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史两人仔细查视完伤口,开始收殓尸首。韩老四让韩缇扶近,躬身向老前辈遗体拜下。史费求伸手一拦,怒道:“滚开一点,师父受不起你这一拜。”怒视着韩缇,大有一剑挥出斩韩缇于师父遗体前。他这种迁怒,不是瞎胡闹。因为摘星剑死在血狼的金刚指下,那天若不是韩缇出来捣乱,他们早就收拾掉了血狼,也不至于有师父今日的惨死。
卞、史殓好尸首,史费求将师父往肩上一扛,两人迅速地离开了码头。
驼背老仆
韩老四望着卞、史远去,怅然叹道:“前辈死在血狼的金刚指下,晚辈难脱其责。”
“刚才那老头,未必是死在血狼的金刚指下。”身后人群中冒出这样的话。
卓骅朝人群迅速搜索,目光慢慢落在一个糟老头身上,此人相貌猥琐,弓着大驼背,骆驼一样的大驼峰,要高出前面的脑袋,侧边看,仿佛是一个双头人。卓骅听到他话中有话,遂拱手道:“前辈这么说,莫非前辈当时在场?”
糟老头也不谦逊,说道:“老夫虽不在场,血狼的金刚指,还曾见过。血狼出自少林,研习的是正宗心法,金刚指用的是内家正气,伤人光明正大,不似郝老头伤口带着点邪乎,不过老夫还是眼拙,要是我们小姐在场,一定能断出是那家门派的内家功底。”一声鹤唳倏忽从头顶传来,糟老头忙道:“不好意思,我家小姐在找我了,少陪!”这老头看来不是个冷面人,而是一个热心汉,临去颇有礼貌地拱拱手才离开。
周围的人都对他彬彬有礼,一个残疾的糟老头受到当地人如此礼遇,更何况还操着一口外地音,卓骅倍感好奇,便拉住一人问道:“刚才这位老爷子,住在此地?”那人用手往上游一指道:“这里看得到,他就住在‘雅思园’。”傍边另有一人答道:“我看你们一个伤了腿,一个病得不轻,刚才为什么不让驼背爷爷带你们去看病?上月‘雅思园’住进了一个女神医,话到病除,我父亲的痨病就是经她治好的,如今能够上码头搬货物了。驼背爷爷是她的仆人,人也很好。”
什么是话到病除,这词听去很别扭,卓骅正欲发问,哪想到此话题一起,人众争相夸赞。女神医客住不久,好似乎一夜间成了家喻户晓的人物,又是赛华佗,又是女菩萨,卓骅对这些出自平民之口的溢美之辞,半信半疑。
卓骅虽对神医之说半信半疑,不过此时舅舅内伤仍重,自己对医治内伤毕竟依书记载,照本宣科,地道地来说是个门外汉,如果调理不当,未必不会给舅舅留下什么遗症,姑且对这神医之说,宁可信其真。问舅舅道:“舅舅,你内伤复原太慢,听他们说女神医这么有能耐,我们去一趟‘雅思园’怎样?”韩老四非常不屑,对自己的外孙格外自信,知道他博览群书,兼通医理,一定能医治好自己的内伤,说道:“这些人都是一般小人见识,能医几个伤寒杂症,乱当作神医。我受的是内伤,岂是一般的江湖游医能够医治得了。骅儿,你抓的药,很对舅舅的内伤,只两日就恢复了六七成,舅舅现在就可以挥拳踢腿了。不信,你看看!”说着将韩缇推开,下腰扎马,使出韩家开山拳的首式:“雕弓满月”,双膀用劲,牵动内力,忽觉胸中一股浊气外送,张口一吐,咯出几块乌黑的血瘀,急得卓骅弃柺来扶。韩缇大动悲声,此时才知道,父亲伤得如此严重。
到了此时,卓骅依不得舅舅了,雇来一顶轿,由那个说医好了他父亲的半大小孩带路,抬着舅舅上“雅思园”求医。
走了不出半里,河面上空,鹤声嘹亮,再看河面摆着十数条船,隐约传来刀剑碰撞声,离得近时才看清船上数十人在群斗。带路的半大小孩说道:“又是青旗帮和乌纱帮在打架。”卓骅想这可能就是常听说的,漕运上帮派互争地盘的打杀,也不在意。小孩忽惊呼道:“你们快看,是驼背爷爷。”
不知双头人从哪里冒出,跃上船见人就点,出手如风,转眼之间十数条船,数十人的群殴,尽皆停歇,这些人或站,或坐,或卧,姿式保持打斗时的模样,这手点穴功夫,令人叹为观止。
