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坐半晌,古冰容坐到妆台前,细细打扮起自己,偷偷将发髻梳上去,做个妇人样子。
镜中人眉目灵动,神采飞扬,古冰容仔细端详,叹息道:“表兄怎么这样愚?莫非不知那帕子是我的?”
沈怡那看似无端的疑心不差,与在母亲面前表现出的斩铁截钉正好想反,古冰容果然瞄上了沈栗。
倒不似沈怡当年那一见钟情,自从知道沈栗要来家中,古冰容便悄悄起意,打算把自己“推销”给这位素不相识的表兄,哪怕做妾也甘愿!
古府日薄西山,儿子们却用美貌拐来两个高门贵女。婚姻开始时千好万好,真正过起日子来,两个儿媳对夫家都渐渐失望:古家兄弟屡次落第,又不事生产,家里困难时,甚至曾经沦落到动用儿媳嫁妆的地步。
家中光景越不好,媳妇们便越加怀念起娘家,再加上妯娌之间别苗头,古家的孩子便常常听母亲说起外家如何富贵。男孩七八岁搬离内宅,眼界开阔,古冰容却是听着沈怡夸耀礼贤侯府长大的。
布政使姜家的威风,古冰容曾见过,就是这样高贵的门第,在沈怡的眼中也是不值一提的。由姜氏对沈怡忌惮的态度,古冰容确实能体会到几分外家的荣耀。
然而到了该找人家的年纪时,这位被母亲和婶娘养高了眼光的姑娘却面临前所未有的窘境。
外家的荣耀并不能为她搏得好前程。沈怡是庶女,又与侯府疏远了,到她这辈又能留下几分人情?还是要看自家。但古家如今无人出仕,真论起来,不过是个过气乡绅,待前礼部郎中古显驾鹤西去,古家的门第还要降低些。这几年为了维持生计,古逸节又开始做起“不开门的牙人“,古家便越发不入流了。
古冰容空有倾城美貌,往日里满口夸赞她的贵妇人们却不想选她做儿媳。
想嫁的人家看不上她,能说上的人家别说她自己不愿意,便是沈怡也不肯点头。然而这姑娘心中清楚,便是继续留在家中,也不过是把自己留成老姑娘,高门显第她照样攀不上。
恰巧这时传来了沈栗要来的消息,古冰容立时心动了。礼贤侯府最出息子弟,连世子都及不上他。前程似锦,家中又只有一个正妻,还是自己的亲表兄,这不是天赐良缘吗?
亲上加亲,便是做妾,那正室也要避让三分。为了母亲口中的侯府富贵,这机会决不能放过!
这姑娘的勇气来自于她父母一见钟情的风流佳话,主意则来自于话本:佳人遗帕,才子还巾,眉来眼去,花前月下,好事不就成了?
手帕是在听到沈栗来时特意放入客院的,后来亲眼见过表兄模样,古冰容的心思更加坚决,于是才有了暗夜之行。唯叹宴席散得早,若是等自己进入客院,与表兄“恰巧”相遇……
天生美貌给了古冰容自信,若是见了自己姿容,表兄一定会被迷住。
你们都笑我找不到好人家,我偏要嫁到景阳享福去!
“哪有丢帕子丢到客人房中的?也不知是哪位姑娘这样不知廉耻!”香栀回到客院,犹自愤愤。
那帕子上绣着“容”字,古家又只有一个姑娘在阁,其实大家心中都有数,不然沈栗也不会立时打发人给沈怡送去。但这桩公案既未扯破,香栀便故作不知,指桑骂槐。
作为李雁璇的陪嫁丫头,香栀认为自己有义务提少夫人顾好少爷。古冰容的奔放大胆、玉貌花容和她与沈栗的表兄妹关系,都叫香栀担心不已。
偷瞄着沈栗神色,少爷不会真对表姑娘动心吧?
