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叶之又带上新画的几幅小品来到几个小画坊。只有一个画坊卖出3幅,而且是一次性的卖出。其他三个画坊一幅都未卖出。这意味着只剩下一家画坊愿意收她的画。她有些沮丧,但毕竟卖了30元。她将8幅画全留给了这惟一愿收她画的画坊,仍然是每幅10元。
看来画画这一条路是行不通了,现在不是流行一句话吗?人生没有单行道。那就走双行道吧。但叶之知道自己必须叉开两脚走路,这无疑是缺乏美感和令人尴尬的。而且怎么走,如何走?抛开艺术吗?这无疑是痛苦的。叶之想起同座楼有几位中年妇女,每天业余时间都在勾花、编织。一根小小的钩针整天不停地飞舞,像忘忧草一样说说笑笑。一位叫刘大姐的好像是她们的组长,专门分配活路。她想,自己为何不试试加入她们的行列?困难是暂时的,自己还年轻,想在艺术上发展还是有时间的。她想好了,快步返回了卫生局大院宿舍。她第一次鼓起勇气叩响了刘大姐的门。刘大姐显然对叶之的来访有些意外,说,哟,叶画家呀,稀客稀客,快坐下!看,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说着忙去倒了凉茶。叶之接过凉茶喝了一口,闻着芦根的气味,感到沁心的舒爽。此刻她有点不好意思,说实在的,平日叶之与刘大姐她们话并不投机,鲜有来往,不过是点个头,打打招呼而已,似乎是两个世界里的人。今天一上门就是求办事的,真有点不太那个。
刘大姐健美开朗,她笑眯眯地对叶之说,看你细皮嫩肉的,就知道你命好,画家怎么样也比咱们强。你看我整天忙忙碌碌的,俗气得很,没有艺术家的高雅。叶之笑了,说,这世界上没有高贵低俗之分,都是环境造成的。
刘大姐说,你这话说到我心里去了,来,快坐!你画的画,我见过,往宿舍那么一挂,感觉气氛就是不一样。叶之知道刘大姐指的是那幅挂在自己宿舍的《花中花》。叶之说,画着玩儿,打发时间。刘大姐说,不好意思,能不能给我画上一幅?叶之求之不得地说,那完全可以。我这两天就画。刘大姐喜不自禁地给叶之添满了凉茶说,我小时候也喜欢画画,可家里没那个条件我就放弃了。叶之说,生活总是这样不尽人意的。你看,我怀孩子这段时间,不想作画了,想干点别的,我想钩花,小时候,我常钩着玩儿,你能给我领点回来吗?刘大姐笑道,你想钩花?怀孕了要休息,我看你没必要往这没出息的堆里扎,婆婆妈妈的哪是你干的活啊?叶之说,没关系,免得浪费了时间。刘大姐说,那好吧,我给你捎带领点钩花的活来,天气热,能钩多少算多少。你就和我一块领,就不用单独去挂名,挂名是有定量的,压力太大。叶之无声地笑笑,点点头。
叶之领了第一批活来。刘大姐说,钩不完就提前一两天退给我,我加加班就行了。她担心叶之做不了,刘大姐真是个替别着想的好心人。
叶之依样画葫芦地钩着花儿。一朵一朵的花钩好了是要连到毛衣上的。有的像*,有的像大丽花,有的像太阳花,有的像向日葵。每次领活来都有不同的花样,每朵不同的花价钱也不一样,有的一角多,有的二角多,有的三五角钱。叶之钩着钩着,钩出了兴趣,少时一天能钩三元多,多时竞也能钩七八元。但活计有时有,有时没,闲下来的时候她就画画,有一种失落,更有一种期待。
