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汤碗忽然推到她面前,盛宝华愣了一下,瞅瞅,可不就是她心心念念的蟹粉蒸蛋么,抬头一看,是季玉英。
“吃吧。”丢下两个字,他面无表情地扭过头。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盛宝华眯着眼睛瞪了他半晌,忽然蹦出一句。
季玉英猛地僵住……
“该不会是……”盛宝华又眯了眯眼睛,慢悠悠地道。
季玉英感觉脑门上开始冒汗。
“我爹告诉你的?”
季玉英感觉心“咚”地一下落到了实处,却又莫名的一阵失落,他摆着一张面瘫脸,“嗯”了一声。
“原来是这样啊。”盛宝华点点头,然后支着下巴感叹,“唔,忽然好想阿爹啊……”
“那就回去吧。”季玉英看了她一眼,道。
“好啊。”盛宝华接得很顺口。
季玉英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你说什么?”
“我说,好啊。”盛宝华肯定地点点头。
慕容云天手里的筷子掉在了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饭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沉闷起来。
“什么时候走?”顿了一下,慕容云天问。
“就明天吧。”盛宝华笑嘻嘻地说着,“难得来一回,不住一夜太可惜了。”
告别的话,便这样轻易说了出来。
其实也不难嘛,她笑嘻嘻地想着,低头端了汤碗慢慢吃她的蟹粉蒸蛋,味道还不错,不过比起小胡子叔叔的手艺可就差远了。
晚膳吃得有点多,见四下无人,盛宝华悄悄揉了揉小腹,打算散个步,消消食,待腹中的饱胀感下去了一点,才打算回房去休息,忽然听到廊边有人在窃窃私语,她赶紧地停下了脚步,悄悄地一小步一小步挪了过去,尽量不让脚上的铃铛发出响声。
“今天府里来的是什么客人啊,家主居然下令赶制出一套新的餐具来……”
“那是江南秦府的大小姐,还有一个听说是龙吟剑主人季玉英,当然是贵客啊。”
“可是那个丑八怪是谁?家主为什么对她那么好?”
丑八怪?盛宝华扁扁嘴,该不是在说她吧,什么眼光嘛。原来那套银制的餐具是新造的啊,真奢侈啊,盛宝华默默地感叹着,偷听得津津有味。
“谁在乱嚼舌根,没看到她脚上戴着什么?”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训斥道。
这个声音盛宝华听过,是那个在厅里和秦罗衣有过争执的婢女碧云。
窃窃私语的丫环们立刻安静了下来。
“娘!家主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把那么重要的东西给了那个丑八怪,曲姑娘可怎么办啊!”古兰不满地跺了跺脚,为心目中完美的江湖第一美人鸣不平。
“闭嘴,家主的决定岂是你们可以置喙的?”碧云冷声斥道。
听着有些无趣,盛宝华摸了摸鼻子打算回房,一转身便看到了某个她十分不想看到的人。
“曲姑娘有事?”咧了咧嘴,盛宝华笑得有点假。
“你为什么没有死。”曲清商定定地看着她,“绿颜是没有解药的,到底是谁救了你?”
盛宝华眨了眨眼睛,“曲姑娘你在说什么我不是很明白。”
“不要跟我装傻!”曲清商低喝,表情有些扭曲,“你是不是见了什么人?是他救了你是不是?他是谁?”她一把揪住盛宝华的手袖,连声问,眼睛里居然带着恐惧,“我的绿颜无人能解,除了他……只除了他……你是不是见到他了,他是不是没有死……”
虽然她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但盛宝华却忽然明白了曲清商嘴里那个“他”是谁,于是咧嘴一笑,眼也不眨地道,“是啊,他救了我。”
事实上,这也不算撒谎,如果不是他,估计她此时还在水里飘着呢,只是她说的绿颜的毒,却是连盛宝华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没事。
曲清商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你撒谎!他死了!他不可能还活着!”
