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夜茴怎么办?让她去日本那么多年似乎都没用呢!”
“各人有自己的路要走,何必担别人的心?保重你出自己就够了。”
“我放不下她。”她虽然生性洒脱,但总也会有一些放不下的牵挂,尤其在她即将嫁为人妇的此刻,分外地希望夜茴能建立自己的生活,别再像个影子,为别人而存在。
“也是,毕竟她陪了你十几年。”莫靖远轻拍妹妹的肩,抬眼看向天花板的水晶灯,有丝心不在焉。
晓晨叹了口气:“去年不是有个叫中川的男子在追求夜茴吗?我还以为她的人生将会有所不同。他可是三高男人哪,学历高、身高也够,又是世家子弟,长相也可以,又追得殷勤,任何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都该动心了,像我也是初恋就死会了啊——”
“那是你纯蠢。”好凉薄的插播。
“哥——”不依地横过去一眼,却只得到兄长皮皮的笑容,只好认了。“为什么这种男女之间的追逐打动不了她的心呢?爱情对女孩子而言是多么重要的梦想之一不是吗?”
“人不对。”莫靖远给了答案。
晓晨偏头想了下:“有可能。但最大的因素仍是在于夜茴根本不在乎自己,对自己不关心、也不在意。”
“以前满心满眼是你,而你推开了她,然后她就一直飘飘荡荡至今。一个人若是想不开,你拿千吨巨锤去硬敲也没用。”
“那怎么办呢?”
“你不能代她过日子,别忙了吧。”
“我知道。”晓晨眸光一黯:“我只是……担心她,却又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得,懊恼罢了……”
莫靖远拍拍她,笑道:“至少她人在台湾不是吗?就算不再当回你的影子,她也可以有更好的生活。”
晓晨意会,无奈地笑了:“对呀。佳姨在日本,分开她们母女是好的。”她停留在台湾的日子并不多,忍不住想再替夜茴争取更好的福利。“哥哥。”她唤。
“嗯?”
“不要让她成为任何人的棋子,好吗?”
莫靖远抬高一道眉。这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哪,但因为心爱的妹妹所托,再麻烦也得揽下了,顶多花点时间与单家人斗法喽,无可无不可,只是无聊了些。
“好吧。我会让她拥有自由。”
在盛大的婚礼过后,日子又恢复回平淡寂然。早上才送新婚夫妇上飞机,下午单夜茴便在阳明山大宅收拾自己的衣物。
这里是晓晨名下的房子,曾被空置了五年,虽然最近因主人归来而添了人气,但也只是昙花一现,转眼间又是凋零。主人随着夫婿长居美国,不知何年何月归来;倘若归来,想必以其夫婿的傲气,断然也不愿居住在妻子名下的产业吧?她唇角扬起一抹嘲讽。
偌大的宅邸已撤去一半佣仆,而最受倚重的管家与厨娘则跟着小主人到异域,务求把美国的房子打理得让主人感到舒心快活。
晓晨懒得使唤佣仆打理宅子,所以需要管家。
晓晨喜欢厨娘的手艺,所以需要厨娘。
晓晨……有了丈夫,所以……再也不需要护卫,于是,她被留下来。
一个不被需要的人,日子要怎么过下去?
没有晓晨的地方,她待不下去;拥有太多共同记忆的地方,她也待不下去,更别说这里常有单家人出入。办宴会、招待重要客户,这里都是能令人面子十足的最佳场所,四年前单丰琉徵求到女儿晓晨的同意之后,简直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地方了。
想来,晓晨会同意,就是因为她不打算再回这间宅子住了,才任由人大摇大摆地出入。
前些天告知晓晨她打算搬出去,晓晨有些讶异,但没阻止,只道:“”个人住这么大的宅子是有点闷,而且没有车子代步也不方便。去住内湖那间公寓还好一些。“
晓晨以为她打算去住那间十年前莫靖远登记在她母亲王秀佳名下的房子,也就没多问了。但单夜茴并不打算住那里;如果晓晨已不需要她,那么就彻底抹去所有牵连吧。一无所有的她,只消有间简单的小套房,在自己负担得起的范围内安身立命就够了。
小小的旅行箱很快就收妥一切。华丽的大宅里,属于她的东西并不多。以着她纤弱表相所不应具备的力道,她轻而易举地提起箱子,就要往外走——突来的电话钤声止住了她的步伐。这电话是她房里的专线,会打的只有母亲与……晓晨!