叶之的肚子吹气似的,一天天凸起来。为观察胎儿,她买了听诊器,倾听着胎儿的心跳和自己的生命戚戚相关。每次胎动都让叶之兴奋不已,她让庄成倾听,庄成也都像孩子似地好奇地伏在叶之隆起的肚子上。动了,动了!当叶之大喊的时候,庄成说,真的呢,我感觉到了,真的感觉到了。叶之说,肯定是个男孩,才会这么不老实。庄成说,很有可能。叶之说,不过我更喜欢女孩小鸟依人的样子。庄成说,一般长子的头一个孩子都最好是男孩。叶之说,看吧,重男轻女的思想无意中暴露出来了吧?庄成讪讪地笑了,说,城市里无所谓,生男生女没多大差别。六个月以后,叶之的肚子天天见长,肚皮越来越薄,像吹气球似的。胎儿的手脚开始在她的肚里乱踢乱撑。胎儿的小手在肚皮上划来划去。叶之有时候跟他玩游戏,紧紧地按住他撑起肚皮的小手。可他像知道叶之和他开玩笑似的,调皮地挣脱了。叶之开心极了,这种体验太美妙了,生命真是一个奇迹,从一个肉眼看不到的受精卵子,变成胚胎,又变成几斤重的胎儿。是谁在创造这一切?不可思议,真的不可思议。叶之想像孩子一定很可爱。她的肚子渐渐地隆成一只倒扣的小舟,那是否意味着停泊,意味着寸步难行再也无法潇洒?叶之的这丝忧虑被孕育了一个新生命的喜悦所替代。怀孕的日子是不能漂亮的日子,可有谁说孕妇不美呢?叶之渐渐习惯了臃肿笨重的身体。胎儿在肚子里越来越不安分,说明胎儿富有生命力。叶之的双脚明显水肿,脸也浮肿了起来。胎儿大了,压迫血流造成的。离预产期还差一个月了,叶之明显感到行动不变,但她天天坚持走路上下班。医生说,这样有利于孩子下降到骨盆,利于生产。
一天,叶之在下班的路上,突然腹痛得厉害,一路上停停走走,她坚持走到家里,侧卧在床上。疼痛折磨着她,她有些紧张,无所适从地呻吟着。
庄成还没回来,叶之突然觉得好无助,她想喝口水,可已无法起来。天暗了,她好害怕,无端的恐惧袭上心头。庄成怎么还没来?她有些着急。静心一想,又安下心来,庄成会来的,这几天他都有思想准备,知道叶之随时都有可能生孩子。
庄成的脚步声传来,她听到了,像盼到了救星。庄成进门,见状,明白叶之要生了,说,对不起,我来晚了,我到市场上买你喜欢吃的菜。叶之落下泪来,说,好痛,一阵一阵的痛,一阵比一阵痛,我的肚子像要被撕裂了,我看马上就要生了,快上医院吧。庄成才回过神来,说,好,我马上叫一辆车来,你别紧张,他们说,第一胎不会那么快生的。
车来了,庄成用尽九牛二虎之力将叶之抱上车,又返回胡乱取了些随身用品,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面对新生
面对新生
叶之住进了妇产科。妇产科是女人的世界,充满了女人特有的气味。叶之住在待产室,这间待产室共有三张床。叶之住在中间。左边的妇女来自农村,挽着裤管,裤管上沾着泥土,刚从地里出来。看来她马上就要生了,才从地里送到医院,此刻她疼得直哼哼。右边也是一名农村妇女,";我苦我苦";地直叫唤。叶之也一阵阵";哎哟哎哟";地叫着。助产士拿着听筒走了进来,说,2床,裤子脱下。叶之吃力地照做了。助产士用冰冷的扩阴器给叶之做了检查,说,还早呢,宫口才开二三公分,忍着点,叫什么叫,留点力气生孩子!叶之焦急地问医生,那宫口要开多少公分才会生?助产士说,要开十多公分。左边的妇女叫唤一阵后,被推上推车送到产房,还不到一小时又被推了进来,凸凸的肚子已经凹了下去,生的是女孩。她丈夫有气无力地说,回去养吧,不用住院了,不用通知家里了,也不用通知乡里人了。好像生了女孩是不光彩的事。因为是顺产,医生批准她明天早上出院。右边妇女的哭声让人听了都忍不住发笑,起伏跌宕的,十二分地张扬,看来是疼得不轻。过了一会儿她也被推进产房,大约半个多小时后被推回待产室。他的丈夫手舞足蹈地打电话向家里人报喜,不一会儿病房里挤满了来贺喜的人,顿时病房里水泄不通,嘈杂得像菜市场,送吃食的送红包的络绎不绝。和左边床位生女孩的妇女比真是天差地别两重天。叶之这时有些急躁,从中午到现在宫口一直保持二三公分,一直未开大,宫缩无力。
