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那是谁,伪装成别人的司徒锦,此刻正将她拉上快马,如同他从前做过的那样,将她拢在怀中,几乎遮住了她大半边的身子。
好像呼吸也会痛,他无力地开口问道,最后一次,“筝筝,你真的……要跟他走?”
颜筝沉沉点头,“是,我真的要跟他走,还请云大人看在我们曾经……也曾有过美好欢乐的时光,不要阻拦,放我们离开。”
元湛没有说话,但他浑身上下冰冷迫人的气息已经是回答,过了许久,他冷笑起来,“想要在北府劫人,以为我们北地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不,绝不可能!”
司徒锦低声笑。“云大人说笑了。我和真真无意冒犯韩王大人的尊严。只是……”
他目光微冷,“今日我们必须要离开。”
随着一阵响亮的啸声,从对面的山头跃过一群黑衣人来。
司徒锦带着颜筝略退后一些,眼看着一场紫黑交战缤纷缭乱起来,他在颜筝耳边低声说道,“你别怕,我这些手下虽然不是紫骑的对手,但只要他们可以为我们拖延时间。足够我们跳过山头,便好。”
这些人根本敌不过紫骑,但他需要的也不是战胜对面那个杀气腾腾的男人,只要能牵制住紫骑,好让她带着颜筝跃马跳过这山头,接下来的事,就都不再重要。
颜筝点了点头,“嗯。”
司徒锦瞅准了间隙,正准备要带着颜筝跳过去,这时。忽然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颜姑娘。你就这样扔下碧落姑娘走了,是不是有些不大讲义气?”
颜筝大惊失色,连忙回过身去,只见罗北辰正骑着快马赶来,在他胸前死死地扣着个穿着鹅黄色裙衫的女子,那是碧落,他右手牵着缰绳,左手抵在碧落的脖颈,彷佛稍一用力,就会将碧落的脖子折断。
她忙对司徒锦喊停,“不行,不行,我的好姐妹在紫骑手上,罗北辰心狠手辣,做事没有分寸,若是我跟你走了,碧落一定就没有命活了,不行,不行,再等一等!”
她可以不顾那些黑衣人的身死,可却不能不管碧落的安危。
司徒锦皱着眉头,但却依她所言,驭住了马。
颜筝对着罗北辰几乎是哀求着说道,“你不要伤害她,我要离开,她一点都不知情,罗大人,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做得的确不好,但你不能伤害无辜的人来泄愤,这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
罗北辰冷哼一声,“颜姑娘对她还真讲义气,比对我们大人可好多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停住马,小心翼翼地望了眼面无表情的元湛,还不着痕迹地将放在碧落脖颈上的手略往外松了松,他压低声音,用只有碧落听得到的音量问道,“刚才没有弄疼你吧?”
碧落拿手肘往他胸口狠狠地一击,“你这个混蛋,不要和我说话!”
她焦切地对着颜筝喊道,“筝筝你快走,不用管我,我不会有事的!”
罗北辰非要扯着带她来平城,她就晓得,这人一定是存了想要利用她来威胁牵制颜筝的想法,果然,他也是这样做的。虽然一路之上,他并没有真的伤害她,甚至还多有商量的语气,可是,她绝不容许任何人利用她来伤害颜筝。
罗北辰让她配合,她偏不!
就冲着他这种态度,她很笃定就算颜筝真的离开了,自己应该也不会置身危险,最多……最多也就是被打罚一阵,难道真的还会要了她的命吗?
颜筝不知道内情,当真以为碧落的情形危急得很,她心中忧虑,冲着碧落喊道,“碧落,不要害怕,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
她转头怒问,“罗大人,你到底要我怎样才肯放开碧落?”
罗北辰冷声道,“你此刻下马,乖乖地到大人面前认罚,我这便饶过碧落姑娘,否则的话,若是颜姑娘当真要走,我罗北辰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
他作势又将手掐在碧落的脖子前,却低声在她耳边哀求,“你好歹也哭叫两声,颜姑娘既是你的朋友,难道她留下来你不更开心吗?我们大人一心一意地喜欢她,若是她肯留,他也一定舍不得惩罚她,如此两全其美,不好吗?”
