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寒真心觉得还不如叫狄掌令算一卦,说不定都比较靠谱。
本来他们是可以不跟着湛罗真人回京城的,但谁让舒重衍都被要走了呢…这不来见似乎说不过去,再者狄焚雪说他还有个做六扇门总捕快的弟弟从来没见过面,于是四个人就一起奔来京城了。
沿途旱情惨况,对四人影响实在不大,如果不是有那匹马,连临渊派各地的人手都不必惊动,漠寒表示在他饿过整整七天的经历之后,没吃没喝真的不算啥…
“这皇帝太荒诞了,好友你祈雨别祈得连江南都大旱呀!”
“……”
片刻后谢紫衣与漠寒都同情瞥内伤未愈又遭重创,失足趴地不起的狄焚雪。
狄掌令,有些话你放在心里就可以了,哪怕深以为然,也不要说出来啊。须知君子报仇才三年不晚,国师他报仇三年不断啊有木有。
一个是通缉犯不能出门,一个就不喜动弹,谢紫衣与漠寒躲在湛罗真人每次来进城都住的钦天监房舍里不出来,国师出门祈雨,他们就是忍得住一个人的饭菜四个人分也没辙了,连在承天台湛罗真人也没得想,祈雨嘛就是要心诚有白水喝就不错了,于是狄焚雪忍不住,决定出门去好吃好喝去。
照旧算卦老头打扮,穿街走巷,像模像样的吆喝。
这人心惶惶的时候,平民百姓哪里舍得花这个闲钱,狄焚雪也不在意,穿过几条巷子,他的目标很明显,摸到五城兵马司院子后的六扇门,瞧一眼就走。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助他,正好有个苏州捕快与几个飞鱼卫上京来不知啥事,一群人在前院接旨,狄焚雪穿过庭院,就摸进了最大的一进房,顺手就将一盘子绿豆酥包了揣怀里,再拿了三块豌豆黄跳上房梁,边啃边等。
不多久,就有几人推门进来。
“先前接旨,不曾拜见,卑职苏州捕快米扇参见总捕大人。”
一个穿着云过天青色绉纱袍的人在酸枝太师椅上落座,从房梁上看,即使端坐,也是腰肢笔直一丝不苟,闻声只是硬邦邦的说:
“许久不见,你此次进京乃是上命,你且用心办差就是。“
“这…下官糊涂,承天坛护持祈雨,如何要我一介微职,远从苏州赶来?”
今年初的时候米扇就想来京城六扇门闯,结果没过半月,就垂头丧气再次回苏州了,京城水太深,实在不适合他这个没关系没能耐的,好处只有混个脸熟罢。六扇门总捕快堪称是一个难搞到极点的家伙,又难讨好,还摸不清脾气,一个字都猜不透,米扇只能恭敬低头等下文。
“米捕头回苏州那么久,还没懂得什么该问,什么不该说?”
米扇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就知道。
“那卑职,这就告辞。”
“慢着。”
“总捕大人还有何吩咐?”
“飞鱼卫嚣张跋扈,惹来朝中清流非议,你若聪明,就不该与他们太过亲近。尤其是——”宫慕言顿了顿,接着说,“眼下情势不明,我并不想六扇门牵扯其中,见过国师向陛下复命后,速速离开京城才是上策。”
“这…”
“国师并不是你可以惹得起的人。”
米扇还没有怎样,房梁上的狄焚雪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居然没拿盏茶上来!!
因为他一惊,噎到了。
“谁?!”
宫慕言不是空有等级的NPC,武功高的人自然耳聪目明,狄焚雪不出声还好,这么一噎呼吸急促,还能有不被发现的?
狄焚雪头也不回,疾奔穿窗而出,宫慕言追之不及,脸色极其难看,米扇见势不妙,赶紧告退。
六扇门是不是乱成一团,狄焚雪关心的只有怀里的绿豆酥,以及——
居然没看见宫慕言长啥样!
拍着胸口硬是用真气压下那半块豌豆黄的狄焚雪顾不上找水喝,就赶紧往回奔,他有种不妙的感觉,承天坛难道会有大事发生?
“不好了,我估计皇帝要对湛罗真人他不利啊!”
狄焚雪进门就嚷。
正在下棋且被打压很惨,情势极其不好的漠寒囧的一挥手,拂乱了棋子。
谢紫衣瞪漠寒一眼,分毫不错的将乱掉的那一角重新码好,然后漫不经心的说:
“怎么个不利法?”
“中悲酥清风被关进宫里去了吗?”
漠寒觉得不是高级顶级那啥迷药不能对他师父有效吧。
“舒重衍没有那个能耐…”谢紫衣头也不抬。
“那可说不准。”漠寒觉得就好像说自己没能耐摆平梁先生一样,脱口就反驳。
狄焚雪跺脚:
“你,你们怎么一点都不急?”
谢紫衣与漠寒齐齐抬头,莫名望来:
“我们为什么要担心?”
