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蕴公主……怎么样?”宫素衣很是期待又有些担心地问,她怕听到关于曲萦的不好的东西。
“灵蕴公主高贵无比,样样都是用最好的,一花一草,一沙一尘都十分讲究,你去到那边当差,可要事事小心。”
刘掌灯是个说话谨慎的人,她这么说,足见曲萦不大好相处了。
宫素衣闷闷地走了几步,忽然回头将长杆还给刘掌灯:“对不起,我该走了。”
“这是殿,你该往那边走。”
宫素衣蓦然才发现自己心里想去的地方其实是殿后面的明德殿后殿,那里一方清池,两处莲花,湖心亭波动,一边是昨夜,一边是明天。
“哦,我走错了。”
刘掌灯摇摇头,“你有心事,怎能不走错呢?”
宫素衣静静地驻足着,刘掌灯的脚步声虽然十分缓慢,却还是越走越远。
突然,宫素衣喊住刘掌灯:“请等一等。”
刘掌灯缓慢地掉过头来。
宫素衣小跑过去:“不知刘掌灯可否帮一个小忙。”
“我这老骨头……能帮你什么呢?”
宫素衣像是握着心口一般说道:“假如你经过殿前殿的时候,见到一个最年轻的官员,有这么高,这么宽……”宫素衣比划着肩膀说道:“鼻很挺,额头有点宽,官服是蓝色的……如果你见到他,烦请你,代我问他一声好……”
刘掌灯不解地看着她,许久才说道:“就这样?”
“对,就这样。不需要说什么……什么都不需要说……也不需要提起我……”宫素衣喃喃地说着:“问一声好就够了。”
宫素衣说罢向咏兴殿跑去,心里一阵一阵地疼,抬头竟然望见了泪水,“为什么我还要企盼你的消息?”
宫素衣交代完毕后,便向咏兴殿走去。
咏兴殿的殿前不像一般宫殿那么肃然,门口一方小院,别致清雅,院中花草繁华,四季常开。宫素衣闻着那些花香,心想曲萦应该很喜欢花草吧。
“什么人?站在门口作甚!”
屏风外走来一个煞是好看的宫女,挥着手绢审视着宫素衣。
“在下是新来的奴婢,熏衣局指派过来的。”宫素衣犹豫着该如何自称才好,倘若直接说出自己的名字,曲萦必然会认出她来,恐怕会让曲萦难做。
“来当差的?是昨日里皇上赏赐过来的吗?”
“正是。”
“进来吧,别鬼鬼祟祟地。”
宫素衣走进大门,忽然耳边传来玲珑声响,抬头一看,竟然是旁边挂了个小风铃。
“看什么!谁让你把头抬起来了。”
宫素衣连忙低下头去,“之前在哪当差的?”
“原来是尚服局的,只是一个熏衣的奴才。”宫素衣按照青姑教导地说道,为了熟悉这个身份,宫素衣已经练习了许久。
“熏衣的奴才?那你认得多少种香?”
“能辨认所有香气。”
“我们公主对香气特别讲究,在这当差,一点也马虎不得。”
“是。”
前头又走来一个宫女,声音老沉一些:“新来的是吗?过来吧。”
宫素衣跟着那宫女走,只见旁边挂满了琳琅珍玩,各种瓷器玉器看得人眼花缭乱,要是蓝采芹看到,肯定那酸脾气又要上来了。
走到里屋,宫素衣见一个女坐在镜前,旁边一个婢女端上红绸盒,她从盒里拿出一只手镯,轻盈地戴上,顺便瞄了宫素衣一眼,声音清零零地说道:
“叫什么?”
宫素衣这时已经想好了,于是回道:“奴婢姓宫,在尚服局里专司熏衣,是以被叫做‘宫熏衣’。”
“宫熏衣?”灵蕴公主略微迟疑了一下,脸色间闪过一丝流云,但很快便散去了。
“是很好记的名字。听说你很擅长熏衣?”
“回禀公主,略通一二。”
“略通一二怎能叫擅长?是谦虚还是心虚?”
宫素衣一下被问住了,果然还是自己想得单纯了,印象中,曲萦还是那个弱弱地、柔柔的小女孩,岂能想到如今已经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了呢?
宫素衣暗自嘲笑了一下自己,没想到曲萦这第一招就使得那么厉害了。说是谦虚吧,肯定会被认为自大了,说是心虚吧,又会被当成存心欺瞒。
宫素衣脑一转,说道:“在公主面前,奴婢不敢作虚。”
一句“作虚”让灵蕴公主无可斥责,这“不敢作虚”指的是不谦虚还是不心虚,让人匪夷所思,总之,宫素衣不玩虚的。
灵蕴公主正插着步摇,听到这一句,手顿了顿,缓缓地回转头来斜睨着她:
“第一次见主就站着说话,果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冷冰冰的一句话有如尖刀一般刺来,宫素衣这才发现忘记下跪了,大概是心里真把她当成曲萦了。
左右奴婢偷偷笑着,看来也是有心整她,才没提醒她下跪。
宫素衣这才发现蓝采芹说的下跪原来有多难!
