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承灏吃了一惊,那把雪已经直从他的领口灌进去。
姚妃大惊,忙冲上去。他却回身制止她上前,一把将地上的小人儿提起来。帝姬这才看清面前之人,高呼一声“父皇”便直扑进他的怀里。
本能地抱住孩子,帝姬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瞧见他的俊眉拧了起来,想来方才灌进去的雪都贴着身子化开了。他笑着拍了拍孩子的屁股:“好啊,敢偷袭父皇!”
姚妃这才过去,小声问着:“皇上可要进去换身衣裳?”
他摇了摇头,只与帝姬说:“让父皇看年,小手冷不冷?”
帝姬却将小手贴上他的脸,笑着问:“父皇说冷不冷?”
“冷。”他皱着眉,“叫人取了暖炉来热热。”
“不要。”帝姬撅起嘴,“父皇好不容易来了,陪玉儿玩会儿。”
“好。”他笑着,没有拒绝。将孩子放下,帝姬一溜烟儿跑出很远,抓了一把雪,捏成了雪球,用力丢过来。他笑着追上去,帝姬叫了一声,忙转身跑了。
我朝姚妃走去,好很高兴,转身跟我说谢谢。
萱儿过来了,请我们过一侧喝了茶。
坐着看他们父女打闹,不多时,天竟又下起雪来。姚妃忙道:“萱儿,去劝帝姬回来,也让皇上坐下来休息。”
萱儿去了,见元承灏抱着姝玉帝姬回来。二人的身上全沾了雪花,拍也拍不干净。拍下了,又有新的落上去。
人内,姚妃抱着帝姬去换衣裳。见常公公是准备了他的衣裳来的,他见我进去,挥手让常公公下去。识趣地上前,褪下他的衣服,灌入的那把雪早就干了,此刻他看不出什么,给他奂了衣服,他瞧着我,忽而皱眉:“怎的脸色不好?”
是么?不觉抚上自己的脸颊,方才玩了一圈歇下来,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
“宣个太医来瞧堆。”他淡淡地说着,“让常渠来伺候吧。”
喊了常公公进来,我只在一旁坐了。
帝姬了换了衣服来,姚妃给她穿了粉色的小袄,整张脸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他抱了她出去,阿蛮过来扶我:“娘娘不舒服么?”
连阿蛮也看出来了么?
略点了头,小腹开始痛起来。小声道:“阿蛮,我们先回宫去。”可能是月信来了,这么多人都在……咬着唇,这事儿说出来可是很丢脸的。
阿蛮看我的样子,忙转身出去。
待她和元承灏告了退回来,她却道:“皇上说,让娘娘坐了御驾回去,还说,要常公公宣太医。奴婢说还是奴婢自己去太医院跑一趟。”阿蛮果然细心的。
二人回了馨禾宫,换了身衣服。阿蛮让宫女进来添了暖炉,屋子里很快便暖了起来。阿蛮又让人下去取了暖手袋来。
只隔一会儿,有人进来,我以为是宫女,倒是不想,竟是元承灏。他才在储钰宫陪着帝姬呢,竟这么快回来了?
大步过来,在我的床边落座,抬眸道:“为何不宣太医?”
“皇上,不必……宣太医。”我低低地说着。
他怔了下,睨视着我良久,突然笑起来。他的大掌隔着被子伸进来,忙抓住他的手,我想起那一次,我还骗他提了气帮我暖小腹。如今我既已经知道事实,如何还能让他做?
他又坐得过来些,宫女取了暖手袋过来,他接了,贴在我的小腹上,打发了人都下去地,才低语着:“自个儿的身子都不注意,方才还陪玉儿在储钰宫瞎闹什么?”
我哪里知道是今日,一直都是不太准的。
他倒是不避讳,还和我说这些。想着,脸颊越发地红了。他不以为然道:“方才姚妃瞧见你出去,还悄悄地问朕,问你是否有了?”
