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亦如我一样,眉头皱得更深了,抿着唇再是不发一言。
越发深入,空气里开始变得寒冷起来。我忍不住呵着气才能感受那瞬间的一点温暖。
又行一段路,有声音自一侧划过来,我一惊,他已经揽住我的身子避过甩过来的那道寒光。我惊呼了他一声:“皇上”,他可是动不得真气的!
扶住他的身子,他低低喘了几口气,听得那声音自黑暗中传过来:“皇上……”
元非锦!
“小王爷?”眯起了眼睛,才隐约瞧见倚在树干旁的元非锦,他也不问我为何在此,只急声道:“皇上快走,这里……这里有刺客!”
有刺客,这是一早就料到的事情。
元承灏却是一把推开我的手,上前扶住他,低声问:“伤到了哪里?”
“臣弟没事。”他还逞强。
跟着上前,天色太暗,只能隐约看见面前的人,还有通过声音辩认对方的身份。元承灏伸手过去,在他的身上摸索一番,大约是确定没有外伤,他拉了他起来,动作却是微微一滞。却只是极短的时间,他背过向,将元非锦背了起来。
“皇上,臣弟可以走。”他的声音低低的,似是窘迫。
元承灏没有说话,只走了一步,忽而瞧见那插在树干上的箭矢,喊我拔了下来。这时,听得前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我吓得屏住了呼吸声,不是野兽的脚步声,是人!
“受了伤,跑不远,仔细找!”
三人谁都没有再动,只倚着树干缓缓蹲下身。
一阵虎吼声随之传来,接着,贴着地面,传来粗壮的脚掌跑来的声音。侧脸看向元承灏,他似乎是微微松了口气。果然,不多时,那些人便匆匆离去。
沿着原路返回,帮忙捋起了长长的草让他们先进去。关上门,走了一段路,里头已经有灯光了。
元承灏放下背上之人,我忙扶住他,小声问:“皇上怎样?”手,抚上他的胸口,感觉他的心跳渐渐缓慢了起来,心下紧张,方才元非锦那一剑,让他在一张一弛之间提足了气避开。
他一手撑着墙壁,喘了几口气,只叫着:“非锦。”
我回眸,见元非锦靠着背后的墙,才欲开口,“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血来。
“小王爷!”我吓了一跳,见他已经软软地倒下去。
元承灏的脸色一变,俯身下去探上他的脉搏,他撑着眼睛笑:“方才幸好忍得住,否则那些猛兽若是闻着血腥味儿来了,可……可就遭了。”
“胡闹!”他骂着。
他却还是笑:“皇上没事就好。”
转向元承灏,原本心里还是有怒的,可看见他同样苍白的脸色心里又着实不忍起来。在听闻元非锦没有出来,他只身返回围场中,谁还能责怪他什么呢?他捡起了我丢在地上的箭矢,手上微微动力,只听“啪”地一声,箭头和箭身分成了两段。他微微皱眉,却是不曾说什么。
我此刻也管不了这个,伸手向元非锦,小声道:“小王爷还能坚持么?本宫扶你走。”
他点点头,挨着我的身子起来,我吃力地抵住他的身子,扶着他朝前走去。身后的元承灏看了我一眼,到底是什么话都没有再说。
元非锦靠着我,他的脸几乎贴着我的了。我躲不开,只听他压低了声音道:“阿袖也是……进去找皇上的?”他如此问着,心情似乎很好。
怔了怔,若是让他知道我和元承灏就是从这里出去的,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我不答,他似是又想起什么,问元承灏:“皇上,这暗道……”
“闭嘴!”他喝断他的话。其实,怕是他自己都没有那么多的力气来说话了。不免,回眸看了身后的男子一眼,他一手扶着壁沿,见我回头,他有些尴尬地松开了扶着墙壁的手。
