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需要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那是一种会让人哭、让人笑、让人情不自禁变得贪心的坏情绪,得到了,开心,得不到,痛苦得连活下去都没有勇气,爱得越深,越是能让对方掐住你的弱点,狠狠利用你、伤害你。
诚如他的母亲,到死都得不到她想要的专注。
他,绝对不会踏上母亲的后尘,爱上一个人让自己变得软弱脆弱,绝不!
以为失去母亲之后,时间会漫长得额昂人难以忍受,结果不然,转眼间严聿人十九岁,升上了大学。
时间被父亲请来的家教占据,每天忙着学业,连伤心的时间都没有,更没空想其他事,但是每年的圣诞节,都会让他心情恶劣。
今年的平安夜还是很冷,他开着父亲送他的车——一辆保时捷,他满十八岁的生日礼物。
他在傍晚时分回到家,远远的就看见路两旁停了数辆货车,淡漠的眼扫过那些急忙卸货的人,眉头不自觉拢起,催动油门,将车子驶进严家大宅,在大门前猛踩煞车,发出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声。
“少爷。”管家匆匆迎来,毕恭毕敬地为他开车门。
严聿人绷着一张脸下车,车子未熄火,一语不发的走进大门。
一入家门就看见大厅被人清空,挑高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大放光明,厅内人来人往,为今天的圣诞晚宴做准备。
“今晚老爷招待一些朋友来家里吃饭……”看着他长大的管家见他脸色铁青,便明白他不高兴。
“晚上别乱跑。”他的父亲难能可贵的在家里,盯着晚宴筹备的进度,并嘱咐他今晚不许出去,得留下来参加晚宴。
“现在才开始在家里过节,会不会太迟了?”带刺的话脱口而出,伴随嘴角上扬的讥诮,不达眼底的笑意摆明了挖苦。“我没记错的话,今天是我妈的忌日。”
是刻意强调忌日这两个字,很满意看见父亲变脸。“这种日子没什么好庆祝的,恕我不奉陪。”
他无礼的转身离去,不理会父亲在他身后愤怒的咆哮。
“你什么态度?给我回来!”
他充耳不闻,甚至对自己能用一句话惹毛父亲而感到愉悦,他转身回房时,撞见一名年约三十上下的女人,艳丽的五官上化着精致的妆,对上他阴鸷的眼神时瑟缩了下,对他尴尬一笑。
面对父亲大方带回家的女人,他停下脚步,冲着那一脸尴尬踌躇的女人笑。
眼神诡异的从头到脚打量她,最后定在套着红色高跟鞋的脚。
“我爸没告诉你吗?四年前我妈自杀,她就在你现在站着的这个位置割腕,失血过多而死。”话才说完,一点也不意外的看见对方脸色苍白,惊惶失措的尖叫逃离。
“严聿人!”身后传来暴怒咆哮。
把父亲惹得更火了。严聿人嘴角上扬,缓缓转身,双手插在裤袋里,回头迎上盛怒的父亲。
“别担心,阿姨,我妈死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她不会找你麻烦的。”
言下之意更暗喻,怀疑她能跟他父亲多久。
父亲风流韵事不断,情妇一个换过一个,当年让父亲流连忘返一夜未归的情妇,不知道哪去了。
“严聿人!你妈死了,你要惩罚我到什么时候?”严立诚忍无可忍的咆哮。
听见父亲的沉痛指控,严聿人放声大笑。
“那我做了什么要被惩罚?我没有妈妈,又是谁害的?”他尖锐的反击,阴鸷的眼看着父亲身边的女人,没有办法平心静气,他的这一番反击也让他父亲说不出话来。
多少次,母亲苦苦哀求他回来吃一顿饭,他漠视不睬;多少次母亲筹备晚宴,他不出席当个称职的男主人,让母亲失望丢脸,结果母亲死后,他反倒常常在家里举办宴会,带不同的女人充当男主人,甚至是母亲忌日最后一天,他大大方方的庆祝圣诞节。
为什么跟别人可以,跟他母亲却不行?
