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到了年节,李雁璇知道沈栗会随着李氏回门,形色间自然带出些期盼。杨氏见了也只能暗叹女生外向。
得了空,沈栗又偷偷蹭到杨氏身边悄声道:“舅母,今日表姐可到园子里赏花?”
杨氏气笑:“冬日无花可赏,倒是有一窝蜜蜂盼你。”
沈栗只管憨笑。
杨氏睨他道:“你若醉了,去你表兄书房里清净去吧。”
沈栗眨眨眼,自去寻李颗。
李颗做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道:“偏你事多!”
沈栗着频频作揖道:“表兄费心!表兄费心!”
费心给你做红娘吗?
碰上这么不要脸的表弟,李颗无奈投降,引他去书房。
沈栗只管在书房中与李颗插科打诨,李颗哼道:“此处乃读书的地方,先贤之言在此,表弟却不静心研习,将来如何面对妻子。”
我将来的妻子不就是你妹妹?
“欸,”沈栗嬉皮笑脸道:“读书明理,顶门立户,这只是对男子的基本要求,想要夫妻和顺,却不是只会读书就行的。总不能夫妻两个每日里之乎者也的过日子不是?”
李颗喷笑道:“你倒是有歪理!那你说说,将来夫妻两个如何相处?”
“第一要务当然是疼老婆喽,”沈栗毫不迟疑道:“疼妻子的丈夫才是好丈夫,此乃真理也!”
李颗瞪圆了眼,你还真好意思说出来!
虽然娘家人都爱听女婿说出这句话,但这里毕竟是男权为尊的古代,起码照李颗这个受了正统教育的侍郎府嫡长孙来讲,放在自己身上,就算再喜欢,他也是有些说不出口的。
栗表弟脸皮的厚度果然令人叹为观止!
“啪!”门口忽然传来声响。
第六十九章 暗箭难防
沈栗二人寻声看去,却是李雁璇领着胡嬷嬷并贴身丫鬟站在门口。
李雁璇本是欲敲门进来,不料正好听到沈栗恬不知耻的大声宣扬疼老婆论,一时又气又笑又羞又恼,手上不觉一使劲,竟把门推开了。
一时间屋内气氛尴尬异常。
唯独沈栗心眼转得快,索性装着毫不知情道:“咦,二表姐是来与表兄借书的吗?”
李雁璇是本来都要跑走了,听到沈栗装糊涂,却又不好走了,不然岂不是自承方才偷听到沈栗与李颗的谈话?稍稍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想见沈栗的情绪占了上风。
移了目光,也不去看沈栗,只向李颗低头道:“上次哥哥许我的塔影斋记不知可得了么?”
李颗暗暗咬牙,后悔今日欲成全沈栗见妹妹的想法。礼贤侯府近来是非颇多,件件都少不了沈栗出头,妹妹虽然面上丝毫不显,私下里却偷偷打听沈栗的安危,时常为这臭小子担忧。
今日母亲态度暧昧,李颗便顺水推舟着人去请妹妹,想着两人本就是表姐弟,又有自己这个亲哥哥并一众丫鬟婆子在侧,便是瞄一眼也不妨的,哪知这臭小子竟如此无耻!
