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表哥的个性有些邪门,脾气亦正亦邪,虽然很对小龙女的脾胃,但真要互相斗起法来,她有时也颇感吃力。
“我还以为我的”劳苦功高“能换来美人笑脸呢,没料到是这样伤人的评语。”他苦着脸。
“讨厌!”向来,和敖龙你来我往的斗嘴是她最喜欢的“嘴上运动”,这回屈居下风不说,还差点翻脸,真不像她小龙女的作风。
小龙女心烦意乱地把屁股摔回凳子,晶莹如玉的容色捎来一片鸟云。
“我听下人说你被爷爷放逐到东海滨牧羊去了。”敖龙细细观察她变幻不定的脸色。
他很少见带着愁思和心事的小龙女。
“嗯。”
“有特别的事发生?”
小龙女拈了块松子糖在手上玩,好半晌才点点头。
“哦?”敖龙的脸色肃然,这确是非比寻常的事。
“敖哥哥,你有权利自由来去人间,可不可以也带我去?”
“不行。”他撂下一个命令。
“我遇见一个人。”
“我就知道!”她刷下脸,她这表哥要不就板着脸,要不就不正经地气她,真正有事求他时居然还拿蹻,她可也是有自尊的耶!“不帮拉倒!”
丢下话,她臭着一张看起来仍然可爱逗趣的小脸“翘头”走了,任敖龙怎么喊都喊不住。
小龙女回到君山合欢岛匆匆过了数天。
岛向北是海,向南是光净的岩石,东西面全都是她母亲一手种植的花树,岛上郁郁葱葱,一年四季尽是花香扑鼻。
她自小到大全在这岛上生活,从不觉寂寞,但是打东海回来后总感觉心头少了什么东西,空荡荡的难受。
“翩翩,你一个人默默的有心事吗?”柳毅冷眼旁观对着天上白云发呆的女儿好几天了。
“爹!”小龙女一见到柳毅,翻身便起。“你说那个烈问寒会来找我玩吗?”
柳毅微微而笑。
他这女儿小孩子心性重,别说外表,就是连心底也藏不住心事,没几天光景就熬不住了。
“你很在意他?”
小龙女双手托腮,不快地耸肩。“我也不晓得。”
“既然如此,你就耐着性子多等几天吧!”
他昨日卜了龟卦,卦象有变,令他心生犹豫了。
“几天又几天,爹,我都回来十天整了,你还要我等?我受不了!”
“翩翩,人间并不如你想象中的美好,何况人间现在正处乱世,你如果执意要去,一定要非常小心。”
“你答应了?”她转头看柳毅,不觉睁大了眼。
柳毅亲密地摸她的头。“爹不放心你到人间去是有原因的。”
她抬头,用挑眉当做询问。
“你是半龙半人,不能离开水太久,假如你非到人间找那小伙子去,要记住自己身体的警戒线,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天地万物皆有各自的本分戒线,一旦想逾越,要付出的代价自是比旁人多。
他自己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他娶了龙王三公主后,完全拋弃了人的生活,包括亲情、友谊和在人间所有的一切,换言之,如果他的女儿也选择人类为丈夫,两人中一定要有一个放弃现有的生活,这对他们来说是一项重要的考验。
“爹,你安心啦,我会没事的。”
柳毅轻敲她的头。“放你和敖龙出去那么一次就闯祸,你怎么教爹安心?”
一丝愧意浮上小龙女的秀眉,她立即抬高手做发誓状。“我保证到人间一定不闯祸,绝对保持最佳形象,做个完完全全的淑女。”
虽然她不太懂所谓的“淑女”是怎么回事,但像她妈妈那个样准错不了,因为她父亲最爱的就是她妈妈,说要向自己母亲看齐,肯定没错的。
果不其然,柳毅赞赏地点点头。
虽然她这女儿的信用一向挂零,说的话可信度又低,不过让她出外见识见识也不是件坏事,总是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搞不好留成仇就惨了。
他沉吟了下,做了决定。“我让嬷嬷陪你一起去。”
“不会吧?”小龙女有点花容失色。
她会变脸不是没来由的,那从小带大她的嬷嬷(就是那只圆得像球的绵羊)之唠叨、啰嗦,是合欢岛上最最最煞风景的“景观”,也是她的克星,常以反对小龙女的一举一动为快乐,真要让嬷嬷跟去,倒不如先砍下她的头来吧!