暗叹一声,我只是担心他,又不是想看他难堪的样子。
这一回,没有去我的房间,而是直接上了元承灏卧房。我这才知道,原来这别院的每一间屋子下都有一条暗道,一直连到地上,交织成一个巨大的迷阵。即便上头有人发现下面的暗道,走了下来,若没有人带路,也是出不去的。我不得不感叹这个设计者的厉害来。
常公公守在出口,第一眼见是我,他的眸中抑制不住的惊愕。接着,瞧见元非锦惨白的脸,他终是忍不住叫出声来:“侯……侯爷!娘娘,这……”
扶了他上去,我才转身,将手递给元承灏。他朝我看了片刻,才直直地伸手上来握住我的手。他的手上,一丝暖意都没有,我拉了他上来,才欲开口,却听他道:“让隋华元给他看看。”
常公公忙过外间请了隋太医进来。
我扶他过塌上坐了,瞧见元非锦已经被扶*,才叫了常公公过来。
“皇上的药。”只一句,常公公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忙点了头,行到桌边倒了一杯水过来,将药放入水中化开,小心地递过来。
我喂给他喝,他只抿了几口,摆了摆手。
“皇上。”常公公担忧地扶着他,回头往那边看了一眼。元承灏却示意他此刻不得叫隋太医过来。我起身坐在了塌边,朝常公公道:“公公先过去看看那边的情况,皇上心里记挂着。”
若是元非锦出了事,他一辈子都不会心安的。否则,也必不会亲自入林去救他出来。
“皇上好歹再喝点。”这药治不了他的病,却可以减缓他的痛苦。
他略摇了头,苦涩一笑:“觉得朕很没用?”
怔住了,好好的,他怎的说起这个?
摇头,狠狠地摇头。
我怎么会觉得他没用?受伤非他所愿,隋太医亦是穷尽毕生所学在救他。
“朕难受,咽不下去。”他的心跳依旧缓慢,目光,却是看向元非锦,又言,“朕方才查看过,没有外伤,内伤,需要调理。”
喉咙有些难过,他从来一个人,却还要花了心思去在乎那个他心里的弟弟。
端了药碗起来,含了一口在口中,俯身过去,覆上他的唇。他说难受,咽不下去,那我喂他。
他似是怔住了,眸子略略撑大,却是笑了。修长的十指,悄然缠住我,冰冷的感觉,从我的指尖一直蔓延至心头。
喂了他几口,他的舌尖会探上来,动作温柔,与以往吻我的时候相差甚远。这个时候的他,乖戾得一如孩子。
将空碗搁在一旁,我才扶他靠在塌上休息。
起了身,行至床边,隋太医仔细地检查了好几遍,这才起身。他只径直朝元承灏走去,我没有跟过去,坐在元非锦的床边,他还醒着,睁着眼睛看着我,开口便问:“皇上也受了伤?”
我只“唔”了一声,这种事元承灏若是想告诉他,自己就会说,否则,我若是说了,他又得找我的麻烦。元非锦又紧张地开口:“皇上如何?那些人招招毙命,皇上功夫又不好,咳……”他说得急,忍不住咳嗽起来。
我按住他的身子,宽慰他:“皇上只是轻伤,没什么要紧的。”
闻言,他的眼眸亮了亮:“是了,我怎么忘了,皇上穿了金丝软甲的!”
我一怔,压低了声音道:“小王爷若是不把它给皇上,兴许你自个儿也不必如此。”
他有些自信地开口:“这一掌在我身上就这点程度,若是是皇上身上就不得了了。”比起方才,他的中气倒是足了很多。可我依然听得出他逞强的话语,什么叫就这程度?若是我和元承灏没有找到他,谁知道他一个人还能撑多久?
“那些人把你当成了皇上,你为何不辩解?”
他皱了眉:“把我当成目标也好,省得去找皇上的麻烦。”所以,他咬死不说。可他怎知,元承灏根本不在里面。
但我不会告诉他,因为他想要保护的这个人,在听闻他在里面的时候,没有犹豫,也亲自返回去救他了。关心则乱,不是么?