只是事到如今,李颗也只能大方应道:“刚刚着人搜罗到了,妹妹尽管拿去。”
又瞟了一眼沈栗,不情愿道:“这是姑父府上的栗表弟,说起来你二人还未正式见过礼。”
沈栗小时候不讨人喜欢,李氏回门从来不带着他,至于上次福榕寺之行,沈栗本是偷窥,后来众人下山时又狼狈,是以这次才是沈栗与李雁璇正式被人引见。
沈栗肃容施礼道:“沈栗见过二表姐,这厢有礼了。”
李雁璇迟疑了一下,到底不好意思近前,只在门口回礼道:“表弟万福。”
李颗沉声道:“香栀,还不与你家姑娘把书取了。”
香栀知道自家姑娘的心意,只管缓缓在书架上来回寻找。李颗两眼望天,故作糊涂。
沈栗不好和李雁璇搭话,只笑着向胡嬷嬷道:“胡姑姑安好。”
胡嬷嬷笑道:“不敢当七公子如此称呼,不过是个老宫女罢了,又早离了宫,叫老奴胡嬷嬷便是。”
沈栗笑道:“胡姑姑谦虚过了,您是当初在绣绮宫里来的,当得小子一声姑姑。”
绣绮宫是当年沈太后居住的,尽管那时胡嬷嬷也不过就是个小宫女,如今历尽风霜,倒也当得沈栗看重。
胡嬷嬷谦虚道:“老奴都是得了先皇太后的恩典。”
沈栗笑道:“到底是先皇太后身边的人,小子见您一言一行,都是大家规矩,再没有更好的了。”
胡嬷嬷笑道:“折煞老奴了。”
沈栗夸胡嬷嬷规矩好,胡嬷嬷可是李雁璇的教养嬷嬷,这和直接夸李雁璇有什么两样?所谓大家姑娘,将来的掌家主母,容貌打扮还在其次,最要紧的就是规矩二字,沈栗就差直接说我觉得二表姐很好,将来能娶她进门我很满意。
李雁璇侧着身子,羞得低头不语,只觉心里春暖花开,甜蜜异常,这小半年来的忐忑不安全都不见。
李颗不顺眼唤道:“香栀,怎生找的这样慢?”
香栀嗫嚅道:“是,奴婢……奴婢认得字少,所以……”
胡嬷嬷接口道:“大爷,老奴如今认得几个字,不妨老奴试试?”
沈栗嘴快道:“不愧外祖家是连出两代状元探花的书香门第,文华之香,惠及从人。”
又夸上了。
胡嬷嬷笑道:“是老太爷和少爷小姐仁慈。”
李颗气结,他方才本想亲自快些取了书,叫沈栗与胡嬷嬷这么一搭话,愣是把话头岔过去了。
沈栗又道:“如今天气寒冷,嬷嬷出来进去,可要注意身体。”
胡嬷嬷飞速瞄了一眼李雁璇,笑道:“劳七少爷挂念,老奴早备下手炉,向来不敢忘的。”
李雁璇捧紧手中紫铜炉,这本是胡嬷嬷为她准备的,叫沈栗这么旁侧敲击地一讲,似乎其中也有了未婚夫的心意。
沈栗又道:“二表姐找的塔影斋记,可是先塔影书院永年山长所著?”
李雁璇低低答道:“正是。”
李颗大声咳了一声。
沈栗笑对李颗道:“永年山长学识渊博,文采斐然,愚弟仰慕已久。“
李颗暗下决心,沈栗如果厚颜相借塔影斋记,一定要狠狠拒绝,自家妹妹碰过的书籍,也是这臭小子可以觊觎的吗?
哪知沈栗转而道:“尤其是永年山长的一句诗,读之口齿余香,不能忘怀。”
李颗如今正是应试年纪,听沈栗谈诗,不觉注意力被他吸引。
沈栗摇头晃脑吟道:“心无彩凤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这是沈栗前世唐朝诗人李商隐的名句,端得动人心扉,李颗一听便赞:“好句!”
回味半晌,李颗才惊觉道:“不对,永年山长的诗作向来被塔影书院收集的详尽,传抄天下,有此名句,我怎会不知?再者,永年山长生于乱世,其诗其文多是忧民生,道疾苦,这一句却不符他的文风。”
“哦,”沈栗嬉笑道:“想是愚弟记错了,或是愚弟在哪里看的。”
“什么?”李颗不可思议道。转眼再看李雁璇,早没影了。
“……”
李颗此时才恍然明白,沈栗这句诗是说给李雁璇听的!
“滚!”文质彬彬的李大公子到底还是破了功。
直到回了李雁璇的院子,胡嬷嬷和香栀仍忍不住乐,李雁璇嗔道:“胡妈妈!”
胡嬷嬷笑道:“姑娘莫恼,老奴是为姑娘开心呢。再者,沈七少爷这句诗真是好,向来将来下场一试,定然高中。”
香栀道:“亲家七少爷可真是,叫嬷嬷说着了,见了咱们小姐就‘双目灼灼’呢!”
李雁璇跺脚道:“我要恼了!”
