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静说出我的来意。
父皇的咆哮声立刻震动了整个荣华殿:“这……成何体统!朕授予她皇家玉牒,赐了朱姓,岂是说改就能改的!你行事一向沉稳得体,可曾想过后果?”
我长跪不起,语气坚决,低头道:“儿臣十八岁起镇守燕北,不敢居功请求父皇封赏,也不敢奢望高位。只求父皇将唐蕊赐给儿臣,其他的事情……儿臣决不计较,也不在乎,一定尽此生之力,誓死守护大明边疆!”
朝中有我的耳目,我知道父皇册立太子时犹豫彷徨过,虽然结果是我远离了那张龙椅,但是父皇那一刻的犹豫彷徨,充分说明我在他心目中的份量……我是他的亲生骨肉,也是他过去和将来必须倚重的儿子。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我故意加重了语气中的苍凉与落寞。
父皇眼中闪现了久违的愧疚和慈爱。
他注视着我,缓缓说:“棣儿,太子之位我只能给允炆,除此之外,你要什么朕都可以补偿你……如果你真心想娶永嘉郡主,朕就废除她的郡主名份,封她为燕王侧妃,晋贵妃之位。”
听到这句话,我心头漫溢着幸福的感觉。
燕王宫内很快会有一位名正言顺的唐贵妃,虽然她不是我的正妃,但她有这御赐的“贵妃”头衔,地位不会低于妙云,我还会给她更多的宠爱,让她能时时刻刻感受到自己的珍贵。
我的蕊蕊从此可以光明正大站在我的身旁,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或许拥有江山和美人是一种奢望,有了她的陪伴,我依然是漠北之王,回到辽阔无涯的燕北,我们可以逍遥自在生活在一起。
我重重叩首谢恩,说道:“儿臣叩谢父皇!”
父皇接着说:“永嘉郡主是你皇嫂的女儿,于情于理,你都该去东宫知会她一声。”
我一直很尊重常妃这个长嫂,她在皇宫中对蕊蕊的庇护关怀,更让我感激不已,我出了容华殿,一刻都没有耽搁,向东宫而去。
常妃的回答却出乎我意料之外,她轻叹道:“原来如此,我早猜到几分了,蕊儿喜欢的人果然是你……仰慕她的人不少,我替她白操一场心了。我们都没有资格替蕊儿作决定,如果她愿意嫁给你,你就娶了她吧!”
我说道:“只要皇嫂没有异议,蕊蕊一定愿意。”
常妃看看我,意味深长道:“四弟,蕊儿不是普通女子,你难道不了解她吗?”
我笑而不答,因为我相信她对我的感情。
我的蕊蕊若不爱我,怎么会在皇宫内冒险对我吐露心迹、赠我亲手编织的小竹马?她若不爱我,怎么会在风雪之夜独立宝云阁上,痴痴盼望我归来?她既然和我真心相爱,一切就该顺理成章才是。
我回到荣华殿向父皇复旨,恰巧碰到数名朝臣为蒙古边防之事上柬本,父皇询问燕北情形,耽搁了整整半日,回到燕王府的时候将近午时。
一名小内侍迎上前来,替我取下肩上的貂裘披风,说道:“王爷可曾用过午膳吗?郡主还在宝云阁中等候着王爷。”
我快步走向宝云阁,心中泛起温暖和甜意,走过宝云阁廊檐下一排喜气的大红灯笼,我隐约听见妙云说话的声音,脚步不停,走上阶梯。
她站在玫瑰红的织锦垂地纱帘前,柳眉紧蹙,神情忧郁不安,仿佛心事重重。
妙云眼尖,看到我进阁来,问道:“王爷回来了,和父皇谈得如何了?父皇打算如何对待妹妹?”
我压抑着心中的巨大喜悦,淡然说道:“父皇说此事须得问过皇嫂,皇嫂起初不肯放人,说已为她择好了夫婿。”
她立刻抬头向我看过来,我留心注视着她的表情,接着说:“皇嫂说,让蕊蕊自己抉择,若是愿意嫁与我为妾,即刻送她出宫;若是不愿,就请父皇将她赐婚另适别人。”
妙云悄悄走出门外,我嘴角挂上浅淡的微笑,等待她投入我的怀抱。
我等了很久很久,这期待的一刻始终没有来临,心开始不断下沉,听见她说“对不起,我现在不能嫁给你”的时候,我脑海中一片混乱。
为什么会是这样?她竟然轻易放弃了我努力争取来的幸福!