“娘娘怎的也会在那里?”他终于还是想起我来。
才欲开口,听得元承灏起身的声音。我略吃了一惊,他却并没有来这里,而是由常公公扶着去了外间,然后,听闻有人进来,接着,杨将军的声音传来:“皇上,别院和各大臣的院子里,只陵王带来的侍卫少了四名。”
屏住了呼吸听着。
元承灏将此事交给了杨将军是我没有想到的,此刻知道了,心里却是高兴的。我一直觉得杨将军能为他所用,他会效忠于他的。
元非锦更是吃力地撑起了身子,我按着不让他起来,他的脸色沉了下去,抓着我的手开口:“那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他元非锦又不是傻子,如何听不出来?
况,和围场的那些刺客交手的,也是他元非锦一人。
有多少人在里面,他最是清楚不过。
“是不是……弄错了?”他还是不甘心地问了一句。
我不说话。
外头传来元承灏的声音:“师父,给朕传陵王来。你派人给朕搜他的房间!”
杨将军应了声,隔了片刻,他又言:“皇上,青大人也不在房内。”
这回,连我都震惊了!
青大人……
元承灏只浅浅地应了声,开口道:“朕知道了,去传陵王,先不伸张。”
忍不住,还是起身去外头,他的脸色很不好,不知是因为不舒服,还是因为愤怒,隋太医出去给元非锦配药了,杨将军也早已经出去,常公公见我过去,忙退至一旁。
“上回青大人为救皇上负伤……”我也不知为何要替青大人说话。许是那一日,他挥剑削肉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吧。
他抬眸瞧我一眼,脸上没有一丝笑意,除了平静,还是平静。
“进去,没有朕的命令中,不许出来。”那话语淡淡的,淡得让人觉得能沉下去。
半张了嘴,终究是什么都不再说出来,转身入内。
元非锦挣扎着坐了起来,他的脸色苍白,唯有那眉目之中,向我传来试探的问意。我摇了摇头,他见我如此,也没有问话。
隔了会儿,听得外头传来侍卫的声音:“皇上,陵王来了。”
门开了,有脚步声传进来,接着是行礼的声音。
元承灏叫了起来,陵王愕然道:“皇上没事那就太好了!”
“谁说朕没事?”他冷冷地反问着,继而起身走向他,“四伯底下都是好手,这击在朕胸口那一掌,可差点要了朕的命。”
隔着一层帘子,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心却紧张起来。
陵王似乎是愣了下,片刻,才开口:“皇上说的什么?臣不懂。”
他仿佛是胜券在握:“你会懂的。”转了身,“常渠,给陵王倒杯茶,或许过了今夜,他就没机会喝了。”
常公公应了声,上前倒茶。陵王终是忍不住,沉了声道:“臣好歹是皇上的长辈!”
他笑了:“四伯自然是朕的长辈,只是今夜,只有君臣,没有长幼之分!”
陵王被他堵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杨将军回来的时候已近天亮,随着他进来,我只听得“哗啦”的一堆声音。透过帘子瞧出去,黑压压的一堆,也不知是什么。只听身后的元非锦低声道:“是箭矢。”
又是箭……这让我不觉又要想起安府出事的那一晚,到处的辛一夜的箭矢。
“杨将军这里做什么?”陵王沉了声问着。
我瞧见元承灏弯腰捡起了一支箭,仔细端详一番,笑着问:“四伯这是何意?”
“不过一堆箭罢了,皇上想知道什么?”
“朕只是好奇,此次狩猎还需要各位王爷自己佩箭不成?这又奇怪了,这次的弓箭都有国丈监工,他还特意在每支箭箭身上刻上一个元’字。四伯的箭连这个都要做得一模一样么?”
细细听着,我大约知道元承灏的意思了。
陵王不想狡辩:“臣也是元氏子孙,亦是用得起刻着元’字的箭矢!”
