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环手快领了命,如今又将人带来,一份功劳妥妥在手,故此看待这个与他相争的弟弟时很是有些优越感。
邵珊啧啧两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摇头唏嘘。
“五弟为何如此模样?”邵环皱眉。
邵珊示意左右退下,凑近邵环,方笑了一声:“我叹三哥不自知。”
“什么!”邵环顿时大怒:“邵珊,你敢对兄长不敬?”
“三哥莫急。”邵珊悠悠道:“您不擅武事,就是千里迢迢将夷兵引来,这些人也不会交到您的手中,还不是要分给别人?用心竭力,最后也就能搏得父王一个好字而已。别人用您请来的夷兵杀敌立功……您啊,空为人作嫁衣裳。”
“你!”邵环惊怒。
邵珊叹道:“三哥何苦与我争这差事?如今二哥、四个手下都有兵卒,只我缺少人手。若是我去请人,说不定便能求得父王允这些夷兵归我调遣。弟弟还要领您一次情。如今可好,您请来的人指不定落到谁手中……”
看着邵环勃然变色的脸,邵珊冷笑道:“不要教二哥、四哥得去就好。毕竟比起我这个弟弟,他们才是劲敌呢。”
邵珊扬长而去,邵环郁郁不乐。
他自己不会领兵,去请人时只想立功,展示自己协商交涉的手段,如今也算一偿初衷。但听到夷兵可能会成为其他人的助力,心下又不情愿了。
踌躇半晌,差事还是要交的。只是犹犹豫豫,一反来时兴奋之态。
邵环见到湘王时,这位王爷正怒发冲冠,一时无暇理会自己远行归来的三儿子。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五章 若有所思
“不是说先行上岸了吗?人呢?还没找到?”湘王怒道。
湘王的脾气不算太好。邵环见他大发雷霆,顿时脚下一软,轻手轻脚匿在一边,生怕被殃及池鱼。
正被训斥的人则更加战战兢兢:“探子得来的消息确实如此,人该是活着上岸的。但尤行志那厮向来善于隐匿踪迹,属下确实追查不到。”
“要你何用!”湘王怒道。
“属下有罪。”那人诚惶诚恐道。
“父王,”二公子忍不住求情:“裴长史亲自督查此事,已经是尽心竭力,尤行志许是遇到什么难处耽搁了,故而须得晚些回来。”
“晚些回来?”有人笑道:“二哥,这‘晚些’究竟是多长时间呢?自从咱们得知此事可是有段日子了,总不能劳烦裴长史一直找下去吧?依我说,二哥你举荐的这个尤行志也忒不稳妥,父王为了把他混入龄州缁衣卫废了多少心血,他倒好,一声不吭就擅自撤离。”
“老四!”邵璟强压怒气道:“尤行志可是劫了沈栗来,朝廷所持火药的配方乃是此人献出的……”
“若能得到火药配方,自是再好不过。”四公子似笑非笑:“可人呢?空口无凭,谁知道他把沈栗劫到哪去了。既是为了咱们湘州,他为何不通知王府派人协助?还是咱们的探子从朝廷那儿得到了消息,才知他竟擅离龄州。如今又迟迟不归,多半是怕拿不出沈栗无法交差吧?”
“你!”二公子怒气满腔却哑口无言。尤行志不通知湘王府是怕有人抢功,这缘由别说他们能不能猜到,便是猜得到,也不能拿来述诸口舌。
四公子讥讽道:“尤行志这时不但擅离职守,如今还连累裴长史来回奔波。二哥以后看人可要仔细些,德行不佳的就不要举荐给父王了。”
这指控着实重了些,邵璟转向湘王诚惶诚恐:“父王,儿子乃是为父王大业举荐人才……”
“好了!”湘王头痛道:“无论如何,这人还是要找的,朝廷一日找不到沈栗,咱们就有机会找到此人。裴长史公务繁重,此事便交由下边人办理。”
半句没提到尤行志。
裴长史舒一口气:没被王爷责罚,还将苦差事甩脱了,逃过一劫,赶紧走!
