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越铁路百年深情回首:碧色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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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越铁路百年深情回首:碧色寨-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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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根据规划,碧色寨一带必须建一个车站。学聪明了的弗朗索瓦第二次进碧色寨没有带勘测仪器,更没有带枪。他带来了一座西洋挂钟、一个八音盒、一架望远镜、数盒西式甜点、一本关于火车的画报。土司对这些送上门的礼物显得不知所措,连他身边博学的毕摩独鲁也满腹狐疑,就像面对一个个不知名的魔鬼。弗朗索瓦不得不一样一样地给他们讲解并演示。最后按照土司的习惯,给这些文明世界的新事物重新命名:挂钟被说成是规定太阳升起落下的圣器,八音盒是一个歌喉永远不会衰老的隐身艺人,望远镜是人类巧妙地借助了山鹰的眼睛,至于火车嘛,把它描述成一条在大地上飞奔的巨龙好了,只不过它需要一条用钢铁铺成的道路,就像马帮也需要一条驿道一样。
  “那么,你们费那样多精力和钱财,从安南把这个用钢铁喂大的东西,弄到我们这里来干什么呢?”普田虎土司问。
  “为了来云南纳凉。”
  在弗朗索瓦先生衰老得只能坐在空旷寂寞的碧色寨车站的椅子上回忆往事时,他还记得自己多年前聪明的回答。他还补充道:“你知道,安南很炎热的,屋子外面的太阳都可以把鸡蛋晒熟。”
  “哦,我去过安南的,那里是很热。”土司若有所思,又说:“一棵大树下就可纳凉了,你们却要跑这么远,洋人可真是舍得花钱的贵族。”
  “不是舍不舍得花钱的问题,而是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过有品质的生活。土司先生。”
  “难道你认为一个土司的日子,还不够好吗?”
  “在我们看来,你们还生活在中世纪。”弗朗索瓦说。
  “老爷,不要相信他的鬼话。”站在土司身后的毕摩终于按奈不住了,“他们是要把地上的恶龙带进来。我看不透这些洋人的心,我们有灾祸了。”
  “不,这位博学的先生,”弗朗索瓦尽量控制住对毕摩的厌恶,从看到他的第一眼时起,他就预感到,尽管他可以博得的土司欢心,甚至也能和所有彝族人交上朋友,但他永远也得不到这个彝族知识分子的信任。在一个殖民者看来,被殖民的人最好永远蒙昧。上次和彝族人的武装冲突,正是这个三军参谋总长一样的人物,用一种巫术向土司证明,他们应该向洋人发起进攻。但那时年轻的弗朗索瓦是一个天才的外交家,所有在印度支那殖民当局供职的欧洲人都不乏这样的才华――一手拿着枪,一手玩弄文明的障眼法。
  “不是什么灾祸。火车将给你们带来一个崭新的文明世界,这是时代的进步。你们有福了。”弗朗索瓦像耶稣一样宣布道。
  “你相信魔鬼带来的福气?”毕摩讥讽地问。
  “我们不是魔鬼,是和你们一样的人。”
  “你们只是有人的外形,心却是和我们不一样的。”毕摩说。
  弗朗索瓦挺了挺胸,“如果真有什么不一样,只是我们对远方的世界比你们更充满好奇心,并且比你们的步子走得更快一些而已。”
  “好奇心会让人把脑袋伸到老虎口里去。”毕摩回敬道。
  “不要对尊贵的客人没用礼貌了。”土司普田虎在毕摩和弗朗索瓦唇枪舌战时,一直在摆弄那个望远镜。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东西看不清近处的事物,却对远处一片树叶的纹理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甚至还透过厅堂里的窗户,用望远镜看见对面山梁上一个放羊的女人正翘着屁股拉屎,那黑黑的屁股蛋让土司也怦然心动,因此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第三章 四脚蛇年(5)
“难怪人家洋人要借用山鹰的眼睛。你手上有了这个东西,对面山上就没有什么秘密了,连女人撅起的屁股蛋都看得清清楚楚。哈哈,男人要是对女人的屁股不好奇,人丁就不兴旺了。”
  “土司先生,我可以向您保证,火车会给您载来很多的女人,包括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弗朗索瓦不知道土司看到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但他说完这话后都为自己感到羞耻。
  “哈哈,是吗?”普田虎土司的情绪忽然高涨起来,“那你就把你的火车开过来吧,只要不惊扰我们的龙树林就行。你的火车跑的路,要占多少地啊?”