“沿途有人照应你,我也此较放心。”
于私心,他放心不下的可不是他的掌上明珠,而是那些她即将遇上的外人。
希望她不要在人间闯出什么祸来才好。
“既然爹都这么说了,女儿只好遵命。”她翻翻白眼,却破天荒没做任何反驳或挣扎,爽快地满口答应。
原来,她还只是在“纸上作业”的,现在恐怕要提前自已“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跷家计划,不过,老天爷作证,她可是十二万分不得已的,为了不想带一个超级大喇叭在身边,她的出走是情有可原的!
是夜,小龙女乘着月明星稀的夜晚溜出她的小屋,顺利穿过通往山谷外的路,笔直地走进浪潮澎湃的湖中。
及至湖中最后一?泡泡消失,山路上已出现了好几个人影。
湖的另一边,敖紫嫣美目含愁,凝视着平静的水面。“毅郎,我不放心。”
“别担心,我已经让敖龙在外面等着,他会看着翩翩的。”柳毅搂住妻子的香肩,款款软语。
“你不该答应让她出去的。”敖紫嫣依旧放不下心。
“就是啊!小公主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呜……”嬷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孩子大了,终归要出外历练见识,而且,你又不是不明白翩翩的性子,不管我们答应与否,只要她认死扣的事就算钻孔挖洞,找尽机会,她还是会去做,倒不如放她去。”
“那孩子到底知不知道她这一上去,时间已经向前推进十年了?”龙宫一日,人间一年。
“这个嘛……嗯……”柳毅压根忘了这点。
“你这胡涂脑袋,龙宫十日,人间十年,翩翩不知情还有话说,你这做爹的怎么可以忘记!”她又忧心仲仲起来。“人间十年,物换星移,那烈问寒搞不好早已娶妻生子,把翩翩给忘得一乾二净,她这一上去,岂不是自讨苦吃?”
“老婆聪明,老婆英明!”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柳毅含笑望着爱妻。
“去!你还有心情消遣我。”她又怒又羞。
“我不过实话实说。”他笃定得很,搂着敖紫嫣的香肩往回走。
“我们的问题还没讨论出结果来。”她发急。
“不必讨论,儿孙自有儿孙福,该翩翩的就跑不掉,像你就是啊!该我的怎么也跑不掉!”
“贫嘴!”敖紫嫣轻捶丈夫肩胛。
“难得翩翩不在,我的耳根可以清静一阵子,老婆,咱们好久没有——”
风声吹来,隐去他的尾声,彷佛只听见愈发远去的娇笑声……所幸小龙女不在,要是教她听见这段话,她铁定二话不说,声言“作废”这对父母。
幸好她不在……
好里加在……
“哇!好重,今儿个铁定是大丰收,公子爷,咱们晚上有得加菜了。”
舟上一个渔夫模样的黝黑年轻人双眼瞪着下网处,肌肉凸贲地用力使劲收网。
被他称为公子爷的男人,身穿妃色衫子,双臂交叠在头颅下,双眼假寐,一副悠哉闲适的样子。
“祖奶奶……瞧我捞上什么东西……”
他的笑容如天空低飞掠过的云那么快消失,他重心不稳地往后一跌,差点没摔出舢板外。
那妃色衫子的斯文男子缓缓睁开双眼。
“你这胡涂蛋兼莽撞鬼,瞧你做了什么好事!”双手在渔网里乱挥的不是别人,正是翘家的小龙女。
她真是倒霉,都还没离开洞庭湖呢,就被一张天罗地网给困住。
出师未捷身先死,呸呸呸!她甩掉鱼网,一双弯弯的眉马上蹙了起来。
她倒要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家伙敢跟她开这种不好笑的玩笑。
