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筝蓦然一惊,忙抬起头来,只见身前立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他身穿一身青色绸衫,生得十分英俊温和,恰似一块温润的美玉,在莹莹朱漆亭下,散发着柔和曼妙的光华,墨发青丝被羊脂美玉做的簪子紧紧绾住,美好地如同水墨中的人物。
他浅浅笑着,举着帕子的手抬了抬,柔声对她说道,“拿着。”
颜筝心里顿时警铃大作,这里是安顿江南甄选而来的美姬处,虽然并非封闭的园子,四通八达与韩王府的后院各处通连,但王府里的男子都晓得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了避忌,除非必要,否则不会有男子轻易会经过的。便有,也绝无人胆敢这样大胆地与韩王的女人搭讪。
所以,这男人来者不善。
她此时脑中第一反应,就是想要离开这里,可她右脚还绑着木板,身边又没有拐杖,实在有些不利于行,单靠一人之力,恐怕没有办法胜任。可若是继续坐在这里……对方既然有备而来,她显然没有任何办法躲开这种“搭讪”。
这样想着,颜筝倒将心里的慌乱去掉了几分,她抬起头来,直视青衣男子,“男女授受不亲,还请公子将帕子收好,小女受之不起。”
她面容肃然,说话不卑不亢,言语间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雍容气度,哪怕是顶着这样一张美艳的脸,也令人不由自主生出“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不能亲近之感来,冷淡地像是一尊佛。
青衣男子眼眸微垂,敛下眸间一片汹涌的好感,他嘴角微微翘起,脸颊处漾出两朵深深的酒窝,“啊,是我唐突了。”
他退后两步,轻轻作了个揖,认真地介绍起自己来,“在下姓林,林雪臣,现下在韩王身边当差,就居在前面不远处的竹雅阁。雪臣今日前来,不是无意路过,而是专程来向筝筝姑娘道谢的。姑娘妙手襄助,解救了鹿城万千百姓,这份无量功德,雪臣先替鹿城百姓谢过姑娘,等雪臣回禀过韩王,再给姑娘请赐封赏。”
颜筝微微有些惊讶,不由自主脱口而出,“蔺……林雪臣?”
蔺雪臣的大名,她前世曾听说过的。
祖父常说,延州蔺家的三爷蔺雪臣有经天纬地之才,只可惜身子不好,一直不得入仕,等到景仁年间,好不容易有个游方道士治好了他的陈年旧疾,但彼时他已经年过三十,错过了人生中最美好最年富力强的那段时光。后来,江山代有才人出,蔺三爷那点才华不被景帝所看中,他满身才华便无处施展,只好以淘弄古玩为乐,纨绔后半生。
有一年,祖父过寿,她曾远远地望见过蔺三爷一回,那是个干瘪瘦弱的中年人,满身华服,身上却带着一股死气,没有半点祖父口中所说的英姿,当时她还很是失落了一阵子,尔后又觉得许是祖父夸大了说辞。
但此时,她有幸看到年轻时英姿勃发的蔺雪臣时,心里却不由暗叹了一声,“祖父诚不欺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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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1 争端
031。
颜筝还是头一次与陌生的男子相隔如此之近,但一听到眼前迎风而立的青衣男子便是蔺雪臣后,身上的紧绷感却神奇地消失了。她心下暗自惊叹时光的神奇,若干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干瘪老头,在双十年华时,也曾有过这样的迷人风姿,而她,竟奇迹般地见到了,这当真是一件匪夷所思之事。她感慨万千,不由便盯着蔺雪臣多看了两眼。
其实,若论姿容,蔺雪臣也许算不得十分出众,但他身上有一股温润清雅的气质,如高山之竹,又似山涧之泉,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与他相处,哪怕是初次相遇,也不会觉得很拘束,他的温和是一种魔力,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就对他亲近起来。
蔺雪臣见颜筝直勾勾地望着他,脸颊不由晕起一抹红霞,他抬头右手放在唇前,轻轻咳了咳,低声唤道,“筝筝姑娘!”
