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翯道:“每个美人身后都有一个大坏人吗?”
太渊想了想,道:“宫外如何我不知道。但是在宫中,每个美人身后,确实都隐藏着一些人。但这些背后人有好有坏,还需要你自己去分辨。”
乐翯似懂非懂地点头,道:“那翯儿要怎么分辨呢?”
此时邢列缺已经昏昏欲睡了,太渊先将他放到一旁的榻上,才道:“翯儿先不要听他说了什么,也不要看他做了什么。你先看一看,他曾经参与的事情所发生的结果。然后再看他做了什么,听他说了什么。若结果和他所说不符,那这个人就值得你去细想一二了。”
乐翯琢磨了半天,道:“那么那个上当的好人呢?既然他都上当了,他还是好人吗?”
太渊道:“有些人,上当后会后悔不已,从此不再犯这种错误。此时,若他犯错带来的后果并不严重,那他就还算是个好人。若后果很严重,他便是个罪人。可有的人,上过一次当后,就会觉得这圈套里的世界真是美丽无比,从此,他便会成为另一种人。”
乐翯点头道:“哦,有的人还会做好人,有的人就会和坏人学。这也得我自己分辨,对吗爹爹?”
太渊不由笑道:“对,所以,爹爹好像什么都教不了你,翯儿只能凭借自己去学习思考了。”
乐翯道:“谁说的,翯儿学到好多呢。那翯儿可以试用一下吗?”
太渊不知他要如何试用,便放开他。
乐翯跑到乐灵道身边,抬头看他,眨着自己的大眼睛,软嫩嫩问道:“灵皇叔,翯儿刚刚只顾着玩,差点忘了读书的事。你怎么没有提醒翯儿啊?”
乐灵道听了刚才这番授课,深深觉得,比起乐翯这样求知欲旺盛的好学生,还是和五皇子那样不学无术的一同上课强些,起码他安静,一上课就打盹,也省得自己被强迫听这些怪问题。他道:“不好意思,我也忘了。”
乐翯又跑回来,对太渊道:“爹爹,灵皇叔就不上当。”
太渊笑道:“翯儿是觉得,自己是美人吗?”
乐翯认真道:“我虽然不是美人,但是我乖巧可爱呀。这个不是我说的,是所有人都这么说哦。有时候我撒撒娇,皇祖父都会答应多让翯儿吃两块甜糕呢。刚刚如果灵皇叔愧疚,那翯儿就可以趁机多要两块甜糕,并且不让他告诉皇祖父。但是灵皇叔看出来了,他没有上钩,翯儿的计谋就没有成功。灵皇叔果然很聪明正直。”
一旁的乐灵道因为最后的这句夸奖,差点呛住——这小娃娃是怎么推测出这个结论的?
——聪明?是,他当然很聪明。
——正直?即便他再自得,也无法承认他很正直。
——这小孩确定不是在挖苦他?
第五十章 夜半深宫
宫中。
郑先生一派仙家风范,恭谨而不谄媚地献上了刚刚炼好的仙丹。
他的那些徒弟,还没有觐见皇帝的资格。
皇帝看他的礼仪纯熟,显然私下没少下功夫,不免有些得意,便道:“先生辛苦。”
郑先生连道不敢。
皇帝简单说了几句恩威并施的话,便让他退了出去。
陈安捧着装药的盒子,犹豫地问道:“陛下,这药……”
皇帝拿过盒子,打开,里面是几粒异香扑鼻的药丸。皇帝闻到这味道,便觉得神清气爽,他拈起一粒丹药,顿了一下,还是将它放回了盒子里。
“陈安,你觉得它真的是仙丹吗?”皇帝淡淡问道。
陈安小心道:“陛下,奴婢见识短浅,实在不知它是不是仙丹。不过,它这味道闻起来,倒是怪好闻的。”
皇帝摇头笑道:“你呀,还是这么谨慎。”
陈安干笑一声,没敢说话。
皇帝叹道:“先将它放到桌上吧。”
皇帝还是不敢直接去吃,尽管那郑先生已经试吃了一个月。
他在心里慢慢思量着。
郑先生和他那些弟子确实年轻异常。
大长公主和杨国舅的身上,也似重新获得了年青人的活力。
太渊是保证过他能够长命百岁。
但长命百岁不代表到他七十岁的时候,仍然能和二十岁的人一样,精力旺盛。
他仍然会一天天变得苍老,终有一天,他的身上也会散发出老年的腐朽的味道。
如今,他已经要到知天命的年纪了,而乐翯却还那么小。
等到他七十岁、八十岁的时候,即便他的身体还算健康,他真的还能在那个年纪,压住他那些蠢蠢欲动的儿子,压住满朝文武吗?
——人这种东西,当他看到你年轻力壮时,便会先怯三分;当他看到你年老时,哪怕你并不体弱,他也会多生出三分的杂念。
难道他身为一国之君,就不能青春永驻吗?