“女大王……你……是人是鬼?”渔夫缩到船舷,似乎打定听完小龙女的回答才考虑是否往下跳。
被他从水中捞出来,说她是人,却是全没半滴水渍,干爽得榨不出一滴滴什么来,若要一口咬定她是鬼,他打出娘胎还没见过这般俊俏的水鬼。
小龙女见他那副魂飞魄散的样子,淘气的促狭心顿起。“我是鬼,你要不要瞧瞧我七孔流血,披头散发的模样?我死得好冤啊……”
小渔夫大气不敢吭一声,他吓得两腿发软,全身直抖,要藉水遁的逃生方式也忘得干干净净。
“我……才不上当,世上哪有像你这般漂亮的鬼,你……肯定是骗人的。”
他还不笨哩。
小龙女格格一笑。“我刚死没多久,鬼样子还不到十分,难怪你看不出来。”
他心中惊骇不定,没察觉那妃衫公子唇畔露出的淡淡笑意已经快到掩饰不住的地步。
“我不怕鬼,我阿姐说只要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
小龙女笑得更是春意盎然,兴高采烈。
“你忘了很重要的一点,现在是大白天,可不是三更半夜喔。”
小渔夫见她一张俏脸又嫩又白,慧黠顽皮的眼珠天真又可爱,别说鬼气森森,就连半点“鬼”样子也没有,小渔夫的胆子这才慢慢放大了些。
“你存心来唬我的!”
小龙女被他识破行藏,脸红也不红,只是顽皮地伸手指刮脸羞他﹕“你哟,丢脸丢到姥姥家了,说不怕,刚才还吓得跟什么似,这会儿又理直气壮起来。”
他那愍厚的脸,虽说看起来有点像二楞子,但可比她外公家那些鱼兵螫卒有趣多了,她没想到人类居然都这么可爱。
她这番出走真是走对了!
“姑娘的水性真好,为小可生平所仅见!”那老是旁观佯睡的男子拍拍屁股终于起身了。
“你又是谁啊?”小龙女一上船就忙着逗那小渔夫玩,压根儿没注意到还有个大男人在。
他一头长发无拘无束地披散在背后,嘴角老抿着一抹慵懒的笑意,看似轻狂不羁,但沉静舒缓的气质又收放于无形间,一般人倘若不经心,很难发现他似笑还无的双眸在启合间,寒光炯炯。
“小可复姓纳兰,字任侠。”他还是似笑非笑,一双黑眼珠震撼地注视她。
“我叫柳翩翩。”
小龙女不喜欢他看她的样子,真是无聊男子,干么有事没事冲着她笑!?
“这舟子是你的?”
“是。”
“既然都上来了,不如借你的船渡我上岸吧!”小龙女也不跟他客套。
美女的要求一向没人能拒绝,更何况像小龙女这样兼具成熟和天真的俏姑娘。
“恭敬不如从命!”纳兰任侠自是从善如流啦。
第四章
不到一顿饭时间,舟子便靠了岸。
“不知姑娘在什么地方落脚,我让小三送你过去。”小三便是那小渔夫。
“不知道耶!我生平头一遭上岸。”她不太热中任侠的问话,眼光已教热闹滚滚的码头给掳了去。
“那我们就此别过!”
“呃,等一等,你对这地方熟吗?”
纳兰任侠淡淡摇头。
“小可也是第一次来到益阳。”
“哦。”失望染上她的眉睫。
纳兰任侠文风不动地捏指。“姑娘可是来找人?”
“你知道?”小龙女瞬息转变了好几种表情。
“姑娘如果可以告诉我你要找那个人的姓氏,或许我可以帮点忙。”
“真的?”反正她一上岸也是举目无亲,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就告诉他,一事不劳二主,省得等一下还要浪费精神体力去问别人。“他姓烈。”
纳兰任侠心中一动,不由得喃喃自语﹕“这么巧?”
“你叽哩咕噜在说什么?”
纳兰任侠手指轻快地掐动,黝黑的浓眉却攒了起来。
他居然算不出这女子的来处,太奇怪了!
