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氏喷笑道:“你这皮猴儿,倒是皮厚!”虽是这样说,田氏心下却颇为愉悦。她与老侯爷沈勉同甘苦共富贵,夫妻情深,唯叹沈勉去的早。儿孙要学老侯爷,田氏只有高兴的。
“夫人,”齐嬷嬷在外面叫了一声:“饭菜已是凉了。”
沈淳惊觉几人谈论事情,倒忘了沈栗还未用饭。沈栗道:“如今事情说清楚,儿子索性回去用吧。时辰已晚,祖母、父亲母亲还请尽早安歇。”
沈淳点头道:“也好,母亲安歇吧,儿子告退。”
郡主出来,想着饭菜已凉,该是重新做了才好,随手揭开两个丫鬟捧着的食盒看了看,皱眉问齐嬷嬷:“这饭菜热过几遍了?”
齐嬷嬷垂手道:“奴婢去时,一直在厨上温着,有一个半时辰还多了,只是方才在外面时间太长,已是凉了。”
郡主立时冷了脸:“亏得谦礼没有就用,不然教我这做母亲的还有什么脸面?在火上蒸了近两个时辰的东西竟有脸拿来给少爷用!爷们在外面挣命也似搏富贵,回来就吃这个?可见是我近来给那起子小人脸了!”
沈淳与沈栗出来,见郡主正在发火,奇道:“怎么了?”
郡主红了眼圈,愧疚道:“都是妾身疏于管教,没成想惯得灶上人偷奸耍滑。”
沈淳情知多半是给沈栗的饭食出了差错,遂上前一观,登时大怒,一扬手将食盒掀翻。
第二百四十八章 不会乱
食盒被掀翻,饭菜汤汁洒了一地,丫鬟们惊叫一声,吓得瑟瑟发抖。
沈栗也吓了一跳,回头看向屋里,忙道:“请父亲息怒,恐惊动了祖母。”
果然,田氏身边的吉吉打屋里掀开帘子探头出来。沈栗朝她摇摇手,含糊道:“没什么事,不过是不小心打翻了食盒,外面冷,快回去吧。”
吉吉抿抿嘴,见沈淳沉着脸,院子里气氛凝重,不敢仔细询问,依言回了屋里。
碍于是田氏的院子,沈淳强压怒气,负着手向外就走。郡主挥手示意仆妇们将地上收拾干净,一甩帕子,也跟了上去。沈栗轻叹一声,看着齐嬷嬷的背影若有所思,摸摸鼻子,稍稍落后。
出了何云堂,沈淳余怒未消,回身道:“本侯再不济,也没有用那样糊烂的饭菜养儿子的道理!这样大一座侯府,难道谦礼连口像样的东西都吃不上?”
沈栗见郡主面上窘迫,忙上前劝道:“父亲可怨错了人!还是母亲先发现那些饭菜不好的。母亲平日里待我们如何,父亲难道不知?您不找那罪魁祸首,偏埋怨母亲,岂不教母亲伤心?再者,不过一口吃的,不好叫她们再做便是。便少个一顿半顿的,儿子那里还有点心茶水的,总饿不着。何苦为这个大动肝火?”