裴长史告退,留下二公子与四公子互相怒视,湘王才有空理会得邵环。
邵环这一路上的心情从兴致冲冲到郁郁不乐,如今见父王不悦,又变成了忐忑不安:“儿子已说动花面夷头人,召集夷兵共计二万余人来襄助父王成就大业。”
听到好消息,湘王的面色缓和些:“好,我儿辛苦。”
“能为父王一尽微薄之力,儿子不敢言苦。”邵环笑道。
“父王!”西公子插言道:“正巧前方吃紧,儿子手下的兵都快打没了。听说夷兵精悍,父王拨给儿子一些。有了这些人,下次交战儿子愿为先锋,也教朝廷领教领教我湘王府的厉害。”
邵环心下复杂难言。虽说早就料到这些夷兵会被分走,但他仍不希望湘王将这些兵拨给兄弟们:父王手下将官那么多,何必非要给他们?
然而他这两个糟心兄弟今日可是得知邵环回来后特意来湘王处堵着的,为的就是抢兵。
方才还与四公子掐架的二公子此时转换立场,与四公子一同对付邵环:“父王,上次出战儿子手下也损失了不少人,您可得给儿子补上。我还想着去杀敌立功呢。”
儿子们斗志昂扬,湘王不由开怀大笑:“我儿不可令为父失望。”
一人一万,将这两万余人平分了。
这两人还不罢休,扯上邵环道:“还请三弟(三哥)为我们引见那花面夷的头人,没有他的配合,只怕夷兵不肯听话。”
湘王难得和蔼道:“去吧。晚间设宴,一则奖励老三为咱们湘州引来强兵;二来款待花面夷头人。”
得,几句话尘埃落定。
邵环心里这个怄气,又不能出言反对,只好强撑笑脸与兄弟们离去。
湘王察言观色,自是知道邵环心中不愿。但打江山时重武功,在好武与学文的儿子之间,湘王自然偏向正在领兵出战的。至于老三,往后的日子长着,将来得了天下,好好补偿就是。
辛苦一遭,最后不过几句嘉奖,赐了一些古籍珍玩。邵环在酒宴上推说疲累,躲到一边,闷闷饮酒。
若是小时候下狠心吃苦就好了。邵环怅然想:父王只看得见武艺高强的儿子。旁人做的再多,也抵不过军功二字。
可我是无论如何都捞不着军功的,还有什么能搏得父王欢心呢?
大巫祝褐槲同样闷闷不乐。
夷民长居山内,对外边并不了解。如今跟着头人来为湘王助威,队伍从禺山出来,过城池跨民居,见识了一番山外世界。
繁华、富庶,对夷民来讲,盛人的生活真是令人眼花缭乱。一时之间,好奇心大起。
在头人葛木有意无意地引导下,夷民们私底下传播谣言:盛人的巫祝都是专心侍奉神灵的,咱们的巫祝却样样都要掺和。没准儿就是巫祝分心太多,没能全心全意伺候神灵,所以咱们的日子才比盛人苦。
这些言论已经令褐槲心神不定,今日见了盛人的头领们,褐槲发现,这些人比先前的三公子更加无视自己。
二、四两位公子还指望着交好头人,教夷兵为他们冲锋陷阵呢,至于巫祝,那不是方外之士吗?
在寨子中与葛木平起平坐的褐槲,在湘王举行的宴席上竟被视为头人的跟班。
听着公子们向葛木许诺打了胜仗后酬谢多少财物,褐槲终于坐不住了。
夷民中的谣言也只是谣言,凭褐槲的积威自然可勉力压制。但一旦夷民们认识到只有头人才能从山外人手中为他们换来金银,改善生活。那他这个大巫祝还有什么用?还怎么维持自己的地位?
“王爷,”酒过三巡,湘王身边的太监忽然请示道:“星睿道长来了。”
湘王顿时高兴道:“快请!”