他一句“有了”我开始还不曾反应过来,见他笑起来,我才恍然大悟。
“可是偏偏朕的昭仪不让朕碰你。”他直直地看着我说着。
我不看他,翻了身背对着他:“皇上,臣妾今日不方便,您还是请回吧。”
“朕没杀青绝。”他突然道了这么一句。
回头,男子的半边脸笼罩在阴影下,唯有那双眼睛,黑得发亮。
这件事,我其实已经,我以为,他不会在我的面前提及的。只是不想,他还是提了。
此刻倒是我尴尬了,不知该说什么。替青大人谢恩?呵,那又算什么呢?
他却是不再说这个,只又道:“昨日漠北有消息传来,说北国派了使臣来想与我西周结交,使臣已经在路上了。”
我想起倒是瞧见一个公公匆匆往太皇太后的房间而去的事。
“那皇上的冠礼何时举行?”若是在那之前,无疑,他又是做不得主的。
他略笑了下:“开年择了吉日,此事倒是玉来不及了。”看他的心情不错,倒是我多心了。
过了会儿,见常公公进来,朝他道:“皇上,外头的雪越来越大了,您一会儿可还出宫去?”
“皇上出宫去作何?”昨日才回宫的。
他道:“原本是想去看非锦的,诸王都还在京,朕想设宴给他们践了行再让他们回去。”
他对元非锦真是好,只是这么大雪,又是晚上,我倒是担心他。何况景王对他一直心怀敌意的。陵王的事,看来也会等诸王走后再解决了。
常公公忙道:“不如奴才出宫去探探侯爷,皇上等天气好些再去不迟。”
他想了想,终是点了头。
常公公如释重负地下去了。
他转过来看着我,开口道:“休息吧,朕过御书房去。”
“皇上……”
他站住了脚步看我,我咬着唇:“外头路滑,您小心。”
他的嘴角弯弯,阿蛮已经取了裘貉给他穿上。待他出去,阿蛮才进来:“娘娘可好些?”
我点点头,小腹贴得暖暖的,自然好些。
雪下得越来越大了,到了傍晚的时候,依旧没有停,只比白日里稍稍小了一些。院子里的积雪又比之前厚了好多,宫女们在院中敲雪,防止树枝被压断。
我躺得浑身有些酸痛,干脆起了身,叫宫女搬了凳子在门口坐着。想着姐姐,倒是不想,她竟然来了。
阿蛮迎了她进来,我忙捧了暖炉给她,她也不拒绝,抱了才道:“皇后娘娘和太皇太后赏雪去了。妩欣,你气色不是很好。”
阿蛮笑道:“没什么事,娘娘的月信来了。”
姐姐忙问:“那贴了暖水袋上去?”
“大小姐放心,忘不了。”
姐姐这才放心,唤了蘅儿进来,她二人见了,免不了抱在一起哭了一番。
与阿蛮出去,留了她二人在房中,好久不见了,必然有很多话要说的。
“娘娘冷么?”站在外头,阿蛮小声问着,一面拉紧了我的裘貉。
摇着头,抱着暖炉呢,怎会冷?
拾得公公带了宫女在院中扫雪,我让他们下去休息了。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耳畔,唯有风声依旧。
一会儿,有人进来,回头,瞧见那明黄色的衣袍,自厚重的裘貉下露出一角。忙朝他行了礼,他却是皱眉过来:“怎的站在这里?”他说着,拉我进去。
我这才想起姐姐和蘅儿还在里头说话的事情来。
忙站住了身子,他疑惑地看着我,这里,房门被人从里头推开,她们见外头的情景,忙跪下朝他叩首:“奴婢参见皇上!”
他的神色露出几许探究:“如何朕的昭仪在外头站着,两个奴婢却在你的房里?”
我忙道:“皇上,是臣妾让姐姐……”
“姐姐?”他打断我的话,“你是朕的昭仪,叫一个奴婢姐姐成何体统?”
他见了姐姐,态度完全不一样了。以往在他的面前,我叫姐姐他也不管我,如今对着宫倾月,他倒是不许了。
他无视地上的二人,只拉着我进去,也不叫起,就让她们脆着。
“皇上……”
他推了我*:“不舒服就歇着,这么冷的天,还站在外头作何?”
