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寒瞳孔一缩,干笑道:“沈大人说笑了。咱们龄州自有精兵强将,尤大人也可派人保护诸位,何须再向景阳要人?”
尤行志拍胸道:“沈大人无需多虑,诸位安全包在某身上!”
“多谢,”沈栗微笑道:“在下天生胆小,教各位大人见笑了。”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六章 意蕴深沉
沈栗一脸羞涩,龄州众官尽皆无语,就连于枕都有些哭笑不得。
为官的都讲个威仪体面,越是高官将颜面看得越重。这沈栗好歹出入东宫多年,怎么竟这般……百无禁忌?
众目睽睽之下,坦然自承胆小怕事,要求布政使司与缁衣卫保护安全。
底下就有偷笑的。姜寒与尤行志对视一眼,心下微寒。
传言沈栗做事周全、滴水不漏,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沈栗等人在龄州确实是有危险的。
新建市舶司,清理税赋问题,涉及到官府、海商,甚至于海盗的切身利益。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就是如今这宴席上,希望沈栗等人出些意外的也大有人在。
沈栗一番表现看似无赖,其实却把自己的安全问题交给姜寒与尤行志承担。
姜寒两人也必然要应承,不然沈栗便会以地方不靖为由向景阳方面要人。景阳来的人越多,市舶司的力量便越大,这显然不符合姜寒的希望。但是应承下来,沈栗等人再出事,姜寒二人就要负责。
迫使这两人出面做背书,至少可以保证布政使司与缁衣卫麾下无人会向沈栗等人下手。剩下的便是海商海盗,没有官身,总是好对付些。
左右沈栗不吃亏。
姜寒向沈栗举杯。这后生今日言语不多,甚至颇有些荒诞滑稽之处,却次次意蕴深沉,切中要害。
看得出厉害,舍得下面皮,是个对手!
沈栗微微含笑。自昨日听说廖乐言莫名其妙失去了两个养子,连凶手都找不到,沈栗就料到龄州官府绝对干净不了。
分割税权必然遭到抵制,但抵制的程度却会因地方官府清廉与否出现本质区别。
若布政使司吏治清明,姜寒等人就是不愿意,也不会死命阻拦,至多是下个绊子,稍稍阻碍。廖乐言的遭遇说明,龄州地方必然是尝到过手握税权的“甜头”,才会不惜背上人命。
人命这种东西,背上了一次,多半就不会在意是否有第二次。
与安全相比,稍稍失些颜面又有何难?况且待龄州事了,在座的官员们有几个能留在原来的位置上还在两说。
大浪淘沙,留下来的才有机会嘲笑别人。
酒菜纷纷传上,仔细看时,桌上金樽清酒、玉盘珍馐,唯独没有鱼!
沈栗失笑,看来姜寒对鱼宴之事还是颇为介意的。
酒过三巡,有人过来请安。来者年届四十,蓄着短须,满面含笑,颜色谦恭。
姜寒笑道:“这是和玉楼的东家麻高义。”
“给诸位大人见礼。”麻高义深深施礼,长揖及地。
见酒宴上竟出现了商人,于枕微微皱眉,一时没有应声。
姜寒将酒宴设在和玉楼,又特地为之引见,可见此人确实与他有些渊源。然而如今是官宴,出现个商人,未免太煞风景,也太显急切了些。
才茂一直自顾自吃喝,头也不抬。
沈栗笑道:“麻先生快请起。景阳的十里杏花,龄州的和玉楼。今日有幸见识,确实非同一般。”
见沈栗搭腔,麻高义喜道:“沈大人过誉。小人无能,只得做些买卖维持生计。大人觉着这地方还入眼,不妨常来光顾。”
沈栗摇头:“在下俸禄不多,消受不起。”
“哪里敢让大人破费?您肯登门,就算抬举小人了。”麻高义点头哈腰道。
“欸,经商为业也不容易,哪有请人吃白食的道理。”沈栗笑道。
“有的有的,”麻高义忙道,片刻又觉有些不对:“没得没得……”还是不对,自己纳闷道:“有的?没得?”
