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芳喜虽然带几分醉醺,却也没有忽略他这一眼。嗫嚅着开口:“其实那天,我不是故意要推你的。对不起。”
方君玮蓦地转头,眼睛晶亮地看定她:“那么……你的本意是不想伤我了?”
顾芳喜用力点头:“是的,我并不想伤你。”
方君玮的眼睛更亮了:“那么……你还是喜欢我了?”
顾芳喜咬住下唇,这个问题,太直接太尖锐了。而方君玮等了片刻,等不到她的答案。突然低低地在她耳畔说一句:“顾芳喜,我喜欢你。”
短短一句话,却字字皆如酒,是陈年佳酿的竹叶青、莲花白、女儿红,入耳便使她醉了人,更醉了心。而方君玮,突然低下头吻住她的唇。
酒已经让她半醉了,他的话更让她沉醉,而他的吻,愈加让她醉得不知天南地北……
吻如火种,让他们的体温迅速升高。他一把抱起她大步踏进了卧室,没有开灯,黑暗中他一个个解开她胸襟前那排小蝴蝶结扣。她莹白娇嫩的胸,只裹一层素白的胸衣,栀子花一般幽然绽放在他眼前。
方君玮俯下头,把自己的脸埋进那花蕊中央。顾芳喜浑身轻颤,头脑更加晕晕然。一种异样的触电般感觉,让她又欢愉又恐惧。双手不由自主抵上他的肩,一时不知是该推开他,还是该抱紧他。
叮叮叮——方君玮身上带的手机突然响了,黑暗中响得格外震撼。顾芳喜一个机伶清醒过来,竭力要推开他。他的手臂强壮有力,箍紧她的身躯一如生铁。却在她的几下挣扎后,自动松开了。他轻喘着直起身子:“对不起,我有点太冲动了。”
顾芳喜的脸已经红透了,黑暗中也依稀可见她满脸酡红。扭过头她根本不敢看方君玮,他接起手机,是另一位腻友撒着娇要他晚上请吃饭。他刚推掉了夏绿,哪还有心情去应付其他的,三言两语敷衍过去就挂了电话。
顾芳喜却已经听出了大概,被酒精,被情话,被热吻和拥抱燃烧起来的身与心,忽地一下就降了温。脑中一片冰凉清明。她一边整理好自己的衣服,一边走出了卧室。打开客厅所有的灯,满室锃亮的灯光,将暧昧的昏蒙暗夜驱得一干二净。
方君玮走出卧室时,顾芳喜已经拉开了大门:“抱歉,很晚了,我想休息。”
这是变相的逐客令,方君玮苦笑一下。知道是那个电话搞砸了一切,顾芳喜的身心,如同阿里巴巴的宝藏,刚刚敞开的一线门又关上了。
方君玮耸了耸肩,走过来深深看了顾芳喜一眼:“顾芳喜,我是真的喜欢你。”
这是今晚他第二次的表白,听得顾芳喜不由自主地一窒。她看着方君玮忍不住问出来:“你真的喜欢我?”
方君玮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
“那你……会喜欢多久?”
方君玮不是简睿那样品行纯良的谦谦君子,他身边多的是燕瘦环肥的女人。他有着一颗蝴蝶的灵魂,阅尽千花,可愿栖?
方君玮听得出她话里的意思,沉吟片刻:“我不想说一生一世的话来欺骗你,以后的事情谁也无法预料。但这一刻,我是非常认真地在喜欢你。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面对方君玮这样诚实的告白和求爱,顾芳喜突然满心都是苦。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他对爱情,就是这般态度。可是,她却希冀那种一旦拥有,别无所求的爱。他们两个对爱情的认知,完全背道而驰。这一点是不可逾越的天堑。
顾芳喜下定决心:“不,谢谢你的感情。但我们不合适。”
方君玮没想到她这么斩钉截铁地拒绝,愣了愣:“你还在喜欢简睿吗?可他已经丢下你了,因为他的父亲。你相信吗?他一生都早已被他父亲掌控了。”
简睿突然失约反悔,顾芳喜就猜到一定是与他父亲有关。此刻方君玮证实了这一点,她突然觉得好累:“你们两个我都不喜欢了,一个爱得太不自由,一个却爱得太自由。我现在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呆着,”
话一说完,她就掩上了门。把方君玮,把一切她不想再面对的事情统统关在门外。这一刻,她深深觉得倦。生命中的两个男子,曾为之心动,复为之心死。爱情多像烈焰的行程,燃烧过后是幻灭。
顾芳喜的心深寂沉静如死海。这一夜,她做出了离开的决定。再无任何犹豫与迟疑。
*** ***
顾芳喜办辞职手续时,颜妍很惊讶:“你辞职?要上哪高就去呀?”