庄成买了点稀饭让叶之吃,叶之疼得根本无暇顾及吃。天色已暗,叶之的宫口依然开得不理想,大约只有四五公分。令人担忧的是,腹中的胎儿心跳加快,超过了正常值,助产士叫来了主治医生,主治医生为叶之做了检查说,推到产房去,看来要采用催产了。叶之被推到了产房。助产士为叶之打了催产素。叶之立即腹部剧痛起来,叶之无法卧床,挣扎地坐起又卧下,这种痛已让她无法忍受,腹部像被什么使劲地牵拉,骨盆像被掰裂。她忘我地呼叫,嗓子已嘶哑。主治医生进来了,听了胎音,说,胎音很弱,再等一会儿。医生指导叶之用力,并挤压腹部,帮助生产,可效果都不好。叶之觉得再下去自己将精疲力竭,她要求剖腹产。医生说,再看看,实在不行就进手术室。医生在和助产士嘀咕,说胎儿有危险,胎音好像更不正常了。叶之听到了,在剧痛中强烈要求手术。她喊庄成赶快签字做手术。医生终于下定决心将叶之推进手术室。进了手术室,麻醉师对叶之进行腰麻。叶之渐渐失去了知觉,感到有人在腹部上划了一刀,接着是器械碰撞的声音,又觉得朦朦胧胧中仿佛听到医生护士惊讶地压低嗓门,异口同声地说:";啊!";护士说,好在做手术了,脐带绕颈两圈半,怪不得生不下来,产妇腹部牵扯剧痛!叶之在半醒半睡的状态中,听到了婴儿不太响亮的哭声,还听到了医生护士对婴儿的议论:这么大,妈妈这么小,孩子这么大,这么老练,你们看,眼睛睁开了,眼珠还转来转去的,真少见!
叶之听到议论后,像吃了定心丸立即安详地睡去了。极度的疲劳让她睡得很沉。当她醒来时,已搬到了另一间病房。她渐渐感到了疼痛。麻醉师来到病房,从插入腰椎的导管里加麻醉药。叶之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当她醒来时,身下一片湿漉漉的,血水浸湿了厚厚的卫生纸和床单。叶之知道自己流的血定会比别的产妇多,因为自己血小板天生的少。叶之有一种死过一回的感觉。她多么感谢现代医学,要是在边远的山区,难保母子的生命。
婆婆来了,开口就问生男生女,庄成告诉他生女。婆婆脸色骤变,说,我怎么算命是男的?我过来看看,明天我有事要回去了。婆婆拉下脸,十二分的不高兴。庄成说,是女的你就要回去?告诉你吧是男的。婆婆转阴为阳,笑出声来,立刻放下包袱行李,帮叶之换恶露。叶之想,好在自己生男的,要不连个人来照顾都成问题,真是苍天有眼,自己好命哪!叶之想,婆婆也是女的,为什么女人不同情女人?但她无心责怪婆婆,世风如此。
庄成的母亲来后,庄成就每天来看看叶之,留下母亲照顾叶之。生在农村长在农村的母亲是极疼儿子的,生怕儿子累着。庄成就当上了快乐的甩手丈夫。当婆婆外出洗衣购物买饭时,叶之只得自己下床去上洗手间。每次起身伤口撕裂般的痛,到了洗手间也无法下蹲。每次下蹲伤口撕裂般的疼痛,全身大汗淋漓。她深深感到当女人的不容易与所要承受的痛。
叶之伤口愈合不太理想,渗液较多,怕感染,输了半个月的液体和抗菌素。月子里本来是要热补的,她却要滴入一瓶又一瓶凉凉的液体,按民间说法对身体是极不利的。在医院里月子也无法坐,而恶露却不见少,婴儿又要吃奶,过多的消耗让叶之感到极度的虚弱。叶之要求出院。医生不同意,说再观察两天再说。叶之说,这里太吵我睡不好,我也不想再静滴了,能不能给我口服药。医生说,你的伤口有几个针眼出水,愈合得不理想。叶之说,我要出院了,这里我一天都呆不下去了。医生说,好吧,我开一些药你带回去吃,另外要加强营养,这段时间你消耗的太多。叶之说,我知道了。医生开了出院医嘱。可庄成没来,出不了院,要等他下班吃饱饭后再说。庄成晚上来了。叶之说,晚上出院吧,医生已开了医嘱。婆婆告诉庄成孩子太小,明天白天回去比较好,民间有习惯,晚上不宜出行。叶之会意婆婆一定是又忌讳什么,也就同意明天白天出院。叶之见庄成站在一边没有坐下的意思,心想,庄成太年轻,还不懂妻子需要什么。他说没事他要走了,需要什么打电话给他。他看了看婴儿,说长得像自己小时候,小时候自己的脑瓜也是没有头发,光溜溜的。他盖好婴儿,说要走了。叶之也没勉强他留下来,目送着丈夫离开了病房。
