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里没有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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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堡里没有公主-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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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山寺那边的夜市正热闹呢。
  夜茴好奇地问他:“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一直知道他对她的处境有着误解,但她开始想知道他误解到什么地步。
  “我说过,我们都是一样的,还需要多说吗?”他牵着她手往人行道走去,也就——一直握着了。
  她看到他的动作,并没有挣脱,觉得他手心厚实又粗糙。带着一点没来由的甜意,由他去。
  “说说看你与我又有哪些”样“的吧。”
  “你这是在对我感到好奇吗?”好稀奇,她这么一个拒人于冰山之外的人。
  他微笑,心情好到有点晕陶陶,也有可能那陶陶然是来自于她身上的淡香味。
  “是又怎样?”她下巴一扬,挑衅地问。
  “不敢怎样。”他举起提着公事包的那一只手识时务地告饶。“你大小姐想知道什么,小的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滔滔不绝如土石流……”
  夜茴很忍耐道:“不必。说重点就好,谢谢。”
  言晏笑了笑,不再逗她了。以平淡的口气简述他的家庭:“我家曾经颇有田产,可以是彰化福兴乡一带的田侨仔,后来败在全民狂赌运动,也就是俗称”大家乐“的赌博上。田没了、地没了,发财梦碎后,留下的是一间土瓦厝,以及大笔债务。我们三兄妹从每天搭轿车上学的好命学生,变成得四处申请清寒补助的小可怜虫,靠着助学贷款与打工所得,我们总算把日子过下来了。你会不会想问这一路走来,我的双亲在做什么?”他突然问。
  她直接摇头:“不会。”
  “为什么?”他颇讶异。正常人都会好奇才是。
  “父母有养育子女的责任,但那并不代表他们有能力做到,或者有那样的认知。”失职的父母太多,她为何该以为父母保护子女是天经地义的事?他这么问才奇怪。
  言晏因她眼中的漠然而止住这个问题。明白到,也许她有着一对比他父母更差劲的双亲。
  “总之,他们沉浸在家财转头空的恶梦里不愿醒来。好几年之后,才开始放下身段去当佃农;有了微薄的收入,总是拿去签六合彩,成天幻想翻本,赚回一切。幸好他们没敢学其他堂亲去向地下钱庄借钱,不至于增加我们三兄妹的负担。
  现在,我得先还完所有的助学贷款,然后挣钱买间公寓。这是我未来十年的目标。“
  “这就是你住在破旧公寓里的原因?”她了解了。
  他撇了下嘴角:“小姐,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好不好?”
  摇头,轻喃:“不同的。”
  他们走到一家卖广东粥的摊子前,他道:“吃这个吧,你的胃才受得住。”
  她抬头看看遮雨棚,再看看狼藉的桌面,脚下没动,觉得自己才刚安抚好胃,可不想换成肠道造反。
  言晏认为她该要学会屈就了。不由分说拉她挤入一小块方桌内,向老板点了两碗粥,同时拿过乾净的抹布擦桌子掸椅子,然后伸手邀请:“请上坐,公主陛下。”
  “我——”她皱眉,但没能说完话,就给压坐下来。
  “我知道这个时代没有公主,尤其在台湾。你不必一再声明,只要我觉得你像,爱怎么叫,是我的事。”
  粥品端上桌,他忙着撒胡椒加酱料,并铺满了一大把香菜。
  “要吗?”他挖了好大一匙冈山辣椒酱问。
  “不要。”疯啦!她胃痛才刚好耶,谁会这么自虐啊?
  他可是爱得很,搅和得他那一大碗全变成红色,光看就觉得可怕。
  “好吃。”他心满意足地转眼间吃掉半碗。
  她的第一口还在嘴边吹着。
  “你没有味觉吗?”哪有人这么吃的?