“没有高就,辞了职当无业游民,准备出去旅游一段时间。”
“听起来私蓄很丰厚哇,不上了班出去旅游四处玩。难怪他们说……”
颜妍话说到一半,故作神秘地不说下去了。顾芳喜便知道准没好话,叹口气:“我都辞职不干要走人了,还能说我什么?”
“说你没准是辞了职被太子爷金屋藏娇了。”
顾芳喜简直要气结,这些人也太小觑她了吧?方君玮正式一任的女朋友她都不愿做,还给他当金丝雀。这个是非口舌多多的地方真是该走了,走得越快越好。
颜妍又道:“我还准备过两天辞职,没想到你倒抢在我面前提出来了。”
顾芳喜有些意外:“怎么你也要辞职吗?”
“是呀,欧阳旭准备自己注册一个会计事务所,我要辞了职去帮他的忙。”
“哦,还没结婚就先夫唱妇随了。”
颜妍容光焕发:“哪当然,我不随他谁随他?芳喜,以后我们不在一起工作了,但我们还是好朋友。保持联系,旅行回来就给我打电话。”
颜妍也要离开方氏企业了,顾芳喜一时非常感慨。漫漫人生路,长而歧,一路跋涉,遇见形形色色的旅伴,多是如此只相伴一程。然后在不同的岔路口分开,各自前行。人世纷繁,曾经同路亦是缘。缘来而聚,缘尽而散,人生际遇,如风中柳絮水中萍,聚散本无凭。
***
顾芳喜辞职一事,方君玮一周后才得知。他现在基本不在一楼大堂出入,直接开车进入地下停车场,再坐电梯直达办公楼层。那天是送一个重要客户下楼,无意中一瞥,看到大堂里立着的两位前台小姐都从未见过。不由怔了一下,把客户送出门后,马上去问王经理:“原来的两个前台小姐呢?”
“她们一周内先后提出辞职走人了。”
走了,方君玮一呆,顾芳喜看来是快刀斩乱麻,要了结曾经在此地的一切感情纠葛。
傍晚下班后,方君玮开着车驶到顾芳喜家楼下。刚好看到她出来扔垃圾,着一袭家居的雪白棉布裙,乌黑长发斜斜披在右肩,半掩着一张脂粉不施的清水脸。素到极致。看在他眼中,却是无尽妍色。
方君玮深吸一口气跳下车,朝她走过去:“你辞职了,是因为我吗?”
顾芳喜不意他会突然出现,微微一愕:“不,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我自己,我想换个环境,有段新的开始。”
“准备换到什么新环境去?”
顾芳喜坦然相告:“打算先出去旅游一段时间散散心。然后会计划去美国。我哥在那边替我申请学校,让我再出去多读几年书。”
方君玮沉默片刻:“其实,你明明喜欢我,却为什么一定不肯接受,非要离开呢?”
方君玮的性格,永远是当面锣对面鼓地把话说在明处。他的疑问,他的困惑,总是直截了当问出来。顾芳喜也干脆跟他说得清楚明白:“我不接受,是因为你的感情不可持久。烟花再美再好,短短一瞬就不见,缤纷过后的夜空反而更空。”
“可是烟花那一瞬间的美,难道不值得欣赏吗?”
