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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已经当了多久的夫妻?”
走在城中人来人住的市集里,千夜边欣赏着这个目不暇接的热闹世界,边出声问着那个走在她身旁的男人。
七曜翻着白眼更正,“是假夫妻。”
“多久?”她的好心情并未受他的影响,仍旧固执地问。
“个把月了。”他撇撇嘴角,不太情愿地吐出。
扳着指头在数算日子的千夜,听了后,脸上的笑意更像是万里晴空。
为了她唇畔神秘的笑意,他忍不住想问。
“你在高兴什么?”近来她老是这样神神秘秘地笑着,她是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没有。”她挑高黛眉,不告诉他地转过身继续往前走,但走了数步,她又突地回过头,走至他的面前仰首凝望着他。
“看什么?”浑身被她看得不自在的七曜,在她瞬也不瞬的注视下,表情有些尴尬,两只跟珠子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她笑吟吟的,“你的脸色比初见时好看多了。”想当初刚见到他时,他只会摆着一张脸吓人,不然就三不五时来个冷笑。
或是不屑地挑眉睨人,现在就好多了,表情多了不少,总算是有点像人了。
这算是夸他吗?
七曜深深蹙紧了眉心。这阵子以来,他发觉她似乎愈来盒不怕他,也与他愈来愈亲近,而他也不自觉地对她放下不少心防,和那些对她身分的歧见。
但为何他待她的态度变了呢?
或许,是因他总是不断地告诉自己,与他有仇的,是她的父皇不是她,明白是非的他,不该把一己之怒迁怒至她的身上去。可这般与她亲近可好?他总有抵达皇城的一日,去找她父皇算帐之日也终会到来,到时,他读怎么面对她?而她,明知道他的目的,不但不阻止他,还愿被他押着走当成人质,她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幽幽轻叹。“才夸你而已,别又马上板着黑脸吓人。”为什么他每回要想事情时,他的脸色就会难看成这样?
面有愠色的他更加阴沉三分,“又吓不跑你。”拿刀砍她,地很乐意。用冷脸吓她,她习以为常;他要是懒得理她一声不吭一整日,她也有法子闷不作声好几天……这样的她,恐怕就算是天塌在她面前,她也照样面不改色。
“会吓坏路人的。”她轻耸香肩,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若是希望一路上都备受瞩目,你就继续摆你的谱吧。”身形魁伟的他本来就够引人注目了,也不想想他那副尊容有多招人注目。
七曜听了,投好气地抹抹脸,粗鲁地拉着她的臂膀穿越过拥挤的市集,有些受不了他手劲的千夜,只能任这个丝毫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的男人东拉西扯,但在随着他走进市集的深处,她的忍耐也快到了极限。
她仰首看着,朗无半月云朵的穹苍,感觉汗珠又顺着她的面颊再次滑下,她深吐了一口气,受不了地扯开包覆在她面容上的纱巾。
“别又把它拿下。”跟明手快的七曜一把拉回她的纱巾,不由分说地再次把它给裹回她的脸上。
她倔着小嘴,“闷着很不舒服。”这是什么季节呀?大热天的她还包得像颗棕子,他是想把她蒸熟吗?
“拿下会惹麻烦的。”到时候,少不了又会有一票登徒子跟在她的后头,他可不愿动不动就要替她解围。
她头痛地抚额轻叹。“我包成这样更醒目……”愈是遮着不让人看,他人就愈想着,这道理难道都没人教过他吗?就算没人教过好了,他也回头看一下四处那些瞪大了眼在打量着她的路人好不?
他忍不住皱眉,“你的话愈来愈多了……”
“这是个好现象不是吗?”她反倒高兴地对他眨眨眼,随后伸长了手往一旁的摊档一指,“那是什么?”
七嚯木着一张脸,一手将又想去看热闹的她给拖回来。
“要赶路。”
“好奇嘛……”她漫不经心地应着,蓦地又张大了眼,看向一傍五颜六色的皮球人们踢得老高,“啊,你看那个。”
不过就是几个少年在蹴鞠而已,这也好看得目不转晴的?