这代表着一个我始终不愿相信的事实……她心里根本没有我,她最爱的人依然是顾翌凡,那个先我一步占据她心田的男人。而且,宫中有人暗中告诉我,我远在漠北,朱允炆和李景隆与她来往密切,其中情由不得而知。
我看着她,默默无语。
蕊蕊,从来没有任何女人辜负过我的心意,朱棣是这样爱你,而你,却毫不珍惜我的感情,也不相信我对你的忠诚。
妙云和湖衣是我的家人,如果我因为你休弃她们,世人会怎么看待我,怎么看待你?我的蕊蕊,本不该是这样自私霸道刁蛮任性的人。
彼此伤害的话一说出口,再也无法收回。
她眼中晶莹的泪光让我的心一阵阵发疼,我很想冲过去拥住她,向她道歉,但是我没有挪动脚步,看向她的目光不带任何感情。
她恨恨看着我,说:“原来在你心目中我是一个这样的女子,看来我和你之间种种都是错误,更加没必要在一起了!”
胸口传来一阵痛楚,那是一种真真切切的痛,比我在战场上所受的伤还要痛一百倍,错误,原来朱棣在你心目中,只是一个“错误”!
我不再犹豫,向宝云阁外走去。
那天夜晚,我喝醉了。
我站在窗前看着一轮孤月,飘扬的飞雪,狂笑道:“好景致!想那东宫的月色一定比这里更好!”
妙云站在我身后,替我披上貂裘,轻声道:“王爷!何苦如此?王爷和妹妹明明都有苦衷,为什么不解释清楚?”
我凝视坠落的霜花,冷冷道:“解释什么?东宫气势正盛,她愿意做太子妃、做国公夫人、做郡主,都随她去吧!”
妙云压低声音,耐心说道:“臣妾心目中的王爷,是敢爱敢恨的英雄,不是暗自伤怀的懦弱之人。王爷如果真的不想她,何必在这里喝闷酒?既然不能忘,何不将她寻回来?臣妾听说她今天并没有回东宫,皇嫂暗中派人送她离开金陵了……”
我的倨傲和冷漠霎时全然崩溃,手中的玉杯跌落在地,摔得粉碎。
她若没有委屈,不会远遁天涯,茫茫大雪中,不会有任何人看见她的泪水和凄凉。
我抬头仰望天边冷月。
无论海角天涯,上下古今,朱棣对月盟誓,必定会找到你。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1 玉树临风(1)
冬去春来,不知不觉间,W城的“何记金铺”已经开张六个月了,我同往常一样,五更起床开店铺门,用鸡毛掸子打扫着柜台上积落的灰尘,举手时身上所带的玉佩撞击在柜台边缘,发出“叮当”的轻响。
正是常妃赠我的那块龙凤呈祥玉佩。
在陌生的明代常妃给了我母女般的亲情,将我出宫后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善,让我能够安静独自生活,我对她只有尊敬和感激。
我低头凝视抚摸着温润的美玉,脑海中浮现出飘着鹅毛大雪的那一天在金陵城外与常妃离别后的情形。
金陵城外雪花依然片片飘落,常妃轻轻说道:“蕊儿,我就送你到这里了,以后若是遇到艰难之事,随时可以回东宫来找我。”
我跪在常妃面前,泪如雨下道:“母妃对我的关怀,我一定铭记于心,女儿就此别过,愿母妃凤体安康,福寿绵长。”
常妃依依不舍抚摸着我的发丝,我起身下了辇车,登上另外一辆马车。
那车夫说道:“娘娘命奴才将郡主送至武昌,安排打点好,请郡主放心。”听他说话声音我才发觉此人是东宫的一名太监,姓何名积微。
我伸手掀开帏帘,露出头脸对他说道:“如此大的风雪,有劳何公公送我出城,让公公受累了。”
何积微一边扬鞭驱策着那几匹马,一边说道:“奴才还要谢谢郡主。奴才本是武昌人氏,自十岁入宫起至今已有十九载了,原以为今生无缘再回故土。承蒙常妃娘娘眷顾,恩准奴才送郡主出宫后回转家乡,若不是有郡主,奴才怎能有这样的际遇?”