今晨乍起,罗北辰就拿着两张字迹仿佛的纸笺来寻他,并没有交代太多,只说韩王让他看着办。
他心思灵慧,一点就通,自然明白韩王元湛是什么意思。
四季园的颜筝姑娘将解疫的药方,随着那些爱慕他的女子所送的物件一道送进来,那样珍贵的东西,她完全可以直接请陈给韩王献出方子,治疫用功,她将得到韩王的赏识与宠爱,凭着这份功勋,或许韩王还会替她请封一个侧妃,将来花团锦簇,前程似锦。
可是她没有这样做,这便说明她志不在韩王。
她没有将方子交给司徒侧妃,也没有将方子交给罗北辰,却独独给了他蔺雪臣。这便意味着,就算她心里存的不是与其他美姬一样的想法,就算她未必是看上了他想要谋求一年之后的姻缘,至少,她对自己有好感,觉得他是可以被信任的。他甚至还有一种感觉,觉得她以匿名的方式将这救命的药方给他,是想要给他建功立勋的机会。
而韩王,似乎也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才让罗北辰送来这两张纸笺。
韩王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让蔺雪臣顺势而为,将计就计,投其所好,接近到她身边,了解她的为人,摸透她的底细。
蔺雪臣既已破釜沉舟来到北地,便等于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押给了韩王,韩王虽然是他的表弟,可却也是他的主上,韩王之命,对于他而言,是没有任何借口必须要执行的铁律,容不得半点违逆推脱,所以,打听到她此刻正在兰芝亭中赏景,他便毫不迟疑地来了。
他心里知道,这次相遇,绝不仅仅只是任务,也藏着他的私心。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也许是在从江南来北地的途中,也许是在荔城令府的夜宴之上,也许是鹤翠堂初次的正面相视,也许是看到药方上端正从容的字迹,也许是方才双眼对望的一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对眼前这个行动窘迫眼中还挂着泪滴的女孩动了心。
而此刻,心上的女子正以探究而炽烈的眸光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他一下子慌乱起来,就好似藏了经年的心事被人轻而易举地看破,将他心底深处那份浅淡却又浓烈的好感,赤。裸。裸。地捧在了她面前。
他只好以轻咳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和羞涩。
颜筝回过神来,也觉得自己有些放肆了,不由便脸上一烫,将脸别开说道,“能替鹿城百姓尽到一份绵力,是小女之幸,区区一份药方而已,不足挂齿,蔺……林大人过礼了,小女当不起的。”
她没有否认那方子是她送到竹雅阁的,因为她的本意便是想借此来接近这位蔺大人,而现在,如她所愿,他找上门来要谢她,这便是一个很好的开始。她想过了,初次见面就谈交易有些唐突,等到彼此之间的尴尬和紧张消除一些,她再想法子循序渐进,水到渠成。等到一年之期满时,她一定要让他心甘情愿地求娶她为妻。
这时,不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有女子清脆悦耳的笑声响起,听起来并不只是一人。
颜筝的眉头便轻蹙起来,虽然她将蔺雪臣视为猎物,一心想着要将前世闺中所学都用到他身上,将他这段钢炼成绕指柔,可这件事须当徐徐图之,不是现在,也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她有这样的心思,否则……
四季园的那些美姬知晓了,司徒侧妃也定然会知晓,紫骑那些人神通广大,又怎么能瞒得过去呢?那位云大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她不能行差踏错一步的,若是她的心思被那人窥破,以他的狡猾,一定会猜到她的打算,也许位高权重的云大人并不一定会为难她,可倘若他要为难呢?她一心一意要回到皇城,必须要回到皇城,冒不起一点险。
这样想着,她忙扶着廊柱站了起来,神色紧张地对蔺雪臣说道,“林大人,好似有人过来了,小女腿脚不便,能不能请您暂时回避?若是被人瞧见了,对您……不好的……”