七曜已不知这是第几次在心底这么问自己。
在他眼中,她就像只刚自宫中放出来的鸟儿,对什么都感到新鲜、什么都想知道,问她先前由官里赶到大填去的一路上难道没看过吗?她又说那时她一心赶路,很少路过城镇,大都靠着式神走往山道或是险径,这次和他一道行走,她才有机会大开眼界。
—只小手攀上他的臂膀打断了他的沉思,他叹了口气。任又她拖着他去看那些老是耽误他们上路的东西。
在人群中抢到观赏的好位置后,千夜好奇地看着跟前几名脱去上衣的壮汉,在场中挥耍着各式的刀械和枪棒,甚至还有人躺在地上,任人在胸口上搁了块沉甸甸的大石,再由一旁的壮汉扬着大铁锤,将那块撂放在胸口上的大石击碎。
她拉拉他的衣袖,“他们在做什么?”
“卖艺。”七曜弯下身来向她解释。“你连这也不知?”
懵懂无知的千夜对他摇了摇头。
“他们在讨生活。”望着她那张什么都不知道小脸,他制式的再为她讲解起来。“绝活表演得好,看倌们就给他们点小钱打赏。”
她听得频频颔首,“噢……”
那阵阵好似恍然大悟的应答声,令原本欲走的七曜忍不住又软下心来,站在原地陪她再多看一会,只因为,她的表情是那么的茫然无知,黑溜溜的水眸是那般的单纯好奇,而她那明白的应答声,听来,也让人为她感到有些不舍。
袖间忽有一阵扯动,他低首看着那只总是轻拉着他衣袖的左手,发觉她只要是在人多的地方,就一定会做出这等小动或许是因不安,也可能是被排离在外的那份陌生感,使得她在来到有人的城镇后就靠得他更近。他抬首看向四方,放眼所见,处处都是每日可见到、平凡无奇得紧的市井生活,他不禁要纳想,以往她在宫中都是过着什么样的日于?什么都没见识过、有太多不知情的人情事故都没体会过,难道她真是住在一座美轮美奂的牢笼里吗?
“好了。咱们……”眼看聚集围观的人愈来愈多,七曜才想将她自人群中拉出来,带她离开这座城镇继续上路,岂知低首一看,原本站在他身旁的她巳不见踪影。
急忙挤出人群后,这次七曜并没有费多大的劲。在路旁夹道围观的人群中找到了她的身影。
千夜张目直望着眼前锣鼓喧天、清一色喜服浩浩荡荡鱼贯前进的人们,在吹奏队伍后头,有顶由八人抬着的摇晃小轿,在感觉七曜来到她的身边后,她以不解的跟神看向他。
七曜叹口气,“那是送嫁队伍,今日可能是城中某户人家的闺女出阁了。”
“出阁?”她的神情似有些意外,水眸闪闪晶亮。
“就是——”他张大了嘴正要说下去,她回过头看向前送嫁的队伍。
“我知道出阁是什么意思,”千夜寂寂地说着,一双水目舍不得离开那顶红艳的小轿,“我只是没见过。”
虽然她极力不想表现出来,但七嚯还是自她都张羡慕的小脸上,找到了她总是不肯轻易泄露的心事。
他的目光偷偷溜至她的芳容巡视,她看来约莫十八或十九了,早就过了寻常人家女儿出阁的年纪,正值芳华的她,应该也像其他的女儿家一样,很想有段美好的良缘吧?但因她的体质、她的与众不同,为免家丑外扬,圣上不为她许婚,自是理所当然,可这样,却也辜负了她一段大好年华。
“别看了。”在她的眼神愈来愈显落寞之时,他只手环上她的肩,强硬地转过她的身子。
“喔。”她点点头,垂下写满心事的眼眸,拉着他的衣袖跟他一块离开道旁。
双双走离大道,来到四处植着青柳的川水边,川边商家处处,又是一派热脑的景象。千夜走马看花地瞧着,脸上又恢复了那份好奇,七曜看了,也不知怎地,感到安心些许,但就在这时,那道自他来到城镇后就一直如影随形在他身后的视线,再度朝他射来。
懒得理会他,他反倒愈来愈肆无忌惮了?七曜默不作声的往旁瞧了一眼。
“怎么了?”在发觉他不走时,千夜轻拉着他的衣袖。