他甚至不需要长生,只要再有三十年的强健的体魄、敏捷的头脑,他便知足了。
三十年后,他便可以放心地将天下交到乐翯的手中。
夜已经很深。
熟睡中的皇帝突然醒了过来。
正当他纳闷自己为何在深夜中,如此快速地清醒时,他忽然发觉,寝宫之中,安静地有点太过了。
皇帝的心跳骤然加快起来,他绷紧身体,让自己尽量沉稳起来。
也许是临睡前的思量,让他对自己已经年老有了清醒的认知。此时,他发现自己的力量与速度,真的已经比不上年轻时候了。
但这一发现,却让他整个人更加快速地平静下来。
他必须比以前更加平稳小心,才能稳妥地应对已经到来的事情。
——这种安静,绝对不是正常时候会发生的事!
他猛然伸手撤掉了床前的帐幔,将之在周身挥舞地密不透风,身体迅疾地扑到墙角边。
他定睛看去,桌边的金丝楠木椅上,坐着一个异常熟悉的身影。
那人头上带着帷帽,周身气息冷厉沉静。
皇帝顾不得细想其它,他大喝一声:“来人!”
周围依旧一片静谧。
——难道这人已将那些宫人侍卫都杀了?!
——不对!即便人都死了,那些蚊虫呢?如今秋末,仍旧可听见一些窸窣虫声。如今却一丝杂音也无……这人究竟是谁?!
那遮得严严实实的人突然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也是低沉冷厉的:“我倒不知,你是如此爱美。”他随手拨弄了一下锦盒里的药丸,声音里似乎带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嘲讽。
皇帝尽量让自己显得从容不迫,他问道:“阁下何人?从何而来?”
“好胆色。”那人低低的笑声从帷幕下传来,他道:“你不用紧张,我是不会杀人的。”他竖起一根手指,“如今,我不过是在你的屋子里下了一道禁制。你出不去,别的人进不来而已。”
皇帝紧紧盯着他,发现这人的手指竟如玉一般白皙,他忽然对自己将要说出口的话没了信心——能将一双手保养得如此之好,这样的人会缺什么,会想要什么呢?他缓慢而郑重地说:“朕富有四海,不管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答应你。”
那人站起身来,好像是大人看到小孩子说“我长大了”一样,好笑道:“朕?你竟然在我面前称朕?”
皇帝看着他修长的身形,心里忽然闪过一丝怀疑——这身影好像太渊,又好像那副画中之人!
他忽然迅疾如雷般掠到那人面前,抬手扫掉了那人头上厚重的帷帽。
那人竟然连一丝闪躲的意思都没有,他就那样任由皇帝掀开了他的帷帽。
皇帝看着这人的面孔——这张脸果然和太渊一模一样!但这人眼神冰冷如刀,与太渊温润如玉的模样,大相径庭。
何况,他周身围绕的杀伐之气,也不是一个养在深宫之中的太子能够有的。
他果然是画中之人!
皇帝道:“既然是你,何必如此蒙头遮面,形容鬼祟。”
那人一头乌黑发丝仅用一枚玉扣轻轻束住,他闻言,疑惑道:“你不觉得这里很脏吗?”
——因为这里脏,才要戴上帷帽来阻挡污浊。
皇帝脸涨得通红,一方面尽量按捺住自己的怒火,另一方面,他却松了口气,放下了心中仅剩的一丝疑惑——这人果然不是他的儿子!
他的儿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在他面前如此理直气壮地否定这座皇宫的。
除了那个人!
——乐重深。
——太/祖为其亲自拟定谥号的前朝武安帝。
皇帝道:“你为何又回来了?”
乐重深看着他,模棱两可地问道:“你认识我?”
皇帝叹了口气,道:“是,朕……我认识你,你也应该知道我。但如今,我们已经不必去提从前的事了。”
乐重深嘴边忽然现出一丝略带嘲讽的笑意,他问道:“为什么?因为现在,你才是皇帝吗?”
皇帝心里忽然尴尬起来,他道:“毕竟,那些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一个前朝的帝王,再次来到深宫之中,是为了什么呢?
乐重深一摆手,夹起一枚丹药——他的姿态动作比皇帝更像一个帝王。
他曼声道:“我此次前来,可没有兴趣和你讨论龙椅之上的人选。我只问你,这东西,你究竟吃了没有。”
第五十一章 上瘾
——对面的人对那皇位当真是全然不屑。
皇帝再没有比现在更清楚这一点——果然,只有乐重深会如此。
乐重深随手扔下药丸,转头看着他,道:“怎么不说话。”
皇帝只好开口回答:“没有。”
乐重深无声一笑,道:“还不算太蠢。”
皇帝尽量心平气和地问道:“这药有问题?”
乐重深道:“不过是天长日久,让你上瘾难断,成为他人的提线木偶,或者活着的厉鬼而已。”
皇帝不敢置信:“他说这药对身体有利,能够永葆青春……”
乐重深打断他,道:“你竟然信?”