胡嬷嬷与香栀对视一眼,含笑悄声退下。
李雁璇默默来到文案前,选了张彩笺,提笔细细默写下: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忽又羞的不行,拿起来欲撕了扔掉,三番四次到底舍不得,转身来到镜台前,将彩笺藏在八宝缠枝首饰匣底下。回身倚在绣榻上,一忽儿欢喜,一忽儿害羞。
沈栗得偿所愿,老老实实回到前面装乖宝宝去了。至晚间,顶着沈淳似笑非笑的目光,悠然自得骑马回府。
这次李侍郎府之行,沈栗、李雁璇,杨氏,沈淳等等沈、李二府之人都是满意的。两个小儿女看着亲近,李家既是沈梧的外家,又是沈栗的岳家,沈、李二府的联系更加紧密了。
李氏还是不满意!李氏的母亲早没了,父亲李意终是个为官数十载的大家长,考虑问题的方向自然与沈淳差不多,家族承继为重,自是不能理解李氏的小心思。在得了沈淳私下的解释与保证后,李意反倒劝女儿宽心。
坐在回程的车里,李氏双目无神望着双手发呆,槐叶殷勤道:“夫人可是乏了?车中又无外人,夫人且靠一会儿?”
沈梧也道:“母亲这些天颇为劳累,回去改请李府医诊个脉才是。”
李氏懒懒摇头,抬手捏了捏鼻梁向容蓉问道:“可是有消息了?”
容蓉自嫁进来就不得李氏喜欢,她又天生胆小,一来二去对婆婆的敬爱就转成了敬畏,见李氏问她,低头嗫嚅道:“母亲……”
沈梧见李氏皱眉,忙打断道:“儿子才成婚几天?哪有这么快的!”
李氏叹道:“你不懂,蓉娘又在孝中……”
沈梧见容蓉眼圈发红,叹道:“好好的母亲提这个做什么?”
李氏不语,容蓉热孝成婚多少有些犯忌讳,若是在孝里生子……
转眼看见槐叶,李氏心里渐渐活动起来:槐叶今年十六,只比沈梧小一岁,为人又沉稳知礼,身体也健康,若是梧儿做个姨娘也该使得。
槐叶本就机灵会看眼色,又跟在李氏身边伺候,自然知道李氏心思。如今见李氏看她,只管低头不语。
沈梧却皱了眉:母亲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讨厌庶子吗?怎么轮到自己却不同了?若是将来有了庶长子,可怎生是好!
容蓉压根不敢抬头!自然不知李氏几人的眉眼官司。
李氏下了决心,刚要开口,只听外面沈栗一声:“父亲小心!”
车里几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门帘上一星亮光闪过,“嗖”地一声,李氏竟被一只箭矢射中胸口!
容蓉惊叫一声,手脚发麻。沈梧悲愤呼道:“母亲!”
旋即又有一只箭矢射进来。容蓉扑倒沈梧道:“世子,切莫乱动。”
槐叶也扑过来护着沈梧道:“世子小小!”
沈梧叫妻子与丫鬟扑倒,一时半会儿挣脱不得,只得连声叫:“母亲!母亲!”
却听不到李氏答应。
外面早乱做一团。
沈栗年纪小,酒宴上不曾喝酒,此时还清醒,他又骑在马上,看得远,因此远处有人影闪过时便立时见了。
近来沈府的仇家不少,沈淳又刚刚自战场上回来,沈栗自然处处小心。见那人影举着什么东西,上面又有一点亮光闪闪,正蓄势待发!
沈栗在军前是用过弩箭的,狄人二王子忽明还是沈栗先用弩箭射中才结果了的,如今恍惚见了那人影手上的东西,第一个反应就是弩箭。
沈栗厉声叫到:“父亲小心!”
抬腿自马背上一蹬,扑越到沈淳马上,此时沈淳正酒意微醺,听到沈栗喊他,知道事情不对,只是反应仍慢了半拍,多亏沈栗扑过来,将他一起扑下马。
护卫们眼睁睁看见一只箭矢从沈淳马背上闪过!
第七十章 毕竟东流去
这一箭没有射中沈淳,却直奔后面牛车,带走车夫一只耳朵,余势未消,穿透车帘,端端正正钉在坐在主位的李氏左胸!