看似一个极不起眼的残废糟老头,原是一个武林高手,江湖上处处都是藏龙卧虎,卓骅这几日算是长了不少见识,开了不小眼界。漕帮群殴,帮众中虽没有顶尖好手,但在倾刻间,十余条相隔远近不一,而且还在水面流动的船上,能将数十人的穴点住,这种身手可不是一般的江湖人能够做到的。
船上打斗停了,卓骅他们继续赶往“雅思园”。
神医圣女
“雅思园”隐逸在一片密柳中,柳前一条小渠,细流淙淙,小渠上横过一道竹桥,当人踏在竹桥上,呀呀作响。经过竹桥,便见矮矮的竹篱笆围着一所竹屋,屋前院子里海棠和美人蕉争相怒放。竹篱外的柳阴里建有一所凉亭,亭中有竹桌竹椅。卓骅见了,想必是外客来此,未通报主人许见之前的歇脚之处,便叫轿夫停住。韩缇扶出父亲,移到竹椅上坐下。小孩道:“这‘雅思园’原是我们这里大盐商五爷给一个歌妓姨太修的,后来姨太跟一个少年人走了,‘雅思园’空在这里。那时我们在渠外往里瞧一瞧都被里面的奴才赶走,上次送父亲来看病,这次是第二次进来。”
见到有来客,从小屋里走出一小婢,卓骅正要与小婢打话,身后竹桥发出两声“呀,呀。”有人奔了过来,直冲入竹院,只听小婢道:“公子你们稍等,这几人伤得很重,必须先治他们。”
卓骅还以为是头驴驼着人来的,及到小婢一个一个将人接下,中间驼人之物非驴而是人——驼背糟老头。这些人原来是双头人从船上背来的,一次背了四人,他们都是刀剑之伤,伤在要害处,奄奄一息。双头人放下四人后,见到卓骅一众,笑着点点头道:“恕不能陪几位,船上还有几号轻伤须老夫去料理。”说完便自去了。
卓骅不敢冒然进去,就在竹篱外看如何救治这些人。
只听小婢一个一个检视伤口时,往小屋里报去,此人伤在哪个穴位,是刀还是剑,脉息如何。里面之人听后,告诉小婢要封住哪些穴,又如何地推宫过穴,忙碌了大阵,小婢才从里屋搬出药膏,敷在伤口。卓骅始理解到“话到病除”原来果然这样,倒不是这些不识字的百姓杜撰出来的俚词。
稍事静息竹屋内叮咚一声,卓骅觉得心弦一震。
随着琴声时缓时急,缓处若深山藏泉,汩汩若无,急处似百丈飞瀑,喧泄震耳,曲调变化全在瞬息之间。卓骅从来还没听过这样的琴声,宫、商、角、徵、羽跳动那么大,似乎是一阵乱弹,但让人感觉有说不出的和谐美。尤其是在不知不觉中调动了内息,一股暖流从丹田生出,慢慢在身上周游,缓处涓细,急时鹿撞。卓骅突然间意识到,这琴声在助人打穴冲关。回望舅舅,只见他脸色红润,双手合掌压在丹田。
一柱香久,琴声歇下,竹屋里的人说道:“小荔,送他们几位走吧!”
小婢将四人拉起,四人你望我,我望你,刚才几乎已经断气,现在居然能够站起身。只听小婢催促道:“还愣着干舍!阎王不收你们几个,叫你们快走。回去调养些日子,元气就会恢复。走吧!走吧!,那里有人还等着瞧伤呢。”四人才迈步往外走,体力虽弱,行走却自余。
小婢送走四人对卓骅道:“公子,请那位内伤很重的人进来,其他人都候在外面。”
卓骅亲历了这一幕,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对这人神乎其技,有一种说不出的景仰。心想竹屋那人声音娇美,年纪也不会很大,便成就了如此高的医技,比扁鹊、华佗一点不为过,救人于危难,心肠好过菩萨,今生能够拜会这样一个女神医,幸如之何。听小婢说自己不能入院,真恨重伤的不是舅舅,是自己就好。
韩老四将到院门,几条人影飞掠过竹篱,小婢急呼:“没有许可不能进院,你们怎么不懂规矩。”飞进院落的有四人,还抬着一张花轿。花轿落地,其中一人道:“不是不懂规矩,事有缓急。”然后朝屋里的人道:“沁菲姑娘,我家公子救了几人,伤重垂危,请移芳驾!”