“烟花的美值得欣赏,可是烟花般的爱,我个人是不会去投入。我如果要真正接受一个爱人,就想和他修成正果,以婚嫁为最终目的。或许你会觉很庸俗,但真正的拥有,永远是婚姻。我想和自己心爱的人天长地久,是他生命中不可或摧的另一半。我不想只是他的歧路桃花,只是一道转眼即逝的风景。你明白吗?”
方君玮无奈地一摊手:“你们女人就是这样,总是想要什么天长地久,与子偕老。可是未来的事情谁能说得准,人生苦短,这一刻我们两情相悦,快快乐乐地在一起,得尽欢时须尽欢,难道不好吗?”
“不好,这样一时的快乐,或许要赔上我一世的眼泪。总有一天我要为你的移情别恋而痛哭。与其那时以泪洗面,不如趁现在还走的了赶紧脱身。”
方君玮看着表情沉静的顾芳喜,知道自己是很难说服她了。
顾芳喜没有邀请方君玮上楼,把该说的话说完后,她转身进了楼道。他一个人有几分颓然地坐在车前盖上,心里是一种说不出的乱。为什么?她会这么坚持爱情一定要有归宿?多少人说过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可是女人为什么却偏偏还要这般执迷不悔地向往踏入这座坟墓?
尾声
拎上简单的行李箱,顾芳喜出发前往机场。出租车途中经过了方氏企业大厦,她让司机停了一下。摇下车窗,深深地把这幢漂亮的办公大楼看了一眼。是最后的留恋与凭吊。然后再让司机发动车子驶离。
顾芳喜不知道,她摇下车窗的最后一眼,被方君玮在大堂里看到了。他看懂了她眼中的告别之意,心中蓦地一惊:她是真的要离开了吗?
方君玮推开玻璃门从大堂里冲出来时,载着顾芳喜的那辆出租车已经飞快地驶远。他来不及去地下车场取自己的车,只有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跳上去,手一指:“跟上前面那辆出租车。”
跟上去干什么?方君玮一时来不及多想,就是本能地想要跟上去。
在机场大厅里,顾芳喜意外地遇见了简睿。他独自一人,随身拎着一个手提行李箱。苍白的脸上满是倦怠与疲惫,看起来是刚刚下了飞机。看见顾芳喜,他一下就怔住了。
“你……要出远门吗?”
“是呀,我要去旅行散散心。”
简睿低下头:“对不起,是我的原因吧?让你想出门散散心。”
“不是,真的不是,是我自己的原因。与你无关。你怎么样?还好吗?”
简睿摇头,不由自主地对顾芳喜诉说:“我不好,一点都不好。我爸一定要我去日本追回君瑶。可是君瑶也有她的骄傲。她说既然知道了我根本不爱她,只是迫于父命才不得已,她就不会再和我有来往了。芳喜,我现在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顾芳喜同情地看着简睿:“为什么非要听你爸爸的?”
“他突然查出有早期心衰,躺在病床上对我提出的要求,我实在没办法拒绝。”
顾芳喜默然,为人子女,对生养自己的父亲,在病榻上提出的要求,确实很难违抗。简睿实在太难了,摊上这么一个顽固偏执的父亲,他的人生路被一再圈定限制。他实在是一个非常不自由的人。
“现在是方君瑶不肯回头,你就这样回去告诉你爸爸,他也不能怪你了。”
简睿看着她,突然梦呓般地轻轻说:“我真想……也和你一样,背起行囊离开这里。什么都不管,什么也不顾了,自由自在地做自己。”
顾芳喜看着简睿心中一动:“你爸只是早期心衰,不算太严重吧?或许你可以试着离开一段时间看看。我觉得他对你的控制欲实在太强了。”
简睿眼睛一亮,却很快又黯淡下去:“不行,如果有什么万一……我会一辈子心里不安的。”
顾芳喜知道简睿的顾忌,他是怕自己真的会气死父亲。多年养成的对父亲的孝与顺,他精神上的枷锁已经把他束缚得太紧。
顾芳喜暗中摇头,看了看时间抱歉地一笑:“不好意思,我该进候机厅了。简睿,再见。”
最后一句再见,意味深长。是真正的再见,再见了,她的旧日情怀。
简睿怅惘地看着她窈窕身影走进登机口。知道今日一别,从此各走各的人生路,他日山水再相逢,未知何处。这个让他动了心的女孩子,他努力去争取过,最终还是把握不住。
不远处的方君玮,把眼前一幕尽收眼底。终于明白顾芳喜的决心一定,是何等坚决。正如她所说,无论是简睿,还是他,她都不喜欢了。因为他们一个爱得太不自由,一个却爱得太自由。
顾芳喜已经走了,简睿却还怔怔地立在原地。他脸上的表情犹豫,迟疑,时而坚定,时而软弱。方君玮猜得出他在想什么,他一定是在考虑,在思索,要不要去追随她?那意味着他要抛开父亲的束缚,做一个身心自由的人。他做得到吗?