  “有呀。”
  “真看不出来。”她拒绝相信。
  唏哩呼噜地吃完一碗,他扬声对隔壁摊的蚵仔煎老板叫道:“老板,一盘蚵仔煎。”
  “晚餐没吃?”她问。
  “没吃的是你。我现在享用的是消夜。”
  “这样对身体不好。”不管是他吃东西的速度,还是狂撒调味料的行为,都是不好。
  “东西好吃就行了。”有钱人家大概都自有一套养生哲学,但那可不关他这个平凡人的事。要保养,等他老了再说。
  夜茴摇头:“我不认为这样会好吃。你看起来只是在吃调味料而已,食物本身的味道都被盖住了。一般来说,调味料只是用来提升食物本身的味道,而不是像你这样,好像主食是辣酱,配料是这堆面糊。”
  “这叫蚵仔煎。”他以闽南语正名。“你好像对食物很有研究?”
  “还好。”毕竟她在日本读的是所谓的新娘学校。
  “你的口味非常清淡。”他又观察到她吃粥几乎不加调味料。
  “这样才吃得出食材本身的美味。”她含了一口清粥,觉得这家店的米粥熬得不够化,配料也不够新鲜。但看了看招牌上“一碗五十元”的价格,实在没得挑剔了。
  “混成一气也是美味的一种。就像人生,每过一日,就离清纯无垢愈远,永远回不到刚出生的那一刻。我们身上染了太多尘世的味道,就像这盘蚵仔煎。”
  她挑剔地看着。
  “看不到蚵仔的蚵仔煎,吃的是什么?”
  这么廉价的东西,也实在是没得挑了。他挖起一大匙道:“吃人生里的酸甜苦辣喽!”呼噜,一口吃下。
  “不必在意没有蚵仔?”
  “就像不必在意我们不若初生时的纯洁。”他又挖起一大匙:“重要的是,现在,美味,而我们正在享受着。”
  难得穿上这件无袖睡衣。今夜太热,她仍没习惯台北的炎热,以及没有冷气的公寓。吹着电风扇也不济事,只好换上清凉的睡衣。
  不是她保守,多年来只穿长袖服饰的原由是不想让左手臂的伤痕示人。
  当年晓晨唠叼着她去做磨平美容手术,几乎天天要提上一回,但她不为所动,顶多开始穿长袖,不分春夏秋冬。
  丑陋的十字伤痕,谁见了都要避开视线;她也不喜欢,但又不愿除去它。
  这是纪念。纪念她与晓晨共有的那一段。
  从出生到十七岁,她的生命中只有晓晨啊……
  言晏说,人不可能永远保有最初无垢的本貌,甚至于年幼时的本心,也不会持续到长大。但,她会。
  她的记忆开得很早,三岁便有了。
  被母亲打骂喝斥、关在阴暗不透光的房里、挨饿……痛苦的过程总是被人记得最深刻,想忘也忘不掉。那大概是她记忆会长得那么早的原因吧。
  大妈——晓晨的生母早逝,但她对大妈却是有记忆的。
  “叫妈妈!叫呀!”母亲用力捏她后腿的肉。一边还要努力挤出笑容面对“大姐”。
  “真漂亮的孩子,过来我瞧瞧。”终年缠绵病榻的夫人半坐在床上笑出几声咳。
  “去!”被用劲推拉之下,她简直是被甩到床前。
  撞疼了,但疼痛已不能使三岁的她哭泣,她两只乌黑大眼看向大妈,防备着另一波被加诸的打骂。这些叫“妈妈”的,都会打人吧……
  夫人伸出手……
  啊,要打她了,要打她了……她下意识闭上眼。
  “呵,洋娃娃似的,比晓晨俊多了,真可爱。”夫人轻抚她苹果般的小脸蛋,忍不住倾身在她面颊印下一个亲吻。
  啊——她吓住,不明白这是什么。
  “正好晓晨缺个上幼稚园的伴,就让夜茴陪她吧。秀佳,回头去把夜茴的东西搬到晓晨那边,姐妹俩正好作伴玩耍。”
  “是,是!我马上去——”王秀佳狂喜过后才想起好歹要假意推却一下:“呃……大姐,夜茴只是个野丫头,怎么可以陪在小小姐身边?”
  “为何不可?”夫人娴雅地笑,苍白的手放在小女孩头上温柔地轻揉:“夜茴可以保护晓晨哪,可陪晓晨一同快快乐乐地过日子,这不很好吗?对不对,夜茴?”