他在东宫多年,为人正直,不像其他太监那样擅长逢迎之术,我渐渐与他聊得十分投机,问他道:“你家中还有亲人吗?回去以后有何打算?”
我不再称他为“公公”,相信他也不会愿意再听到这样的称呼。
何积微立刻明白我的意思,欣然说道:“我虽然家中父母叔侄一应皆无,回到家乡也是孤零零一人,但强似在宫中日日诚惶诚恐,担惊受怕。在宫中这些年略有积攒,娘娘又赐了一些银两,足够我下半辈子吃穿不尽了。不过我祖上相传有一门好手艺,我想投身商贾试一试。”
何积微是个太监,也没有任何亲人,却对未来如此有信心,想到自己当时为顾翌凡殉情的冲动和懵懂,我不禁对他肃然起敬,心底更增加了几分坚强,对自己在武昌未来的生活也充满了信心。
我遥想着回到W城的情景,脑海中却莫名闪过朱棣的那双紫眸,眸中充满失落、质疑与冰冷,甚至还带着一丝丝不解与恨意。我兴奋的心情顿时低落千丈,一路上不得不借着说话和思考来打断思绪,遮掩自己暗淡的心情。
两日后,积雪初晴,我们的车马进入了武昌城。
武昌横跨长江天险,是拱卫京师金陵的战略要地。洪武十九年,朱元璋册封六皇子朱桢为楚王,朱桢率领护卫六千五百人正式就藩武昌,比燕王朱棣初赴北平时率领的六千护卫犹有过之。
朱桢坐镇武昌以来曾多次统帅大军征战,立下赫赫战功,连信国公汤和、江夏侯周德兴等开国元勋都受他的节制,对他俯首称臣。一旦天下有变,楚王即可率大军顺江东下,*乱臣贼子,屏蔽皇室。
朱桢并不是朱元璋最宠爱的儿子,也不是最能干的儿子,却是最贴心最听话的儿子,也是朱元璋在湖广之地的一个化身。
掀开马车的窗帘,积雪掩盖了大小路径,街上人烟稀少。我几乎无法辨别繁华的W城和眼前的武昌重叠之处,惟有那默默无语的山脉和滔滔江水在告诉我,我此时的确是在W城。
我的心情激动得几乎难以自持,那条悠悠流淌的长江,那座屹立江畔的诗楼,那高山流水的琴台,那静静沉睡的龟蛇二山,以一番古色古香的历史面貌呈现在我面前。蛇山南麓下巍然屹立着一坐美丽的宫殿,坐北朝南,绵延数里不绝,几乎占据了半个武昌城。
除了楚王宫,普通民家的宅院不会有这么大的气派。
史载楚王朱桢就藩后大兴土木,修筑楚王宫,历时八年竣工。
楚王府背依高观山,东西宽二里,南北长四里,占地八平方里。王宫内遍筑宫殿、楼阁及水榭庭院,有宫殿、宫室、堂库、宗庙等八百余间;周围垒石为城,高二丈九尺;正殿基高六尺九寸,号称“王城”。 正门、前后殿、四门城墙饰以青绿,廊房饰以青黛。四城正门,以丹漆,金涂铜钉,豪华壮观,犹如皇宫。清初曾有文士吟咏朱桢的楚王宫“朱甍绣瓦倚斜曛,楚歌燕舞镇目闻,离宫别馆连天起,王砌金铺辉月明”。
诗中所言不虚,远远自宫墙外走过,我就领略到了楚王宫的富丽繁华,辨认了一下方位望去,我那个六百年后的家所在之处似乎正在楚王宫内。
何积微在一所客栈前停下了马车,对我说道:“郡主请在此稍作歇息,我安排好一切后,再来接郡主过去,郡主自己小心。”
我微微一笑道:“这里没有郡主,你叫我凌熙吧。”
何积微愣了一下,会意说道:“是,凌姑娘。”
我摇头道:“你说错了,不是凌姑娘,是凌兄弟。我和你一样在这里没有亲眷,你打算开店,如果不嫌弃我笨,我愿意做你的伙计帮你看店铺,也不要工钱。”
何积微踌躇迟疑不决,似乎觉得不太合适。
我接着说:“母妃虽然让你关照我,但是如果你嫌我累赘,那就当我没说好了。”
何积微道:“我怎会有此意?只是恐怕会委屈你。” txt小说上传分享
1 玉树临风(2)
我打断他道:“你千万不要这样说,我是真心诚意想帮你做事。”
何积微见状,点头道:“好,请凌兄弟以后多多照应帮衬,不要怪我简慢。”
我高兴不已,说道:“谢谢何大哥!”
