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目光投放至韩冥的脸上,“你什么都知道?”
灵月也咚的一声跪在我面前,“虽然我与韩冥之间早已没有了爱,但他永远是我的夫。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的姐姐,我只希望你能放过他。”
带着笑,我的目光徘徊在两人之间,“你真以为我会为孩子而去揭发太后吗?她犯的是大错,胆敢勾结昱国危害亓国的江山,光这一点就罪不容恕。”
韩冥忽然间的沉默以及那紧握成拳的手隐隐在颤抖着,我掠过这一幕,径自越过他们,丝毫没有放弃继续朝养心殿而去的步伐。才走几步,韩冥猛然朝我嘶喊着:“潘玉,记得你还欠我一条命吗?我现在要你还给我。”
我的脚步猛然一顿,已经无力再次前行,带着苦涩的笑蓦然回首而望他,“所有事我都能答应你,唯独这件事不行。你的恩情我只还给你。”
“你放过姐姐,就等于是还我的恩情。而现在,我就要你还这份恩情。”他的声音异常严肃冷冽,口气有着坚定不容抗拒的气势。突然间他的语气又软了下来,“我保证姐姐不会再犯,求你给她一个机会。”说罢狠狠在地上磕下一个响头,血在粗糙的地面上印了小小一块,却是如此令人骇目。
韩冥这是在逼我,他果然是了解我的,正有了他的了解,也就有了现在这一幕求情的戏码。这样骤然知晓了一切,心下也有淡淡的心疼和了然。我深深吸了一口冷气,后点点头,“我终于明白了,永远不能接受他人的恩惠,因为那是要还的。”
他的身子微微一震,倏然间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只字未吐露。我心里霎时涌起一股酸涩之意,仰起头望那云淡苍然的穹天定定道:“如今你我两不相欠,太后若再做一件错事,我决不会如今天一般心软。今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形同陌路。”
那夜又下了好大一场雪,展慕天偷偷潜伏了进来。天色昏暗让人伸手不见五指,寝宫内没有点灯,我们俩静静地相对坐在汉白碧玉桌前聊了许多朝廷内的事。
“你帮我去注意韩冥。”我总觉得韩太后这件事有很大的蹊跷存在着,韩太后似乎故意在告诉我,她就是幕后之人。聪明如她,为什么要做出这么明显的事来让我揭发?
他疑惑地望了我好一会儿,欲言又止地想说什么,我奇怪地问:“怎么了?”
他挣扎许久才道:“数月前皇上也要我监视韩冥的一举一动。”
我蓦地一怔,“皇上也要你监视韩冥?还说什么了没有?”
“没有。”展慕天摇了摇头,后叹了口气,“这数月来我一直派人监视着韩府,却没有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但是这样的宁静却更加地可疑,家仆可疑,丫鬟可疑,韩冥更可疑。但就是说不上来什么地方可疑。”
手掌轻轻拍着桌面,发出细微的声响,我的心也扑扑地跳着。难道祈佑也早就怀疑韩冥了?那他如果有把握的话还留着苏思云做什么?难道他真的喜欢苏思云?不不,祈佑眼里那明显的厌恶是骗不了人的。
我必须去找祈佑问个明白……不,如果韩冥没有问题的话,我这样贸然去询问祈佑,或许会把韩冥推入万劫不复的地步。还是先查个清楚明白再去询问祈佑,我不能鲁莽。
“慕天,你一定要好好调查韩冥。但是有任何消息千万先来禀报我,皇上那边你暂时敷衍着。”
展慕天虽有疑惑,却还是点头应允了,“皇上说,只要我办好了这件事,就晋封我为兵部尚书。”
“虽然晋封后对你我都有很大的好处,但是你晋封得这样地快,只会让自己摔得更重。你在朝廷中万事都要小心啊,千万不可轻易相信任何人。那都是一群见风使舵的官员!”我担忧地提醒着,“你尤其要注意的是祈佑,他是个非常可怕的人,所有的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你万万不可做出背逆他的事。否则就是有十个展慕天都会死在他手中。”
“这我都知道,若要调查韩冥根本无需让我前去调查,其实皇上这次只是为了试探我的忠心。不知姐姐有没听说过皇上秘密训练的一个情报组织?”他见我摇头,自己也微微叹了一声,“皇上他确实是个很厉害的皇上,做任何事情都雷厉风行的。而那情报组织我也是听朝廷中四处传言的,也不知是否真有其事。”
听到这儿我也陷入了沉思,情报组织?总不会空穴来风吧?“慕天,你上回说起你的父亲在暴乱中死了,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不想再继续谈祈佑的事,淡淡地转移了话题,也想对展慕天了解得更多一些。
展慕天一听到我提起他的父亲,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由于屋内黯淡无光,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是我能清楚地感受到他浑身上下散发的悲伤之气。我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慕天,到底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都是朝廷中的那群狗官!”他愤怒地捶了一下桌子,发出一声闷响,“俗话说得好,官官相护!