竹屋里的人道:“哦!是你们。你家公子不见也罢了,但有重伤人不能坐视不理。把轿抬过来!”
韩缇见刚轮到父亲治伤,又要被人接走,哪有此理?拳头一捏,要奔过去与她们理论。韩老四忙拦住,示意现在是求人医伤,任不着性子。韩缇出道来,连遭数挫,终有点自知知明,原来缩在镖局真是井底之蛙。在外已经见到了老仆的身手,心里不服软也不行,忍了下来。
轿移到竹屋檐下。片刻竹屋珠帘掀开,步出一个戴着白色纱蓬笠,遮了整个头部的女子,迅速闪进了花轿。一袭绛裳,莲步轻轻,不胜娇柔,虽然只是那么极短的一瞥,卓骅第一次感到女子似水若柳的天然风姿。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县衙审案
“公子,对不起,我家小姐不能替你们医治,很是抱歉!小姐留了两颗药丸,说这位爷呼吸滞缓,中气不和,似是伤在两种内功的合力下。每日子时坐在露天,面南按此法吐纳一个时辰。虽然伤得极重,回去照此医治,十天半月便无大碍。”小婢走过来对他说话,卓骅才惊醒,院内四人和花轿早已不在了。
小婢见他腿上梆着夹板,横梆斜捆,极不周正,说道:“公子让小婢看看你这腿伤如何?”卓骅伸过腿去,小婢折开夹板,用手捏了捏,嗔道:“这是那位庸医帮你接的腿骨,看你下半辈子想做个瘸子了。”说着重新帮卓骅挪正腿骨,换上新夹板。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婢,手腿如此娴熟麻利,卓骅心底暗暗称赏。然而心神飘忽,又想起刚才进院的是四位女子,总觉得其中一位面善,四人抬着轿进来得极快,尽管没有照面,但背影好熟。捏着下颏沉思时,手肘压到怀里的锦囊,方记起就是那个还锦囊给他的美貌女子。
这样的美婢,是个怎样的公子?怎样的公子又与竹屋的女神医怎样的相识?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爬上他的眉头,摇头叹息,自语道:“哎,罢了,罢了,萍水相逢,连面都不曾见过,尽想这些干吗?”转过头碰到表妹诡异的目光,勉强一笑。韩缇却做了个鬼脸道:“表哥,原来你也有成呆鹅的时候。”小婢已经收拾进去,离开了好一阵子。
一行人重返码头,跟从在前面一片呼喊:“少爷,少爷。我们的船不见了。”卓骅道:“这里的船多,恐是移到别处去了,快去找找。”两个跟从一个往上游,一个去下游。半天两人赶回,他们的船哪里还有踪影。屋漏偏遭连夜雨,乘坐的船夫都成了见财起心的黑主。可惜那些书和文房四宝,只怕被船夫扔进了河里,四书五经,孔圣人的治国良典,到了水族馆,使那些乌龟王八都能登科及第,到时官场会有多少鱼龙虾蟹粉墨登场,谁都不可知。
一些贵重物品和银子都放在船上,身上的散碎银子,合起来还雇不到一条船,此地无亲无戚,舅甥两有些犯难,一个跟从说道:“我们失了船,不如去报官。”一语提醒了卓骅,他现在不是个官了吗?有官函在手,去拜见县太爷,破案虽不在一时,让他们提供点方便,应该容易办到。