杨将军终于开了口:“昨日入围场的各王爷大臣,在出来的时候都会交出所剩的弓箭。而王爷的这些箭,却是天黑之后出现在了围场之上。”他不待他开口,接着道,“王爷大概不知道,国丈为了使弓箭射起来精准,在每支箭的箭头与箭身交界处灌入了铅以此增重。”
是以,陵王的箭矢中没有铅。他能模仿得了外观,却不会去注意内在!难怪元承灏在回到暗道的时候,要折断了那支箭矢。
猛地转向元非锦,我突然想起在安府的时候,那些箭头之上溢的血杀之毒来。
他靠着床沿,嘘声道:“我和他们近身,他们动不了弓箭,只能和动武。”
幸亏动不得箭,我只是怕那上面淬着毒。
将手中的箭矢丢在陵王面前,元承灏冷声道:“劳烦师父带王爷下去,待朕请了太皇太后来亲自问问他弑君的原因!”
有侍卫进来擒住了陵王,他怒了起来:“放开本王!”
没有人会理会他,杨将军只喝了声“带走”。
陵王却突然回头:“先帝驾崩没有子嗣,可还有那么多兄弟,怎么也轮不上一个叛王的儿子!本王就是不服!”
我被怔在了当场,叛王的儿子……
辛王当年不是因病过世的么?后来先帝接元承灏进京,因为没有子嗣才能过继了他,为何陵王要如此说?
“皇上!”杨将军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开口道:“皇上别听他胡说。”
他却抬手推开杨将军的手,背过身对着他,一字一句道:“去禀太皇太后,说朕,想赐死陵王!”他说着,抬步朝内室走来。
我忙迎出去,帮他掀起帘子,他的脸色煞白煞白,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一般。不觉抬手扶了他一把,却被他推开了。
“皇上……”元非锦担忧地叫了他一声。
他上前,只看他一眼:“一会儿天亮,朕让你父王来接你。”然后,绕过屏风,自一侧的塌上坐了。
我疾步过去,见他埋下了自己的脸在臂弯里,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他没有哭,没有*,就呆呆地坐着。可我看着,仿佛看出无限的哀伤来。
迟疑着,终是轻声上前,蹲下身,手覆上他的手。安慰的话,突然说不出来,到了嘴边,却成了:“很快天亮了,皇上不是先歇息会儿。”一会儿,还有大事要做。
陵王,倒是有这个动机。
先帝所出的儿子,太子早逝,二皇子、三皇子早夭,如今年长的,唯有他了。按照皇位传长不传嫡,先帝驾崩,若是没有过继了元承灏,那么皇位理应是该他莫属了。
我不觉想笑,陵王真是天真,倘若先帝真的没有子嗣,他以为他能安然坐上那个位子么?底下的王爷们,可都不是吃素的料。
听闻,他府上只有郡主,没有世子,想来也是将他逼急的一个原因吧。
置于我掌心下的手微微动了,听他嘶哑着声音开口:“我父王可不是叛王。”这句话,似乎是用尽了他浑身的力气。他忽然一把将我拥入怀中,低语道,“朕不会放过他们。”
他说他们,我匆忙惊慌起来。
第四卷 凤栖铜雀台 代罪囚妃 第16章
动了唇,我忽然问不出来“他们”究竟是谁们。仿佛那些事,本就不该是我问的。
他只安静地抱着我,我的身子紧紧地贴着他的,那心跳声,需得好久好久才会传过一次来。抬了手,双臂攀上他的后背,缓缓地抱住。
“先帝……”他哑声开口,“先帝为了登上帝位,害我父王成了废人。我父王,不是叛王,不是……”
“不是,不是。”安慰着他,当年的事情,我不知道。可我知道,历来皇位交替,无不是从血雨腥风中走出来的。而我,只是一个小女子,惬意,亦是不会听到这种有关皇室尊严的事情。
他不必细说,我了解。
他良久良久不再说话,靠在我的肩头的身子越发地沉了。
“常公公。”小声叫着。
常公公就守在屏风外头,听我开口,忙进来。帮我扶了他躺下,又取了绒毯盖在他的身上。隋太医进来了,替他把了脉,脸色阴霾。
我忽然想起他说问隋太医他还能活多久的话来,想着,心里一阵阵地发慌。
握着他冰冷的手,心底泛起一丝苦涩。若他只是辛王世子,而我此刻必然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