我又跳下来:“皇上让她回去吧,一会儿皇后娘娘回宫去见不到她……”
“见不到,就让皇后来你这馨禾宫领了人去。”他淡声说着。
我咬着牙,叫皇后来领人?亏他说得出来!
原本腹痛早就好了很多了,此刻被他气得又痛起来。
“嗯……”咬着牙弯下腰去。
他的脸色微变,一把将我抱起来:“你还逞什么强?朕让传了苏衍来给你看看。”
“不用了……”是被他气的,况,这种事,怎好叫太医看?
他也不理,将我放在床上,笑着开口:“是否还是朕的掌心有用一些?”
我气极了,和那次多像的情况啊。可是这一次,我却是不忍心让他耗损了真气来替我减轻痛楚。我还是太过仁慈,比不上他能铁着心让姐姐跪在外头的那份狠心。
“皇上,让她们下去。”
他抿着唇:“欣儿,你什么时候才能想到自己?”
“对别人好,有时候,也是对自己好。”更何况,那是我的姐姐。
他似是怔住了。
苏太医来了,进来的时候,脸色有些难看。行了礼,才上前,替我把了脉,才开口:“皇上,娘娘是气血不通畅所至,臣下去配贴药就好。”
他点了头,却是道:“苏太医莫不是也病了不成?”
他吃了一惊,忙回身跪了:“微臣没事。”
他一挥手:“罢了,下去配药。”
我祈求地看着他,他终是开了口:“罢了,让她们都起吧。”他顿了下,又开口,“传宫倾月进来。”
紧张地看着他,要姐姐进来,他到底想做什么?
姐姐很快进来了,又规矩地跪下。我几乎要从床上跳起来了,我在这里呢,叫我姐姐跪我,那我岂不该死?他的大掌按着我,冷冷地看着她:“所有的人都以为朕千方百计要你入宫是因为喜欢你。”
他说着,转而看向我。我咬着唇,是的,连我都那么认为。以为他只是将我当做姐姐的替身,呵,多可笑的替身不是?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朕如今宠你的妹妹,你心里何种感受?”
“奴婢高兴。”姐姐的声音低低的。
“很好。”他点了头,“若是让朕知道你是假的高兴,朕要你好看。”
“皇上……”愕然地看着他,他究竟何意呀?
他却不理会我,又言:“今夜不必回关雎宫了,留在这里伺候朕和昭仪娘娘就寝。”
元承灏!
几乎是愤怒地看着他,他却漠然开口:“还不上前来伺候朕宽衣?”
“是,奴婢遵命。”姐姐上前来,跪在他的面前,伸手解开他的衣扣。她固执地没有看我,可她的脸上,分明没有畏惧之色。
衣服从手臂上滑下来,露出的,除了她的守宫砂,还有纵横交错的伤痕。我看了心一阵阵地疼,新的,旧的,都有。
他只瞧了一眼,低语着:“朕的皇后真是越来越有出自息了。”这句话,不知是颂赞还是嘲讽。
“奴婢做事不利索,皇后娘娘责罚,亦属应当。”姐姐低声说着。
他低笑一声:“你欣主子说,起调你来馨禾宫当差,来这里,伺候她。”
撑大了眼睛看着他,我分明不是这个意思,他,偏偏要曲解!才欲开口,却见姐姐伏低了身子:“奴婢不愿。”
姐姐……
他终是笑着转向我:“可听见了?”
我听见了,却也什么都没听见。我如何不懂姐姐的心思,她怕我为了要她来馨禾宫做出会让我为难的事情,所以才要拒绝的。你元承灏少在这里离间我们姐妹之间的关系。
咬咬牙,索性说破了口:“姐姐当年做的,臣妾来还,皇上,可以么?”
姐姐惊道:“娘娘,奴婢也做就敢认,不敢要娘娘帮忙。”
他却有了兴趣,微微笑起来:“你想怎么还?”
“皇上想臣妾怎么还?”你想怎么还,我就怎么还!
他依旧笑着:“可朕不想让你还,冤有头债有主。”
“那您为何不找丞相!”话是脱口而出的。
“朕心里记着。”
姐姐却迫不及待地开口:“皇上放过丞相大人,看在……看在郡马死了的份儿上!”
