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冰愤愤地道:“你写那封血书时,我看见了。哼,你也太迂了!”
唐霜青这时脸色很白,苦笑道:“既然你都看见了,我也不必瞒你了……我爱他,可是我配不上他!”
“所以你就想死,来表示你对他的痴情?”
盛冰唇角带出了微微的不屑,说话的声音更是含着三分怒气,可是唐霜青似乎主意打定了,她淌着泪点了点头,不再吭声。
“哼!”盛冰冷笑了一声,道:“这个姓郭的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倒要见识一下!”
唐霜青闻言忽地触动灵机,坐正了身子道:“姐姐,我那血书,现在身上,如果你肯为我转交与他,我就感激不尽了。”
盛冰苦笑道:“你不是要曹头儿转交的么?”
唐霜青摇了摇头,冷笑道:“我现在才想通了,这批人,终究靠不住!”
盛冰冷冷一笑道:“你才知道?你的东西,我都为你取来了!”
说着拍了拍背后,又道:“包括那一口宝剑!”
唐霜青惨笑道:“那就更好了,就请姐姐连同这封血书一并交与那郭飞鸿就是,我死亦感激!”
盛冰侧耳听了听,车外乱成一片,她哪里知道那火药抬枪的厉害,技高胆大,也就没有把这一干人十分放在心上。
闻言之后,她冷冷一笑道:“你既然是自己愿意死,我也无能为力!”
伸手探入唐霜青衣内,把那封血书取出,收好怀内,站起身来,揭开窗帘一角,向外望了望,只见灯光照射得刺眼生痛。
盛冰重新用黑纱把面部蒙住,气道:“你还是跟我走吧,好死不如赖活,何必呢!”
唐霜青干脆闭上了眼睛,不予答理。
盛冰大声道:“真的不走?”
唐霜青只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又闭上了。这时车外曹金的声音道:“唐姑娘,你可不要糊涂,我劝你还是不要逃走的好,否则的话,我也无法救你了!”
他的话方自说完,双刀米文和接着狂笑道:“你们谁不怕死谁就出来,看看是你们的头硬,还是枪子硬!”
唐霜青忽然拉开窗子,冷笑道:“曹捕头,你放心,我绝不会逃走,我这位姐姐并不是要救我出去,她只是跟我说几句话,现在就要走了,你们千万不可用抬枪伤她,我负责她不会杀害你们的人也就是了!”
曹金怪笑了一声道:“姑娘你说得太轻松了,她已经杀伤了我们好几个弟兄,此番再想活命,只怕是妄想了!”
盛冰想不到唐霜青竟会去为自己求情,一时又气又感动,当下寒声道:“你既不同我走,还管我死活作甚,这一群酒囊饭袋,谁能奈我何?”
说罢右手向外一推,“轰”的一声,已把整个车窗震碎,唐霜青忙拉住她道:“姐姐不可造次,那抬枪非常厉害,可不是玩的!”
车外的曹金呵呵笑道:“唐姑娘,冲着你的面子,我们不用枪打她就是,你叫她快走吧!”
唐霜青不由大喜,忙推盛冰道:“姐姐快走!”
盛冰望着她叹了一声,冷笑道:“你想想清楚,我会再来的,再见!”
双足用力一顿,已自破碎的车窗中飞纵而出,她身子飘落地面,但见四外差人已围成一圈,灯光耀目,盛冰冷冷一笑道:“打扰了……”
这个“了”字方出口,忽听曹金一声断喝道:“放!”
火光一闪,“轰”的一声大响,大片白烟弥漫中,百十粒铁砂子,一齐向盛冰身上打来。
盛冰见状大吃了一惊,这才知道上了曹金的当,忙用力地向上腾起,可是饶她身子怎么灵活,到底比不上枪子儿,她只觉得腰腿之间,起码有五六处地方,一阵刺痛,差一点痛昏了过去。
好个盛冰,如此负伤之下,她仍然极力地挺身不倒,枪声过后,大群差人蜂涌而来。
盛冰紧咬着牙,一声惨笑道:“曹金,我错看你了!”
话落娇躯一长,竟然越过了来犯众差人的头顶,直扑到了曹金身边。
闪电手曹金因心怀方才盛冰剑伤之恨,是以才下此杀手,此亥见对方中枪之后,仍然扑向自己,不由心中有些发毛,转身就跑。
盛冰赶上一步,右手短剑向外一探,娇叱道:“着!”