“你先在这看看,我稍后就来。”他拉开她的手,快步闪身走进一处小巷内,决心解决一路上一直扰人的视线来源。
僻静的巷内,少有住来的行人,此处是摊档后头的民宅居处,家家户户的门上,皆绘了两尊镇邪捉鬼的门神。
“警告你。”七曜的脚步停在一户民宅前。冷看着上头其中一尊门神,“凭你,还当不成我的对手。”神仙又如何?一介小小门神,他可还不看在跟里。
门上所绘的门神并无动静,打算把话说完就走的七曜才跨开脚步,站立在门上的神茶,跟珠随即又跟着他移动。令再次感觉到那份不快气息的七曜登时停下脚步,而神茶则是赶在他回首前,赶紧把两眼回正位。
烦不胜烦的七曜撇了嘴角,二话不说地走回原处。动作飞快的探出一掌,直接将神茶自门板上给抓出来,在他犹未来得及开口前,即将背后的大刀出鞘,用力抵上他的颈子。
“回去带个讯给神界。”七曜微眯起黑眸,冷侧地瞪向这个讨人厌的监视者。“阴界与人间之事。与神界无关。你们这些天上的仙神,别多事的来人间插手,你们只需冷眼旁观就成。”
神茶转着眼珠想了半响,本是想和这个大言不惭的七曜硬碰硬,好试试他是不是真如他所说得那么有本事。但想归想,他的四肢却不肯与他合作,他诧异地瞪看着自己无法动弹的四肢一会,忽然有些明白。
这个半人半鬼的,在把他从门里拉出来的这一晃跟的时间。就顺道在他身上施了法?这下可好,这家伙的真功夫看来似乎跟他的嘴上功夫一样强……
他迟疑地开口,“但人间的百姓……”上头刻意派他来保护百姓的,他要是不跟,万一这家伙引阴界鬼入民间伤害百姓怎么办?
“谁我——”正想把话说明白的七曜,还未说到重点,他随即扭头看向小巷另一头正踩着无声脚步出来的千夜。
“放心吧,他不会任阴界之鬼对百姓出手的,他要对付的只有皇甫迟旗下的术士。”千夜走至神茶的面前替他把未完的话说完。因此神畀只需保护好百姓就好了。其余的,就由我们这些术土来,你们别插手。“
神茶的两眉耸成小山状,“你确定?”
“恩。”她轻声应着,边说边把脖子上架着的大刀移开,“所以剩再跟着我们了,专心去做你的正事吧。”
“你说得可真简单……被人定在原处有如棵僵本的神茶,没好气地对她翻着白眼。
千夜看了看被施了法,连一根手指也动不得神茶一眼,微微偏过螓首,替他向七曜求情。
“回你的门上安分站着。”七曜冷哼一声,一掌把他给打回门上站着。
“走吧。”打发走神茶后,千夜爱笑不笑地抿着小嘴往巷口走去,感觉这个男人似乎渐渐学会把她的话听进耳了。
“你知道他跟着我们?”快步跟上她的七曜,走在她身边盯审着她唇畔的笑意。
“知道。”打从入关后她就察觉了,她原本还在想,要被到什么时侯他的耐性才会用尽。
“你想知我不会对百姓出手?”他—掌拦住她,要她把才在神茶面前说的话解释清楚。
她笃定的轻笑:“你不会。”
他又不自觉地开始皱眉,“你哪来的自信?”为何只要是与他有关的事,她就是有着无比的自信?“
“因为我够了解你。”想他在去阴界前,是个卫国护民的大将,会上沙场,是为了百姓,因此他决汁是不会伤害百姓的。
七曜半挑着眉,“说不定,我就是鬼后派来屠杀百姓的前锋大将。”
她笑睨他一眼,“不可能。”
鬼后说过,杀子一人,还子三千。在她离开皇城时,听官里的人说,包辐括皇城,全国各地的长子们约莫死了三千人左右,鬼后若是守信,以当就不会再对百姓出手,这回鬼后之所以会派大军来犯,要杀的,就是他们这些皇甫迟旗下的弟子。
愈是想拐她,就愈是被她说中,七曜有些气地站在原地看着她款款离去的背影。
平日看她都糊里糊涂的,可每回只要与他扯上一点边,她又会变得精明无比。他们究竟是曾在哪见过,或是他曾在什么时候让她这般了解过?
