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愁合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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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愁合欢-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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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感受到他的关心,笑道:“我看他挺固执的,再去跟他说说道理。也许……我看到了豆芽,想到自己,这才特别想去促成这段姻缘。”
  他渴望了解她,忙问:“以前你爹也要送你去当婢女吗?”
  “不!他要卖我到妓院去。”
  “你那个坏后爹!又不是穷得没饭吃!”吉利气得七窍生烟,哪有爹爹把女儿推到火坑的!“后来呢?”
  “后来我就死了。”合欢淡然道。“那时时节很乱,北边有战事南方有草寇,大家都很穷。”
  “你的未婚夫呢?”吉利永远记得那个叫阿兆的小色鬼。
  她眼皮一跳,艰涩地道:“谁说我有未婚夫?”
  “我说我有神通啊!”他咄咄追问,“我看到你小时候和他订亲,长大以后呢?他跑到哪里去了?怎么不迎娶你入门,就让你吃苦?”
  “他走了。”
  三百年来,从来没有人提起他,他只是她心里的一个伤疤,经过忘愁湖的岁月洗涤,她早把他磨平,只剩下淡淡的名字痕迹,曾有的前尘往事,都忘了。
  “他走了?”吉利满意地笑道:“我就知道他是个无情无义的小混蛋,姐姐,你别想他了!我已经写好咒语符禄,明天抓只死老鼠来试试,如果死老鼠可以还魂,姐姐你就有希望变成真人。”
  “别玩那些没用的游戏了。”合欢心情稍微放轻松,这小弟弟总爱逗她开心,让她舍不得人间的欢笑。可是人归人、鬼归鬼,还是得各适其所。
  她的微笑像星光一样迷幻。“其实我不大懂得当鬼,或许,鬼本夹就不应该滞留人间,你腿伤快好了,我是该走了。”
  “你不能走!”
  “傻!”合欢笑意温柔。“生生死死、分分合合,没有不变的事,更没有不走的人。”
  吉利就是不爱听她轻淡的语气,立刻反驳道:“胡说!天地有惰,即使人事皆非,但是感情是永恒不变的。就像你离开芙蓉村那么多年不也对村子仍有一丝怀念,又常常回来吗?”
  “有的人走了,就不回来了。”合欢抚摸树干,仰望那繁茂的枝叶。“我怀念的是不变的山水,还有不会走掉的老树;至于什么感情的说法,人死灰了,变成我这样的鬼魂,就是过往云烟了。”
  “山水怎么不变?山会崩,河流也会改道,老树虽然不走,但样貌也全改了;可几千年以前的深情故事,还是不断被传颂!”吉利越说越激动,他是多么想唤起合欢的情绪,更渴望她能了解他的情意,把那个阿兆彻底忘掉。
  “人死之后,各奔阴府,各去投胎,生前的爱恨也是一场空。”
  “死后有灵,你自己不也是这样吗?”吉利直直地望住她,眸子烧得火热。“你听过『孔雀东南飞』的故事吧?他们夫妻两人被活活拆散,死后合葬一起,坟墓一边种松柏,一边种梧桐,树木长大了,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这不是真情动天、生死相连吗?”
  “你就爱听信传说!这都是穿凿附会、巧合罢了。”合欢避开他的眼眸,太热了,火热得几乎融化她的一缕幽魂。
  “好!你说不相信有真情,既然你已离尘索居,不愿成仙,也不愿为人,又为什么跟在我身边?”
  “我哪有跟在你身边!是你赖皮缠着我!”合欢恼得转过脸。
  “嘿!”吉利绽出两个迷人的酒窝,让他像个调皮的大孩子。“你第一次跟着阿土下山,或许是无心的;可后来你特地找上我,吓得我屁滚尿流,然后是阿山哥牵灵那件事,我敢肯定,你一定偷偷跟在我身边,这才能帮我找出阿山哥的地契,不是吗?”
  “我路过而已……”
  “呵!姐姐,你好勤快路过耶!你那么久不下山,又怎会一再为我路过?我不只一次听到你在庙里偷笑……”吉利指向屋子。“还有我抓那小鬼的晚上,你又刚好路过了?”
  “就是路过啊!”合欢着急解释。
  “不,你绝对不是路过!你是喜欢我,所以一直跟在我身边!”