姜寒大笑:“这夯货是个愚的!”
沈栗知麻高义是故意作怪,博人一笑,微笑道:“麻先生既然来了,不妨用杯水酒。”
麻高义连忙称谢,觑着姜寒脸色,姜寒骂道:“看本官作甚,请你喝酒呢。”
麻高义方坐了半边椅子。
于枕不爱理他,又记挂着公事,只与姜寒攀谈。廖乐言对布政使司意见不小,整个宴席上都闷闷不乐。才茂已是半醉,说话含混。麻高义寻了一圈,与新建市舶司有关的大人们还就是沈栗待他和气,肯与之攀谈。
沈栗前世就从事商业,这辈子又鼓捣出手工工场,虽是交给手下人管理,他自己也是有些了解的。故此与麻高义论起生意经,也能说到一起去。
麻高义感叹:“每次来见老爷们,小的先要背几句文绉绉的话才好开口。老爷们谈起事情,小的大都听不懂。今日与沈大人谈论,小的非但听得懂,还受益匪浅。”
沈栗笑道:“麻先生所言不实啊。您能撑起这么大家业,令姜大人高看一眼,说自己不通文墨,本官是不信的。”
“只粗读了几本书。”麻高义面色微红:“粗鄙商人,上不得台面。”
“麻先生何必妄自菲薄。”沈栗道:“承恩侯府如今还正大光明坐着买卖呢。”
麻高义吓了一跳道:“哪里敢比!”
“论身份是比不来的,谈生意,”沈栗笑道:“祺祥商团统领北狄边贸生意,这海贸……”
麻高义舔了舔嘴唇,干笑道:“小门小户的,哪里敢窥伺这个。”
沈栗忽然问:“却不知贵府上供养着几条船?”
麻高义眼睛都要鼓起来,慌道:“小的不过开了这座酒楼讨生活,哪里有船?”
沈栗静静道:“不对。你若有其他靠山,姜大人方才定会与我提到,既未提起,说明你确实只是位商人。若只这一座酒楼,不足以令你位列三品大员的宴席,你必然还有其他营生。”
麻高义紧张地看着沈栗,余光见廖乐言朝自己微微冷笑。
“方才我与你攀谈,发现你可以迅速说出相关海贸货物的价格,很详实,远远超出了一般‘感兴趣’的程度。”沈栗轻声道:“你在从事海贸生意。”
麻高义目瞪口呆,半晌才道:“没有的事!小人……小人是曾经帮过姜大人的忙,姜大人才肯容小人喝杯水酒的。至于海货的价格,此处是龄州近海,小人又开着酒楼,都是听往来客商说起。”
沈栗微微一笑,并不与麻高义争论。把玩着手中酒杯,懒洋洋道:“市舶司刚刚开始整理海贸事宜,既需本地官府相助,也少不得海商们支持。当然,有付出的,总该有回报,这才公平,麻先生觉得呢?”
麻高义呆了半晌,傻笑道:“沈大人说得定然不错。只是小人读书太少,不大听得懂您的高论。”
沈栗点点头:“不急,学道理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慢慢来。”
不一时杯盘狼藉,菜干酒尽,麻高义还要令人换上新席,于枕止道:“尽兴即可,如今天色渐晚,下官须得在宵禁前赶回官署。”
沈栗等人也辞道:“有些醉了,再饮恐怕失态。”
姜寒遂道:“罢了,不可强人所难,今日散了吧。”
众皆散去,女伎退下,伙计们撤掉杯盘,换上清茶,堂中只剩姜寒、尤行志与麻高义三人。
此时麻高义也不侧着坐了,舒展身体,狠狠伸个懒腰道:“拘煞我也。”
姜寒道:“如何?”