他的目光一凛:“安歧阳的死换了你的命,你以为还能再换多少!”
姐姐语塞了,眼睛红红的,却没有哭。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能这般坚强,看见他没哭,我也不哭。
半晌,才听他道:“没有朕的准许,日后,不许踏进馨禾宫半步!”
我惊呆了,他喝了姐姐下去,我终是忍不住:“皇上怎么可以这样?”
他看着我,整个人平静下来,话语,亦是森然:“朕不喜欢你和丞相的人有关。”
“那我臣妾的姐姐……”
“这宫里,只有朕的人,和不是朕的人。”
“那么,我是您的人?”
他凝视着我,淡声道:“朕以为你是。”
以为……
他也还在犹豫,是么?
那么,我是么?
是的。
拉着他的衣袖的手不住地*起来,他大约发现了我的异样,忙扶住我:“欣儿?”
忍不住,呜咽出声。
我想,我终究开始在乎他了。这个男人,我在见他第一面的时候,就有五种莫名的熟悉,那,是说不出来的感觉。也许,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可是,他和姐姐为何要水火不容,为何就非得走到对立面?
“药!”他叫着。
外头,传来宫女的声音:“回皇上,阿蛮下去取了,还未来。”
他的掌心贴上来,我*地握住他。他不理会,依旧贴上来,低嗤而笑:“多少年了,没有人能让朕这么痛过。”
“皇上不要……”
“不是恨着朕么,为了宫倾月的事。”
是,我是恨着,可是我不想他这样。他如此,让我更加愧疚不堪。
他又自顾说着:“有时候,没死比死了更痛苦。朝中若是付出朕病重或者将死的消息,西周必然动荡。到时候,朕再也镇不住他们。”
我明白,这,也是他的病三年秘而不宣的原因。
“太皇太后想要皇长子由皇后所出,朕不愿壮大叶家的势力。朕亦是不打算要作何一个孩子,朕若是没有能力,不想朕的孩子走和朕小时候一模一样的路。不想他们受制于人!”他低低喘着气,“可如今,朕回过头来才发现,朕若死了,竟无人可依。难道要朕和先帝一样过继一个孩子么?”
他不说我亦是明白,他必然是不愿的。
“朕不近人情,不是一个好人,那你告诉朕,谁才是好人?”他的脸色苍白起来,看着我,那眸中的颜色,分明是认真。
摇着头,我不知道,我也不是好人!我也处处想方设法想要皇后死!因为姐姐,因为安歧阳。
原来,大家心里都有自己的恨。
推着他的手,我的力气没有他大。颤声道:“皇上,宣隋大人来可好?”
他却是浅浅地笑:“不好。”
“还疼么?”他问着。
“疼。”心疼,哪里都疼。他说疼就疼,不要装,我不想装了。
“朕也不舒服。”
有眼泪滑出眼眶,对着他,我心里还是恨的。可是,有的感情,却并不相关。
对有的人,你可以关心着,可以一起恨着。
若是恨了,那些有过的好,却还是不会忘记的。
很奇怪很奇怪的感觉,你却不得不去承认。
他看着我,缓缓俯下身来吻住我的唇,感觉得出,他的呼吸已经不平稳。我不敢抬手,不敢贴上他的胸口,我害怕那种几乎听不见他心跳的感觉。
他吻得很慢很慢,温柔得让我觉得有些飘渺。
我迎合上去,*着他逐渐冰凉的薄唇。
他有些无力,我将他的手握在掌心中,他的额角抵在我的额上,低语着:“那日在围场,若是你出事,非锦受了伤,叫朕去护谁?”
是以,他的那一掌才会那么用力,若是可以,他会再用力一些,打醒我不知天高地厚在跟着他出去。
窗户被一阵风“哗……”地一下吹开,大朵大朵的雪花随着风飘进来。落在地上、桌上、屏风上……风声,雪花声交织在一起,结成一段悦耳的曲子。
灯光旖旎,此刻,只我与他在……
第四卷 凤栖铜雀台 代罪囚妃 第18章
窗口吹进来的风越发冷了,如同他的身体一样。
“皇上,窗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