  “乱讲!”合欢胀红了脸。
  “你要走,我就到忘愁湖找你!看不到你,就等你一辈子!”
  “痴!”白影没入大柏树背后,消失无形。
  “姐姐!”吉利惊骇大叫,慌张爬起,又被石头绊了一跤,这次他不再摔得四平八稳,而是被另一块尖石撞得头破血流。
  “哇呜!痛!”多亏了这些石头,苦肉计使来全不费功夫,只是可怜他的俊秀容颜了。
  白色身影再度出现,星光下,淡柔得像是一抹微云。
  第七章
  “有请阎王老爷大开恩,生死簿上,一笔勾销,还我合欢……不对,还我老鼠精魄来,老鼠老鼠,阴间路上快回头,红尘阳世,归来归来。咪叭吠叱呵!咄!咄!咄!起来!起来!急急如吉利道爷令!”
  吉利坐在房间,对着桌上一只死老鼠念了半天咒语,结了十几个手印,差点把手指打成死结,可那只倒楣的老鼠仍然不动如山,离恨归天也。
  “怎会这样呢?我参考方术大全,集数十本册子的精华,怎会连一只死老鼠也叫不回魂?”
  吉利懊恼地抓抓头,额头上还缠着圈布条,透出微红血渍。昨夜那一跤摔得可不轻,他又吼又叫个不停,才总算是把合欢留了下来。
  厨房传来炖肉香味,只要她多留一天,他就多一天的机会;吉利赶忙翻书,想找出咒语不灵的原因。
  再看一眼死老鼠,恶!大大地破坏他的食欲。他拎起老鼠尾巴,用力扔出打开的窗户。“非鱼,把死老鼠埋了。”
  非鱼正在庙后挖石头,听到后赶忙挖了一个小坑埋掉老鼠,双手合十,喃喃念道:“老鼠先生,不是我要杀你,是我师父心狠手辣,逼我杀生,你要索命的话,不要找我,要去找我师父,他姓吉名利,长相凶恶……”
  “你在叽咕什么?念篇度亡经就行了。”吉利探出头,双眼发直,又想拿拐杖敲人了。“喂!我叫你把绊脚的石头挖掉,不是挖水井、凿地洞啊!”
  “可是师父……”非鱼踢了踢脚下的石头,嘟嘴道:“每块石头都好大,你看,这根本是半堵墙嘛!呜!你就会叫我做苦工。”
  吉利定睛一看,非鱼果然已经掘起几块破砖瓦,他抚掌笑道。“对了,这里以前是孝女庙的旧址,一百多年前被烧掉,又淹过大水,大概把砖墙都埋在下面了。非鱼,你可得好好挖,说不定可以挖到值钱的古董喔!”
  “真的?!”小鬼眼睛发亮,更加卖力铲土。“师父,挖到就算我的,你不能抢!”
  哼!徒弟的东西就是师父的,我才不跟你抢哩!贪财小鬼!
  吉利懒得理会非鱼,抓起拐杖,哼哼哎哎地走到小庙里,又故意呻吟一声,欲使躲在房里的合欢听见。
  庙里有村人在烧香拜拜,他帮人解了一支签,送走获得满意答案的村人后,庙内又恢复午后惯有的冷清。
  “呵!大家都睡午觉去了,只有小鬼还在挖宝……”吉利坐在桌前,以手支颐,无聊地打起瞌睡来。
  庙门外是白花花的阳光,吉利眯起眼,感受到太阳晒在皮肤的灼痛感,门外的石板路好像也融化变形,变成了一畦畦水田……
  ***
  “合欢!合欢!”他飞跑在田埂上,心里极为渴望见到他心爱的人儿。
  “兆哥!”合欢放下锄头,露出欢喜甜美的笑容,朝他卖力地招手。
  “合欢!我有事跟你说……”他跑得气喘。
  “有什么要紧事?瞧你跑得这么累!”她在衣裙上拍拍尘土,拿出巾子,为他抹拭脸上的汗水。
  他痴痴望着她娇媚的面容,修长的眉、明亮的眼、小巧的嘴。天!他真的好爱台欢,忍不住在她脸上轻啄一下。
  “没正经!”她轻笑一声,转过身去不理他。
  “合欢,别锄地了,跟我来!”他抓起她柔软的小手,把她拉上田埂。
  “不行啦!今天没锄完,回去要被爹骂的!”