麻高义骂道:“真是成精了!我还道自己到底是从商多年,什么样的老狐狸没见过?不期竟被个后生套了话!你们这些为官的……”
姜寒使劲咳了一声。
麻高义顿了顿,眨眼道:“……都生的七窍玲珑心。”
姜寒失笑:“此人出入东宫多年,随太子经历过三晋窝案,哦,兴海贸事务疏也是他先拿出来的,其人不可小觑。至于于枕,此人略有些孤高自赏,说起政事来,也头头是道。”
“大人何须涨他人威风?”麻高义道:“此地可没有太子给人撑腰,这龄州可是大人的天下。”
“如今不是了。”姜寒幽幽道:“皇上铁了心要建市舶司,本官可没本事请皇上收回成命。”
麻高义皱眉:“大人的意思是……”
“总要给这市舶司些面子。”姜寒道:“不能让他们毫无收获。”
尤行志撇了一眼麻高义,问姜寒:“难不成大人是想支持市舶司?”
“什么?”麻高义不可思议道:“大人,您就这么放手了?那小的们怎么办?”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七章 挑唆
“欸,”尤行志笑道:“麻先生稍安勿躁,想姜大人向来与我等同富贵共进退,怎么会撒手不管呢?”
麻高义心下仍然忐忑,紧张地盯着姜寒。
同林鸟尚有纷飞之时,何况彼此的“交情”纯粹是建立在利益上?利大于弊时自是情比金坚,弊大于利时便弃如敝履。
若姜寒顶不住于枕、沈栗的压力,对市舶司整肃税赋之事袖手旁观……对麻高义这种习惯于依附于官员的商人而言,袖手旁观本身就意味着灾难。
见姜寒面露迟疑之色,尤行志又问了一声:“大人?”
“他们的身份与廖乐言不同,又有皇命在身,想如对付廖乐言一般压制他们是不可能的。”姜寒叹息道:“既不能压制,便给些甜头吧。”
尤行志扬眉:“大人是想拉他们下水?容卑职提醒一声,看于枕等人态度坚决,怕不是容易拉拢的人物。”
“直接拉拢便落了下成,又易被反咬一口。“姜寒微笑道:“既然他们要建功,索性便遂了他们的意吧。”
“什么!”麻高义急道:“您这不还是……”
姜寒摆摆手,解释道:“他们这些外来的,哪里知道咱们龄州有多少船?别说他们不知,便是廖乐言搞也不清楚。把一部分船放到明面上来,教于枕他们收税去。他们顺顺当当办好了差,自是不会想着细究。”
麻高义听来听去,还是要缴税,不禁满面不甘。
姜寒劝了一句:“若是毫无收获,怕他们反倒不依不饶,到时候反被查出更多。”
麻高义为难道:“大人,这可不是小人一家的事。却教小人如何对同仁们解释?”
“你好歹也是龄州商人的头领,连这点事也解释不清吗?”姜寒沉声道。
麻高义苦笑。他自己都不甘愿,却教他去劝别人!
又说了几句,麻高义仍不松口,姜寒不耐道:“无论如何,想要如之前一般半文不出是不可能的!恁个商人爱财如命,当心因小失大!”
见姜寒不悦,麻高义勉强陪了笑脸:“小人见识浅薄,还请大人见谅。如今小人都想明白了,就照大人的意思办。”
“这便是了。”姜寒缓颜道:“老夫乏了,既无他事,老夫告辞。”
“恭送大人。”
送了姜寒回转,觑着麻高义颇有郁郁之色,尤行志劝道:“麻兄想开些,小心触怒大人。”
麻高义道:“我等生意人日子愈加难过,原还盼着大人做主,哪知……”
听麻高义微有抱怨之意,尤行志眼神闪烁,口中同情道:“姜大人近来心情不畅,便是卑职应答时也要小心翼翼。方才倒想为麻兄说上几句话,只恐反令大人生怒。”
你不高兴,便拉着旁人一同难过?