皇帝哑口无言半晌,才道:“宝淑……就是先帝的长女,她和朕的舅兄,都服了这药,效果真的很好。还有那炼丹的药师,他自己和一种徒弟都吃了。所以,朕才……”
他的辩解消散在乐重深冰冷的嘲讽的眼神中。
乐重深重又坐下,两手搭在两边的扶手上,淡淡道:“我劝你别白费心思,于你来说,这世间根本就没有长生不老。”
皇帝的脸蓦然一白。
乐重深看着他,道:“除非你能够历经生死。”
皇帝知道,乐重深说的办法是他一定做不到的。
果然,乐重深又继续道:“之后,还能够坚守本心,勇往直前。”
他问:“你能吗?”
当然不能。
一个生于深宫,长于深宫的帝王,最怕的是什么?
恰恰是死亡。
应该说,世间大多数人都害怕死亡。民间甚至有老人,从不说自己的真实年纪——虽然大多数人心里都知道他的年龄,这些老人就是在害怕死亡。他们觉得只要说个假年龄,阎王爷就不会找到他了。
乐重深显然不需要他的答案,继续缓缓道:“即便真有仙丹,那也不是凡人能够吃的。譬如,让一个尚未长牙的婴孩去咬一大块冰,且不说他咬不咬得动,就是都吃下了,他的身体会受得住吗?”他转头问皇帝,“你就那么想成仙吗?要知道那其实也挺没意思的。”
皇帝辩解道:“朕也不是只为自己,朕是想着,若能为渊儿找到恢复身体的药……”
乐重深笑道:“他以前亏损下的身体,我已经为他想出了办法。陛下还是先来操心这个人吧。”他伸出手,于空中轻轻一招。
他的“陛下”二字说得意味深长,皇帝心里不由升起许多不自在。只是,不等皇帝细想,空荡荡的寝宫里便突兀地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正是炼丹的郑先生。
乐重深收回手,道:“你仔细看看,这人究竟是谁。”
郑先生似乎一下失了往日的仙气,他转身欲跑,谁知却根本跑不出这间寝殿。
而后,郑先生身上的皮肤开始一寸寸剥落,这些皮肤碎屑化为一道道黑烟,消散在殿中,只剩下一些腐臭的味道。郑先生发出痛苦的无声的嘶喊,目光愤恨地看着皇帝。
皇帝一时惊骇莫名,不光眼前的景象让他吃惊,更令他不解的,是郑先生的目光,按理说,他难道不该去恨逮住他的乐重深吗?
直到郑先生的皮落尽,显出狰狞可怖的面孔,皇帝才明白他为什么要看自己——“你是蒋兴易!”或者说,是蒋兴易死后的魂魄!
郑先生竟然是先帝时期一个不大不小的佞幸,先帝死后,皇帝很是处理了一批官员,这蒋兴易就在其中。不过,此人在狱中自尽而亡,他又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人,皇帝便只把他家查抄了事,没再处理他家里的人。
谁想,他竟然敢再跑到皇宫中来!
蒋兴易的周身似乎有一个看不见的牢笼将他困住,让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但皇帝依旧可以看出他的嘴型,他在无声嚎叫,“是你害了我的性命,你要还我性命!”
皇帝心里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哆嗦,而后就是滔天的愤怒:“如你这般罪有应得的恶鬼,还有脸还寻朕报仇?!”
乐重深将一本小册子扔到了皇帝怀里,道:“看看它。”
皇帝翻开,字迹清秀,是女人的笔迹,上面记录了蒋家回到琼州所犯下的罪孽。
乐重深道:“在蒋兴易死后,他的家人便回了琼州老家。在那座小城里,没有人能知道官场之上的风云,蒋家便谎称蒋兴易积劳成疾死于任上,全家回老家为其守孝。靠着提前转移的那部分钱财,不过几年,蒋家又成了那座小镇里的大户,从此作威作福,好不快活。”他笑道,“这样看来,那时奉命抄家的官员也有不少的小秘密。”
皇帝的脸色一时难看到极点——一个被抄家的贪官家里,还能有这么多财富,里面涉及的丑事,想必不是一两件。
蒋兴易状若癫狂地无声大笑:“这才是我蒋家的人!你们等着,我……我!”他的魂魄忽然间整个扭曲起来,他还想再说什么,但没等他说出下一个字,他的魂魄忽然间便消散了。
一时间,他的罪孽和他所期盼的荣华富贵,似乎,都随之而去了。
皇帝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乐重深凝重道:“不是我。是天道。他要说出的事可能关乎……可能会很重要。”
皇帝不知道他想说的是“关乎”什么,正要追问。
乐重深却转而道:“如蒋兴易这样的鬼,即便魂飞魄散也是罪有应得。其它事情,你可以去问他的那些徒弟——他们如今已经有些上瘾,不过,隔离一段时间,若意志力强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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