他像只刺猬,桀骜不驯的扫了父亲一眼,轻蔑不屑的笑意不曾减少,转身离开,一点也不留恋大厅的气派热闹。
第2章(2)
回到房间,把自己丢进沙发,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按下开关。
四十二寸的大荧幕蓦然大亮,无论怎么转台,一定会看见关于圣诞节的广告、节目,甚至是戏剧,他撇了撇嘴,关掉电视,仰躺在沙发上瞪着天花板。
一肚子火,无处可发。
“聿人哥哥……”
正当他生闷气,打算做点什么来破坏时,却听见一道软软的嗓音。
他马上坐起身来,看向房门口,那儿站着一个十来岁的女孩,长得清秀。她怯怯地探进门进来,眼睛骨碌碌地转。
“我吵到你了吗?”
对父亲的愤怒不谅解,母亲忌日带给他的焦虑烦闷,因为小女生的来访而纾解,他露出微笑,语调温和地道:“怎么会呢?快进来。”
师青梅眼睛一亮,立刻走进他房间,快乐的奔向他,站在他面前笑意盈盈,甜甜的再喊一声,“聿人哥哥。”
严聿人讨厌小孩,没有耐性,但唯有师青梅能让他软化、微笑,因为这个小女生对他来说,不一样。
“什么时候来的?不用上课吗?”现在才五点,师家小孩这时间通常都在补习班里。
她笑容一僵,心情变得低落,他注意到了。
“怎么了?”仔细看,她笑得弯弯的眼睛微红,看来被责备过。
严聿人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不用问也知道,一定是她考试成绩未达到父母的标准,被责备了。
师家小孩只能拿一百分,没有其他的分数。师青梅在家中排行老三,母亲是法官,父亲是一流律师事务所的负责人,同时也是他父亲合作多年的伙伴,大她九岁的大哥是医学院高材生,大她七岁的姐姐正就读台大法律系,小她两岁的弟弟目前已跳级念到国一,比她还高两个年级,在优秀的父母、手足的光环下,她,显得不起眼。
“我太笨了,没有考好。”才满十二岁的小女孩,脸是笑的,但泛红的眼眶说明了她有多难过自责。“都是我的错,才会被骂。”
绞着裙摆的小手因施礼泛白,心疼的感觉漫开,严聿人不赞同的皱眉,对她招招手,拍拍身旁的位置,要她坐在自己身边。
“怎么会是你的错呢?你只是没有找对念书的方法,不要急,慢慢来。”
“但是模拟考快到了,我好怕。”她哭丧着一张脸,对信赖的大哥哥诉说她的无聊。
严聿人才正要安慰她,说些鼓励的话,房门被人轻敲两下,他的父亲以及不曾打过败诉官司的师大律师,站在门口。
责备的眼神直接射向他身边的师青梅。
“青梅,你又来吵聿人。”带着责备口吻的金牌大律师。
看见父亲,她立刻挺直背脊,小脸泛白,咬着唇咽下差点逸出的呜咽,她害怕自己的父亲,怕得全身发抖。
“聿人跟你不一样,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你出来。”冷冽如冰的语气,不像对待一个十二岁的小孩,没有一丝丝温柔。
“对不起……”师青梅低头,站起身正要朝父亲走,却被身旁人拉住小手。
“是我要她在这里陪我。”没有站起来表示礼貌,严聿人坐在沙发上,优雅的交叠双腿,不驯、挑衅的眼望向父亲,因为他不赞同的皱眉,态度更为挑衅。“陪我做一些浪费时间的事,请不要打扰我们。”
“聿人,跟你说过今天——”严立诚沉声,正要训斥独子一番。
