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泽死命与东宫最有出头的属臣沈栗为敌、何家当初支持过湘王、依附过颖王、北狄求亲时何泽正在鸿胪寺任职……
自己只看到世家渐渐衰落,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到底是被蒙了眼!
所以,集松之围其实是何家有心算计?
太孙眨眨眼,心惊胆战地看着鲜血从皇祖父的口中溢出来。
骊珠忍不住跳脚。皇上本就有恙,一日之内丧妻丧子,又被舒美人气了一通,如今乍然得知逆匪消息……情绪大起大落,焉能不出事?
皇太孙呦,活祖宗,您可闯了大祸了!
“快,太医,快叫太医!”太孙嘶声道。
太子妃不意自己一错神间,皇太孙竟激的皇帝吐血,顿时软倒在地。若是太孙背上惊倒皇帝的名声……储君万万不可有此污名!
朝臣们会怎么想?会不会以此为借口攻击太孙?
皇帝夫妇的身体情况都不好,太医俱都随身跟着伺候,在殿外听得太孙与骊珠尖叫,急忙冲进来,见皇帝胸前都被血迹染红了。
好在邵英如今仍然清醒,抓住太孙的手道:“舒美人大逆不道,气煞朕也!”
皇帝一句话,将太孙开脱出来。
太子妃抓着胸口,良久方觉喘上来一口气。太孙才反应过来自己莽撞闯祸,又被皇祖父护着,顿时红了眼圈:“皇祖父……”
邵英却不顾上安慰太孙了。一口口鲜血吐出,邵英的心渐渐凉下来。往日便是偶尔咳血,也不过星星点点,吐出一口便算多的,何尝如此次凶险?
莫非是大限已至?眼前泛花,邵英越加觉得不好。
不成!朕还有事未曾料理清楚。如今正值风雨飘摇之际,太孙稚嫩,朕须得为他打算周全。
“宣沈栗觐见!密令沈淳、才经武、黎佑戍卫景阳。不要走漏风声。”邵英喘息道:“元瑞随侍朕左右,千万不可离开,知道吗?”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八章 燕盏
因皇后离世,邵英尚未有暇顾及太子被徐良娣气死之事。既然说太子去的蹊跷邵英自然担心东宫安全。如今太孙无论如何不能出事,邵英认为这时节只有自己身边的守卫最严密,嘱咐太孙千万不可轻离。
“孙儿知道了。”皇太孙含泪应道。
“太子妃,你要为太子太孙守好了东宫。”邵英盯着太子妃:“要像当年皇后一般!”
太子妃面色苍白:“媳妇遵命。”
虽则太医苦劝邵英静心修养,然而皇帝看着太医面上惊恐神色,已经明白自己的情况多半不好了,此时说去修养也于事无补,何况还有何家谋反之事迫在眉睫:“朕总不肯听张卿嘱咐,今日便再任性一回吧。扶朕去乾清宫。”
内监们轻手轻脚将皇帝抬上御辇,往乾清宫而去。
太子妃压低声音嘱咐太孙:“一会儿在你皇祖父那里见到沈大人,你便好生听他的建议。万不可自作主张,尤其不可再胡乱言语!”
说到最后一句,太子妃已是有些声色俱厉。知子莫若母,太子妃知道儿子此时已经乱了分寸。方才若非皇上替他掩饰,少不得要背一个莽撞不孝的名声。
太孙有些稚嫩却不傻,也知自己差点闯下大祸,惊魂未定连连点头。
因邵英越发畏寒,如今乾清宫中四季都用炭炉。太孙不耐热,心中又慌急,不一时便出了满身燥汗。
“万岁爷,沈大人候见。”骊珠轻声道。
邵英仰在软塌上似睡非睡,半晌才道:“骊珠……将前些天博若国进上的燕盏熬上些来。”
骊珠瞳孔一缩,见邵英微微睁目盯向他:“你亲自动手。”
骊珠心下凛然,不及细想,恭声领命。
“元瑞,你去后头听着,不要出声。”邵英道。
太孙心下疑惑,不及细问,依言向屏风后头去。
骊珠心头沉重,在殿门口碰见沈栗,好容易扯出一个笑脸:“沈大人快进去吧,皇上等着呢。”
沈栗虽奇骊珠面色不对,但如今宫中接连丧事,面色不对的人多了,沈栗挂记着何家复辟之事,一时不及细想。
皇帝的情况给骊珠的异常添加了注脚——沈栗叩拜半晌,才听得邵英幽幽叹道:“朕……朕要死了。”
沈栗吓了一跳,抬头去看皇帝面色,果然形容枯槁。沈栗心念电转,皇帝的肺痨已经不是秘密,曾数次于大臣面前咳血,今岁以来常有罢朝之事,何家大约也是因为这个才敢准备动手。然而如今朝廷失了皇后与太子,复辟大祸近在眼前,这时节邵英再撒手人寰……沈栗想起太孙,就凭那个少年,能稳定局势吗?