碧落狠狠地又往他心口打去,“你懂什么?勉强留得住人,却留不住心,又有什么意思?我认识的筝筝,不是那种无的放矢的人,她要走,就一定有她非走不可的理由,我这个做姐妹的,怎么好拖累她?”
她见颜筝果真为她停住了脚步,心里又喜又忧。
喜的是,她在颜筝心中果然也有一席之地,筝筝在乎她,才会止步不前。可她同时又害怕,自己真的成为筝筝的拖累,若是害得她这回不能离开,诚如罗北辰所说,回到韩王府后,那位云大人许也不会追究,可是下回要走,却不知道要难上多少分。
她想了想,觉得无论如何,还是得想个法子才好。
这时,碧落瞥见云大人腰间别着的佩剑,便立刻趁他不备将那剑抽了出来,抵在自己脖颈间。
她大声对着颜筝说道,“筝筝,你快走,如果你不走,我就一剑了结我自己!”
颜筝慌了,“碧落,不要!”
元湛怒喝道,“你到底在做什么?罗北辰,你把这个女人带来这里是想要干什么?”
他想要去夺剑,推推搡搡间,也不知道怎么了,碧落竟然一个纵身从马上跌落,在她倒地的那一瞬间,还不忘记厉声喝道,“筝筝,快走!”
颜筝心神俱震,从她角度望过去,只看到云大人去拿那柄剑,然后碧落就应声落地,倒了下来。
她一时疑心碧落已经死了,一时又期望碧落只是昏过去,可地上隐隐有朱红色的血迹流出,令她心中生出几分不好的念头来。
半边身子几乎要软下来,口中只呢喃道,“碧落……碧落……”
司徒锦目光一深,在她耳边低声说道,“真真,你留在这里,已经改变不了什么,不若现下就跟我离开,也好不辜负碧落姑娘对你的一份深情,别让她死不瞑目!”
死不瞑目!死不瞑目!
颜筝脑海中只响起了一阵阵的叠音,碧落倒下来时的那瞬间不断在她心上重复,她心中忽得升腾起一股怒意来,只觉得眼前这群拿弱小女子的性命来威胁她的人既无耻又可笑。
她从怀中摸出那把细小的弓箭,将箭筒中的三支箭皆套在弦上,拉弓,张满。
凄厉的嗓音如同碎弦,带着几分决绝,犹如锦帛撕裂般,“云大人,我今日一定要走,你莫再阻拦,否则……。”
元湛迎风而立,“我绝不会让你走的。”
他话音刚落,只见三支羽箭便从她弦上离开。
他知道她的箭留了七分的余地,那些他亲手打磨出来的箭矢,并没有正对他的要害,箭速不紧不慢,那不是要人性命的节奏。
他本可以躲开的,可不知道为什么,箭飞刀他身前时,他忽然不想躲了。
这是一瞬间下意识的反应,说不清为什么,也许他只是想看看她慌乱失措的样子。
他想知道,他被她的箭射中,倒地,受伤,也许就此死掉,她会不会害怕,会不会哭泣,会不会后悔,会不会难过。
在他闭上眼的那一刻,他如愿看到她奔涌而出的泪水如同河海决堤。
他看到她被司徒锦强迫按捺住时,脸上的痛苦和悔痛。
我不要你哭,我只是不想要你离开我……(未完待续。。)
084 新生
084。
十一月的皇城,冬霜起,寒雪降,已经十分寒冷了。
颜筝裹着厚厚的白狐狸毛斗篷坐在廊下看雪,这雪从前夜开始下,纷纷绵绵到今晨刚歇,地上积起了厚厚的一层,将安烈侯府秀春阁的青石地板遮了个严实,并这院子里的花木也都看不出本来样貌。
侍立在一旁的丫头乔木嘟囔道,“往年若是落雪,这个时候也不过飘些雪珠子,也不知道今岁是怎么了,初雪就下得这样厉害。”
正在院中带着几个婆子艰难扫雪的荇草撅着嘴附和,“是呀,我长到那么大,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
她不由抱怨起来,“从前我在三公子院里当差,碰到积雪,哪里需要自个动手?荣恩堂夫人那里,早就派了人过去,三公子还没有起身呢,就将道路给清了出来,偏这回夫人说什么,各人自扫门前雪。”
她撇了撇嘴,小声嘀咕,“还不是见二小姐是新来的,夫人心里不耐烦么?”