  “我们要修的铁路只有一米宽,我们叫它米轨。”弗朗索瓦小心地说,并用手比划着这个宽度,看上去就像跟人顺便借一件不起眼的工具。
  “只要这么点地?”土司睁大了眼,“我们却打了那样大的战火,死了那么多人!你们拿去好了,我不收你们的地租。”
  在如此爽快的土司面前,弗朗索瓦就不打算跟他阐述一条一米宽的铁路将会修多长、附属用地将会有多少了。他拿出随身带来的合同条款,上面早就写好了允许印度支那铁路公司在碧色寨修建三尺宽的铁路和一个车站。关于“车站”这个新名词,弗朗索瓦把它解释为类似于马帮的驿站,是供地上跑的火车休息的地方。普田虎土司便很大方地回答说,是了,再健壮的马儿也要有地方歇息喂草料,就让你的火车在这里歇歇脚吧。我们的山上有的是料草,不过你可得花钱来买。
  弗朗索瓦幽默了一句,“我想,要是我们的火车喜欢上了你们山上的青草的话,我会花钱来买的。那么,我们签约吧。”他把合同递到土司面前。
  普田虎土司看看那一叠合同,不屑地说:“彝族以言为据,汉族以纸为凭。别看不起我们彝族人啦。”
  弗朗索瓦想了想,“可是,尊敬的土司先生,我相信您在这个地方有一言九鼎的权力。但时间长了,说过的话会被忘记的。我们还是签了这份合同的好。”
  普田虎土司就像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声音大起来,“你去问问这个地方的每一个人,老爷我说过的话,谁敢不听?谁敢忘记?没有听见的,他的耳朵会掉,忘记了的,他的脑袋会掉。”
  弗朗索瓦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不过他相信在强大的法兰西政府面前,和一个土族部落的土司签不签合同都关系不大,他只是出于礼节才准备了这份合同。现在人家不需要,他更不需要啦。
  那天下午普土司摆下丰盛的筵席,彝家的包谷酒让弗朗索瓦醉得脑袋都要炸裂了。但在回去的路上,他依然按奈不住心中的高兴。他感觉自己就像去年刚刚攻进北京城的八国联军,只不过他们用了那么多国家的军队和大炮,而他只是一个人,就为印度支那铁路公司征服了一个叫“碧色寨”的地方,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胜利。
  过去这里的彝族人称自己的村庄为“坡心村,”但城里的汉族士绅叫它“壁虱寨”。弗朗索瓦曾经问自己的翻译,这是什么意思?翻译说,因为卫生方面的原因,村寨的墙壁缝里都塞满了虱子。显然这个名字不能作为即将修建的铁路的站名,叫“坡心村”也不太诗意。弗朗索瓦一生也不会忘记他们在彝族人的龙树林被围困的那两天两夜,他对翻译说,这其实是一个绿树成荫的好地方。那个汉族翻译灵机一动,为他写出“碧色寨”三个字。从此,这个寂寂无名的彝族村寨走进一段跨国铁路的历史,也让一群外国人,走进了它的历史。

第三章 四脚蛇年(6)
碧色寨的人们并不知道这条用来走传说中的火车的道路和马帮驿道有多大的区别,更不知道它将如何改变每个人的生活。普田虎土司发现,洋人再次来到碧色寨时,他当初爽快地答应无偿送给洋人三尺宽的用地,竟然是一条望不到尽头的道路,而那个供火车歇息的驿站,占地却比自己的土司衙署还要宽,洋人们在清兵的保护下,几乎把碧色寨对面的山坡全部划为己有,那里过去是人们放羊的地方。从此碧色寨成为被一条铁路分开的两个世界,寨子里的人们就像家里忽然来了很多不速之客,本来是好客的人家,但现在却分不清谁是客人谁是主人了。
  普田虎土司原来还指望自己的洋人朋友会再次来拜访自己,倒不是希望得到那些洋人的礼物,而是作为礼节,土司认为:哪里有在别人的院子前挖地修路,而不跟主人打声招呼的?