邵环心下疑惑,往日没听说什么道长,这位是什么人?
五公子邵珊毕竟年轻气盛,低声笑道:“战事激烈,父王不忍兵卒横死,近来喜欢召些和尚道士的来作法超度……这些念经拜佛的,弄得倒是热闹。”
邵环口舌严谨些,湘王既然喜欢这些,他可不会唱反调,只低声道:“方外之士多有高人,不可不敬。”
邵珊撇嘴。
父王真的慈悲为怀,还造的什么反呢?不过是看着这些和尚道士逗乐子,顺便安抚军心而已。自己军功在手,私底下说几句笑话,父王还会生气不成?
湘王还真就生气了。
五公子在星睿道长做法时散漫不敬,被罚了三个月的俸禄。
邵环看着湘王在法会上郑重其事的样子若有所思。
目睹此事的褐槲同样若有所思。
自从进入湘州境内后,沈栗与童辞便尽力隐藏自己,不着声色地记录沿途所见风土人情、兵力布置。到了湘王大营后,则更加小心翼翼,不敢乱走乱动,生怕碰上什么“熟人”。
然而这一天,向来不肯理会小寨人等的大巫祝令首领召唤他们去大帐。
“听说下边寨子里出了一个法术高强的巫祝,”褐槲面无表情道:“神奇得很,今日特召来见见。”
童辞的汗就下来了。
同行相忌这句话,在哪里都好使。
沈栗倒不紧张。对褐槲来说,若真有杀人的心,沈栗两个外族人,一声令下也就解决了,何须耗费喉舌?既然把人召来,至少说明如今对方没有下手的打算。
比比划划,连书带写,令童辞回话:“我二人不过是行路的穷苦人,只凭几个法术混日子,哪能比得上大巫祝受神明青睐,庇护山寨,令我花面夷人口兴旺,日渐强盛?”
这句话倒是说到褐槲心眼中。是了,我是神明任命的大巫祝,谁也不能威胁到我的地位。
“这都是神明赐福。”褐槲似笑非笑道:“可惜,如今平安的日子久了,便有人忘了我们巫祝的功绩。”
沈栗与童辞对视一眼:“大巫祝是我们所有巫祝的首领,但有趋使,莫不听从。”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六章 欲招魂
褐槲轻笑起来:“你的那些法术……可传给他人么?”
问罢,紧紧盯着沈栗。
沈栗心下电转,霎时间想起军中传言湘王近来屡次召见方士,更是连连做了几回法事。
童辞木然传达沈栗之意:“术法意在令天下人受益,自无敝帚自珍的道理。平常人没有仙缘不可修习,然而大巫祝得神明庇佑,当无妨碍之处。”
褐槲闻言大喜:“快快教我!”
沈栗目光微闪:“术法众多,不知大巫祝要修习哪个?”
“有多少学多少,凡是你会的,都要教与我。”褐槲道。
都教给你,转头就要被你灭口了。
沈栗哂然摇头:“大巫祝差矣。我会的这个法门,包罗万象,单是平妖灭鬼之术,便有五六十种变化。况还有吐纳术、炼丹术、养鬼术、延年术……大巫祝要学,非止一日可得。”
“这么多?”褐槲愕然。
沈栗意味深长:“人性求新。一本书,读上一二遍是有趣,**遍就平常,天天读下去,便要腻烦了。这术法也是一样,不推陈出新,怎么能令凡人领会神明的异处,又何谈度化众生?”
褐槲理解沈栗的意思了。
褐槲要想拿着“术法”忽悠人,不能只凭着几个戏法来回用,否者主顾久则生厌,早晚会被持着新奇手段的后来者吸引走。要想一直“勾着”主顾,必须能不断拿出新花样。
有理。褐槲微微点头。但自己没有那推陈出新的脑子。
原本打算学会了招数就送这二人上路,看来倒要留着他们才好。
褐槲迟疑一番:“我这里缺少帮手……”
这回不用沈栗示意,童辞立时接口:“但凭大巫祝吩咐。”
褐槲微微眯眼:“我这里规矩森严,不容多话之徒!”