而方君玮,也同样犹豫着,迟疑着,双手下意识地紧握,他也在考虑与思索。顾芳喜拒绝他,不是因为她还喜欢着简睿。而是因为他的感情不可持久。她向往一生一世矢志不渝的爱情,而他却没办法承诺她。
现在她要走了,他从心底觉出不舍。以前和任何一个女友分开,他从未有过一丝不舍,有太多的候补可以供他选择。如同蝴蝶可以选择每一朵花。可是此刻,她的决然离去,让他有一种众芳荒芜,此花开尽更无花的感觉。一阵又一阵的心慌意乱。
要不要追上去,用自己一生的承诺留住她?为了一棵树,放弃整个森林。莺莺燕燕春春,从此都是过眼云烟?花朝月夕,只共她一人相依相伴。他能做到吗?
机场大厅里,简睿也好,方君玮也好,都在艰难地选择着……
顾芳喜办理完登机手续,通过安检后进入候机大厅。坐在她身边的是一对年轻男女,十分恩爱甜蜜的样子。比起人家的成双成对,她显得格外形单影只。刻意扭过头去,不看他们。
这时,却听到有人跟她说话:“顾芳喜,你就这样一走了之?”
是彗星大仙,顾芳喜上次臭骂他一顿后,他就一直没有再出现过,这会倒跑出来了。
“扫把星,你还跟着我呀!求求你别再跟着我了,你实在给我添乱。”
“我知道,我处理你这桩个案是失败了。现在我正式卸任,还是让红鸾星有空再来负责你吧。”
红鸾星,顾芳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红鸾星是专司姻缘的呀。怎么她的姻缘让扫把星来管,难怪她的感情始终不明朗且还乱得一塌糊涂。气得当下就跳起来,对着空气乱挥一气:“你这个死扫把星,你赶紧给我有多远走多远。”
一时引来身边不少人讶异地看着她,忙满脸通红地又坐下。心中还在不停地暗骂:“死扫把星死扫把星死扫把星……”
彗星大仙很委屈:“喂,不要再骂我死扫把星了,我也是一片好意呀!世间痴男怨女太多了,红鸾星根本忙不过来,我就帮帮她的忙。谁知道你这桩个案那么难缠。”
“好,我的个案难缠就不要你在这里缠了,你快走快走。”
“那我走了,相交一场我好心提醒你一句。红鸾星很忙很忙很忙,我估计等到她来处理你这桩个案时,你已经是大龄剩女了。到时候可能已经没有与你匹配的合适男人了,你可能会做老姑婆。”
彗星大仙被顾芳喜骂了那么多声‘死扫把星’,临走前要往她心里扎几根刺报复一下。气得她在心里暗声大喝:“死扫把星,你快走了。”
彗星大仙终于走了,顾芳喜耳根刚一清静,就听到有人在她身边彬彬有礼地问:“小姐,可以坐在你身边吗?”
那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斯文男士,雪白衬衫,银灰色休闲西服,戴一付无框眼镜。笑容温和干净。外表让人非常容易产生好感,顾芳喜微笑点头:“请便。”
斯文男士自我介绍是IT专业人士,和顾芳喜一样是单独背起行囊出门旅行散心的,且去的是同一个目的地。聊起目的地那座山青水秀的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