“那一年的旱灾,粮食颗粒无收。朝廷拨了三十条大船的粮食用于赈灾,可是到了那群贪官的手中,他们竟私扣不放。若要粮食,掏钱来买。而那些粮食的价格比以往翻了十倍!
“当时民声载道,义愤难填,我们组织了一场暴动,将狗官打得鼻青脸肿,好不狼狈。而那些粮食我们也抢到了手中,解了一时的温饱。
“可是那群狗官竟上报朝廷,说我们不守规矩,竟在赈灾派米之时发动暴乱,将粮食全数抢夺一空。朝廷没有查实竟派兵下来镇压,那次暴乱……死伤无数,而我的父亲也在那场暴乱中死去。而他临死之前还将那辛辛苦苦积攒的一百两银子交给我,嘱咐我一定要考上科举,要为所有枉死的百姓讨回一个公道。
“那时候我恨透了朝廷,我一度想放弃科举之路,但是我想到姐姐你还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又想到父亲临死前的话,更想到那群狗官的贪赃枉法,我就坚持了下来。
“让我庆幸的是,来到朝廷我很快得到了皇上的赏识。曾经我以为那次暴乱的责任完全归咎于皇上,可是当我了解到皇上他根本不知道暴乱这件事时我很惊讶。多日的相处,我发现皇上真的是一个好皇帝,他虽然狠毒,但是心却兼济天下,他的夙愿是一统三国,他想让四分五裂的国家能够不再有动乱。”
寥寥一番动情之语让我陷入了沉默之中,这官官相护狼狈为奸的事朝廷中一直都存在着,但是,如今亲耳听见仍是感触良多。原来展慕天会变得如此冷酷无情,是因为这样一场暴乱啊,父亲的枉死……
而祈佑,他是个好皇帝……我一直都知道,并且从来没有怀疑过。但是他的手段太过于强硬狠毒,为了统一三国,到时候必然血流成河啊。
也不知是否我们的谈话声过大,外边传来莫兰轻轻的敲门之声,“主子,您还没睡吗?”
一听见莫兰的声音我与展慕天立刻噤声,一定是刚才展慕天说到动情之处,声音渐渐放大所致,我们俩都屏住了呼吸,在黑暗中视线四处徘徊不定。又听闻外边传来花夕的声音,“你疑神疑鬼呢吧,这么晚主子当然已经就寝。”
“不行,我得进去瞧瞧。”莫兰有些生疑。
花夕压低了声音斥道:“你小声点,别瞎嚷嚷吵醒了主子,吵醒了她可有你受的。”
渐渐地,外边的声音也渐渐隐遁而去,我才与展慕天移步到后窗,外边的雪花依旧纷飞如鹅毛。他一个翻身而出,雪顺势打落他全身,“姐姐保重,弟弟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我很郑重地点头,“朝廷风起云涌,你万事小心。”说罢,立刻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明日你派个人去趟御膳房为我办件事……”
我轻声将事情简单明了地说完,而展慕天只是点头,并未多问。
看着他渐渐走远,那凄然的背影渐渐淹没在雪花之中,我才轻手轻脚地关上了窗,走到卧帷软榻之上,将整个身子埋了进去。思绪飘飘忽忽地移到莫兰身上,心婉与莫兰都在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尤其以莫兰为最。每天夜里都要为我守夜,其目的不正是想寸步不离地监视着我吗?夜里都这样,那白天还不被她盯得死死的。我一定要想个办法除掉她,一定要。
思绪渐渐开始神游,眼皮也开始打架,最后安静地合上了双眼,沉入了梦乡。
次日,花夕早早地便进来为我梳洗,我身着裹衣端坐在妆台前,任花夕用象牙翡翠梳在我的发丝上一缕一缕地拂过理顺。莫兰打了一盆适温的热水进来,“主子昨夜睡得可好?”