他虽不敢自命神算,可也是半仙之后,眼前这看似天真无邪的姑娘竟然没有命格,她到底是人是鬼,最令人可疑的是她要找的人。
“我这会要去的人家也姓烈,也算机缘巧合,只是不晓得他是不是姑娘要找的人?”眼前这么单纯的女孩,转目流盼间,教人怜爱,纳兰任侠在惊讶之余,打算赌它一赌。
“太好了!”小龙女高兴地拍手。
“那我就跟你一起去!”她毫不迟疑。
好爽快!他最是欣赏这样毫不造作的女孩子,但是,他竟算不出她的命盘,是否是跟他匹配的那个女子?
一向年少轻狂,自恃甚高的纳兰任侠终于也尝到惶困的感觉。
他安步当车,随性漫步,小龙女也不懂什么大家闺秀不可拋头露面的那套礼教八股,喜孜孜地跟在纳兰任侠身边。两人看似没有目的的漫游,一天后又搭上船往沅江走。
沅江水急滩险,别说一般姑娘家承受不了,就是寻常男人也无法长期承受它险峻多变的航行,可小龙女又再次让纳兰任侠跌破眼镜,她不但安之若素,还宽怀地欣赏起沿途风景。
越是上行的船只到后来都由人拉纤,个个纤夫头缠白布,赤裸着上身,浑身满是汗珠,吆喝声在数里长的河谷中此起彼落,绵绵不绝。
“姑娘还是进船里来吧!这沅江滩急水湍,你一直站在外面太危险了。”纳兰任侠没见过胆子这么大的姑娘家,不由得好言相劝。
“躲到船坞里就不好玩了。”她抿嘴笑。
沅江的风景和洞庭湖不一样,混浊的江水飞掠过两旁陡峰之间,此情此景,实在教人心惊胆颤。
纳兰任侠微微一笑,也不勉强。
一个小姑娘家都有这等胸怀了,他岂能教人看轻?于是也陪着小龙女站在船梢上浏览江上景色。
江转了个弯,急流送船,船很快就来到岸边。
“到了吗?”小龙问
“嗯,这里叫龙门滩。”
那龙门滩竟然是一块肥沃平整的地,房屋高高低低自成一个村落。
他们上了岸,迂回来到一座大宅邸前。
“你这朋友真奇怪,干么住到这种白山黑水的地方?”小龙女摇头。
人类不全都爱热闹喜欢群居的吗?怎地这个人古怪得紧。
“他的脾气是有点怪。”纳兰任侠呵呵笑,一点也不以为意。
出乎小龙女意外的,这间大宅子的壮观气派并不输任何她沿路看见的华屋,而且仆佣来来往往,甚是热闹,如果有人说没见过乡下土包子进城是什么样子,小龙女那令人发噱的表情就是最佳模板。
要不是纳兰任侠一路盯紧小龙女,她大概得花上半天才能走完从大门到大厅的那段路。她的好奇心不是普通的强,即便是个装饰的木偶或一串屋檐下的风铃,她都有一箩筐的问题发问。就这短短一段路,纳兰任侠发觉自己用掉的口水比他半辈子说过的话还多、还累。
“小师叔,你什么时候对我这幢宅子生出兴趣来了?”主人从大厅迎出来,他久候多时,等得不耐烦了。
纳兰任侠回头,朝他露出个疲惫的笑容,却仍不改潇洒地把一缯落到额前的长发往后甩。
“哈哈!真难得你在家。”
主人点点头。“我不在这里,你以为我能上哪去?”
“爱说笑,问寒,你那贩盐的生意遍布各地,别说你一年难得看见你回来几趟,就算打着灯笼到盐铺去索人也未必见得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你呢!”纳兰任侠的辈分比烈问寒高上一辈,两人年纪却是相彷。
“小师叔难得下山,倒是把我的事调查得十分清楚!”
“别忘了我靠什么吃饭的!”
“小师叔是名动江湖的神算子,谁不晓得。”
“好说、好说,多年历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