纵兵劫掠,但似扬州、南昌、江阴、嘉兴、大同、福州、潮州、广州、四川这种一次杀上数百万,整座城整座城灭绝的,还真是没有。大规模屠城还是这些原明军、流贼投降清军以后的事。所以,满州人是不是大屠杀的元凶,应当是板上钉钉的事,容不得粉饰。
那名帮助齐广厦说话的大理寺官员又道:“我从未听闻过主人未下令,做走狗的就会咬人。况且,清军每次屠城,抢劫所得大半都是归满兵所得,仅此便不难看出,屠城之事实是满州人授意而为,他们不是元凶,谁又是元凶!”
不少先前认为郑中磊等人分析有理的官员们这时也纷纷点头,同意这位齐广厦和这位大理寺官员所言。想那些降军正是因为畏惧满兵才降的清,所以没有满州人的同意,他们又如何敢自行其事,除非他们不想活了。
人群外面,一个年轻的声音响了起来,“其实你们都忘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不是满州人不想直接动手屠城,而是因为他们人少,杀不过来,因而这才驱使降军屠城,从而让他们满载而归。归根结底,这满清就非中国之人,骨子里只是将我中国当成狩猎抢劫发财之地,这才可以肆意在我大明行屠城兽行。”
说话的是恩科探花王子文,九江人,现任工部员外郎。除了王子文外,又有数名官员开腔反驳郑中磊等人的“客观”分析,言辞激烈的甚至直指郑中磊等人是居心叵测,名为公正,实为替元凶张目。
这让郑中磊和那名御史感到惶恐不安,幸好在场的都是六部九卿官员,没有亲军番子在,不然天知道会惹出什么事来。
虽然这些官员现在争论得厉害,但本质上他们又是一条船上的,要不然也不会被亲军“护送”前往各地参观大屠杀纪念馆。一些人更是在之前的“倒顾”风潮中出力很多。
“说了那么多,是满州人干的又如何,不是他们干的又如何,事情总是过去了,难道我们真要将这些事情记在心里,真想着和他们一样,将来也去北方将他们都屠了?”
都察院那名御史愤愤不平,认为齐广厦他们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圣人说“仁义礼智孝”,这“仁义”二字都被他们忘了不成。何为中国,仁义便是,以德化服四方,使四夷归心,不正是圣人大道么。
“狗咬人一口,人难道还能学狗一样咬回去?要真这样,这人和狗又有什么区别?”郑中磊固执己见。
“我们可以不咬回去,但我们可以拿棍子打死这条狗。只有这样,才能让这条狗知道犯我华夏者的下场是如何。”齐广厦冷冷说道。
探花王子文从前面几个挤过,来到郑中磊面前,扫视他们一眼,然后慢悠悠道:“照我说,我们就是咬回去又如何?满州人可不是狗,他们能做的事情,我们为何做不得。我已经决定了,等回到南都,便向朝廷上书,奏请齐王挥师北伐,将他满州老老少少也如法炮制,以震摄四夷!”
别人或许对探花还有些敬畏,不过郑中磊是吏科给事中,是科道言官的显贵所在,所以并不发沐,哼了一声,道:“探花郎,我等饱读诗书,为的是经世治国,可不是做畜生的。”
“多说无益,郑兄,我们走,他们要做畜生,且让他们去做,我们做人好了。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才是我辈所为!”
都察院那御史见站在他们一边的官员人数越来越少,便拉着郑中磊离开此地。
“呸,这等人,也配为万世开太平?”望着郑中大等人远去身影,齐广厦忍不住呸了一声。
“他们老了。”探花王子文微微摇头。
“老了?”
齐广厦和那大理寺的官员闻言一怔,郑中磊正值中年,如何会老了。
王子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对他们道:“这里老了。”
“也许吧。”
郑中磊也摇了摇头,不再说这事。各人有各人的思想,对事物也有各自的看法,他不可能强迫别人接受他的理念,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也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
经历这一小风波之后,众官员又各自聚在一起谈了各自的看法,时辰到后,便返回大厅。
大厅内,丁之相和江西巡抚李之粹等人都在。见官员们都出来了,便领着他们出馆,前往馆驿休息。后面两天还有行程安排,时间排得紧紧的,一点也耽搁不得。
从那刻满大屠杀遇难者名字的广场中间通过时,齐广厦觉得队伍似乎少了几人,感觉有些不对劲,前后又看了几眼,不由困惑的问身边的人:“郑中磊他们去哪了,怎么不在队伍当中?”