沈栗含笑:“我等不过是江湖闲汉而已,若非寨子收留,早做饿殍。况我二人一哑、一驼,素来为人耻笑,自惭形秽,实在不敢现于人前。若能得大巫祝庇佑,再好不过。”
“你二人老实做事,我自当厚待。”所求顺利,褐槲大笑道。
“微末草芥,不敢贪求,恐损来世福报。但求平安,好衣好食即可。”沈栗满脸恭敬。
收服了沈栗,大巫祝琢磨两日,跑去求见湘王……没见着。
褐槲发现,这盛人的规矩和他们花面夷截然不同,有些人你就是头拱地也见不着。尤其是头人私下暗示过二公子、四公子后,他连湘王在哪儿都搞不清楚。
沈栗尽了一个幕僚的责任,给他出主意:“您应该先去求见三公子。”
“这人不受湘王宠爱,”褐槲不满道。
沈栗微笑:“他能帮您的忙,您也能帮上他的忙。这样他才肯为您出力。”
“你想见父王?”邵环奇道:“直接递帖子求见便是。”
褐槲语气微酸:“王爷诸事繁忙,想来是没空看我的帖子的。”
大巫祝自是学着盛人官员递过帖子的。可惜,湘王没心思他,有事找头人去。
邵环失笑:“父王忙于战事,便是我轻易也见他不到。大巫祝且耐心等待,待我父王得了闲,必定会召见你。”
褐槲沉默半晌,邵环都要端茶送客了,方轻声道:“三公子,我的寨子正在轻视我,而您的父王和兄弟们也在轻视您。”
邵环微恼:“大巫祝言过其实!我父王一向公平待人……”
“我看到了。”褐槲垂目道:“我这两只眼睛很明亮,三公子,你和我是一样的,都是正在失去地位的人,也是不甘心失去地位的人。”
邵环眼角抽了抽:“大巫祝想说什么?”
“我要胜过葛木头人,就要从湘王府这里为我的族人获得更多的财帛。”褐槲笑道:“而您,您则应该做些令湘王殿下欢喜的事。”
“我父王现下只喜欢军功!”邵环焦躁道。
“不,”褐槲轻声道:“湘王殿下还喜欢……方术。”
邵环怔了怔。
“而我,”褐槲坐直身体:“我,是花面夷的大巫祝,我的父亲、祖父,我的所有祖宗,都是从小就侍奉神明的。传到我这里,何止千年万载?”
褐槲眼睛微微发亮:“那些道士和尚不过是半路出家,会念些经文而已,哪有我会的秘术精妙?”
邵环不可思议道:“你要见我父王,就是为了做个供奉?”
“是王爷喜欢的供奉。”褐槲强调道:“而向王爷举荐了我的三公子您,自然也会是王爷喜欢的儿子。”
邵环微微出神。
“三公子,举荐在下对您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但若我能得到王爷喜欢,你却能坐收回报。”褐槲引诱道:“我褐槲绝不会忘记您的帮助,若有机会,一定在王爷面前为您出力。”
邵环深吸一口气,沉思半晌。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些方术事他本人是不怎么相信的,因知道前朝末帝就是被道士用金丹喂死的,更觉父王如今开始追求方术实在有些荒唐。
但因为年幼时好读书,没有选择习武,以至于长大后不受父王待见,难道今日还要因为书上说言拒绝为褐槲引见吗?
父王的子女太多,小的几个逐年长大,纷纷开始学着争权夺利。自己虽然年长,却不出头,再这样下去,地位只会越来越低。
左思右想,邵环终于拿定主意:父王一向好武,这个自己是绝对做不到了。如今好容易知道父王有了其他爱好,实在不能错过。既然父王喜欢这个,自己为他引见人才,也是尽了孝心。
褐槲果然没令邵环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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