“皇上奉天承运,福泽深厚。如今不过一时病痛,好生修养自会龙体强健。皇上千万不可如此心神沮废,太孙殿下和天下万民都指望皇上呢。”沈栗道。
邵英有气无力道:“世间哪有不老不死的帝王呢?朕天天被人称作万岁,却不能真正万岁。可惜朕没有时间了,不能交给元瑞一个太平天下。”
邵英摇了摇手:“你将何家之事仔细说来。”
沈栗垂目:“武稼大人自十年前……”
“骊爷爷要用什么,使人言语一声便罢,何劳您亲自过来?倒衬的小的们不懂事。”御膳房总管将一张老脸褶子叠褶子,笑成一朵菊花。
“得了吧您呐。”骊珠将总管的脸推远,扬了扬手中匣子:“看见没,万岁爷要用燕盏,要用杂家亲手熬出来的燕盏。”
“圣眷哪,”总管酸溜溜道:“奴才在这御膳房中混了一辈子,论手艺敢拍着胸腹说天下无二,可皇上偏就认您这双手。啧啧,奴才是心里真是嫉妒得很哪。”
说着,总管还装模作样地揩揩眼角。
当面说出口的嫉妒便是奉承了。骊珠扯扯嘴角:“咱家没空跟你这猢狲磕牙,万岁爷可等着呢,还不快与杂家倒出炉灶?”
“都准备好了。”总管一引手:“您往这边请。”
骊珠跟到里边,见这里僻静无人,家什、食材齐全,满意道:“还是老哥哥办事妥帖。”
“得了,有您这句话,小的能再风光十年!”总管笑道:“小的还有差事,您老自便。”
总管恭敬退出来,转身便见徒弟在外头探头探脑。心中暗骂一声,快步走去扯着就走:“你个小东西,这就想攀权富贵了?也不称量称量自己的斤两!”
小徒弟歪着脖子叫疼:“我的爷爷,奴才连灶台都没上手呢,哪敢起这份心?奴才是想……”
小徒弟低声道:“爷爷,您就不看着点?皇上入口的东西,又是从咱们御膳房端出去,这万一……”
“呦?猴崽子还有点心计,倒是个好材料。”总管照着徒弟脑门狠抽一下,低声道:“这宫中的道道多了!骊珠是不会害皇上的,不过他亲自动手……咱们不该看的不看。”
正教训着徒弟,忽见门口来了个小内监。
“给总管请安。奴才是尚衣监的派来寻骊珠爷爷的。”小内监低着头行礼,打袖子里掏银子:“原是皇上叫给太孙殿下做的鹿皮大氅,您知道,这主子亲口吩咐的物件不能依着老例子来。我们总管琢磨着问骊珠爷爷一声,请教请教皇上和太如今有什么喜好样子。”
“你们总管倒是追得紧,都找到御膳房来了。”总管哼了一声,掂掂手中银子,踹了徒弟一脚:“去,往骊珠爷爷面前露露脸去。机灵点!”
徒弟欢天喜地去了。
“你说什么?”骊珠霎时面色铁青,将小内监拽到一边:“仔细地说!”