“哦,那你见到他的尸体了么?”盛宝华凉凉地问。
曲清商僵住,大大的眼睛里盈满了恐惧。
盛宝华咧了咧嘴,甩开她的手,慢悠悠地回房。
物是人非
“吱嘎”一声推开房门,她愣了一下,慕容云天正在她房里坐着,听到推门的声音,慕容云天回过头看向她。
“咦,大侠你在啊?”盛宝华走进房中,有些惊讶。
“怎么忽然要回去了?”慕容云天看了她一阵,忽然问。
盛宝华眨了眨眼睛,“想阿爹了。”
慕容云天笑了起来,“再住几日吧,归休城里有很多不错的小吃,明天我带你去尝尝,还有一些不错的小玩意儿,你一定会喜欢的。”
“来的时候,一路上已经玩得差不多了,而且我也出来很久了,再不回阿爹会打屁股的。”盛宝华摸了摸后脑勺,嘿嘿一笑。
“再过几日我送你回去,顺便带上聘礼去提亲,阿爹不会打你的。”慕容云天慢悠悠地道。
提亲?
盛宝华一愣,然后“扑哧”一下笑得直不起腰来,“好啊,可是新娘子应该回娘家等着才是嘛,我回宝云山去等着。”
慕容云天嘴角微弯,笑意未及眼眸,眸底深处一片寂静,搁在桌上的左手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然后,他淡淡地道,“没关系,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那时,她缠着他说,你给我当压寨相公嘛。
他敷衍她,好啊。
她揣着明白装糊涂,说,那我们快点回宝云山飞天寨拜堂成亲,阿爹一定会很高兴的。
他推脱,怎么能如此草率呢,娶宝宝是人生大事,自然要选定良辰吉日,带足聘礼再登门拜访呀。
她继续痴缠,那我跟你一起去取聘礼呀。
他依旧摇头,新娘子应该回娘家等着才是,你先回宝云山去。
她便拉着他的衣袖软软撒娇,说,江湖儿女不拘不节嘛。
话还是当初的话,只是互换了位置,心情也早不复当初。
活生生一出物是人非的戏码。
盛宝华笑着轻轻捶了他的左肩一拳,颇有些哥俩好的意思,飞天寨里的兄弟常这么干,她笑着道,“别闹了,我明儿个就回去了啦,不开玩笑了。”
慕容云天沉沉地看着她嘻皮笑脸的样子,“玩笑?”
“哎呀,知道了,对不起嘛,不该一直缠着你的,我这不都要回去了么,干什么这样瞪我。”盛宝华被他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怵,想找点什么事情做做,想收拾行李吧,却发现根本什么都没有带出来,都在悦来客栈里。
慕容云天当然也发现了,她什么都没有带来,所以随时都可以离开。
她从一开始,便没有打算长住。
盛宝华摸了摸衣柜,打开一看,满满一柜子的新衣衫,“呃……哈哈,好漂亮。”说着,讪讪地将那柜子又关上了。
心里暗自嘀咕这以前是谁的屋子啊,他一个大男人备这么多女人衣服干什么。
“给你买的。”慕容云天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盛宝华闻言,抖了一下。
慕容云天站在她身后,拉起她的手走到梳妆台前,将台上的妆盒一屉一屉地拉开,里头层层叠叠地摆着各种精致的首饰,零零总总一大堆,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给你买的。”他淡淡地道。
盛宝华又抖了一下。
慕容云天似笑非笑地看她僵着的后脑勺一眼,转手拉开左侧的妆盒,一阵幽香扑鼻而来,各式胭脂花粉摆了一盒子,当中一盒大红胭脂尤其醒目。
“给你买的。”他凑到她耳边,轻轻吐出一句。
盛宝华持续抖动,垂着脑袋不肯抬头。
“聘礼还在准备,务必会让岳父大人满意。”慕容云天又道。
“不要开玩笑了……”盛宝华终于开口,声音闷闷的。
“我很认真。”慕容云天看着她,十分冷静地道,“好好休息吧,季大侠那边我会跟他讲。”
说完,不待盛宝华开口,他便转身走出了房门。
眼睁睁看着房门被关上,盛宝华眨了眨眼睛……这算什么?进来容易出去难?