“哪个郑中磊?”那官员愣了下,“吏科给事中?”
“就是他。”
“不知道,可能先走了吧。”
“走了?”
齐广厦很是糊涂,不过没有多想,左右他和这几人不对付,管那么多做什么。
。。。。。。。。。
纪念馆尸骨馆内,几个亲军番子正将几具尸体拖出,地上被拖出长长的血印。
尸骨馆的内侧,亲军千户潘学忠看着眼前的白骨堆,脸上没有半点表情,红通通的灯笼悬在他的上方,让他的脸变得阴森可怕。
“不想让你们死得稀里糊涂,殿下有命,我大明从现在开始,不要仁义之人,不要忘记历史之人,所以本官特意将你们放在这里,好让你们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死。”
说完,潘学忠探出身,将面前的三颗首级摆在了白骨堆上。
这三颗首级正是郑中磊和先前那位都察院御史还有一个礼部官员的。
不知是刻意所为,还是真的不肯瞑目,三颗首级的眼睛都睁得大大的。
第一千一百六十一章 法西斯书社
从纪念馆出来后,“中央官”们便被安置在离巡抚衙门不远的江西学宫。
丁之相回了江西巡抚李之粹的宴请,和一众官员们就在学宫,如之前一般一同进餐。李之粹等人见状,也只好都在学宫用餐。
饭菜是江西方面特意准备的,不过也不算太过铺张浪费,丁之相便没有说什么。
吃完饭后,丁之相和李之粹等江西文武客套几句,便回了自己的房间。他每天都有一个习惯,就是睡前务必记下白天所做的事情,然后反省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这或许和他曾任广东按察使有关。
刚刚提笔写了几行,门外有敲门声,却是此次使团副使工部侍郎万年策。
此人原是永历朝廷的户部侍郎,永历从昆明出逃后,因对永历绝望,加之不愿弃国,万年策便和兵部尚书孙顺、大理寺少卿刘沁等官员脱离永历大队,原是准备弃官不做,找个地方藏身,后被徐应元、郭绍率领的太平军报捷使团相救,辗转前往安南,获救回国,被委任为工部侍郎。
这次参观团虽是丁之相为正使,但具体负责的人则是万年策。从与地方交接联络到官员们吃喝拉撒住等等,无一不是万年策具体操办。可以说,万年策这个侍郎便是整支队伍的管家,事无巨细,皆经他手。
论科举资历,万年策是天启年间的进士,丁之相却是崇祯十年中的进士。论为官资格,当年丁之相在广东做按察使,万年策却是户部侍郎,所以丁之相现在虽是入阁学士,但对这位资历更老的侍郎,倒也不高高在上,他亲自起身为万年策开门。
“宣华兄,这么晚了,有事?”
丁之相一边说着,一边为万年策沏茶。万年策哪敢让齐王心腹、内阁大学士为自己沏茶,忙将茶壶抢了过去。边倒边说道:“吏科给事中郑中磊、都察院云南御史张宣、太仆寺少卿马伦三人至今未归,我问过他们同队之人,都说不知去了何处,我怕有什么意外,所以过来报一下。。。是不是和李之粹打个招呼,让他派人去找。”
“这件事啊,”丁之相缓缓坐下,从万年策手中接过茶杯,顺手放在桌上,然后摇了摇头,道:“我看就不必派人去找了。”
不必找了?
万年策一怔,不知丁之相是何意思。
丁之相没有说话,而是将桌上的名册取来,然后翻开,在万年策所说三人名字上画了个圈。
“这?。。。”
万年策看得糊涂:好端端的画什么圈?
丁之相合上名册,瞥了眼发怔的万年策,很是平静的道:“宣华兄有所不知,这三人违反战时禁令,已被亲军正法了。”
“啊?!”
万年策吃了一惊:“何时的事,为何我不知道?他三人犯了什么禁令?”
“早前参观纪念馆的时候,三人犯的是动摇人心,诋毁齐王谕令,和朝廷大政公然做对的死罪。”
万年策呆了呆,无奈的摇了摇头,那三人真要犯了这事,他就是想救怕也救不了。
“这三人虽说是犯了谕令,但都是朝廷命官,怎么能说杀就杀了,亲军行事,未免太过。。。。霸道了吧。”万年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委婉的说辞,只好用了“霸道”二字。
“有什么霸道不霸道的,现在是战时,北伐在即,齐王宪令改制,整顿诸军为的是什么,不还是为了尽早驱逐鞑子,恢复故都么。为此,齐王统一政令,统一思想,努力欲使我大明军民人人一条心,为惨死在鞑子刀下的数千万同胞复仇。这节骨眼,郑中磊三人却公然质疑齐王,为满州人洗脱罪过,换作你是齐王殿下,杀不杀他们?”