此处知县姓何,双字德来。卓骅来到县衙,知县大人正在办案,堂中的条凳上伏着一人,两个衙差杖着水火棍在施刑,左右开弓一连丈了二十下,条凳上的罪犯一声不吭。县太爷大怒,抽取一根签条,往地上一甩,喝道:“给我再杖二十。”刚才两个衙差打累了退下,又换上另外两个。“蓬,蓬。”每一杖打下,衙差着实使出了全力,打在光溜溜的屁股上,任何一个人都疼痛难熬。看地上有四根签条,这人屁股上已经杖了六十大杖,再加二十,八十杖,这可是执杖的最大刑罚。这样的杖罚是最容易杖死人的,通常衙门只使二十到四十,就能把犯人打得鬼哭狼嚎。二十杖很快又在衙差的报数中数完,条凳上的犯人竟然发出呼呼鼾声。何知县恼羞成怒,大喊道:“跟我上夹板。”一旁的师爷道:“老爷,衙里所有刑具都上过了,不管用。”知县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如此三番,然后摆摆手说道:“给我带下去,每日杖他八十,看他开不开口。”犯人带下后,卓骅才让跟随从上堂递了份拜帖给知县。
何知县阅过拜贴,忙下堂来,笑吟吟道:“今科榜眼,卓公子,幸临寒衙,有失远迎。”卓骅慌忙上前执礼斯见。何知县道:“本县也是科举晋升,犹好结文士才子。卓公子路经敝地能上衙来一叙,足见公子不把本县当作外人。福州是本县老家,咱们同朝为官,日后还要多多仰仗公子。”
卓骅将船夫掠财逃走一事说与何知县,何知县听了,立即要县捕去缉查,真是雷厉风行。听卓骅只今没有盘程,又马上命师爷封上一百两银子。卓骅致谢不已。当问及刚才堂上的犯人时,何知县眉头双皱,说道:“不瞒卓公子,此犯来头太大,是苏、浙两府发过海捕文书缉拿的江洋大盗。本县半月前银库被劫,丢了五千两修河的库银,本县盘查得甚紧,三天前这个江洋大盗终于落到本县手上。可是这江洋大盗经打得很,死活不开口。府台大人听江洋大盗落网,三番五次要本县解押上去,本县把他扣着,不是抢什么功劳,实在是想把那五千两库银查出个脚落。”
古灵怪招
卓骅听何知县这么一说,这江洋大盗这么经打,怕莫是一个练就铁布衫的武林高手。任何一个练铁布衫的人,不论练到如何炉火纯青,身上总留有罩门。今受了何知县的慷慨,多少能给他出一些点子。于是说道:“何大人,此盗可能是个武林高手,属下略懂一些武功,看能不能够帮何大人撬开他的一张铁嘴。”何知县听了欢喜道:“卓公子果能帮本县打开犯人的嘴,那太好不过了。本县即刻重新升堂。”
一通鼓响,堂上两排衙差用水火棍敲击地砖,悠长的“升堂”声,绕梁经久不歇。犯人重被带上堂。卓骅看清犯人,中等身材,虽不十分健壮,但骨格出奇的结实,戴着铁链重镣,往堂中一站,仍如渊亭岳峙。一头蓬乱的头发,灰白相杂,虬须如戟,圆睁着一双眼,分明有七分张翼德的勇猛,冠之江洋大盗,名附其实。
何知县道:“卓公子,犯人带到。请公子一问!”
卓骅柱杖来到犯人跟前,说道:“阁下的铁布衫,练到了刀枪不入,身上的罩门,看能不能被在下找出。”说着手指朝犯人身上十余道要穴点去。犯人丝毫不为所动,双目朝天,睥睨不可一世。前前后后,三十六大穴位,几乎都被卓骅点尽,犯人仍然不动如衷。卓骅急得额头上的汗直往外冒,眼看要在知县面前丢人现眼了,韩缇窜了上来说道:“这很好玩,表哥让我来试试。”卓骅就台阶下来,表妹不行,到时自己再上,一个人身上有多少穴道,点你个遍,总有一处是罩门,遂退到一旁。
此犯一身衣衫,破破烂烂,早已不能遮体,两边的肋排,和腋窝都露在外面。韩缇走上来,嘻嘻道:“你这人是铁打的吗?”犯人正眼也不望她。韩缇又道:“你不说话是吧!爷们自有办法叫你说话。不过我要跟你打赌,如果你开口说出半句话,便输了,输了就要服输。——你既不点头,又不摇头,这个赌算你默认了。输了的话,爷们问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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