她快速冲过去接起电话——“喂?”是她,是她吧?
“夜茴?”是莫靖远。徐缓低沉的语调因她声音中急切而兴味地微扬,并在一瞬间了然。
不是晓晨……是啊!怎么会是晓晨呢?她还在飞机上呢,真傻了她。但……
又怎么会是大哥呢?
“大哥……”她呐呐地唤了声。
“我想,你并不打算搬到内湖的公寓是吧?”
那头传来纸张翻阅声以及不断来去的人声,单夜茴可以想像此时了心数用的大哥有多么忙碌。
“嗯,是的。”她乖乖地回应。没浪费时间去问他如何知晓她要搬走的事。
“找到房子了吗?”
“找到了。”
“我已派司机过去接你,省得你行李扛上扛下的劳累。房子找在哪里?”他直接下指令,然后挪开话筒交付给下属更多的指令。
“在万华区。”她声音小得像没吐出口,并希望他没有认真在听。
她的希望彻底落空。莫靖远沉吟了下,仍是淡淡的语气:“我想,不会是华西街吧?”
为什么她觉得背脊竟飕飕地窜起恶寒?连忙回道:“没有,不是华西街,在西园路。”
似乎仍然不符合同父异母兄长的标准,那端传来平板的音调:“很不错,逛夜市很方便,还可以顺道去龙山寺参拜、抽支灵签。”
她一个字也不敢应。
与兄长的相处时间虽然少得几乎算是没有,但她还是本能地知道此刻最好缄默,以求苟全。
“你想独立,我不阻止,但要是你无法打理好自己,就别怪他人的干涉,明白吗?”“言下之意是她最好别出事,只消有一点点风吹草动,她马上会被打包回来,任由兄长安排发落。
她赶紧回道:“我会小心。”
“接下来,打算如何打发时间?”房事讨论完毕,接着是工作上的事。全然没有让夜茴有喘口气的时间。
夜茴虽然诧异兄长竟会耗费他宝贵的时间来关注她生活上的小事,可没胆发出疑问,还是乖乖地回答:“父亲说要在公司安插我一个职位,要我等通知。”
“你要吗?”
“嘎?”那重要吗?“无……无所谓的。”
莫靖远再下第二道指令:“那就别去了。等会司机会交给你一支手机,找到想做的工作之后让我知道。”
“大哥……”为什么他要注意这种小事?她真的不明白。
但莫靖远紧凑的公事显然已容不得他偷闲下去,整个会议室只等他一人了。
他道:“我忙,等你来电。”说完便收线。
怔怔看着嘟嘟直叫的话筒,她不明白兄长为何会对她费心?她只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啊!他们身上共有的血缘是皆为他们所厌恶的单氏血液,没道理他会把注意力放在自己亲妹妹以外的人身上哪……
连要叫他一声“大哥”都心虚,那么地名不正、言不顺;而冷淡的莫靖远也从不把关怀放在别人身上。那么,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
佣人上来报告司机已在等候的讯息。
她甩甩头,提起行李,不再多想。现在她只想独自一人生活,脱离所有华丽的一切。
第二章
一幢屋龄至少二十年以上的老旧公寓,五层楼,没有电梯,而楼梯间的日光灯有的故障、有的危颤颤地拖着长长的电线,挣脱天花板的挟制,在半空中荡来荡去,放送稀微的光芒。