慢吞吞跟在她身后走出小巷的七曜,在一对年轻夫妻经过他面前时,他愕然地看着那名年轻丈夫,挽着妻子的素手,小心翼翼扶她过街。或是腾出一手护在她的身侧,以免往来的行人撞着。
他再看向街上来来往住的行人,或老或幼,大多在举手投足间,对妇人或是女性有一定的尊重与呵护,而他呢?他只会把与他结伴同行的千夜当成一件行李般,说扯就扯,爱拉就拉。一点也没有在乎过她纤弱的身子是否经受得住。
他是个武人,从不懂温柔那套,长年在军中,根本就不曾和女性一块生活。因此该怎么待她,他从没仔细去想过,而她,却也不曾有句怨言……
“不走吗?”走在苗头的千夜停下脚步。回首看着发呆的他。
在她不慎被路过的大汉撞了肩头一下时,犹在发呆的七曜甩了甩头,快步走至她的身旁,犹豫了许久后,他不甚熟练地挽起她的小手,将它搁故至他的臂上。
千夜不语地瞧了他的动作一会,再抬首凝视着他那看起来僵勉强,还有点不情不愿的脸庞。
“你知遁吗?”她一脸正经八百的,但明眸里隐隐含笑,“你有进步了。”
“罗嗦。”
***
浮云逐夕阳,在这鸟归时分,与七曜来到他们要找的第一个村庄外,在进村前,千夜再次掏出了放在袖中写满了地名的纸条。
反复检视纸中所写之地,并再三地环顾周遭的环境景色加以确认后,她弹了弹手中的纸条,“是这了。”
站在村庄外小溪畔远看夕照下,处处炊烟袅袅升腾的小村庄,定立在原地的七曜,两脚似灌了铅,动弹不得,心中被难以说出口的矛盾纠缠着。
口舌上说勇敢,很简单,但真来到面前了,勇敢却又如暗夜里四处躲藏的宵小,不见踪影。
他紧咬着牙关,牙龈因过度用力面发疼了。这一生,什么大风大浪他没见过?无论是战场上的枪林箭雨。或是骇人的阴森鬼域。都不过是他人生的片景而已,无论是直肉模糊的杀戮战场,或是千军万马的大场面,他都能携着勇气轻易走过。
但,杀敌容易,认错却太难。那份深深烙印,在无数夜里如影随行的罪疚,像是覆盖在他心上的一片羽毛,纵使他可力扛千斤,但在这片底下盖着血淋往事的羽毛前,他却使不上半分气力。
他从不曾像此刻般,觉得自己是如此怯懦。
进了村,找着了他要找的人后,他该用什么面目去面对他们,他该怎么对他们开口?而他们,可又愿原谅失信的他?
他不敢想像当他们见着他之后会有什么表情、什么心情,此番他的出现,会不会在他们已愈合的伤口上,再乘上一道刺痛的伤疤。
“走吧。”千夜将纸条收回袖中后,跨过小填上的水准备进村,但走了一阵,却始终没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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