铜镜里,曲萦那冰冷如刀的目光几乎是折射进宫素衣的眼里,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那铜镜里的女真的是当年的曲萦吗?
曲萦,真的是你吗?
你真的要我下跪吗?
宫素衣心里像是被划了狠狠一刀。
“还不跪吗?”
。。。
 ;。。。 ; ; “还说没有。谁欺负你了?”
“没有,真的没有,只是想到一些心事,有点不开心罢了。”
“我看可不止一点不开心哦,有这么多。”蓝采芹说着比出一根手指,指着上面的一截说道。
宫素衣将她的手指往上挪一点:“是这么多。”
“比我想的还多一点啊。哎,说说,到底什么事嘛。”
“我现在不想说,采芹,你让我一个人静一下吧。”
蓝采芹嘟囔起嘴,也像是心事重重的样,摸了摸发酸的后脖,说道:“好吧。那你早点回来睡。”
宫素衣看着她,忽然想起什么,急切地说道:“等等。”
“又怎么了?”
“你说,秦王怎么会知道我去见皇上呢?”
“这个……”蓝采芹别过脸去,继续抓摸着后脖:“这个,我怎么知道呀。”
宫素衣叹了口气,抱着膝盖低下头去:“这皇宫真是没有不透风的墙啊。”
“那我,我去睡了啊。”
“嗯。”
宫素衣一个人望着梨树,这棵树也不知是谁植下的,孤零零的,独自飘零,梨树梨树,人生长恨是别离,就像冥冥中注定了一样,连门口唯一的一棵树都叫梨树。
她仔仔细细地回味着他的笑,他的怒,他的坚定,他的决然,他的飘逸,他的为难,从殉葬坑到府衙门口,从灵犀楼到逼仄的牢房,从宫外到宫内;从流着血的黄昏到飘着雨的清晨;一切的一切,都充满了他的气息。
每次走到他面前,她都会变成一个煮熟的傻瓜,真想就此拉住他的手,永远也不要放开。
……“跟我走,你不仅是李夫人,还能继续过自己喜欢的日。我说过,我不会喜欢一个受到拘禁的女人,我会带你策马奔腾,带你出云入海,带你追风逐月,只要你喜欢,我也可以和你彻夜研究律法,而你也可以跟我一起纠正冤假错案……这也是你唯一可以逃脱秦王的魔掌、的控制和后宫的争斗的机会……”
如果如果,如果真的跟他走了,如今会是在哪里?明天会是在哪里?策马奔腾,出云入海,追风逐月,她,真的可以吗?
宫素衣望着高高的梨树,兀自举起一片孤独的月影,黑漆漆地罩在身上,仿佛孤独者的夜行衣。
“像我这样一个女,凭什么能够得到你的青睐,以前那个桀骜不驯的宫素衣已经走了,留下来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躯壳而已,试问又怎敢看向李御史的脸呢?”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变得小心翼翼,变得十分谨慎,变得没有志气。
这皇宫,真是一个磨人的地方。
宫素衣望着四方的夜空,如坐井中,每回回想起那个十年如一日的刘掌灯,宫素衣鼻就酸酸地,想到自己后半生也许就像她那样,永远也走不出这口井了,心里就不由得一疼,“也许,总有一天我会后悔没有跟你走……那么,请你原谅我还年轻,看不懂许多事,看不清许多,只能是辜负了你的盛情……”
天亮,宫素衣两肩霜华,犹自寒冷,起身时感觉两肩比平时更加沉重了些。
“天亮了。”
出发吧。
晨起的宫女五五打着水,刘掌灯从走廊上拐过来,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提着长杆,走几步,停一下,走几步,停一下,勾下头顶的灯笼,吹熄,再挂上。
宫素衣呆滞地望着她的背影,她一定美貌过,就如同她一定年轻过那般肯定。
难道她活了一辈,真的没有留下哪怕一点牵挂,一点念想么?
宫素衣不觉已经走了过去。
刘掌灯勾起头来看看她,这段时间天气不好,秋老虎过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凉,年轻自是不觉,老人却明显感到一天比一天萧。
她的脖有点抬不起来,自个儿解释说道:“这几天犯病了,脖不好使,转不过来,你是那个新来的宫姑娘吧。”
宫素衣努力笑了笑,点点头,接过刘掌灯手中的长杆,勾下一个灯笼,“每天做着一成不变的事,就不觉得落下什么遗憾吗?”
“遗憾?”刘掌灯想接回长勾,宫素衣却不让。“没有什么遗憾的了。”
“你说改朝换代那会,你原本有机会跟她们一起离开的,然而你却没有走?到底是为什么?你真的不觉得遗憾吗?”