听完小内监叙述,骊珠沉默半晌,解下腰中玉佩赏下去:“回去找个僻静宫殿混几年再出来。”
回到御膳房中,总管的小徒弟殷勤道:“奴才不错眼儿地看着,绝对没人动过。”
骊珠心不在焉夸了一句好,打发人出去,望着灶上砂锅微微出神。
“朕很高兴。”听过了沈栗陈述,邵英忽然微笑道:“朕一直为和亲之事耿耿于怀,如今知道是被人有心算计,倒是令朕释然了些。”
被人算计便不是主动犯错,邵英心底的愧疚便能轻一些。
邵英喃喃道:“朕自谓一生兢兢业业,从没犯过大错,唯独和亲……”
唯独这一次,非但祸及百姓,还将他的儿女妻子甚至自己的健康填进去。若非此事,太子能顺利登基,太孙也不会在这个年纪便需仓促应对乱局。
“告诉史官,教他修史的时候要写清楚。朕宁愿是被人蒙蔽的蠢材,也不愿是利令智昏、愧对妻儿的浑人。”邵英道。
沈栗恭声应是:“这都是逆匪狡猾之故。皇上年少即随先帝征战四方,平定天下,登基以来视民若子,镇压反叛。我盛国如今堪称海清河晏,百姓富足,这都是皇上的功绩。些许瑕疵何必放在心上?皇上也太苛待自身。”
邵英长叹一声,心知若非自己被北狄称臣的诱饵吸引,何家也未必能得逞。然而他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大到死亦难以瞑目。
“皇上,燕盏好了。”骊珠进来道。
“端上来吧。”邵英点点头,向沈栗道:“朕如今用不得硬食。这燕盏是博若国上进的,朕用着好,你也试试。今夜你是回不去的,咱们用边说。”
对沈栗来说,邵英赐宴算是常事。只是如今邵英将死,沈栗总牵挂那将来会兔死狗烹的忧虑,未免有些不安。抬头观看骊珠神色,见骊珠借着摆点心的时机对他使眼色,沈栗才稍稍定神。
骊珠承过先沈太妃的情,私底下对沈家颇为亲近。虽则这大太监一向忠于皇帝,但今日他既然坦然示意无碍,便说明这事情他确实插手过,而且是对沈栗有利的一面——他要沈家欠他人情。
沈栗低下头,不紧不慢地进食,心中暗暗思量。是什么要一个皇帝眼前的红人儿来招揽沈家的人情?
见沈栗用了燕盏,邵英微露笑意。
“朕这个样子是难以亲自镇压叛逆了。何况只有在朕死后,那些虫豸才会肆无忌惮地暴露自己。”邵英喘息道:“你是太孙半师,日后要好生为他筹谋才是。”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九章 偏教疑心砸了脚
“臣唯恐庸短不逮,敢不尽心。”沈栗低声道:“皇上不要多思多虑,还请安心休养,必能转危为安。”
邵英未知可否,嘱咐道:“世家行事隐秘,朝上忠奸难辨,内阁众人与何宿共事多年,朕信不过他们。你等现下不要急于动手,朕给你留下密旨,待朕宾天之后,逆党尽数暴露之时,你协同慎之、才经武、黎佑镇压叛乱,务求一网打尽。”
骊珠捧过圣旨,沈栗郑重接过,叩拜道:“臣遵旨。”
邵英点头:“朕还有事,退安吧。”
骊珠引着沈栗出去,太孙一脸纳闷从屏风后头出来。皇祖父与沈栗所言并无需他回避之处,为什么要他隐藏起来?
邵英看着年轻的孙子,微笑问:“你觉着沈栗这人如何?”