走出房间,替她关上房门,慕容云天垂下眼帘,在她门口站了许久。他不敢在房中多待,怕给了她开口拒绝的机会。
在悦来客栈前,她如往常一般笑着扑上来,一把拉住他的衣袖,说,大侠,我可找到你了。
……仿佛中间那段刺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一般。
可是只看她一眼,他便清楚地明白,她根本不曾忘记,甚至于……他将她放入小舟推进湖中时,她很可能是有意识的。
她跟他回慕容府,她看似和以前一样,一样笑咪咪地叫他“大侠”,一样笑咪咪地跟在她身边。可是他知道,终究还是不一样了,她没有再缠着他,要他当她的压寨相公,她看他的眼神总是透着疏离。
她来归休城的原因不难猜,她的小心思在他眼中从来都是透明的。她要报复,他便纵容,他也只能纵容,因为他没有任何解释的余地。他要怎么说?说当时他不知道她还活着?那又如何?因为死了,便被弃了尸?还包庇了凶手?
他甚至没有面目道歉。
轻飘飘的一句“对不起”,他说不出口。
说他刚任家主,根基未稳,未来的计划里曲清商还派得上用场?这样的话,他也没有办法说。
他以为他有时间将她留在身边慢慢待她好,她报复也好怨恨也好,他都可以随便她。
只要她能待在他身边,他都可以由着她,顺着她,要怎么样都行。
可是他万万没有料到,她会突然说要离开。
饭桌之上,她那样轻松地说出离别之言,慕容云天便控制不住地失了态,连手中的筷子都握不住。
明明……应该是回来报复他的啊。
为什么忽然要离开?
在她眼中,他与曲清商是同谋吧,可是她为何什么也没有做就离开了?
莫非,对于他……她竟是连怨恨的情绪都没有了么?
如果连怨恨都没有……
那她是不是真的就放下他了?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他便开始心慌。
一颗心仿佛悬在半空之中没有着落,空得可怕。
……好不容易失而复得,他怎么能再松开手。
大侠出浴
半夜时分,东边的院子忽然热闹了起来,盛宝华托着腮帮子看着那边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心情十分惬意。
算算时间,也正好差不多是这个时候,曲清商那张漂亮的小脸这会儿应该变成小花猫了~
秦罗衣说让一个人不痛快最好的办法是抢了她最喜欢的东西,再当着她的面狠狠丢掉,盛宝华衡量了一下,觉得做这件事成本和风险都太大,搞不好又把自己搭进去。因此,她选了最简单好用又方便快捷的办法,要让江湖第一美人不痛快,当然是让她丑得不敢见人!
鱼片粥真是个好东西呀好东西,这才是自作孽不可活呢,哼。
转身打量了一下慕容云天为她准备的新衣服新首饰,盛宝华毫不留恋地翻窗而去,趁乱摸进了季玉英的房间。
“哗啦啦”一阵水声,盛宝华狐疑地看了看屏风后面,莫不是这个时候才洗澡?