侯爷三个月前从外头抱了个病得奄奄一息的女子回府,一来就直接安置在自个的书房,人人都以为这府里又要多一位得宠的姨娘了。
谁知道过些日子那女子病好了,侯爷却交代下来,这位以后就是府上的二小姐。
原本大家心里都有些嘀咕,无端端的来了位二小姐,也不说是什么来历,众人心里都有些起疑。
可后来二小姐露了脸,生得与从前得了急病过世的大小姐有**分的相似。眉目之间多有侯爷的影子。尤其顾盼之间。与大公子颇为相像,大家心里便都明白,这许又是侯爷当年在外头留下的风流债。
按说安烈侯府多了位小姐,原也不是什么坏事。
若是将来造化好,嫁了位有能耐的姑爷,对娘家兄弟也是个助力,若是福薄命浅,嫁的夫君不显。那也只是多陪送了点嫁妆,对安烈侯夫人廖氏来说,这原本就是桩尽赚不赔的买卖。
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自从这位二小姐进了门,廖夫人脸上的笑容便少了许多。
下人们最会揣摩上意,主母不喜这位新来的小姐,他们便也就轻慢她,反正这侯府的后院是主母掌理,只要不做得太过,侯爷可不管后头的事。
荇草不耐烦地想。她也算是倒霉,听说夫人要提拔个一等丫头拨给秀春阁。原以为是份好差,巴巴地请了老子娘从中活动,好容易才被选上了,谁料到跟的却是这么一位不受廖夫人待见的姑娘。
这两三月来,一应供给,上头总是拖拖拉拉克扣着不给,就算勉强领回来了,也总是要受一肚子气,这也算了,每回她出门,总要被原先交好的姐妹嘲讽一番,那些原本就与她有旧隙的,哪个不是阴阳怪气地为难她?
从前在三公子院子里时,她虽只是二等,可到哪不是被客客气气地待着的?
从来都只是她欺负别人,哪里有这样被别人欺负过的时候?
地上积雪难扫,荇草心里越发烦躁,不由用脚踢开零星的积雪,“夫人不待见小姐,连带着这秀春阁的婆子丫头全都没有脸面,我去扫洒库房借几个雪铲子,那些势利眼不肯借也就罢了,还奚落了我好半天。”
她踢得越发用力,“可这雪都黏在地上了,只用扫子怎么可能清得掉?那起子迎高踩低的小人,这是借着欺负二小姐奉迎夫人呢!”
这话虽然是实理,可从荇草口中说出来,却是僭越了。
先不提她一个区区下人,是万没有资格说荣恩堂廖夫人的不是,若是传了出去,仗着她老子娘多年的积累,也得被刮掉一层皮,便是对二小姐也不好。
乔木连忙咳嗽两声,“荇草,胡说什么哪,让你干活你就干,不乐意就回来,说这些没意思的做什么?”
她讪讪地转头对着颜筝恭敬地问道,“小姐站着久了,要不要回屋喝几口热茶暖暖身子?”