凝望着镜中的自己笑了笑,“睡得很好。”
“那就是奴才多疑了。昨夜恍惚间听到主子屋里有男人的声音,定然是听错了吧。”莫兰不动声色地笑道,轻柔地将水盆搁置下。
我平静地抚上自己那乌黑的发丝,“莫兰丫头还真爱说笑,深宫大院哪能有男人呀。”
而花夕很平静,理顺我的发丝后,将象牙翡翠梳放回妆盒内,然后走到金橱边取出一件蔷薇淡红千瓣裳,百鸟争鸣兰月裙,“主子快换上衣裳用早膳吧。”
我点了点头,“莫兰,去帮心婉张罗下早膳吧,我这儿有花夕就够了。”
“花夕还真是讨主子欢心,啥事都离不开她了,莫兰也该学学花夕是如何侍奉主子的了。”她愈发笑得放肆,随后迈着轻微的步伐而离开。
花夕一声冷哼传出,“在主子面前都如此张狂。”
“没办法,谁叫我这个主子没有品级呢。”我浅浅一笑,在腰间打上了一个蝴蝶同心结。
“让奴才去教训教训她。”她的唇边划起一个弧度,看似笑却非笑。
“我自有办法收拾她。我的身边绝对不容许有这么多奸细,必须培植出我自己的势力。”将身上的衣裳穿好,转身朝寝宫外走去,“对了,花夕你去为我寻一本书来,宋朝提刑官宋慈所著之书《洗冤录集》。”
晌午之时,大雪依旧如常纷纷洒落,将小径四处覆盖。奴才们皆拿着铁铲与扫帚,积雪被宫人们清扫干净,那条直通的小径才勉强能见,寥寥望去路面冻得似乎有些滑。簇簇白雪,暗香浮动,茫茫一片更显得昭凤宫的冰清玉洁。
祈佑上过早朝便来到我的宫里,看着他时常冒着大雪来到昭凤宫不由得心中黯然,我屏退了四周的奴才,怏怏地陪他静坐在窗前赏雪品茶。
“馥雅,你怎么了,今天似乎总在神游之中?”他吮了一口龙井,再揉了揉额头,昨夜似乎未睡好的样子。
我指着窗台之上一盆叶色苍翠有光泽的君子兰道:“这花像你,含蓄深沉,高雅肃穆,坚强刚毅。”
他淡淡一声笑,随口接道:“也象征着富贵吉祥、繁荣昌盛和幸福美满。”
看他眼底缓缓浮现出绵绵柔情,我心中巍巍一动。“富贵吉祥”暗指我与他的高贵身份,“繁荣昌盛”意指亓国的强盛,“幸福美满”是在指此时的我们吗?现在这个样子真是所谓的幸福美满?原来在他眼中,这样就是幸福美满了。
我顺手折下开得盛泽的君子兰,拈起放在指间轻轻旋转了几圈,“可是这花迟早是要凋零的。”
他沉默了片刻,后由我手中接过那朵君子兰,“馥雅,我知道委屈你了,连个名分都不能给你。很快……很快……”他的声音萦绕在“很快”之上却没有说下去。
我在顾盼间微笑道:“祈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苏思云在你心中到底是个什么位置?”