在沈淳心里,沈栗是代替世子沈梧每日为家里筹谋,偏日后又要分出去,得不到侯门富贵,他私下里对这个儿子是一半骄傲、一般愧疚。尤其今日,沈栗忙到宵禁才得回府,一副精疲力尽样子,沈淳哪有不心疼的道理。偏教他见到厨上拿来的饮食,沈淳自然立时暴怒。
听了沈栗劝,见妻子垂手低头,耳根通红,方觉失言。郡主年岁比他小上一些,性情又好,规矩也没得挑,平日里很得沈淳喜爱。再者,郡主出自王府,平日里重话都没听过一声,如今被沈淳当着儿子与仆妇的面埋怨,确实大失颜面。见郡主紧紧拽着披风,手指惨白,沈淳不禁大为后悔。
沈栗自是有眼色,见父亲面有踌躇之色,便猜出沈淳是想对郡主道歉,于人前又放不下面子。遍即轻咳一声道:“天色已晚,若无他事,儿子先回去了。”又示意齐嬷嬷带着仆妇们退开,自己持了灯笼,施施然离去。
沈淳见人都走远了,忙不迭上前低声哄郡主:“是我唐突了,一时怒气上头,便不管不顾朝人撒气。是我不对,你不要放在心上。”
郡主犹自难过:“不怪侯爷,妾身身为掌家主母,管教奴才本就是分内之事,如今奴才们怠惰,原是妾身的不是。”
沈淳安抚道:“府上的奴婢多了,若是个个都要亲自教训,哪里管得过来?一样米养百样人,有那安分守己的,自然也有劣习不改的。谦礼说的对,为这些人耿耿于怀怪不值当的。看那不好的,打罚便是。外边寒冷,咱们回去吧。”
郡主摇头道:“侯爷先回去,妾身还要到灶上看看。”
“明日再看也不迟,”沈淳道:“不急于这一时。谦礼……他那里总有些点心之类。”
“不成,”郡主道:“大冷的天,好歹要谦礼吃上口热的。再者,不去看看,妾身也怕明日的早餐再出差错。”
今日到底没在老夫人面前闹出来,若是明早再有纰漏,郡主在婆婆面前可就没脸儿了。
沈淳见郡主执意要去,便想陪着一起,到底被郡主拦下:“这都是后院事,侯爷怎好出面?”
沈淳无奈,只好先回去,看了齐嬷嬷一眼,嘱咐道:“月黑风高,照顾好郡主。若有不听教的,要狠狠地打!”
齐嬷嬷满脸不甘,扶着郡主上了小轿,往大厨房那边去。
郡主笑道:“怎么?你还委屈上了?”
齐嬷嬷低声道:“奴婢是为了郡主抱屈,只为了七少爷一餐饭,竟教郡主吃排头,侯爷也太厚此薄彼了……”
“任是哪家的主母,管不好奴才也是无能。”郡主扫了她一眼:“你觉着侯爷偏心?若谦礼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呢?教我亲儿子吃那些,我也忍不得!”
齐嬷嬷低头不语,郡主冷笑道:“那饭菜是什么样?便是二等三等的丫头还能得些好的呢,这侯府都是沈家的,难不成教主人比下人吃的还差!”
齐嬷嬷讪讪道:“郡主说的是,奴婢想差了。”
“你是想差了,”郡主幽幽道:“说吧,你怎么就想到将那饭菜端来的,嗯?”
齐嬷嬷吓了一跳,嗫嚅道:“奴婢去厨房去取七少爷的饭菜,灶上怎样做的,奴婢就怎么端来……”
郡主怒道:“在我面前也敢耍滑头!既是厨上做的不好,难道就不能立时教她们重做?偏要端这些上来!你也不想想,若是这饭菜被婆婆看到,我这个做儿媳的还有什么脸面!”
齐嬷嬷泪流满面,立时跪下道:“奴婢……奴婢没想到……”
齐嬷嬷扑通跪下,郡主在轿子里跺跺脚,示意停下,让人离得远了,才呛声道:“你不是没想到这个,八成以为侯爷只会发落厨房,总要顾及我的脸面是吧?你……你是没想到沈家人竟然会对我表示不满!”
齐嬷嬷一噎。
郡主冷笑道:“自我嫁过来,婆婆侯爷待我都和善,孩子们也都尊敬,再没有不好的。偏你总爱拿乔!我知你觉着我娘家是王府,又得封郡主,好似多么高贵,这家人要供着我才是……呸!沈家还是超品侯府呢!”
“不是,不是,”齐嬷嬷哭道:“郡主啊,老奴……都是老奴的错!”
郡主掩口哭道:“你也不想想,你家郡主当年差点嫁不出去!我没你想的那么精贵。我嫁到沈家,是给人做妻子的,不是想让人供着的。偏你替我端着身份!”
郡主当年因救太子受了伤,留下残疾。齐嬷嬷善药石,就是那时候被晋王妃特意派去伺候郡主的。郡主把她当乳母般敬着,还打算管她养老,主仆情分自是非同一般。因此齐嬷嬷才总觉着自家郡主样样都好,到了沈家也要端着架子。如今反连累郡主受气,满面愧色,后悔不迭。
郡主既已流泪,索性便要哭个痛快,呜咽道:“我以前受了寒凉,损了身子,嫁过来这么久也没个消息,怕是没福分得个亲生的了。不说与侯爷的情分,单想着我年老还要指着这几个继子奉养,也不能教我与他们生疏了。嬷嬷本该是帮着我的,怎么反倒拆我的台?”