这一剑深深地刺入曹金背心,可怜曹金作威半生,竟然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了,甚至都不知道杀他的是谁!
随着盛冰宝剑向后一抽,曹金推金山倒玉柱似地倒了下去,顿时一命呜呼!四下众人见状高声叫道:“不好,曹头儿死了!”
盛冰这时已再也没有力量与他们周旋,附近是一片广阔的树林子,她忍着身上的伤痛,飞快地窜了进去,隐隐听得身后有人呼道:“快放枪,快放枪!”
这一次盛冰学乖了,事实上,她也是不得不倒下去,因为两条腿压根儿一点劲也提不起来了,听见放枪这两个字,她身子蓦地向前一倒。
身子方一倒下,就听得又是轰然一声,树林子里刷地一阵脆响,落下了一地的树叶,紧跟着几个提灯的兵差跑过来,用灯瞎照一气。
盛冰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几个人找了一阵,其中之一骂道:“妈的,还是叫她跑了!”
双刀米文和这时已把囚车重新锁好,他对惊怒的唐霜青冷笑道:“放心吧,姑娘,你那位朋友跑了,不过我们总有办法把她找到的!”
说完,他立刻催促着把死伤的人清理妥当,下令兼程向“常州”赶去。
辘辘车声中,唐霜青心中思潮汹涌,方才在枪声一响之时,她似乎听到盛冰呼痛的声音,看来她必定是受伤了。
以盛冰之重义轻生,涉险犯难来营救自己,确是令人感动,尤其令人钦佩的,她和自己之间,不过是患难中萍水一面之交,这份至情该是多么可贵呀。
江宁府外告示墙上,新近贴出了一张告示,那位昔日扰得江宁、苏州二府鸡狗不宁的女贼,已然成擒,并且宣告说,本月十六日午时,就要问斩了。
这一个消息,简直就像是一声惊雷一般,使得江宁府整个地震动了,这几天所有的大街小巷,茶楼酒店之中,无不都在谈论这件事。
“开阳楼”酒馆,在日落时分,约莫上了有八成客,风尘仆仆的郭飞鸿面窗而坐,独酌自饮,面前杯盘狼藉,已有离去之意。
他虽是刚刚进城不久,可是已知道有关那个女贼的事情,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伤。
这时整个酒楼中,都在议论纷纷地谈论这件事。郭飞鸿放下了酒杯,暗忖:难道果真是唐霜青被擒了不成?十六日开斩的是她?
实在有点难以令人置信,因为凭唐霜青那一身功夫,竟会为官家所擒?她不是随金婆婆走了么?
站起身来,他放下了一小块银子,匆匆步下了酒楼。市街上已现出沉沉的暮色——
穿过鼓楼,来到了热闹的大街上,随便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来,这家客栈名叫“福升老店”,虽是年久失修,显得很旧,可是却还干净,房院很是宽敞。
飞鸿落店之后,心中仍不停地盘算着这件事,老实说唐霜青给他的印象极深,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在苏州的“宝华班”内,她那种绝代的风华姿色,曾使得自己面红心跳……
然后第二次,第三次……自己与她的缘分,好似就告终了。
想着,飞鸿不禁发出了一声喟叹。
他感到一些歉疚,因为这数月以来,自己一心系念着铁娥,所思所为,几乎无不与铁娥有关,反过来,对于另外的一些朋友,未免太疏远了,比如说,这位黑蝴蝶唐霜青,她的下落如何,自己就从来没有去想过,果真此次问斩的就是她,而自己不闻不问,于心何忍?
想到此,飞鸿内心有如针扎一般,他真恨不得天立刻就黑下来,自己好亲自到江宁府牢内去察看一个究竟。
他推开门,走到院中,却见本店的一个伙计,正在墙上张贴一张红纸。
那伙计一眼看见了飞鸿,突然笑道:
“相公,天下也有这么好赚的钱,你看奇不奇,贴一张给一两银子,嘻!”
飞鸿微微一笑道:“一定是要紧的公文了?”