“今天是我妈忌日。”他才不管父亲今天安排了什么节日要他参与,唯独今天,绝对不行。
忽视父亲苍白的脸色,以及师大律师若有所思的神情,他拉着踌躇、害怕的师青梅走出房间。
“聿人哥哥,爸爸……”苍白的小脸对上父亲阴霾的脸庞,她觉得自己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别理他们,过来。”他拉着她,走过长长的走廊,来到这栋屋子最角落,被尘封多时的房间。“不用担心,我会保护你,他们不会生你的气。”因为光气他就够了。
他打开门,母亲的遗照摆在房间正中央的墙上。这是母亲生前使用的房间,五年了,还是打扫得一尘不染,四柱床上铺着纯白的被褥,蓬松柔软,像是主人随时会回来。
严聿人走向母亲的梳妆台,食指滑过上头精细的纹理,取出抽屉里的火柴盒,点燃梳妆台上的白蜡烛。
五年来,父亲不曾踏入这个房间,但却留着他母亲生前使用过的东西,全都是因为他坚持,保留母亲曾在这个家里的痕迹。
要佣人每天打扫,像是母亲还在一样,要求每年忌日要准备蛋糕以及白蜡烛,摆在这房间里,他会来陪母亲度过平安夜。
很可笑,父亲风流,但却仅有他一个孩子,他十岁时,燃起打算换个继承人,让他跟外头的女人生的儿子继承他庞大的事业,谁知道一份亲自鉴定揭露那个外头生的儿子,根本不是他的种,也才明白自己根本就难以让女人受孕,唯一的血脉仅有他严聿人。
对血脉传承有一定坚持的父亲,才对他的挑衅、不驯,总是隐忍下来,尽可能的在物质上讨好他,为的就是要他继承严家家业。
“跟姨一起吃蛋糕吗?”十二岁的师青梅,已经大到能够了解死亡的意义,无邪的大眼睛望着墙上的遗照,美丽、纤细,笑得温柔的女人。“姨,圣诞快乐!”
一股暖流注入心底,严聿人笑了,抬头,看见梳妆镜反射的自己,他不禁一怔。
上一次自己表情这么柔和,是什么时候的事?
似乎是上个月,她跟着父亲到他家里,甜甜的喊他“聿人哥哥”时。
怎么会这样呢?只有这个小女生,能抚慰他恶劣的心情,让他露出这种温柔的表情。
大概是因为她很单纯、很天真吧!
将点上白蜡烛的蛋糕摆在房间的地毯上,严聿人盘腿坐在地上,带笑的眼神示意她,跟着一起做。
师青梅乖巧的坐在蛋糕的另一头,接过他递来的银制汤匙,快乐的挖着蛋糕往嘴里送,吃得满脸都是鲜奶油。
他支着下巴,笑看她孩子般天真的笑脸,满足的吃着蛋糕。
她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在他面前,就会让他心情很好很好。
严聿人抬头,对母亲的遗照轻声道:“妈,圣诞快乐。”
平安夜,不会让你一个人过——
第3章(1)
自师青梅有记忆以来,她的暑假、寒假……所欲的假期,都在一连串的补习中度过,她没有假期、没有闲暇,因为她让父母失望,必须利用时间将她的进度补上来。
端坐在书桌前,握着铅笔反复演算式子,紧绷的小脸上看不见一丝懈怠,认真的模样绝对不会让人怀疑她的用功程度。
好不容易解决完一道证明题,她呼出一口气,将自己的答案与参考书上的正确解答对照。
“为什么还是不对呢?为什么我这么笨……”眼里不自禁落下,她一边哭,一边拿着橡皮擦,将错的答案擦得一干二净。
“怎么办……怎么办……”爸爸晚点要检查她今天的解题进度,这样下去,她怎么解得完呢?