  土司曾经询问过寨子里的智者独鲁,他该不该再次召集人马,和那些在碧色寨到处动土乱挖的洋人干一仗?智慧的毕摩说:
  “老爷,你已经和魔鬼以言相约了。说出去的话,就说泼出去的水啊。我们现在不是把他们供起来,就是用我们彝族人的方式,降伏他们的火车,这些洋老咪才会被赶出去。”
  “听说那火车比十条水牛的力气还要大,你如何降伏它呢?”土司问。
  毕摩独鲁胸有成竹地说:“斩杀魔鬼,自然不能依靠人的力量。我们得找神来帮忙。”
  当铁路线上已经铺设钢轨、碧色寨对面的山坡上到处都矗立起样式古怪、黄墙红瓦的洋人房子时,蒙自道的道尹发帖子来请普田虎土司到县府茶叙。他在那里总算见到了自己几年前的老朋友――那个只要他三尺地的弗朗索瓦先生。
  “洋人丈量土地的尺子,是魔鬼帮你们做的吧。你要的三尺宽地,连鹰的眼睛都望不到尽头啦。”普田虎土司连客套寒暄的话都不愿多说。
  弗朗索瓦当然明白土司肚子里的气,他微笑着说:“尊敬的土司先生,非常荣幸再次见到您。我想我当初说明了这条铁路的宽度,”他又转向道尹,“我们法国政府和大清政府也有条约,规定了这条铁路的长度。我相信我们都是遵守条约的绅士。”
  道尹对普田虎说:“普土司,认了吧。这点土地算什么,我大清幅员辽阔,可以任意周旋于世界列强之间,和他们签订有利于双方互惠通商之条约,总比大炮和兵舰开到我大清国门口耀武扬威好。”
  弗朗索瓦摊开双手,“朋友们,我们开来的是火车,是带给你们便利交通的福音。”
  道尹不阴不阳地说:“但愿这次洋大人们的福音,不是炮弹的呼啸,而只是火车的鸣叫。”
  普田虎土司不明白“福音”指什么,他知道在这里自己说话不会有多少份量。他可以在洋人面前撒野,但在父母官前,还不得不有所收敛。
  他撇撇嘴,“你们的铁路让牛羊都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人只向往通向天堂的路。”弗朗索瓦说,“尊敬的土司先生,我可以向您保证,您会享受到火车带给您的诸多好处,从财富到爱情。”
  当第一列火车冒着浓烟、尖声怪叫着驶进碧色寨时,寨子里的人们以为山洪爆发了,家里的锅碗瓢盆叮当作响,圈里的牲畜吓得瑟瑟发抖,树上和屋顶上的鸟儿纷纷逃亡。人们看见一个大铁家伙拖着一长串小房子,就像一个在大地上移动的村庄,滚动着钢铁轮子呼啸而来。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三章 四脚蛇年(7)
“一条大四脚蛇跑过来了!”有人惊呼道。一些去车站看热闹的老太太就像猝然面对传说中的怪兽,竟然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还尿湿了裤子。她们说:“四脚蛇有几只脚还数得清,这个怪物的脚多得数都数不清啊!”
  那天连天上的太阳都变黑了脸,在山坡上放羊的毕摩独鲁从来没有见到过一条在大地爬行的真实的龙,尽管在他的经文里,在鬼神的世界,龙是需要敬畏的,更要崇拜的。但有一种恶龙会给人类带来洪水的灾难,闹不好会让人类重新回到茹毛饮血、刀耕火种、大迁徙、大逃亡的时代。这样的厄运是不是已经降临到彝族人的头上了呢?
  “地上的恶龙来了,地上的恶龙来了!”