“沈师明达睿智,乃是不可多得的良臣。”太孙赞道。
邵英默然,良久方感叹道:“何止不可多得,此人若生在皇家,只怕就没你父亲和你什么事了。”
太孙愕然。
“通达、机敏、公正。”邵英垂目道:“这样的人是不世出的辅国能臣,若你父没有发生意外,将来君臣相得,必然迎来盛世。”
太孙迟疑道:“孙儿日后必会遵从沈师建议。”
“便是这个。”邵英叹道:“沈栗留给你父亲是最合适的。而你年纪太小,没有当政的经验,不纳人言难以成事,但听得久了,只怕便要有主弱臣强之忧。”
“那……孙儿到底是听还是不听?”太孙迷惑道。
“自然是要听的。”邵英笑道:“朕布局多年,便是要礼贤侯府帮你震慑群臣。沈家现下还是可信的。”
“现下?”太孙奇道。
“江山不改,人心易变。”邵英漠然道:“沈家如今横跨文武,待朕死后,沈栗更要成为辅臣。难保他们日后不会养出骄横之气,渐生异心。”
“皇祖父是怕孙儿将来压制不住沈家。”太孙似懂非懂。
“朕不能将希望寄托于莫测人心。”邵英点头,忽盯着太孙道:“因此朕命人在方才那燕盏中放了毒药。”
太孙登时瞠目结舌。
“十余年后,沈栗便会慢慢虚弱病死。”邵英垂目道:“他少年时便有损耗心血之疾,故而不会引人怀疑……”
骊珠细声细气道:“皇上命奴才在燕盏中放入毒药,以求令大人在十余年后‘病亡’。当年湘王谋反时熹王殿下便用过此药。”
沈栗呆愣半晌,嘴角慢慢溢出苦笑。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就说邵英那种疑心泛滥的皇帝怎么能放心让礼贤侯府掌握如此大的权势。
真是好安排!十余年后,太孙至少二十七八,已经可以独当一面,自是不需要辅臣们“指点”了。邵英是怕到时沈家栈恋权柄,不肯主动退隐,又担心太孙对付不了礼贤侯府,因此提前给沈栗准备下“好结局”。
沈栗病死,沈淳也年老体衰,太孙几道恩赐、嘉奖的旨意便可轻而易举地从沈家夺回权利。到时礼贤侯府还会感恩戴德。
见沈栗震惊一会儿,神情遍即恢复冷静,骊珠不禁暗暗赞了一声,轻笑道:“沈大人不必忧心,奴才并未放入毒药。”
沈栗目光闪了闪。
骊珠此举不但毁了邵英算计,教沈栗知道详情,就不怕激起沈家逆反之心吗?这可不像一辈子忠于邵英的总管太监会做出的事。
“多谢公公援手,在下无以为报。”沈栗试探道:“日后公公但有难事,在下定当尽心竭力。”
骊珠摇了摇手,轻声问:“沈大人今日从福榕寺回来,可曾遇到一人被撞死?”
沈栗一愣,点头道:“确有此事。”
“那是杂家嫡嫡亲的侄孙,杂家满门不幸,如今就剩了这么一根独苗。”骊珠幽幽道:“沈大人猜,动手的是谁?”
沈栗心念电转。当时撞人的车夫哭天抢地,不似作假,但若是有心人下手,不动声色地教一辆车失控撞人也非难事。
“万岁爷这些天就觉着不好了,已经开始准备后事。”骊珠惨笑道:“像杂家这样的大太监知道的事情太多,一旦万岁爷宾天,要么殉死,要么去给万岁爷守陵。杂家不是贪生怕死的人,没了主子,杂家这老太监活的也没意思,因此早就跟万岁爷说好了要去地下继续伺候他老人家。”
“谁成想万岁爷还是不放心,竟担心杂家平日里或再不意间透漏了什么隐秘给我那侄孙……”骊珠恨道:“哪有那么巧的祸事?杂家一辈子也积累下些人脉,就是万岁爷命人动的手!”
沈栗微微恍然。皇宫规矩森严,难以互通消息,邵英只要在死前将骊珠拘在宫里,这杀人灭口的打算便不虞被他知道,却不料今日宫中正为丧事忙乱,竟教人将消息递进来。
邵英疑心一辈子,到底被疑心砸了脚。
“听说还是沈大人命人去找和尚救治,可惜那孩子福薄。”骊珠缓缓叹息:“杂家要随万岁爷去了,有件事要托付给您。”
“公公请讲。”沈栗轻声道。
“那孩子有个外室,”骊珠怅然道:“他自己觉着藏得好,谁都不知道,杂家却是清楚的。那女人已经怀有身孕,咱家原还觉着不成体统要处置了,如今在那肚子里的却是我们家唯一的血脉。那女人势力好财不需管她,但孩子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