何家祖传打造金银工艺,何积微在皇宫中见多识广,人又聪明,触类旁通打造出各种式样精巧的金饰。他主理工艺制造,我易容改扮为男装打理金铺。我们做生意诚信无欺,在武昌城内也渐渐有了些名气,还请了几个小伙计帮忙。
门前一阵浓郁的香风吹过,我从沉思中惊醒,看见东街“媚香楼”的老鸨崔妈妈打扮得花枝招展,摇着香扇袅袅婷婷向我走来。
她和“媚香楼”的姑娘们都是金铺的好主顾,出手一向大方,是我们的大客户。我对她露出一个热情无比的笑脸,说道:“崔妈妈光临,敝店真是荣幸,老板昨天刚出了批新货,件件精巧,要不要拿给您看看?”
崔妈妈扭着水蛇腰款款走到近前,双手支在柜台上,呢声说道:“凌公子不妨拿来看看。”
她身上香粉味太重,我赶忙退后道:“崔妈妈稍候,我这就去取来您看。”
崔妈妈纤手拨弄着那些首饰,一双桃花妙目盯着我看了半天,让我浑身不自在。我易容后的模样又黄又瘦,带着病容,身材又不高大,实在不算美男。我不知道她看些什么,却只能带着笑容问:“您看我这半天了,难道我脸上有虫子吗?”
崔妈妈瞟了我一眼,笑道:“凌公子和何老板真是这条街上男人中的异数,一直都没到我们媚香楼光顾过。我原以为是嫌弃我家女儿们模样难看,前日我听她们那几家也说,你们竟从未登门呢!我只是觉得奇怪,你们年纪轻轻,又无妻室,为何不常去走走?”
我明白了她的来意。
我和何积微不去青楼楚馆,实在是各有理由,却没有想到这些人反而因此觉得我们不正常。我轻咳了一声道:“听说崔妈妈家的诸位姑娘都是天姿国色,前往捧场的名门公子络绎不绝,我哪里敢嫌弃姐姐们?只是眼下未曾考虑这娶妻纳宠之事,请妈妈容量!”
她见我夸她的姑娘美貌、生意兴隆,早已笑逐颜开,说道:“既然如此就罢了。你若是去了别人家,我知道可不依你们的!”
我赶忙道:“当然当然!”
她挑了几件首饰,也不还价,满意而去。
崔妈妈走了不到半个时辰,来了四个歪眉斜眼,身着绸缎衫裤,酒气熏熏的男人。
一看就知道来者不善,何记金铺的生意依赖多人维持,日见红火,古代商人打压同行的伎俩丝毫不比现代差,多半是来砸场子的。
我心中已有准备,上前和和气气问道:“各位爷难得光临,想看珠钗还是手镯?本店都有现货备选。”
一人将柜台案一拍,瞪眼说道:“还罗嗦什么!都给爷拿来!还怕爷付不起钱?”
我将镀金的样品拿了几件出来,笑道:“请您先看样品,看中了您就取出来,我再给你包现货。”
另一人伸手就将那样品的托盘上的红布揭起,卷入怀中,将那托盘怒道:“什么样品?分明是看不起爷们!给我砸!”
他们说动手就动手,何积微在后面隔得远了,他并不会武功,即使来了也无济于事,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打砸我们辛苦积累的心血。心中一怒,暗器随即出手,我已经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