那伙计贴好了一张,手里还拿着一张,就回过身去摇头笑道:“才不是公文呢,相公你一看就知道了,是一张寻人的告示。唉,天下竟有这种事!”
飞鸿懒散地走过来,随便的向那张红纸上看了一眼,谁知这随便的一眼,却使得他心中一动,因为他看见那纸条上好像有一个“郭”字。
当下他凝目细看了看,只见上面核桃大小的字写的是:
“寻郭飞鸿。
如有仁人君子知其下落者,请速至本城‘仁风’老店联络,定重酬,绝不食言。”
飞鸿不由暗吃了一惊,却见那个伙计,还在张贴第二张,就唤道:“喂,伙计,你过来!”
那伙计忙转身道:“相公有事么?”
飞鸿剑眉微皱道:“这告示是什么人要你贴的?”
伙计笑道:“相公,是这么回事,前几天仁风店里来了个生病的女人,她的病势大概不轻,是她写了这么些红纸条子,先是在仁风店贴了几张,找这个姓郭的,后来没有消息,那个女人急了,又命人在每一家店里都贴两张,仁风店的小伙计跟我要好,就把这二两银子的油水送给我了。”
飞鸿怔了一怔,道:“这女人是什么样子?”
伙计摇了摇头,笑道:“这女人我没见着,不过二羊告诉我说长得很不错,留着长头发,可真有钱哪。”
说到此,哑声一笑,道:“我看这个姓郭的八成是她的汉子!妈的,真他妈的傻瓜,这种老婆还舍得丢?”
飞鸿不悦道:“不要胡说八道!”
这伙计呆了一下,翻着小眼睛呐呐地道:“相公你问这些干吗?你认识她呀?”
飞鸿冷冷一笑道:“你带我去仁风店,我要见见这个人!”
伙计一怔道:“不行,听说这女人病很重,除了那姓郭的本人,她任何人不见,这几天连大夫给她看病,她都不让进去!”
飞鸿鼻中哼了一声道:“这么说我就更要见她一见了,你不要多管,快带我去!”
店伙计叹了一声道:“好吧,等我贴好了这一张!”
飞鸿伸手拉他道:“不用贴了,快带我去!”
这伙计差一点摔了一个跟头,嚷道:“别拉别拉,我的大爷,你是想招这门亲是不是?”
说罢,他就带着郭飞鸿走出了客栈,用手一指对街道:“哪,那不就是仁风店,小的还有事,大爷你自己去吧!”
郭飞鸿大步过街,一进仁风客栈,就见一个毛头小伙子,正拿着几张红帖子,笑嘻嘻地往外走,郭飞鸿向他招手道:“二羊,你过来!”
小伙计怔了一下道:“咦!你怎么知道我叫二羊?谁告诉你的?”
飞鸿冷笑道:“你不要再贴了,我知道那个姓郭的下落,你快带我去见见那个女客人去!”
二羊大喜道:“真的呀?”
接着靠前涎脸笑道:“大爷,我带你去,你可得分我一份赏钱!”
飞鸿急于想知道这寻找自己的女人,到底是何许人,也就顾不得这小厮敲诈,当时顺手赏了他一锭银子,二羊乐得嘴都合不拢,立即转身带着郭飞鸿向后面走去,穿过了一个四合院,来到了东院的三间耳房前。
这伙计二羊嘘了一声,对飞鸿道:“大爷,轻着点,这位小姐最是烦人吵!”
飞鸿问道:“她姓什么?”
二羊摇摇头道:“不知道,问她也不说!”
第二章十面埋伏
说完用手指了一下,道:“就是这一间。”
飞鸿见门扉紧闭,窗户倒开着半扇,由房内飘出一阵阵浓郁檀香味道,可知对方是一个性情文雅之人。
二羊小声道:“大爷,你自己进去吧,这两天她脾气不好,老爱骂人,你可别招她生气。”
说罢转身而去,郭飞鸿犹疑了一下,就走上去在门上叩了两下,室内立时传出一声冷笑,一个女子口音道:“你们这些伙计,就知道要钱……事情也办不成,真正是讨厌极了!”
飞鸿咳了一声道:“小姐可否开开门,在下有话奉告!”
室内女人好似听出语音有异,顿了顿道:“我已说过,不需要再看病了,大夫你去吧!”