沈栗一脸无奈:“事关女子闺誉,不要乱讲。许是无意失落,你这般张扬,反将事情闹大。”
“怎么可能是无意的。”香栀嘟囔道:“少爷,明日戴这个香囊吧?这是少夫人亲手给您绣的。”
“好,”沈栗笑道:“雁璇的手艺越发好了。”
见沈栗夸赞李雁璇,香栀才稍稍放心,笑道:“这是少夫人对您用心。”
沈栗微微叹息,才到龄州,便公事私事惹了一脑门官司。明日大约还要跟着于枕前往布政使司衙门,不知会碰上下马威还是鸿门宴?
姜氏接过解酒汤,亲手舀给丈夫吃。
古逸节微闭着眼,轻声问:“墨与睡下了?”
姜氏应道:“妾身亲眼看着睡的。”
“这个沈栗,”古逸节轻笑:“还真是会讨好人,才相处一会儿,便教墨与念叨他。”
“依郎君看,这沈栗是个什么样的人?”姜氏问。
古逸节挑眉:“你不也见了吗?”
“我爹说你眼光准,”姜氏撇嘴道:“要听你的说法。”
古逸节笑起来,姜氏嗔道:“别卖关子,快讲。”
“皇帝亲口夸过的人,自然差不了。”古逸节摇头晃脑:“滑似油,精似鬼,偏有礼有节,事事周全,教人心生好感,不好招架啊。”
“不过是个年轻人……”姜氏推推他道:“你们家是什么意思?”
“你也是古家的媳妇,”古逸节皱眉,见姜氏合掌示意讨饶,才缓颜道:“父亲装糊涂,到底是大嫂的亲戚……”
“脚踏两只船罢了。”姜氏冷笑道。
“姜氏!”古逸节沉声道。
姜氏低头道:“妾身为郎君不平,家中这几年的开支都是由谁挣来?父亲偏着二房!”
“父亲喜欢读书人,”古逸节苦笑道:“二哥好歹还在书院中混迹,至于我,商贾而已。”
“全家都靠谁生活?”姜氏怒道:“有本事分家!”
“父母在,不分家。”古逸节止住姜氏,转言问:“岳父是什么打算?”
“父亲说,怎么来,就叫他们怎么回去。”姜氏笑道:“这龄州可由不得外人凑热闹。”
“怕是不容易,”古逸节道:“正与湘州打着仗呢,皇上偏想起整治海贸,可见国库吃紧。沈栗他们若空手回去,皇上得不着收获,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又能怎么样?”姜氏摇头道:“差事办不好,是他们处事不力,皇上可怪不着龄州。”
“怪得着,”古逸节笑道:“第一,新建市舶司虽是另属朝廷管辖,但龄州地方还是有辅助之责的。若沈栗他们做的太难看,布政使司也有懈怠之罪。”
姜氏迟疑道:“这么说还不能轻易动他们?”
古逸节点点头,又道:“再者,皇上既派人来,可见是肯定海贸获利甚巨、龄州有钱的,若不教沈栗他们得些收获,皇上一定会认为龄州地方有问题。那时就不只是派人来建市舶司,而是来查贪腐了。”
姜氏吓了一跳,咬牙道:“妾身不懂这些,郎君快写下来,妾身立时教人送给父亲。”
古逸节不愿道:“半夜三更的,明日再写也不迟。”
“快着些。”姜氏推了推丈夫:“他们刚到龄州,明日指不定就要去布政使司拜见父亲。早一些让父亲看到信,也好教他有所准备。”
古逸节酒意上头,正觉困乏,老大不愿意地起身。姜氏亲手与他磨墨铺纸,伺候他写下书信,着人连夜送往姜府。
龄州的宵禁对姜家人是无用的,于是睡得正香的布政使姜寒被老妻唤醒:“二女教人送信过来,说无论如何教你看见。”
姜寒诧异道:“这个时辰?”