连这种问题都答不出来,她脑袋太笨,不像哥哥、姐姐、弟弟,念书像呼吸一样容易。
小他她两岁的弟弟已经跳级念高中了,姐姐大二就通过律师考试,大哥医学院成绩一直都是第一名,实习表现让人赞不绝口,现在是很优秀的外科医生,只有她,从来没拿过一百分,从未……没有让父母满意过。
不只一次怀疑,她根本不是师家的小孩,无论怎么努力都拿不到一百分,她太笨,太没用了……
“小梅。”
“有!”敲在房门的轻叩声让她如惊弓之鸟,几乎是弹跳起来,笨拙的抹去脸上的泪水。
优秀美丽的师家老二师雪棻,进入妹妹房间,看见她激动下不小心扫到地上的数学试题。妹妹明显哭过的脸,再想到被父亲丢进垃圾桶的成绩单,一丝同情浮上美艳的脸庞。
“爸要你去书房。”虽然同情、不忍,但在这个家里,没有人可以迕逆父亲,所以她只能来当个传声筒,传唤妹妹到书房被训斥一顿。
“噢,好。”师青梅紧张得不知所措,一下捡东西,一下把头发勾到耳后,一副无所适从的模样,惊慌全写在小脸上。
师家的小孩,男生一定念建中,女生一定念北一女,没有第二个选择,她的别说北一女了,根本上不了北部任何一所公立高中,这对父母来说,是不可原谅的。
“姐,谢谢。”做好了被骂的心理准备,师青梅虚弱的对姐姐道谢,看着美丽、优秀的姐姐,她不禁自惭形秽。
师雪棻不忍心再看小妹那虚弱的笑把话带到后便离开。
远远的,师青梅听见姐姐下楼,在楼梯转角碰见了人,惊讶的跟来人说话,轻快的聊天。大概是姐姐的朋友吧,长得漂亮、成绩又优秀的姐姐,一直不乏追求者……
师青梅摇了摇头。姐姐越是耀眼,她越是自卑,姐姐能有的待遇、父母满意的赞美,她得不到。
怀着上断头台的心情,走向父亲的书房。
从小,她就觉得父亲的书房好大,每一次站在书房门口,都会觉得这扇门随时会倒下来压扁她,她的手太小,没有办法抵挡门的重量,更无法逃离父亲的严厉责备。
“爸爸。”咽了咽口水,她轻敲房门,恭谨的喊了声。
“进来。”
听见父亲的声音,师青梅身躯不禁一颤,怯怯地踏进书房。
里头不只有父亲一人,还有父亲的好友严伯伯,她不意外,两家十几年的交情下,爸爸还是严氏的法律顾问,帮严伯伯打了好多场胜利的官司。
“严伯伯好。”她喊人问安。从小到大被灌输的生活常规,让她待人有礼,见人要笑,就算她现在怕得心跳失速,也不能失去应有的礼数。
与父亲同样有双厉眼,让人无法亲近的严伯伯见了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似在评估什么,她不敢动,不敢露出微笑以外的表情。
“嗯。”严立诚打量够了,点了点头表示听见。
“青梅,你要让我说几次?这种成绩能看吗?”父亲严厉的话劈头而来,当着外人面前,批评她永远不到一百分的烂成绩,数落她是师家的耻辱。“你要让我丢脸到什么时候?”
站在父亲书桌前,师青梅感觉四周的景物渐渐变大,书桌、椅子,还有父亲,整个书房大得让她恐惧,忍不住颤抖。
在她心目中,父亲像个巨人,大得没有办法抵挡,仿佛一脚就能踩扁她这只小蚂蚁。
每次因为成绩被责备她都会觉得,父亲像是在说拿不到一百分、上不了北一女中,她活着一点意义也没有……
“师叔叔的意思,是没有考上北一女就该去死一死喽?”戏谑轻佻的嗓音自门口传来。
不自禁把视线投去,看见斜倚着门,带着讪笑的严聿人。
“只不过上不了北一女,还有别的学校可以念,青梅的成绩不是烂到没有学校可以读。”被逼着来师家讨论“正事”,远远的就听见师大律师正在数落自己女儿的烂成绩,这是家务事,本不关他的事,但被责备的人是青梅,他的小妹妹,他没有办法坐视不管。
“聿人哥哥!”师青梅忘情的喊出声,看着他像神一样从天而降,站出来解救她于水深火热。
从小到大只有聿人哥哥会帮她说话,站在她和父亲中间,护卫她不让父亲再责备,不顾大人的反对,把她带在身边,说是要她陪他,其实,是他陪着自己。
严、师两家交好,聿人哥哥虽然是晚辈,但说话的份量举足轻重,会让两位家长听进,尽可能的,不会违逆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