  “别管你爹了,我是你的未婚夫,有什么事情,我帮你扛着。”
  她脸上透出一抹晕红。“你扛什么?说不定我爹不高兴,就不把我嫁给你了。”
  “他是你后爹,又不是帮你订婚事的亲生爹,他不能作主!”他拉紧了她的双手,“再说…合欢,我喜欢你,我一定要娶你!”
  “呀!”她脸蛋瞬间胀红,慌忙抬起头来张望,怕被别人听去他的情话,可一对上他的眼睛,又羞得低下头任他握紧手掌。
  她的眼眸好美!就像忘愁湖的晶莹湖水,闪动着明亮光芒。
  他心头狂跳,他发誓要好好疼惜她,让她永远为他绽放美丽的光采。
  可一想到眼前的处境和决定,他不禁缓下脚步。
  她察觉他突如其来的沉默,似乎明白了;他感觉她小手的力量,把他的指头捏得好紧。
  他们默默无语,来到山脚下的小溪边,她脱去鞋子,洗去手脚的尘土,又掏出巾子洗掉脸上尘埃,展现出一张容光焕发的柔美脸庞。
  他目光锁住她的一举一动,想把她的身影烙在脑海里。
  “你也擦擦脸吧。”她拿了湿巾子,仔细地帮他抹脸。
  “合欢……”他闭起眼,享受她轻柔有致的动作。
  “兆哥,你要走了,是吗?”她的声音哽咽。
  他睁开眼,入目的是她柔情的晶泪,他心头一绞,捧起她细嫩的小脸注目她道:“对不起,我一定要走,只有离开这里,才能赚大钱,以后让你过好日子。合欢你了解吗?”
  “我了解。”她轻轻点头,泪水也随之滚落,看得他酸楚不已。
  “我不想一辈子为村人刻墓碑,舅父说我有好手艺,到汴京去定有很好的发展。你想看看,汴京是国都,那里人多热闹,有很多大户人家要石匠盖房子、雕石狮、刻石柱,我不但能一展所长,而目还能赚更多钱……”
  “我都明白。”她垂下长长的睫毛,像是湿透的黑色羽扇。
  “合欢!”他心疼她的坚强,一把抱住她,紧紧地拥住,不断摩挲她的背。“我应该把你娶进门,带你一起去汴京,可我寄往舅父家,一切都不方便啊!你等我,等我在汴京打点好一切,就接你上去。”
  “兆哥!你不用解释,我理解你的处境。”她埋在他的怀里,也摩挲着他健壮的臂膀。“再说,爹娘还要留我做事,他们不会那么快要我出嫁。”
  “我怕你吃苦了。”
  “虽然不是亲爹娘,但好歹也是一家人,他们养我长大,我做些事惰也是应该的。”她的语气没有埋怨,而是对命运的认同。
  “我会写信给你,你再找孔先生帮你念信。”
  “我好希望能识字,这样就可以看懂你写的信,再一个字、一个字背下来,好像你亲口跟我说话,我也可以亲笔写信给你……”她的语声渐微。
  “以后我们在一起,我会教你识字,你先请孔先生代笔。”
  “我怕来不及……他的字,不是我的情……”
  “合欢!合欢!”他疼惜地呼喊她。
  “我是怕……怕你到了汴京那个花花世界,就忘了我……”
  “合欢!”他猛地握紧她的手臂,激狂道:“你怎能不相信我?我从小就喜欢你,我们还有婚约,我如果胆敢违背誓言就遭天打雷劈……”
  “你又来了。”她含笑带泪掩住他的口。
  他抚拭她脸颊上的泪痕,满腔柔情在体内翻搅,望着她那红滟滟的小嘴,他缓缓低下头,温柔地吸取她的芳香。
  她揽住他的脖子,全心全意与他交缠。
  树荫清凉,人儿火热,彼此只想记住这个吻,把片刻化作刻骨铭心的永恒。
  梦境继续飘动,从溪边大树跳到了村外小径,吉利看到自己背着包袱,准备和舅父一起走出芙蓉村。
  合欢换了一身洁净的衣裙,亭亭玉立地站在柳树下,微笑地看着他。
  她来送他了,他也牵出一抹笑容。
  长长的柳条垂至地面,白色的柳絮漫天飞舞,清风吹来,拂动她飘飘的裙摆,仿佛将她化成绿柳中的仙子!如梦似幻。
  她拨开柳条,轻轻拆下一根柳枝,递到他的手里,柔声道:“兆哥,带上一枝故乡的柳枝,别忘了故乡人。”
  柳,留也。柳枝入手,他心头蓦然一沉。
  情深意重,她的深情托付轻软的柳枝,伴他长行。
  “合欢……”别离苦,男儿泪一下子涌出,他是多么舍不得她呵!