一个月六千块的租金确实是不能再有更多要求了。至少,可以住人,她只是要这样而已。
爬上四楼,最左边那一户是她接下来要长住的地方,她对里面并无任何幻想,一迳庆幸着刚才坚持司机先行离去,不让他代为提行李上来。否则经由司机忠实地回报兄长之后,她很肯定自己第二天绝对还是会在阳明山的宅子里迎接早晨的到来。
在暗沉的光线下,她手上的钥匙摸索了好久才把门给打开——二十坪的空间,一房一厅一卫,放眼望去,尽是局促的感觉。前任住户留下的家具不仅老旧,甚至有不堪使用之嫌疑,她一点也不想去碰触……
不过,这原本就是一般平民会过的生活不是吗?她不让自己脑海中再度浮现各种嫌弃的念头。
单夜茴,记住!你不是真正的千金大小姐,你只是一个与全台湾百分之九十女性相同必须赚钱养活自己的平凡人,有片瓦足以遮身,很够了——她不断告诫自己。
好了,看完了客厅,该去看看浴室了。她完全不能忍受自己住的地方臭味冲天,已有心理准备要屏息闭气以大力刷洗各式顽垢。拜托拜托,马桶千万别太脏“哇——”
不是她的叫声。她停住脚步,缓慢转身往外头看去。喔,原来她忘了关门,所以亲眼目睹到一场斗殴。
外头,一个少年被两个不高但壮硕的男人押上来,并狠狠往某一扇门推撞而去,于是少年惨叫出声。
“喂!我们已经带你来了,还不快点叫你堂哥拿钱出来。”话落,又是用力一踹。
少年再度惨号一声,哭哭啼啼了起来,用力拍打着门板,呜咽而断断续续地叫:“哥,哥,你在不在?快点出来……哇……”
随着壮硕男人持续的施暴,少年哭得更大声,最后根本泣不成声,哪还有力气喊人。
而事实上,少年求助的显然也不在,他们发出的声响想必连龙山寺那儿都听得一清二楚。如果那屋主在家,早出来处理了。
想到这并不关她的事,于是打算关上门,也许……再拨个电话报警,其它就没她可以帮上忙的了。
“喂,你!”一名男子发现了她,两三大步走过来,一只大脚丫硬塞进门内,让她无法顺利关上门。“你知不知道那一户人家去哪里了?”
问完才发现他眼前的女子竟然长得分外美丽,简直像电视上那种玉女明星,惊艳得瞠大了眼,口水当场淌出来。
她低头先看那只踩进门槛内的大脚,然后才缓缓往上挪,直视男子混浊的眼。
“不知道。”她答。
“什么不知道?”男子压根忘了他自己刚才问什么。
“喂,王仔,你不过来揍人,在那边聊什么天——”另一人也走过来,看到大美人,不禁双眼一亮:“嘿,不错不错,去”海上花“上班,一个月一千万也没问题。小姐,想不想赚大钱?还可以认识很多有钱人哦。”
夜茴微颦着居,心下不甚耐烦,冷淡道:“请把脚挪开,我要关门了。”
“哎哟,别这样嘛,大家聊聊嘛……”两名无聊混混开始了调戏良家妇女的戏码。更伸手抵向门,随时想登堂入室。
她垂下眸光,看似胆怯害怕,眼中迅速闪过一抹光芒。似乎就要有什么突如其来的举动——“你……你们不可以对无辜的人……乱来……”还在抽抽噎噎的小男生疼痛不堪地以身躯蠕动过来。
“少罗嗦!再吵老子一脚踹死你,打不怕啊?”