匆匆看过信,姜寒皱起眉头。
难不成真要给这一行人喂些肥肉?可是龄州的利益早已被划分好了,谁肯割肉给他们呢?(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五章 找茬
沈栗等人往布政使司衙门去,如履薄冰;布政使司众官待沈栗等人来,也是严阵以待。
龄州称府,隶属龄州布政使司。照理来讲,布政使姜寒官居三品,而沈栗一行人中官职最高的于枕只有五品,姜寒其实不需如此忌惮他们。龄州知府乌庆才是该负责与于枕等人交涉的人物。
然而沈栗等人携圣旨来,新设市舶司要将整个龄州的海贸税权独立出去,身为掌管一省之政的主官,姜寒不得不慎重从事。
寒暄过后,于枕先宣了圣旨,依次落座,正事便提上来:“关于税务……”
“于大人,”乌庆笑道:“各位昨日才到龄州,下官忝为地主,合该为各位大人接风洗尘。如今在下已于和玉楼备下宴席,还请各位大人赏光。”
于枕忙道:“多谢乌大人盛情,不过如今正事要紧……”
“欸,”乌庆道:“事情要紧更需谨慎从事、细细考量,不可急于这一时半晌。各位初来乍到,在下欲一尽地主之谊也算正事。何况姜大人公事繁忙,今日难得见到,如各位肯赴宴,想来姜大人也不会推辞的,还请诸位成全。”
初来乍到?细细考量?这话说的颇有深意。于枕与沈栗对视一眼,看向姜寒。
姜寒笑眯眯道:“不错,据说和玉楼的鱼宴做得好,本官托各位的福,今日也有幸尝尝。”
“欸对对,”在座龄州官员纷纷附和:“乌大人也不要忘了我等。”
“这是自然,哈哈……”乌庆连连拱手。
得,这些地方官自娱自乐起来了。沈栗与于枕面面相觑,这是不想谈啊。
于枕有些饶头。当初得知自己升任这个市舶司提督时,心中就已做好要与地方上针锋相对的准备。
但如今自己初临龄州,对本地情况茫无头绪,对方又有布政使亲自压阵,此时却不好立时来硬的。然而若由着他们将这出戏唱下去,推了复推,避了又避,还不知要被拖到什么时候。
见于枕看向自己,沈栗微笑道:“乌大人拳拳盛意倒是不好退却。”
“沈大人赏脸。”听沈栗有同意的意思,乌庆不由笑道。
“在下也听说龄州汇集四海来客,饮食颇有特色,”沈栗一副感兴趣的样子:“您方才说和玉楼的……”
“鱼宴!”乌庆夸耀道:“乃是用大海鱼……”
“御宴?”沈栗大惊失色:“我的天!这和玉楼什么来头?乌大人您竟然敢……不成不成,下官绝不敢享用,此大不敬也!”
乌庆:“……”
姜寒:“……”
龄州众官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沈栗说的竟是个“御”字。
这就有点恐怖了。
姜寒立时怒视乌庆,暗叹下属无能,不过教他安排宴席,怎就出了这个纰漏?
乌庆虽姓乌,此时却成了白纸人。当他听到廖乐言一声嗤笑,心下更是惴惴不安。
廖乐言不明不白死了两个养子,案子递上府衙,就是乌庆给含糊过去的,两个人仇大了。乌庆十分清楚,旦有机会,廖乐言绝不会放过他。偏这内监有上书言事之权!
龄州众官看向沈栗:言笑晏晏,暗藏刀锋!这才几句话,就要噎死人,偏还一脸无辜!
沈栗微微垂目。
文字狱并非好东西,能不能成“势”,其实都是看上位者的意思,或为干掉不听话的大臣,或为镇压不利言论,执行起来也是弊大于利。以邵英的脾性,多半不会看重。
鱼宴与御宴不过是仗着口音差异硬赖上去的,想凭这个就扳倒什么人其实是笑话。说到底,沈栗不过是要警告龄州众官,市舶司固然势力微小,一时拗不过布政使司,却有搅局的能力。
你们想掐着市舶司的咽喉,市舶司就能恶心得你吃不下饭。谁都别想得好!