“老奴错了啊,郡主,是老奴的心歪了。”齐嬷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老奴与灶上的一个厨娘窦家的有些龌蹉,今日发现她惫赖了,就想乘机教她吃个亏,这都是老奴的错呜呜。”
郡主咬牙道:“愚蠢!嬷嬷以前也是千灵百巧的人儿,今日怎么偏犯了糊涂?厨上有错,你只管禀告就是,偏闹到爷们面前!我都能想到其中有你的手脚,侯爷经历了多少大事,谦礼从小就是人精儿,怎么可能猜不到!”
齐嬷嬷这才回忆起沈淳、沈栗方才瞧她的眼神有异,恍然悟到大约因她是郡主的人,所以才没有立刻发作起她来。沈淳方才不满也不是为了郡主没管好厨房的下人,而是因为没管好她这个贴身嬷嬷。甚至,沈淳和沈栗大概还误以为那些端到面前的饭菜是郡主的意思,是继母要磋磨继子!
齐嬷嬷顿时大急:“奴婢该死!不行,奴婢这就去给七少爷认罪去,万不能教他误会了郡主!”
“回来!”郡主斥道:“大晚上的,谦礼如今还饿着呢,哪有心思听你赔什么罪?如今还是去厨房要紧,起码先教她们准备好饮食。”
田氏合着眼,听吉吉小声道:“说是厨上给七少爷的饭食已在灶上煨了近两个时辰,早糊烂了。侯爷气得不行,掀了食盒。”
田氏不语,半晌问:“老身没记错的话,是齐嬷嬷去厨房上取得饭食?”
“是。”吉吉小心道。
“郡主当时什么样?”田氏追问。
“奴婢出去的晚,没见着。”吉吉仔细道:“不过,都说是夫人先发现了不对。方才跟着打听的人回来,说夫人在路上与齐嬷嬷哭了一场,隐隐约约听见齐嬷嬷说是她的错,要与七少爷赔罪之类。夫人的轿子还是往大厨房去了。”
田氏冷哼道:“上面的人知道事理,底下人却自矜身份。主人不像主人,奴才不像奴才。惯得不像样!”
吉吉生性谨慎,不敢应声。
田氏懒洋洋道:“也罢,老身年纪大了,不想做个恶婆婆,索性装糊涂吧。慎之和谦礼都是心眼明亮的,这个家总不会乱起来。”
大厨房早已乱作一团!
当值的,不当值的,厨娘,帮厨,烧火丫头,有一个算一个,但凡得着信的,都纷纷跑来。
七少爷的饭食出了差错,侯爷掀了食盒!
公侯家的饮食一向精细小心,大厨房多少年都没出过事,一来就来个大的。厨娘们欲哭无泪,天爷爷,这可怎生是好噢。
见齐嬷嬷扶着郡主进来,厨娘们都上来磕头道:“夫人饶命,奴婢们知错了。再不敢的。”
郡主嫌纷乱,不耐道:“厨房的管事娘子呢?余家的!来了没?今晚当值的厨娘是哪个?”
第二百四十九章 乱起来
“奴……奴婢在!”余家的正跪在下面,听郡主问,忙膝行几步,上前回话:“奴婢知错了,是奴婢没管住人,教那夯货怠慢了七少爷。都是窦家的!今晚是她当值,偏这祸头躲了懒,帮厨、丫头们没人管着便松懈了,单留下个小的看火,才出了这样的纰漏。”
齐嬷嬷低声道:“奴婢来取饭食时,厨上只有个小丫头,说灶上的饭食就是给少爷留下的。奴婢便……端来了。”
郡主还未再问,一个丫头便忙不迭磕头道:“窦大娘原说那饭菜先温着,若过了时辰便倒了重做。后来她说困乏了,要去偏房休息一会儿,结果一去便没回来。还是齐嬷嬷取过饭食后奴婢去叫醒的。”
底下有几个帮厨、烧火丫头哭的一塌糊涂:“夫人饶命。是窦大娘,她平日里怕奴婢们越过她出风头,故此每逢当值时便将我们打发出来,奴婢们……”
郡主冷笑:“你们便顺水推舟,乐得清闲了?”