不知道为什么,这位不声不响的二小姐,总能让她无端端生出几分敬畏来。
这三月来,二小姐从来没有冲着他们发过火,她也很少笑,说出来的话常常不冷不热,表情永远那样淡淡的,像是怀了深重的心事,可她却自有一股让人不敢小觑的威仪,那像是天生的,绝不是一个养在外头的庶小姐能够有的风姿。
颜筝目光微敛,不断摩挲着手中的手炉,“不必了,你若觉得冷,往屋子去吧,我想在这里多呆一会。”
她抬了抬眉,冲着仍自愤愤不平的荇草,低声说道,“既然这雪难扫,那便不扫了吧,总不过出一阵太阳就能都化开了的,何必多费这些力气?”
荇草倒是一愣,“真不扫了?”
颜筝冲着她笑了笑,“你想扫,那便扫,你若不想,那便不扫呗,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她顿了顿,目光忽得一深,“我这个人不大乐意勉强人,你想怎么做,全凭自己心意吧,若是觉着我这里不好,你怎么来的,也自可怎么回去,我是不管的。”
这温温软软的一句话,像极了是个没有主见常年受人摆布的卑弱主子说的话,可不知道为什么,荇草却觉得一阵寒意从背后往上冒,她忙噤了声,不敢再多说一个字,低着头重又拿起扫子,将全副心神都放在了那结冰了的雪块上。
乔木也是心中一震,她皱了皱眉,望着整个人缩在椅子里,好整以暇地看着苍茫景色的二小姐,眸光里闪着若有所思的神色。
荇草人不坏,做事也勤快,就是常常嘴上把不住门。
但她是侯府的家生子。老子娘都有几分体面的。旁人看在这点上。素来都对她有几分纵容,以至于她性子耿直,受不得一丝气,为人竟有几分小姐才堪有的骄狂,从前一直都过得舒坦,如今费尽千辛万苦谋到了秀春阁一等丫头的地位,可竟与料想中差距甚远,难免会有些愤懑。
又以为这位二小姐性子绵软好拿捏。这才越发看不起自己的主子。
可是乔木却与荇草不同。
她比荇草年长一些,又是自小就受打压过来的,看的东西便也全些。
这位二小姐可是由侯爷亲自抱了回府的,又在侯爷的书房呆了半个月养病,侯爷的书房那是什么地方?连廖夫人也不准许踏入半步的,可这位二小姐自到了秀春阁后,侯爷也还时不时地寻她过去说话。
廖夫人不喜二小姐,如临大敌,约莫也是因为如此。
不论这位二小姐的出身到底怎么样,但她是侯爷的亲生骨肉无疑。而侯爷对她亦定是看重的。
否则,以廖夫人这些年来的经历。她万万是不会如此将自己的不喜做地如此明显的。
从前的大小姐也是侯爷外头的女人生的,在外面养到了四岁上才进的侯府,可当时廖夫人是怎么做的?她将大小姐视为亲女,几乎可以说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平日里一应供给,都捡最好的给,莫说大小姐只是个庶女,便是真正嫡出的女儿,也没有这样的养法。
后来大小姐得了急病没了,廖夫人哭成个泪人,侯爷面前只责怪自己照顾不周,若不是还有两位少爷在,看她那意思,就得以死谢罪去了。
再就是先夫人卢氏娘家庶妹留下的孤女表小姐秦月娘,若是卢氏夫人还在那许是不一样,可如今府里当家的是廖夫人,也不过是看着大公子的面子才收留的这位秦小姐。
秦家不过是小门小户,遭逢家变,父母皆亡,只有一个兄长还投了军,亲族里无人可依,她母亲不过只是卢家一个不显名姓的庶女,原本在家时就不大受人待见的,如今死了,卢家的人谁又肯平白养着这孤女?
何况,卢家早就败落,如今当家的并不是当年卢氏夫人的兄弟子侄,却是隔了房的,原本日子就过得艰难,又不怎么亲近,卢家的人便只好将这包袱推到了安烈侯颜家来。
廖夫人连这位表小姐都欣然接受了,还好吃好喝以正经侯府小姐的礼遇养着。
若不是因为更深层次的理由,她又怎会对二小姐没有好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