“出去。”屏风里头传来季玉英平板的声音。
盛宝华眨眨眼睛,试探着又往里走了两步。
“我说了不需要人伺候。”平板的声音里带了几分不耐。
盛宝华嘿嘿一笑,起了促狭的心思,继续往走里。
“我说……”季玉英扭过一张面瘫脸,在看到盛宝华时,吓得一下子从浴桶里站了起来。
盛宝华也是目瞪口呆,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阵子,还不住地点头。
季玉英猛地回过神来,涨红了脸,脑容量一下子不够用,只慌慌张张捂住尴尬部位,见盛宝华一副看得津津有味的表情,季玉英连耳朵根子都红了,“盛宝华!”吼完,他“唰”地一下又坐回水里。
“干嘛……”盛宝华颇有些可惜地接话。
“你是女孩子!”……怎么能够这样盯着男人看!后半句话季玉英没有好意思讲。
“我是啊。”盛宝华点点头,还是一点收敛的意思都没有,一脸好奇地打量着季玉英露在浴桶外面的臂膀。
皮肤很白嘛,不过比起她还差点,胳膊也很漂亮啊,原来男人是长这样的啊。
季玉英差点吐血。
盛宝华在观赏完毕之后,意犹未尽地摸了摸下巴,然后忽然看到了某样让她精神为之一振的东西。
在他锁骨下方约两指的地方,有一粒长得很像西瓜籽的痣。
这粒痣她可是记忆犹新得很呐,盛宝华姑娘虽然从小在山寨里长大,可是她的寨主老爹十分重视男女大防,专门让一个胖大娘照她的日常生活起居。盛宝华姑娘非常郁闷自己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在湖里露天洗澡,尤其是县太爷家的小公子来了之后,连那个病歪歪的,像个小姑娘似的家伙都能在湖里洗澡,唯独她不能。她撒娇过也撒拨过,还在地上打了滚,可是一向疼她的阿爹居然怎么都不肯松口,只捏着她的鼻子笑着说,你跟他们不一样。
心怀不忿之下,盛宝华姑娘便尾随了县太爷家的小公子,打算去瞧瞧到底有什么玄机。
结果,她终于瞧到了不一样的地方……
那就是……县太爷家的小公子剥光了之后,胸膛上有一粒西瓜籽一样的痣!
不过当时,盛宝华姑娘是这样说的:县太爷家的小公子长了三个咪咪!
她是一路嚷嚷回山寨的。
于是,不到半天时间,整个山寨的人都知道县太爷家的小公子长了三个咪咪……
为此,县太爷家的小公子还哭鼻子了。
于是,她也被爹意思意思打了一顿屁股,并且被警告不许再乱讲。
就算是为了人生中第一次被打屁股,她也将这粒痣记得刻骨铭心啊!
季玉英见盛宝华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的胸口不放,还放出诡异的亮光,不由得一阵头皮发麻,感觉水一下子变冷了。
那厢,盛宝华姑娘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坐在浴桶里的季玉英大侠,兴奋地大吼一声,“三个咪咪!”
季玉英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盛宝华的脑袋却是猛地灵光了起来,前前后后联想一番,不怀好意地眯着眼睛打量着坐在浴桶里的季玉英,发出诸如“嘿嘿嘿”这样意义不明的笑声。
盛宝华还在思考中,那县太爷家的小公子是叫小玉吧?小玉,小玉,季玉英……原来如此啊。
原来如此啊!
原来……如此!啊!
季玉英的脸红了又青,青了又紫,紫了又黑,颜色换了好几遍,比调色盘还要精彩,最为绝妙的是任你颜色怎么变,那万年面瘫的表情仍是巍然不动,看得盛宝华叹为观止。
“小玉!我可找到你了!”盛宝华冲上前,一把拉住季玉英还挂着水珠的胳膊,一脸见到亲人的表情,“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想着怎么欺负我吧。摆着一张面瘫脸,季玉英习惯性吐槽加腹诽。
“对了,你记得我吧,我是盛宝华啊,盛宝华!宝云山飞天寨的盛宝华!”盛宝华怕他不记得,又隆重地介绍了一下自己。
怎么可能忘记,那么惨痛的童年……
“当年阿爹忽然就把你送走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伤心!”盛宝华姑娘拉着人家光溜溜的胳膊继续表衷情。
伤心没有人可以被你欺负了。季玉英继续默默吐槽,嘴角却是不由自主地翘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只是那个弧度立马就僵住了,因为……盛宝华姑娘的咸猪手已经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