丁之相说的就是现在正从南都蔓延至各省的“思想统一”工作,这个思想统一用一句话概括,就是故都未复,大仇未报之前,大明军民只能听从一个声音的指挥。这个声音,当然是齐王周士相了。
组织各部官员前往各地大屠杀纪念馆参观,便是大都督府主持的“思想统一”事项的具体安排之一。
大都督府旨在以此让官员们认识到异族入侵对汉民族的危害性,使得他们彻底抛弃儒家那套仁义治国,抚夷四方的糟粕思想。从而能够重新焕发汉唐以后汉民族被儒家思想所阉割的铁血思想。
万年策对这件事情是清楚的,也明白自己的职责,国人尚武本是孔圣人六艺之说所提倡的,上马能杀敌,下马能治国。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也正是读书人所向往的。现在国家如此残破,民众损失十之六七,到处都是人烟一无所有之地,这等惨况,千年以来,还有哪朝能比。
现在长江以南基本光复,齐王又在磨刀霍霍准备北伐,一举荡平祸乱中国近四十年的建奴,为此肃清内部的杂声,减少不必要的内耗在所难免。否则,大军北上之后,后方再出现如江南暴乱这种事,岂不让北伐工亏一篑?
万年策支持齐王统一军民思想,只是统一思想就要杀人,还是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其实齐王若真想让大家拧成一条绳,心往一处想,关键不在于颁布各项禁令,而是应允许反对质疑者说话,如廷议,如公揭等。让这些不顾大局的人将他们的想法说出来,然后大家伙一起批判他,如此一来,这些人又如何能碍了北伐大业。到时,他们就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单纯以重典严刑治之,不如暴秦一般了?”
万年策这话说的有点诛心了,暴秦二世而亡,他以暴秦形容齐王现在的政策,传出去恐怕这位工部侍郎官也做到头了。不过他和丁之相相处久了,知道此人虽是齐王亲信,但并非蛮不讲理之人,更不是背后说人坏话之人,因此倒也不虑这番话会传到齐王耳中。
丁之相确是无意在齐王面前搬弄是非,让万年策落个凄惨下场。他轻笑一声,对万年策道:“宣华兄,你可知道齐王曾经在大都督府说过一番话,这番话,怕能释了宣华兄心中困惑。”
“噢?”万年策有些意外,“请大学士告之。”
丁之相微微点头,回想片刻,缓缓说道:“齐王当时说,这世上有些人的脑袋,就如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不但如此,这些人还总自以为是,不原接受别人的看法,总认为别人是错的,他是对的。别人和他想的不一样,他就认为别人是是偏执狂,是蠢货。似乎,只有听他的意见,采用他的办法,才能治国,使天下长治久安。
然而这种人却不知,甲申以来,我大明面临的是民族存亡,是如五胡乱华一般的亡国灭种之局,绝非其它,故而,在当下,我大明不需要这种又臭又硬,且清高自以为是,瞧不起别人,动辄要理智,要客观之辈。这种人多了,我们的民族就要再次完蛋,因为他们从来不考虑自己同胞的死活,他们在意的只是所谓的名声,如大儒,如大家,如什么狗屁宗师。
只要自己的官帽子还在,只要自家的特权还在,只要他读的那些书本还能堂而皇之继续让后人拜读,并按照他们说的去做,那他们就会高兴的死去活来,觉得自己这辈子值了,可以名垂青史,可以永为后世表率。一百年过去,两百年过去,三百年过去,不管过去多少年,这世上总会有帮这帮些人徒子徒孙替他们继续唱赞歌,乐此不疲啊。”
说到这,丁之相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又道:“齐王说了,这些人脑袋中装的东西很多,读的书也很多,出口就是经史,提笔就是经典,引经据典,谁也不如他们。便是有人胜过他们,他们也不承认,文人相轻嘛。圣人老大,我老二。对付这种人,和他们讲道理,摆事实,行得通吗?。。。。齐王说的很明白,行不通的,倒不是说就改造不了他们的思想了,但那为时太长,眼下行不通。我们现在的任务是什么,是打仗,是报仇,是替千千万万死在鞑子刀下的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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