蔺雪臣晓得颜筝心中的顾虑,便忙说道,“筝筝姑娘莫慌,你先坐下,雪臣这就离开。”
他又作了一揖,便转身朝着树后躲去,不一会儿就不见了影踪。
颜筝轻轻舒了口气,便看到洛姬在几位美姬的簇拥中来到亭前。
洛姬神色倨傲,语气里带着藐视一切的傲然,“颜姬,原来是你在这里,你腿脚不便,不在屋子里养伤,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云姬怎么不在?司徒侧妃分明吩咐过,要让云姬好好照顾你的,她躲懒,下回我去拜见侧妃时,一定要替你好好说说,让侧妃给你讨个公道。”
碧落姓云,因她性子随和,擅于与人交往,大伙都亲切地叫她碧落,便是到了韩王府,那些婆子侍婢们见了她,也都只唤她名字。颜筝原本倒是不大与人亲近,但因为碧落喜欢叫她“筝筝”,和旁人提起她时,也都是“筝筝”“筝筝”地唤,所以时日久了,四季园内众人,也都习惯了叫她“筝筝姑娘”。
只有洛姬自恃身份,似是不屑与碧落颜筝为伍,每当遇到时,总是居高临下地叫她们颜姬云姬。
洛姬是临州府人,说话的声音软糯尖细,带着天然的转音,颜筝每次听她说“颜姬”,总是会听成“阉鸡”。
虽晓得洛姬并非故意如此,但心里总有些不大舒服的感觉,这回又听她无事端端地将碧落扯了进来,颜筝脸上便不由现出愠色。
她听洛姬言下之意,大有责怪她坐了兰芝亭,并要将她赶走的意思,冷哼了一声说道,“整日闷在屋子里,身上都快要长蘑菇了,所以我求着碧落带我出来吹吹风晒晒太阳,我瞧着这亭子甚好,四处又无人,便就坐了,碧落怕我饿,去厨房给我去要些点心,想来很快就要回来了。”
她语气一转,“怎么,这亭子莫不是洛姬你的私物?是不是我误闯了?真是不好意思,我不晓得,若是早知道这兰芝亭只有洛姬能来,我一定不会踏足这里半步的。”
兰芝亭自然不是只有洛姬能来,同为四季园的美姬,在没有承受韩王宠爱之前,洛姬并不比别人更加高贵。
洛姬约莫还是头一次碰到有人与她针锋相对,尽管同为韩王侍妾,但她是临州府尹的嫡亲侄女,身份与其他人是不同的。便是苏月乔在时,也不敢和她发生正面冲突,其他的美姬无不是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她,以她马首是瞻。更何况,这些日子,她在周嬷嬷身上下了重本,买通了周嬷嬷搭上了司徒侧妃这条路,她和明净堂走得近,在四季园中的威信更是前所未有得高。
她听惯了奉承和吹捧,一下子遇到颜筝两三句夹枪带棒的话,便倍觉怒意,“颜姬,你胡说什么?”
洛姬身侧的几名美姬也都连声附和,“筝筝,你说话也太难听了,若是传了出去,别人还当洛姬是何等嚣张跋扈,竟能将兰芝亭据为己有,你这不是陷她于不利吗?同在四季园里住着,又都是从江南四府来的,说起来都是姐妹,你这样居心,实在也有些太狠毒了些吧?”
颜筝眉头一挑,一双清澈的眼眸便冷冷地望向说话之人,她嘴角噙着一抹冷冽笑意,“若论狠毒,我敢说,整个四季园中,恐怕都没有人能比得过你去,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冒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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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2 报应
032。
这四季园中,冒姬凉姬和萍姬属意蔺雪臣,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上回萍姬因着槐花香膏的气味怡人,得了蔺雪臣一回青眼,她引以为傲,便颇有些洋洋自得,却没有想到过后不久便遭人算计,发了满脸的痘子,好些日子都褪不下来。萍姬拿着那小半罐槐花香膏沫来冬院闹了一回,恰逢唐太医复诊,指出那香膏里被人动了手脚,萍姬这才消停了下来。
光天化日,有人将不干净的东西混入了槐花香膏中,伤了萍姬的脸,这不是一件小事。对四季园的美姬而言,美色是她们赖以生存的工具,是想要蒙受恩宠唯一的武器,脸面伤了,便等于断了她们的后路。换而言之,今日那人在香膏中放的只是让人破相的脏东西,可焉知明日她不会因为同样的理由在吃食里下害人性命的毒药?