关键时刻半点用也不当,平日里奉上的孝敬竟是打了水漂!
麻高义默然不语,心中稍有不满。
这点不满在对等在酒楼后院的各位海商们解释姜寒的要求时,渐渐扩大。
“我们平日里给大人们的孝敬钱已是不少,如今再要缴税,岂不是赔本了?”
“没错,只知道向我们商人身上推,只顾着要银子!”
“麻兄,你就松口了?”
“不然能如何?”麻高义焦头烂额:“姜大人开口,在下哪有说不行的道理?”
“别人是不能,可您麻先生会有几分面子的,“有人疑道:“麻兄,您不会是拿着我等的财路在大人面前……卖好吧?”
“血口喷人,”麻高义怒道:“在下不也一样要放船出来吗?羊三儿,你若不服,自向姜大人问去!”
“在下哪里敢,”羊三儿冷笑道:“满龄州的商人们除了您麻先生哪个有资格在姜大人面前说话?麻先生,您家大业大,不在乎这三瓜两枣的,我们这些小户们可撑不住!”
“对!”
“没错!”
“麻兄,您可不能光顾着自己啊。”
见堂中不少人被羊三儿鼓动,剩下的也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自己,麻高义又气又急。
“够了!”
商人们转头,竟见门口站着缁衣卫千户尤行志。
“麻先生确实为诸位尽力了,在下可以作证。”尤行志摆手止住商人们见礼:“诸位有诸位的难处,但姜大人主意已定,由不得人更改,诸位还是不要为难麻先生了。“
尤行志出面,商人面面相觑,平息下来。
“在下一时性急,哈哈,还请麻兄见谅。”羊三儿立时改口。
“是啊是啊,冒犯了,麻兄海涵。”商人们纷纷拱手,匆匆离去。
“多谢尤大人相助,”麻高义松了口气,感激道:“否则不知在下还能不能坐稳这个行首。”
“举手之劳,”尤行志若有所思道:“看来姜大人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麻高义连连点头:“在下如今里外不是人!”
“本官会伺机在大人面前为麻兄转圜,”尤行志道:“不过大人的脾性你也知道,本官只能说尽力。”
“劳您费心。”麻高义愈加感动:“姜大人实在是……唉!”
见麻高义不满之色溢于言表,尤行志微微低头,似笑非笑。
回到古家,沈栗见到了从书院赶回来的姑父古逸芝与俩个表兄表弟。
“该是侄儿去拜见姑父的。”沈栗道。
古逸芝一摆手:“你是来做官的,哪有时间四处乱跑。再者这两个兔崽子也想家了,正好有理由回来看看。”
两个兔崽子:“……”
头一次见面,父亲你稍微文雅些好吗?
沈栗微笑,这姑父倒是与古逸节不同,很有些快人快语的意思,相较之下,那位看起来更像是在书院中混迹的。
打发两个儿子去找娘,古逸芝觑着沈栗微微沉吟道:“那个市舶司……来真的?”
沈栗点头道:“兴海贸事的折子是小侄递的。”
“那就是必须成功了。”古逸芝道:“龄州这边情况越好,你的功劳越大。”
“功劳先不考虑,”沈栗轻声道:“如今平湘之战正酣,户部财政有压力。”
“这么说皇上的决心很大?”古逸芝感兴趣道。
沈栗点头:“节流不可取,皇上急于开源。”
古逸芝舔了舔嘴唇,试探道:“听内子说,贤侄今日去布政使司了?觉得局势如何?”
沈栗笑道:“姑父长居龄州,当有所料。”
古逸芝似笑非笑:“姜大人啊,他不会与人当面翻脸,但私下里有何打算就不一定了。”
沈栗奇道:“姑父对姜大人印象不好?”
“我虽未入官场,但久在书院中任事,还是听过一些故事的。”古逸芝坦然道:“龄州富商多,书院里也有些商人子弟求学。有一年书院的学生们竟被人鼓动,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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