  火车的轰鸣掩盖了他的警告,但从那一天起,极具责任感的彝族毕摩确定了自己今后的人生使命――此生一定要斩杀洋老咪的这条恶龙,为民除害。
  在碧色寨车站的洋人们开香槟庆祝时,寨子里的人彻夜失眠,每当他们要进入梦乡时,远处驶来的火车又将他们无情地赶出来;大地周而复始地颤抖、抽搐,家中的许多物品被惊吓得无故乱跑,四处躲藏,挂在墙上的簸箕跳到了地上,猪圈里的老母猪将头拱在粪堆里,憋死了自己;很多牲畜看到火车来了不知道该如何躲避,它们顺着铁路线逃亡,仿佛要跟火车比速度,直到精疲力竭后被呼啸的火车吞噬。
  毕摩独鲁是第一个勇敢地站出来反抗火车这个怪物的人。他先是躲在一个神秘的地方做法事念咒语,招请各路神祇的力量,通车三天之后迫使法国铁路公司的火车在离碧色寨五公里的地方出轨翻车。尽管铁路公司解释说这是试运行期间必然要付出的代价,但这个小小的胜利激励了顽强坚韧的毕摩,他又调集起森林里的百兽,在铁路经过的一个山涧向火车发起飞蛾扑火般的攻击。那些猴子、山鸡、野猪、隼鸟、喜鹊、乌鸦、豺狗等,在毕摩咒语的指挥下,从天上和地下一齐向行驶中的火车发起悲壮惨烈的进攻。它们的尸骨铺满了铁路沿线,而铁路上的那些洋人雇员却叫他们的安南仆人将这些动物拣回来,他们在毕摩独处一隅的默默悲哀中,大张旗鼓地开了个盛大的野外烧烤聚会。
  洋人们邀请普田虎土司前来参加,弗朗索瓦站长专门为他打开法国波尔多的葡萄酒。土司第一次喝到这种像人血一样鲜红的酒,他本来应该将酒杯里的酒泼到弗朗索瓦的脸上。不讲信用的洋老咪,吸血鬼,你们占了我们多少好地啊?但他对那个高脚玻璃酒杯深感迷惑,世界上竟然还有这种精巧的东西!他更被在他面前摆出玻璃酒杯的女主人所吸引,她是弗朗索瓦站长刚从法国来的媳妇,高贵、迷人,衣裙飘逸,像传说中的仙女,但浑身散发出母牛的气息。即便是见多识广的土司,也从来没有看到过女人穿着上好质地的衣服,却看得到乳房的轮廓,甚至还能看到乳沟。土司想入非非时,不能不随时为洋人站长的媳妇揪心――那两团令人心惊的肉肉,什么时候会从她的洋纱裙中蹦出来呢?
  “干嘛不喝了这杯,尊敬的土司先生?”弗朗索瓦举着酒杯来到普田虎土司面前。
  “你们也是喝人血的贵族?”普田虎土司迷着眼睛问。
  “噢,这不是人血,是我们从法国带来的葡萄酒。不过,您也许说对了某个部分,在我们的教堂里,它就象征着一个人的鲜血。我们叫他耶稣,是世界的救世主。那边的那个大胡子会告诉您关于耶稣宝血的故事。如果您有兴趣的话。”

第三章 四脚蛇年(8)
刚才普土司入席时,人们已经给他介绍了布格尔神父,一个随着第一班火车前来的嘉宾乘客,一个有别于铁路公司洋人雇员的谦逊男人,他的年龄其实并不大,但他长及胸脯的胡须让人会以为他至少也有九十岁。普田虎土司甚至看见他抱起一个看热闹的肮脏小女孩,给她吃的,说她是他的小天使。但他和蔼的笑脸被兽毛一样的胡须掩盖,让小女孩放声大哭。据说他将在碧色寨开办教堂,把一个新的神灵带到这片土地上来。
  土司对耶稣的宝血不感兴趣,对一个异邦的神灵即将到来也没有警惕,他担忧的是,碧色寨本来只有他普家的人是可以喝人血的高贵氏族,这是普氏家族最为神秘之处,也是他能统驭一方的神性保证。现在火车载来的洋人都是喝人血的,这世道还不乱套了?
  “为了火车通到碧色寨,为了我们的友谊,尊敬的土司先生,干杯!”弗朗索瓦提议。
  “你的火车,会让我们成为朋友?”普田虎土司没有举起杯子,疑惑地问。
  “会的,火车让素不相识的人相聚在一起,也让人能够便捷地去到遥远的未知世界,交上许多新朋友。”弗朗索瓦说。
  “算上我一个。”一个大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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