一时间,四季园内人心惶惶。
周嬷嬷得知此事,便也信誓旦旦要找出这个背后使绊子的小人,一番洗劫般的搜院,终于在凉姬的屋子里找到了几瓶来历可疑的药粉,经由医正验过,证实都是些见不得人的阴损东西,其中就有混入萍姬香膏中的下马仙,幸得那东西是涂在了脸上,若是经由口入了腹,轻者腹痛呕吐,重则呼吸麻痹而死。
凉姬家里原是开生药铺子的,这么多美姬中唯独她最懂得药理,证据确凿,她无可抵赖。
司徒侧妃一句“同室操戈毒害姐妹者,罚三十大板”,凉姬就被拖着去了戒律堂,听说才受了十个大板,就没气了,离乡之魂,无所依靠,死后连个棺木都无,只是一卷薄席,就被扔到了韩城外的山林里,连个念想的人都没有。
听碧落提起这件事的时候,颜筝只觉得有些冷,可她对害人者并无太多同情,只觉得凉姬因妒忌害人,最后却丢了自己的小命,虽有些可惜,但到底也算是咎由自取。可没两日,她便又从厨房李婆子那听说,原来周嬷嬷原本并未在凉姬的屋子里找到什么,是冒姬偷偷去跟周嬷嬷的人指认了凉姬藏东西的地方,才搜出了那几瓶药粉的。
颜筝想到凉姬被抓走那天,咬牙切齿咒骂冒姬的话,又想到她说那些东西不是她的时,痛苦而绝望的表情,心里便生出许多怀疑,她暗想,也许凉姬真的是被冤枉的。这种想法,一直到夏院的洒扫丫头夏荷来冬院串门时,才得到了肯定。
当时,颜筝借故与夏荷闲聊,套出萍姬脸上发痘的前日,冒姬曾去过一趟夏院,从萍姬那出来后,又径直去了一趟秋院凉姬处。
颜筝自小生在硝烟无声的公府后宅,见惯了女人之间的相互算计,当时她心里就已经肯定,这出借刀杀人的剧码,无疑出自冒姬之手。冒姬一次拜访,轻而易举地害了凉姬的性命,也伤了萍姬的脸面,在同样爱慕着蔺雪臣的三人间,她是唯一毫发无损的那个人,没有了竞争对手,从此之后,她便也是胜算最大的那个。
凉姬已死,无可挽回,颜筝虽然觉得凉姬冤屈,但这桩阴私,她是不肯轻易抖落出来的。棒打出头鸟,凉姬和洛姬交好,无凭无据的,光依着夏荷的说辞,就指认冒姬害人,恐怕不能令人信服。若是闹大了,反而会令她立于危境,所以,她心里虽为凉姬感到抱歉,但对这样的腌臜事,却也只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此一时彼一时。
现下,她无缘无故被洛姬驱赶,冒姬言辞犀利,句句诛心,极尽挑拨离间之能事,倘若在这样的境况下,她忍让退避,不为自己作任何辩解,那么从此之后,恐怕“狠毒”这个词,就要死死地背在她身上了。没错,她想要在韩王府过低调安静的生活,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必须事事退让忍耐。
更何况像洛姬和冒姬这样的人,欺软怕硬惯了,柿子挑软的捏,若是她看起来软弱可欺,她们则会越发嚣张,可如果她强硬起来,她们拿她无可奈何,在她身上处处碰钉子,那么时日久了,自然也就不敢再招惹她了。
同是四季园不曾受过恩宠的美姬,不管在娘家时曾如何地受宠显赫,但今时今日,她们的身份地位都是一样,今日这样的事,洛姬无礼在前,冒姬心中有鬼,她笃定她们不敢对司徒侧妃多说什么。顶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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