“奴婢们再也不敢了,求夫人饶我们一遭吧,呜呜。”帮厨们磕头道。
掌事娘子,帮厨、丫头们都跑来辩解,偏没见窦家的出来。
郡主怒道:“窦家的呢?不是叫醒了吗?”
下人们面面相觑,纷纷摇头,还是那个小丫头怯生生道:“窦大娘醒来后知道闯了祸,跑去找槐叶姨娘了。”
郡主怔了怔。后宅的下人们她心里都有数,那窦家的恰与槐叶有些渊源,是养大槐叶的婶娘。
齐嬷嬷附耳道:“会不会是世子……”齐嬷嬷愈加后悔,当时只顾着想叫窦家的吃排头,竟没想到窦家的与槐叶的关系,槐叶又是沈梧的姨娘。莫非自己一时热血上头,竟不小心卷入了少爷们的争端?
郡主不屑道:“想什么呢?耽误一餐饭能抵什么用!好歹是正经世子,焉得用这些妇人手段?我见世子为了丑哥儿打算,倒是对谦礼亲近了些。”提高声音叫:“去个人,把窦家的找来,槐叶若是拦着,就将她一并带来。”
郡主吩咐下来,自有人去跑腿。厨房内一时寂静无声,余家的小心道:“夫人,厨下知道出了差错,方才又做了几样小菜,不知七少爷那边……”
郡主一拍手:“瞧我这记性。齐嬷嬷,你亲自去送。经心些!”
齐嬷嬷知道郡主是教她赶紧去赔罪,免得沈淳父子真的把帐算在她主仆头上。慌忙躬身应是,打理好食盒,向沈栗的观崎院去。
大红洒金并蒂花纹的帐子在黑暗中更显深沉,房中灯火已灭,只外间一点豆粒大小烛光兀自摇曳。容蓉歇在帐中,却圆睁双眼,双手紧紧拽着锦被。
房门轻响,她身边的郝嬷嬷自外间进来,凑近床边低声道:“少夫人,那边已经闹开了,窦家的也一如咱们预料的,偷偷跑去槐叶小院里。”
半晌,帐子里才传出容蓉的声音:“都妥当吗?”
“少夫人尽管放心。”郝嬷嬷道:“奴婢在大厨房里熬汤水用是过了明路的,窦家的自己偷喝别人的东西,怨不着别人。”
容蓉郁郁道:“不是我心狠,嬷嬷知道我的。”
郝嬷嬷心疼道:“少夫人是再心善也不过的,到了如今地步,都是世道不容人。何况咱们也不过是要找个由头叫那窦家的走人,她成日里仗着槐叶那点子脸面作妖,早该打死。也怪郡主,明明是个继妻,偏抓着管家权不放。若是叫少夫人管家,直接把人赶出去就是了,何至于饶这个弯子!”
“我也是为了咱们世子的脸面,那窦家的拐来拐去总和咱们延龄院有些关系,成日里耍奸卖快的,叫人看着不好。”容蓉幽幽道。
“少夫人说的是。”郝嬷嬷应道:“要奴婢说,饮食重地,便不该安排那腌臜人进去。窦家的是外面来的,能养出个做小妇的侄女,能是什么好人?愚昧村妇,不知规矩礼数,又爱撒泼,帮着槐叶说夫人的坏话。这下可好,连侯爷都发了火,郡主绝计不会容她,便是槐叶也得不了好!看她还有什么脸面争丑哥儿。”
容蓉咬了咬嘴唇,随即恢复沉默。
槐叶屋中,窦家的死死拽着侄女的手,哭道:“姨娘啊,您可不能不管老奴,呜呜。那汤水里绝对有问题,奴婢才睡死了耽误事。”
自怀孕时真正见识到田氏与沈淳心狠,差点丢了性命,槐叶就成了惊弓之鸟。早熄了争宠心思,一心只扑在孩子身上。她孕期里一直忐忑不安,怀相不好,生下丑哥儿后便坐下了病,如今已形销骨立。田氏原打算待孩子出生后,便将这心大的丫头送到庄子上,见她这有一日没一日、眼看不成的样子,便由得她留在府中,免得沈梧埋怨。
眼看时辰已晚,槐叶也准备睡下。不意窦家的忽然跑来求救,将她惊了一跳,有气无力地数落道:“现在还说这个有什么用!你自己偷喝别人的份例还有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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