飞鸿冷笑道:“在下不是大夫,只是见了小姐的寻人告示,来此应询的。”
室内女子立时“哦”了一声,遂听她道:“请进来,门并没有锁。”
飞鸿口中应了一声,就推门而入。
室内光线很是昏暗,一张大木床上,倚栏坐着一个面色青白,下巴尖瘦的女人。
这女人头发很长,披散在两肩上,在前额上用一根白色的带子紧紧扎着,她上身穿着一件宽松的黑绸单衣,自胸以下,覆盖着一层白色单被,整个人看过去是异样的软弱。
在她床边一张榆木长几上,放置着一个药罐,另外还有一双宝剑并排放着,飞鸿立时就明白对方必定是一个身怀武技的江湖女子!
只是这个女人的脸,却是陌生得很,他确信自己不认识这个人,心中不觉有些奇怪。
黑衣女乍然看见郭飞鸿,面上也微微现出一些惊异,她点了点头,冷漠地道:“先生请坐下谈!”
飞鸿在一张凳子上坐下来,微微笑道:“在下因见告示上,小姐要找寻郭飞鸿这个人,不揣冒昧来访,不知小姐找郭飞鸿有何高教?”
黑衣女一双黑亮的眸子,在他身上一转,脱口道:“你就是……郭飞鸿?”
飞鸿点了点头道:“不才正是!”
瘦女人青白的脸上带出一丝笑容,吁了一口气,微微颔首自语道:“她的眼力果是不差!”
声音很小,飞鸿根本听不见,忙问:“小姐说什么?”
黑衣女子摇摇头,惨笑道:“没什么,今日找到了你,我的心也可以放下来了。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郭相公,在我床前衣柜里,有一包东西,乃是我一个朋友托我面交你的,麻烦你自己拿一下吧!”
飞鸿怔道:“小姐莫非身子有病不成?”
黑衣女苦笑道:“不要紧,你快去拿吧!”
飞鸿依言打开柜门,果见一个布包,其上还置有一口剑和一封信。
郭飞鸿伸手拿起了那口剑,不由神色一变道:“哦!是铁娥托你转交我的……”
瘦女人冷冷一笑道:“我不认识什么铁娥铜娥的,你看过那封血书就明白了。”
飞鸿吓了一跳,赶忙把那封血书打开,匆匆看了一遍,禁不住神色一变,道:“原来是唐霜青。果然是她!”
瘦女人鼻中哼了一声,一双失神的眸子,在飞鸿身上转了一转,有气无力地道:
“现在她就要问斩了,你难道忍心看着她死?”
飞鸿左右看了一眼,见并无外人,才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苦笑道:“还未请教小姐贵姓?”
瘦女人惨笑道:“我知道,你是不放心我。唉!这也难怪……我姓盛,单名一个冰字,与唐姑娘乃是患难之交……郭先生,你可明白了?”
飞鸿见她说话时,那青白的瘦颊上,浮起了两片红晕,似乎有些羞涩,可是她的话,仍然令郭飞鸿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疑惑地道:“盛小姐,你们是在……”
盛冰闭上了瞳子,两滴泪水滑颊而下,她点了点头道:“不错,我们是在苏州牢狱里结识的……若不是她,我只怕到死也出不来。”
“……唐霜青救了我出来,我却救不了她,而眼前,只怕我们就要永远分离了!”
飞鸿一惊道:“小姐是说……”
盛冰睁开了眸子,痴痴地望着他,含着微笑道:“千怪万怪,只怪我学艺不精,郭相公既是她的朋友,我也不便相瞒……”
她面上带出了一种凄苦惨痛的笑容,道:“在至江宁的驿道上,我曾去救过他,可是她个性倔强,竟是至死也不肯随我逃出。无奈,我只有暂时退开,不想中了捕头曹金埋伏的火药抬枪,受了重伤……”
飞鸿冷冷一笑道:“原来如此,小姐义行,实在令人佩服,但不知伤在何处?”
盛冰摇了摇头道:“我方才说得太过重了,其实也并不十分严重,现在郭相公来了,我已放心了!”
飞鸿皱了皱眉道:“可是你的伤却要治好,我先去为你找一个伤科大夫来,有话慢慢再说。”
盛冰摇头道:“郭先生你回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要知道,后天……她就要问斩了!”
飞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