他闻我之言有片刻的怔神,似乎在思考着我这句话的含义。我见他不语,又道:“在我面前你表现得似乎很厌烦她,但是你包容了她许多。奸细的身份、刁蛮的性格。而且你信任她,甚至没有伤害过她,而你似乎从来没有这样对过我。”我顿了一顿,又道,“而且,你将一个敌国派来的奸细留在枕边,她随时可能对你痛下杀手。”
一长串的话竟然引来他的轻笑,我蹙眉嗔道:“你还笑?你今天不解释清楚你对她的感情,你就别想用膳。”
听到我这句话,他的笑声放得更大,朗朗之声萦绕在屋内。他拉过我的手,用了几分力,将我拖进他的怀中,我顺势而倚了进去。
他在我脸颊边落下一吻,“你是在担心我吧。但是我要告诉你,我绝对没事。”
我知道他下面还会有话对我说,于是便安静地倚靠在他怀中,听他静静说话,心如明镜。
“大概在三年前,长生殿出现了两名刺客,若不是苏思云与韩冥,我怕是早就死在刺客的剑下。那时我才发现,培养一批保护自己的暗卫有多重要。这两年我训练了一批死士,分别为三大组织。”听他娓娓道起长生殿的刺客,我心一怔,莫不是说那次我与曦一同前往长生殿盗画?
“那批死士中,暗组,主要负责为我收集情报与三国的消息;卫组,主要负责埋伏在我四周保护我的安全;夜组,主要负责接收我的命令暗杀追击。所以我的安全一直都有卫组在守护着,任何人想动我,除非先杀了那批死士,所以,区区一个苏思云丝毫威胁不到我。”他用只有我们两人听得到的声音在我耳边低语着,似乎怕被人听见。我也知道,这是一件极为保密的事,这也是皇上最后的底线,他告诉了我,这是对我的绝对信任吗?
我回搂着他的腰,轻轻笑了出声,“那你对她那么好?如果她的利用价值没了,你会杀她吗?”
“你希望我杀她吗?”他不答反问,似乎……在犹豫呢。
“如果我要你杀她,你会杀吗?”
“只要你说杀,我便杀。”
说得倒是坚定,但是我辨不出真假,于是乎淡淡地勾起一抹薄笑,“我哪有那么狠的心会要她死,她毕竟是那样爱你,从来都没想过要伤害你。你不是魔,你也有人性,我相信你不会杀她的。”
他的身子有些僵硬,才欲开口就听见一声:“皇上,主子,午膳来了。”
我立刻由祈佑怀中起身,站在窗前眺望着由心婉、莫兰领队,后面跟随着五名奴才手捧御膳小心翼翼地由路上走过,他们的步伐很慢,生怕一个不留神会在冰上打滑。这次我吩咐了他们只做家常小菜便好,只有我与祈佑二人同吃,根本无需铺张浪费。
“祈佑,你处理了一天的朝政,饿了吧?”我拉着他的手朝小花梨木桌旁而坐,祈佑神情有些不够自在,许是刚才想对我说些什么却被心婉的突然到来而打乱了。
心婉与莫兰拿着碗筷试吃着桌上的膳食,祈佑握着我的手接下了话,“不要再多疑了,对她我仅剩利用。”
莫兰动筷的手僵了一下,似乎在想他这句话中的“她”到底在说谁。我用余光扫了她一眼,她才发觉自己的失态,赶忙夹了一块鳝鱼放入嘴中嚼着。我一直悬挂着的心缓缓放下,目望着祈佑,“我知道,都知道。”
祈佑闻我之言似乎松了口气,“吃吧。”他亲自为我拿起玉筷,递交到我手上。
我的筷子首先停留在人参炖鳝鱼上,“这是鳝鱼?如此腥的东西也拿上来?”
“奴才刚尝过,御厨已经去了腥味,肉质细滑可口,主子可以服下。”莫兰谦和地回道。
祈佑却是一声冷喝,“你不知道她身体不好,太医禁她吃过于油腥的东西吗?你们怎么做奴才的?现在就给朕撤了。”
“皇上息怒,奴才该死。”莫兰立刻跪下,心婉则是战战兢兢地将那盘鳝鱼撤下,“这都是御厨所做,奴才也毫不知情。”
“算了。”我摆了摆手,息事宁人。
用过午膳我送祈佑离开,就听闻一个消息,莫兰猝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