  夫人的手由头上滑至小女孩的耳朵,看到上头一大片青紫,眼中微乎其微地闪过一抹怒火——夜茴戒惧要退……要打她了吗?
  一阵温暖的轻风搂抱住她,她双手抵住瘦弱的柔躯,感到晕眩——晕眩哪,溺在一片叫做母爱的汪泽中,像要死去。
  也宁愿死去……
  “妈妈……”一句轻唤,引出一串泪。
  没有妈妈了,也不再有晓晨……
  从来就没有真正属于她的东西。怎还痴心地硬去渴盼?
  镜里花,水中月,全是假的。
  真正存在的,只有这道伤疤而已。
  痛,才是真的。
  “妈妈……”从不敢这么叫,但她多么想叫……
  她,从来没长大过,一直是当年那个害怕的三岁小女孩;留在记忆里,也活在记忆里。
  没有长大。
  徬徨,仍然在。
  生命,一直无依。
  她看到了,三岁的她,蹲在黑暗中哭泣,找不到出口……她的生命……没有出口……
  第七章
  “碰!”
  巨声乍响,大门门板狠狠撞上墙壁,来不及弹回门框便“碰咚”打跌摊平在地板上,宣告呜呼哀哉。
  乌漆抹黑的房子一下子大亮,光影里走来一道伟岸的男性身形。
  她屏息以待,全身蜷成一团,缩在黑暗中。害怕……期待……
  是谁?视线太迷蒙,她看不清。
  男子猛然揪住她双臂向上一拉——是他!她叹息。并不意外啊……
  “你是怎么回事?今天一整天都没出门,我知道你冰箱里没东西了,又想虐待自己的胃了吗?那很好,先还我昨天的挂号费一百元、消夜五十元,之后我随便你想把胃弄穿孔,还是想揪出肠子当跳绳玩!”言晏气急败坏。
  “你……踢……踢坏了我的门……”她哽咽地道。
  “我敲了半小时的门都快把手敲断了,你别说你没听到!”他粗鲁地抽来面纸拭她的泪。“我知道今天热死人,但没看到有人会热到连眼泪也来冒充汗水。”
  他抹痛了她脸,好粗蛮!
  “干嘛躲着一个人流汗?”
  “我……在哭……”他看不出来吗?什么流汗!
  “胃痛?”他紧张地问。
  她摇头,想了想,好像胃更有一点痛,所以又点头。
  这算什么?考虑胃要不要痛吗?言晏防患未然地抄起桌上的胃药——咦?昨天剩六包,今天怎么还是六包?
  “来,吃药。”
  “我不……”想吃。最后两个字被他瞪掉,乖乖地张口含下胃片,嚼碎后吞下。
  “OK,我煮了肉骨粥,到我那边去吃。”他瞪她,预先准备好气势,随时可以瞪掉她的抗议。
  但她一反常态,温驯得像小羊,竟没抗议。
  他看了看她,顺手抹掉她脸蛋旁最后几滴残泪。
  “走啊!”他不是要带她走?
  这么好说话?他反倒迟疑,弯身看她。他不想知道她为什么哭,每个人总会有一两件伤感的往事来折磨着泪腺,他也有过,所以谨守分际,不多过问。哭泣,有时是必须的,但她现下这么温顺,他倒有点毛毛的。
  不会是等会出门后准备给他一顿好打吧?
  “看什么?”不是要去他家吃粥吗?怎么不走?
  “我会帮你把门修好。”他声明。
  “好啊。”然后呢?
  “所以你别也踢破我的门来寻求公平。”
  她瞠大眼!他未免太小人之心了吧?
  “为什么不行?”故意挑衅问。
  “因为我不想你的脚跟我一样扭到。”他苦笑,觉得神勇英雄不是电影明星以外的男人当得来的。
  出乎意料之外的答案,让她张口结舌。
  “嘴巴别张那么大。”他道。
  这男人——“喂,回神!”傻啦?
  这个神勇闯入黑暗中掳出她的男人——“再发呆,我就吻你喽!”吓到了吧!