此时正值元月,又是都城景阳之内,谁也没想到竟有人敢动用军械当街行凶!
等护卫们围上来时,旁边的小巷中几个持刀人悍然杀出来。
沈淳一把掀开沈栗,厉声道:“躲到车下去!”
沈栗知道凭自己的身手只能给人送菜,此时逞能只有拖后腿的份儿,沈淳让他躲,半点没迟疑,立刻就地一滚,磕磕绊绊地躲到车下。
护卫们已经开始与匪徒接上手。
沈淳是什么身手?于千军万马中尚自横行,几个匪徒根本不入眼!
既然刚才的冷箭没有射中沈淳,接下来的局势可以说已经不在对方的掌握之中。
沈淳的注意力却不在冲上来的这些歹徒身上。
短兵相接,自家的护卫足够用了,真正有威胁的反而是远处的弩箭。
此时沈梧大声呼唤李氏的声音已经不断传来,沈淳心知多半是不好了,只是威胁尚在,却顾不得去看。
沈淳提剑直奔那持弩的黑影。
此时第二支箭已经上好弦,那人见沈淳奔来,慌忙之中,也来不及细细瞄准,抬弩就射。
第二支箭矢完全没有作用,沈淳瞄到箭势已偏,料到射不中自己,眼都未眨。不想,好巧不巧,这一支偏偏又射中车厢!
沈淳大怒!
车中是妻子和长子长媳!
一箭还不够?逆贼看剑!
一剑下去,弩机都劈碎了,连带下这歹徒的大半右臂!
沈栗没在车下躲多长时间,冲突就结束了。
大半歹徒已被杀死,护卫们刀下有数,留了几个活口。
沈栗打车下爬出来,沈淳已掀开车帘,见李氏胸口中箭,眉头紧皱。
沈栗急道:“父亲,母亲伤势严重,等不得回府再诊治,好在左近就有医馆,先去那里让郎中看看,再着人去请太医。”
沈淳点头,怕车中颠簸,亲自抱李氏出来,大步疾行。沈梧等人自然要跟着,
沈栗见车夫在一旁捂着耳朵,血流满面,吓了一跳,赶忙道:“你也来!”
沈栗在前面疾跑引路。此时才元月初五,医馆并未开门,沈栗却也顾不得了,直接抬手砸门:“开门啊,来人!郎中快来!”
因沈淳遇刺,护卫们除了留在原地看着所俘歹徒的,都跟来护卫沈淳。郎中哪见过这个架势,吓得哆哆嗦嗦,沈淳不耐瞪眼。
沈栗软言安慰道:“先生且看看,我家已着人去请太医,先生只要让我母亲拖得一时,就有重谢!”
那郎中方才舒了口气:李氏当胸中箭,多半伤了心肺,这郎中是不敢处理如此重伤的,听到等下又太医过来诊治,只求让这妇人拖延一时,他还是做得到的。
当下施了针,忍不住皱眉道:“这位夫人伤势严重,这个……”
沈淳听了,心下越发沉重。他是战场上杀出来的,什么样的伤势没见过,一打眼就知道李氏多半是不成了,如今这郎中也有叫家属有个准备之意,沈淳看了一眼沈梧。
沈梧早已六神无主。
沈淳不是他一个人的父亲,李氏却是他一个人的母亲。
虽然二姑娘沈鸾与他同母,但是因为沈桐早夭的事,李氏只当没有这个女儿,一腔心血都在沈梧身上,待沈梧可不止是溺爱两个字可以形容。故此沈梧和李氏的关系最亲。
如今听说亲娘似乎不好了,沈梧只觉天塌地陷。
槐叶跟着郎中,忙前忙后,见沈梧垂泪,赶紧上前安慰。容蓉少不经事,又惊又怕,比沈梧都慌乱,倒是跟着她的丫鬟,狠狠瞪了槐叶一眼。
沈淳派了沈毅去请太医,沈栗心细,见郎中话音不好,又打发竹衣与多米去李侍郎府上报信。
来的还是相熟的柯御医——就是沈栗刚穿来时因沈梧疑似突发疟疾沈淳半夜去砸门的那位。
沈淳道歉意道:“因拙荆情况实在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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