  “兆哥,记得回夹。”她的眼也蒙上水雾,笑意凄迷。
  “我一定会回来娶你。”
  握紧柳枝,泪眼相对,再度许下诺言。
  舅父轻声唤着他:“阿兆,该走了,还要赶很长的路。”
  “合欢,再见。”心一横,大步跨出,一步一泪,溅湿了故乡土。
  杨花飞尽,她没有追来,他也没有回头,两人的距离越拉越长、越来越远,跨过汴京和小村,山水迢迢,延长到更远的北方苦寒异地,再翻过百年的岁月,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
  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裂心魂!
  ***
  吉利骤然惊醒,午后的村子安静异常,他仍在大明,不是宋朝的石匠。
  好苦的梦!苦到他急欲逃离梦境,不想再受那摧肝沥血的相思痛楚。
  脸上湿冷,他伸手一摸,竟然全是泪水。
  就像上次那个订婚梦一样,所有的人、事、物历历在目,他手上仍有柳叶拂动的麻痒感,也有那揪心的疼惜,更记得合欢的甜蜜唇瓣……
  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向来无忧无愁,即使以道士身分看过生离死别,也亲身遭遇爹娘的逝世,却从来没有这么深沉的悲哀与无奈。
  梦里,他对合欢的爱恋是如此深刻,但那是阿兆的?还是吉利的?
  不管了,他不是阿兆,他是吉利。他只肯定件事;他爱合欢!
  站起身子,他决定再去跟合欢表明心迹。
  “师父,师父!”非鱼总是不识相地出现。“我挖到宝了……啊!你在哭?”
  “哭什么啦!”指节敲了他的圆头,再抹抹脸。“沙子扎进眼里了。”
  “我帮你吹吹。”非鱼殷勤地爬上椅子。
  “算了,你全身是土,又弄得满地沙。”吉利一点也不能接受小鬼的好意。“去!拿扫帚把地清乾净。”
  非鱼仍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扯他。“师父快来啦!我挖到一尊神像了,不知道能卖多少钱?”
  神像?吉利心念一动,难道是遗失多年的孝女娘娘神像?当年蒙古人打入村子战况惨烈,整个村子全毁,逃难的村人在不得不接受元朝统治之后,陆续回村!这才重新建立起芙蓉村。
  回来的年轻人刻了目前这尊女童神像,如今,又过去一百五十年了。
  吉利立刻甩开非鱼,大步跑到庙后空地,地上躺着一尊沾满尘泥的石像。
  “非鱼,去拿清水和刷子来,快呀!”吉利激动地蹲下身,也不顾湿泥土屑,伸手就去抹石像的睑。
  经过快速的洗刷,吉利竖立起这座半人来高的石像。心跳剧狂无此。
  非鱼也是目瞪口呆。“好像仙姑姐姐!”
  石像以整块青石雕就,脸孔柔美、神情婉约、美目含情,长发如水泽垂泻,修长细致的双手拿着一枝柳条,身形窈窕,裙裙飘飘,仿若乘风归去。
  天!这简直是梦境里的合欢,柳条荫中,佳人泪垂!只是这尊雕像是欢愉自在的,就像她在田里望见他的快乐表情。
  吉利颤抖地伸出手,情不自禁地抚向雕像的脸颊,如同为她拭去梦中来不及擦乾的离别泪水。
  触手冰冷,这是一尊死掉的雕像。
  “合欢……合欢……”吉利忘惰地念着她的名字。
  老柏树飘下一片落叶,诉说着早秋的讯息,吉利一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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