  就不能……有个漂亮一些的结尾吗?英雄耶,好歹。
  “别以为我不敢,唔——”呀,呀,吻吻吻……上了!
  不知是谁先动,大概是他作势要亲近,而她同时向前移,然后,唇与唇,遇上了。
  这才叫完美的段落句点……她昏沉沉地想。
  他尝起来,还不错……
  进公司两个月以来,终于挪出时间与表哥共进午餐并报告上班心得。言晏还没来得及说,就被何东毅的发问弄得一怔。
  “嘎?”
  “嘎什么?我会看不出来那个行销企画是你做的吗?那明明有你的影子好不好。”何东毅将盘子中的鳕鱼排分半到表弟盘里。平常吃自助餐可不会夹这么好的菜,但实在看不惯言晏老是以肉燥饭打发一切,他这当哥哥的,怎么可以不忍痛夹来好鱼好菜来分他吃咧。厚!花了他一百元呢。台北吃,大不易呀!
  “我倒是不知道那个小企画可以到达那么高的层级。”言晏有些讶异。严格说来,那件案子其实算是公司出给菜鸟练习基本功的课题,考试意义大于实质。
  完成后至今,反覆思考,一一发现了缺失。过于理想化,推行不易。
  何东毅咧嘴笑:“怎么,后悔了吧?”
  言晏神色寻常:“后悔什么?”
  “后悔没争取到属于自己的功劳。人家那个林凯胜如愿调到业务部,月薪与奖金加了三成,那儿可是货真价实的淘金宝库哩。”
  就算曾经义愤填膺,也有过几丝悔恨的情绪,但毕竟事情早已过了那么久。
  莫氏繁重的工作量没得让他有闲下来生闷气的时间,何况……这种事……这种属于比较私人情绪上的事,他只会在……她,夜茴面前做真实的展现。也不知为了什么,反正自然而然就是这样了。
  望向表哥戏谑的表情,他笑道:“有真本事的人不会永远埋没,何况待在行销部没什么不好,这种包装产品的工作,也是该学的。”
  “林凯胜倒是拔了个头筹了,二十名新进员工里,独他一人转进人人垂涎的业务部。对外可与各公司老板交手;对内,只消业绩一好,三级跳升官不是梦。
  少年得志哟!“何东毅啧啧有声地道。
  “表哥,你这是故意要引发我的悲忿吗?”
  “有那么明显吗?”
  “你何不去照照镜子看一下。”很明显好不好!
  何东毅瞄了他一眼,代为不平道:“你何时变得不忮不求啦?自己的心血变成别人的功劳也没关系。”
  言晏仍然可以笑得出来。
  “这件事情里,虽然我没高升、也没得到奖金,或成为二十名新进员工里第一个发亮的人,但我也不是没收获的。我开始懂得如何保护自己,也体会到了职场上的尔虞我诈;挫折虽然令人颓丧,但也让人成长,小娃娃学步也得跌个几次跤,才抓得住不再跌跤的窍门。我并不那么心平气和接受这样的结果,但我也做不到像林凯胜那样以越级的方式伸冤,他揭发组长剽窃、主任袒护徇私,闹得行销部人尽皆知。而今,组长仍在、主任仍在,各被记了一次申诫、考绩降了一级——”言晏揉了下鼻头,对表哥笑出健康的白牙:“除非你能做到斩草除根,否则千万不要轻易在身边埋下炸弹;在自己的同事里树敌,是全天下最笨的人才会做的事——表哥,这不是你的名言吗?”
  何东毅讶然了半晌,才笑骂:“臭小子,用我的话来堵我!”
  “如果我在林凯胜伸诉成功并独占功劳时也站了出来,到时成什么样子,你不可能不知道。”
  “嗯,没错。在他人眼中会成为胆小鬼,只敢在别人争取回功劳时顺道分一杯羹,却没有勇气跟着掀桌子革命。当然你可以证明你是参与工作的人,到时顶多两人一同斗臭,然后啊,你们两人就前途无”亮“喽!”
  “我是这么想的。”言晏点头。
  何东毅好奇地问:“好啦,发生过的事就不提了,但以后呢?你如何保护自己不再被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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