沈栗自己都没觉得这个“御宴”算是多大问题,廖乐言却精神百倍,姜寒等人也面色凝重。
文字狱会不会兴起,固然要看圣上的意思,但率先掀起风浪的却往往是文官这个群体本身。为的是攻击政敌,以此为晋身之阶。龄州是块肥地,龄州的官职也算肥缺,多得是人惦记,众人又是多年为官,少不得有一两个敌人。若是有人借机无事生非……
在座吃过鱼宴的官员们微微骚动,乌庆更是越想越怕。廖乐言已经开始在心中谋划起要让哪位御史“风闻”这桩御宴故事了。
“于大人,”沈栗静静道:“方才您说到税赋……”
于枕回过神,连忙点头,又与姜寒提起公事。这回,龄州众官没有再来打岔的。
分割税权并未一朝能过完成,市舶司如今还未开张,两位上官此番也不过就是大致安排一下,然而于大人仍觉收获颇多。无论怎样,布政使司肯正视市舶司,就政务拿出态度来,已经出乎于枕预料。他原觉着布政使司怎么也要拖上一阵,虎口夺食,哪儿那么容易?
沈栗今日只说了几句话,其后并未再插言,只悠悠然享用茶水点心,看着于枕与姜寒商量。然而无论是市舶司或是布政使司的官员,都在心底重视他三分。
廖乐言在龄州统领前运转司多年,姜寒等人也没把这人当回事,只道他是个外厉内荏的。前岁上书惹了些风浪,养子死后就对运转司撒手了。
眼前这年轻人却是个硬茬,他也不做强项与你吵,也不肯妥协随波逐流,淡淡几句话,说是威胁,又没真正翻脸,道是玩笑,却着实令人忌惮。
有些邪性。
两方人马直到会谈结束,都未再提起御宴的事,仿佛从未发生。姜寒目视沈栗:“沈大人果然名不虚传。”
沈栗微笑:“大人谬赞。”
见沈栗一脸谦恭,姜寒倒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深吸一口气道:“公事说完,本官却也准备了几杯水酒,不知……”
“多谢大人盛情,”沈栗笑道:“卑职正觉腹中饥饿,于大人?”
于枕正心满意足,闻言忙道:“却之不恭,劳姜大人费心了。”
设宴的地点仍在和玉楼,布政使司请客,和玉楼今夜清了场。
“这是缁衣卫千户尤大人,”姜寒为之引见。
“尤行志!”面前人颇有肃杀之气,抱拳道:“见过诸位。”
沈栗一打眼看见才茂,此时尤行志正向姜寒等人介绍道:“景阳来的同僚,与于大人一行同路的。”
才茂不属于市舶司,故今日未与沈栗等人一起去布政使司,晚间却跟着龄州缁衣卫千户一同赴宴。
沈栗心中纳罕。缁衣卫另成一系,与正途官员们互相看不顺眼。就如于枕,听说面前人是个缁衣卫,便板起了脸。姜寒这位布政使为何与尤行志这样熟悉?
仿如看出沈栗疑惑,姜寒笑道:“诸位新建市舶司,日后少不得要与缁衣卫打交道,下官便请尤大人过来赴宴,也为各位引见一番。”
这话沈栗是不信的,姜寒托言公事,但看他二人行止态度,该是有些私交。
看在姜寒面上,于枕稍稍扯出些笑容。沈栗拱手道:“日后还请尤大人多多关照。”
“哪里哪里,”尤行志笑道:“日后但有差遣,尽管开口,在下绝不推辞。”
“眼前确实有桩难事,”沈栗微笑:“不知尤大人……”
众皆愕然,没想到沈栗还真就立时开口。
“沈大人请讲。”尤行志挑眉。
“我等来龄州时,承蒙才千户一路护送。”沈栗道:“不巧竟在抵达时丢了一个人,还请尤大人多多费心。”
“在下听说过此事。”尤行志笑道:“已经吩咐下去。”
“这便好,”沈栗长吁一口气道:“说来奇怪,一路上平平安安,不想抵达龄州反出了事。”
这是指责龄州地方不靖?
沈栗状似无意道:“难怪皇上令人护送我等,唔,该请皇上多派些人。”
姜寒瞳孔一缩,干笑道:“沈大人说笑了。咱们龄州自有精兵强将,尤大人也可派人保护诸位,何须再向景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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