叶之出院了。宿舍多了一个小生命,又多了一个照顾月子的婆婆,显得更挤了。闽南五月的天,气候不冷不热,适合月子里的人。婆婆显得浑身都是力量,整日里欢快地忙里忙外,说起话来也特别响亮愉悦。这让叶之安慰许多,内心也充满了感激。叶之的母亲则不时地往海城送吃的,生怕叶之月子养不好。婆婆是尽心的,更是善良的,尽管她煮得很潦草,叶之实在吃不惯,她也总是吃一些。天气渐渐闷热了起来。叶之的月子也坐完了。婆婆走了。面对具体的家务和照顾孩子,叶之整日沉浸在忙碌中。她深深体会到做母亲的不容易,她不敢想像在过去没有计划生育时的女人们是怎样的劳累和艰辛。计划生育真是大大解放了妇女,否则女人的一生是洗尿布抱孩子的一生,更说不上有自己的追求和事业,那只能是少数文明家庭中幸运女人的事情,平民百姓的女人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事。她终于理解了,为什么世界上怨妇那么多。都想来生修成个男人。
叶之发现庄成像个孩子,在叶之忙了一天后想让丈夫帮忙抱一下孩子,自己去做点心给孩子吃,也没法做到。庄成和邻居一帮青年男女打麻将,打完了还得输了的人出钱吃酒。叶之想反正自己不用上班,也就算了,自己多苦点。
半年的产假用完了,叶之面临着上班问题。尽管叶之上班时间比较松,还是面临着孩子无人看管的问题。叶之提出找一个小保姆,帮助看孩子。庄成不同意,说,你上班有那么重要吗?你们那种班不上也可以。叶之说,拿了人家的工资就要去上班,这是天经地义的事。现在机构改革叫得这么响,用人制度也十分灵活,我不干,别人可以去干,我不工作你能养活我吗?不能!办法只有一个,请个人来看孩子。庄成说,请别人,不如请自己人来。叶之知道庄成是舍不得钱,也就同意请自家人来。
第二天,庄成的母亲来了。
叶之上班了。说是上班,却毫无心思,晚去早归,想着喂孩子吃奶。这样下去还是不行。领导的眼光已经告诉了她:假期已满,要安心上班。叶之决定给孩子吃些添加食品,自己不在的时候,孩子不至于饿着。
婆婆对家里也放不下,加上有农活,便来几天去几天,这样叶之上班也随着几天正常几天不正常。
庄成仍然有打麻将的毛病,直到深夜,才满口酒气肉味地回来。叶之忙昏了头,也无力和他计较。夜晚婆婆是不陪孩子睡的,这样,叶之白天上班,晚上要喂奶和把屎把尿,十几分钟就要起来一次,她实在太劳累了,加上先天身体素质不好,牙花子全松动了,并经常性地出血。孩子一哭,叶之稍缓起来,庄成就心烦,骂孩子,对着孩子的小屁股就是几个巴掌。叶之说,你怎么这么狠心?还真打,屁股都红了,你惊吓了他,会不好带的。庄成说,怎么这么吵?吵吵吵,烦死了!叶之说,孩子还没有建立生物钟,白天黑夜紊乱,睡睡醒醒、醒醒睡睡是很正常的,加上天气越来越炎热,他不舒服,惟一表达的方法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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