刘掌灯脚步蹒跚,跟在宫素衣身后,宫素衣一边吹灯,一边等着她。
刘掌灯长叹一声:“为什么要走?走了之后去哪里?怎么活下去?出去了也是举目无亲,倒不如留在这里,照顾那几个更老的。”
“更老的?”
“老得走不动了,哪里还出得去?据说外面天下大乱,我们这些老宫女,就算出去了也找不到亲人了。与其跟着流散,倒不如留在这里继续等着,至少还有点盼头。她们不走,我就更加没有理由离开了,我得留下来照顾她们哪。”
“可你都这么大年纪了。”
“能走的都想走,又有谁想留下来照顾她们呢?”
宫素衣心里一动:“你并不是没有牵挂的人,你心里一定牵挂了很多很多……”
刘掌灯艰难地抬起头来,停下脚步,佝偻着腰看着宫素衣,继而长叹一声:“不,已经没有牵挂了。”
“可你心里有她们。”
“她们都被遣送还乡了,只留下我这破老婆。”
“都被遣散了?”
“新王朝建立,哪里还需要我们这些老人呢,有身份有地位的老宫女可以在宫中养老,但像浣洗局、内仆局那些,大部分都遣散了。我是好不容易留下来的,也是因为……服期未到。”
“服期未到?”
“进宫那年,我才七岁,因为年幼,才免了一死,但一辈要在这里做苦役,注定要老死宫中,我的刑期本是终生的,不过内仆局见我多年来没有什么过错,就特许我留在这里养老。还有几天,我便再也不用掌灯了。”
宫素衣神情黯然地问道:“那么有谁来接替你吗?”
“原来是一个叫林归的女孩,长得挺漂亮的,个人很瘦小,可惜啊……”
宫素衣心里一震,林归……,那个薄命的女。
“可惜犯了错,被处死了,现在可不知道谁来接替了,终归内仆局会有安排的。”
宫素衣手沉了沉,“她死了。”
“骨灰往井里一倒,就什么事都完了。”
“井?”
“宫女也有生老病死,死后一律倒进‘不枯井’,落叶秋风,永远无法回乡了。”
。。。
 ;。。。 ; ; 宫素衣慌张地抓着衣袖,“可是,我并没有……”
“不管你有没有,不管你是否帮做事,总之在秦王眼里,就是宁可杀错不可放过。话说到这里,也不怕再告诉你一件事。”李溯立神情更加沉重了,“秦王跟的关系已是剑拔弩张了,秦王的心事连人都知道,你这么自诩聪明,又怎么会不知道!”
“你是说……”
“……没错……势在必得……”
“这……他们不是兄弟吗?已经宽仁了……”
“兄弟又怎样?朝廷上的事情不是你在宫中能够看见的,不管是还是秦王,都是身不由己,你明白吗?”
“身不由己……你意思是说,还有左右他们的人……”
“朝廷上那帮人把身家性命都系在其中一个人身上,试问那个人还能自己做主吗?没有大臣的支持,的位置能坐稳吗?他们一旦放弃扶持,就会倒戈相向,会让自己陷入那样的险地吗?你以为就凭你今天早上那一翻话,就能说动吗?倘若不是因为你今天要面见皇上,你早就死一遍了。难道你还期望在你面前认错么!”
“……”宫素衣嗫嚅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说,李溯立的话句句在理,让人无以反驳,他是那么气势压人。
为什么每次在他面前,都觉得自卑,找不到一点自信,就连最后的一点聪明也守不住,甚至比普通女人还要傻。
“我、我……我……”
“还我什么,有什么话直接说。现如今,你就一句话,跟不跟我走?”
宫素衣耳根又发热了,一句“跟不跟我走”充满了一个男人的所有霸道,还有保护……她不明白李溯立为什么要这么执着。
“奴婢感激李御史带进后宫,奴婢在这里很好,李御史不必心怀愧疚。”
“你……”李溯立简直要暴躁起来,咬着压根说道:“你、在、这、里、很、好……所有的话我都白说了。”
“奴婢谢谢李御史的提醒,我会小心行事的了。”
“白说就是白说了!”李溯立愤不择言,几乎把风都给看丢了,好不容易才镇定了些,但那是因为在那坐着,实在不好发作。
宫素衣内心也难受,幸福来得突然,她还没来得及好好消化,只知道她已经离曲萦很近很近了,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放下曲萦一个人走。
皇上对和曲萦已经颇有微言了,皇上是绝对不会允许曲萦跟在一起的,必要的时候,他一定会牺牲曲萦!皇上绝对不希望在自己有生之年看到出现任何差错,绝对不允许在登基之前就授人以话柄。
这大唐天下才刚刚稳定,所有的一切都必须各就各位,稳定下来,一个朝代的历史、化将从此开始,他绝对不允许授人话柄……
宫素衣摇摇头:“对不起……”说罢转身便要离开。
李溯立突然拉住宫素衣的手,沉着而有力,几乎是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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