“怕……怕啊……”少年吞了吞口水。
“那还不闪远一点?”混混甲抬起大脚恫喝。
“呜……呜……”好害怕,怎么办?可是,可是男生本来就不可以欺负女生,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道理啊……
“李仔,别理他,快,我们一齐进去让小姐招待吃茶啦!嘿嘿嘿……”痞子乙早已迫不及待要享艳福了,今天真是幸运哪……
正要伸手顶开半掩的门,但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发出凄厉的惨号……
“王仔,怎么了?”李仔迅速冲过来,一时搞不清楚王仔没事尖叫个什么劲。
“啊……啊……我……”痛得讲不出话,王仔涕泪满脸地直往下方比去,并用力要抽出自己被夹扁的大脚丫。
“哎唷,夭寿!”李仔一看不得了,原来美女无视王仔的一脚还踩在门内,硬生生地合上门,在两方铁板夹杀下,王仔的左脚怕不给夹碎了。他用力拍门:“快松手,你这个婊——”
“哇——呀……”王仔在更多力道的折磨下,终于晕倒,在地上摊成一团泥。
李仔大惊,这下再也不客气了,退了两步,以一只抓狂中的牛之姿态,左脚虚滑了两下,然后,用力往门板方向撞去——当他发现门板早已大开,是他冲进屋内并被地上行李绊倒、顺势撞上一堵硬墙而掉了一排牙齿之后了……
这幢破公寓里,第二号昏厥者于焉产生。
“喂?警察局吗?我要报案,这里是……”
在一片死寂的沉窒气息中,屏住气息的少年以为世界八成全结冻了,要不然就是他在作梦。但那轻轻柔柔的女声,让他逐渐回神,明白一切皆是真实,不是梦那么,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眨了眨眼,唯一的目击者发现自己比谁都迷糊。
这两个坏人,到底是怎么把自个儿伤成这样的?
嘴里塞满了饭粒,已经没有空间发言了,但言康仍是努力挤出不好辨认的字句,就怕堂哥不了解下午的过程是多么惊险刺激。
“哥,你就不知道当时的情况多危急,虽然对那位小姐来说是无妄之灾,但她后来能全身而退,简直是老天爷保佑哇!一个流氓被夹伤脚、一个自己冲去撞墙,最后全都晕了,让赶来的警察不费吹灰之力地捉走坏人,真是太帅了!根据我们家多年来被逼债的经验来说,这种好事会发生的机率根本是零,你说她是不是很好运?”
桌边另一头的言晏心不在焉地听着、应着。
“嗯,是幸运……”心中只想着那些地下钱庄的人恐怕一定会再来骚扰。这里已不适合住下去了,要怎么做才好呢?好不容易言康考上了台北的大学,他没有不收留的道理,毕竟在困窘的环境中还能力争上游是件不容易的事,无论如何他也要罩着他。
老一辈们沉溺于大家乐,负债累累,拖垮了年轻一辈吃尽苦头,原本属于地方小富之家的言氏亲族,全成了三级贫民,其中还有不少斗胆去向地下钱庄借钱的人,像被吸血蛭附身似的,一辈子再也不得安宁,利息是愈滚愈多,今生今世也别妄想有还完的一天——言康的父母正是此中代表。如今母亲不知去向、父亲四处躲债,偶尔回家丢个几千元给三个寄人篱下的儿子,要他们好自为之,有事找堂哥、堂姐们帮忙,不必联络……
也亏得言康兄弟们生性淳厚朴实,要不早以这个藉口去混黑社会堕落了。
台北居,大不易。光是挣自己的三餐伙食费就十分吃紧的言康,兼了两份工读也只能勉强维持住三兄弟的学费,在吃、住方面,亏得堂兄姐们的接济。现下他来到台北,自然是被纳在言晏堂哥的羽翼下了,省了好大一笔钱哩!这样一来言康至少可以安心上学、打工啦。
能有片瓦遮身,已十足幸福,没人会去在乎屋子老旧、还会漏水,近乎摇摇欲坠,而且还是位于治安不太好的区域。
“阿康,你说地下钱庄的人教警察带走了,是以什么罪名逮捕?”言晏问道。
“大概是私闯民宅,胁迫什么之类的吧。”
“看来得尽快搬家了。”他沉吟。
“啊,是了。怕他们又找来。”被地下钱庄追了这么多年,言康早已了解火速搬家躲债的重要性。他被揍是没关系,要是牵连到堂哥就不好了。
言晏点头,想到了堂弟口中那名幸运的小姐,不免也代为担心:“那些人想必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