暗示
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很多事情人力做不到,只好祈求上苍,非身份尊贵者不可去,在古代严重点的甚至需要皇子以及文武百官一起跪祈求雨,还得不吃不喝或者斋戒数日,以示心诚。舒朝之所以没搞得如此隆重,多半还是清楚九州系统自有主张,不管你求还是不求,天意不可违,多费心想想怎么赈灾才实际。所以承天坛并没有很多人,除了五城兵马司,飞鱼卫牢牢守护住上下,不允许旁人擅闯外,再没有其余朝中重臣。
用于祭天的纯金与青铜礼器里所盛放的水都已经干涸了。
太阳并不烈,但至少有几十米高的承天台上吹来的风却干燥得让人脸颊都痛。
米扇不自觉的扭了下脖子,要他像那些NPC那样一动不动站着,要求实在太高,祈雨是一连三天,他站在最高的一级台阶右侧,往下看,延伸九十九级的汉白玉石阶两侧都是充当木桩子的人…忍不住擦汗,就是有轮换的当值他都想去死一死了,承天台上一直祈雨的国师…好吧,果然古代皇帝疑心自己的国师不是真神仙或者没真材实料,直接派去祈雨就行了,下不了雨,当然是没能耐足够议罪发配砍头啥的,如果是骗子方士啥的,大概连撑都撑不住吧。
他正胡思乱想,就听见承天台上清越的钟磬声悠远的传开。
看一眼天,依旧没有下雨的迹象,这是白求了。
“宁大人,宁大人…来人啊!”
承天台上忽然一阵忙乱,应该是哪个空有等级的NPC晕掉了吧,也真倒霉,早不晕晚不晕,在快结束的时候倒地,估计光降罪就能吃不了兜着走。
米扇尽管心里嘀咕,不过上面都喊“来人”了,他还能不乖乖爬上去么。
三步并作两步窜上去一看,果然是个锦衣罗袍的家伙趴地躺着,看服色,估计还是飞鱼卫,这也太没能耐了吧,米扇还没嘀咕完,就认命的跟着一个NPC兵丁去抬人了。
“怎么回事?”
十八声磬响戛然而止,一个温和却冰冷的声音蓦然响起。
米扇顿住了,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启禀国师,宁肇远大人支撑不住,晕厥过去,正要抬下去找御医。”
别说晕倒,就是晒死了,也不算啥大事,米扇跟其他人一样屏气凝声,低着头没动,等到眼角那一抹紫色拂过之后,才用眼角偷瞄,严格遵守九州礼法的那是NPC,就算米扇觉得总捕快话中有话,那也不能遏制他好奇心呀。
时机抓得正好,恰巧是个半侧面。
乌发如漆,眉如远山,神情冷淡垂眸,那个侧面绝对初看温雅隽美,而后觉得空寂清孤般飘渺,果然有道高人气质长相就是与凡夫俗子不一样…
等等?
这不是——
米扇一下张大嘴,却好在没忘记这是哪里,一把捂住自己嘴,总算没发出惊疑之声。
但武林高手的感觉何等敏锐,湛罗真人立刻侧头瞥了身后一眼。
米扇一个激灵,视线对上的时候觉得简直就是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按道理来说被晒一天后这感觉应该很畅快,但这种被蛇盯住的毛骨悚然。
他非常干脆的往后一倒,直接躺那个宁大人身上,装晕。
老天保佑,希望没被发现,嗯,刚才倒得太快,应该佯装双目空洞茫然啥都没看到再栽倒的。可惜没有给他重新再演一次的机会,唯一期望的就是小小一个捕快,连看御医都没资格,还是赶紧将他忽略了吧。
胆战心惊等半晌,感觉到有人来搬动自己,米扇才眯开眼。
呃,正好看见那个宁大人也是如释重负的偷瞧中。
话说,这位好像也很眼熟!对了,也是腊八节那天。
米扇后知后觉的一抖。
***
这一年秋天宫禁的枫叶,就如同血一样。
得到承天坛消息赶来回禀的时候,飞鱼卫隔着隐隐绰绰的珠帘,跪在地上好半晌,都没有听到皇帝叫起,于是冷汗滚滚而下,反复思索中间是否有疏漏,自觉有宁大人在,那个苏州捕快也不敢说谎,不过直截了当追问时,那个苏州捕快的脸色真是一瞬间铁青得吓死人。
那时还觉得好笑,现在就忍不住琢磨,“见到国师否”“与腊八那日所见异否”这两个问题到底是什么意思啊,答案“就是那个人”又是啥?等等,他不知道因为知道得太多,从此被厌弃随便指个天南地北的破地方类似流放吧。
要感谢还好他死了也可以再死不用担心知道太多被陛下赐死吗?
这个飞鱼卫越想越哆嗦,就在这时候,他听到寝殿里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异响。
很是惊诧的抬头,毕竟是隔着几扇琉璃屏与垂珠帘,看不清殿内,略一思索,陛下自即位以来,朝政琐事繁忙,对从前东宫诸妃也没见过几面,此时旱情严重,就更没那个兴致了,再说要是真的,寝殿外守着的太监能放他进来吗?
“严加管束,不允许他二人与外界…接触,不许传出半个字句出来。”
舒重衍停了停,然后说:
“若有违背,连同你们,一概下诏狱。”
“遵命。”
那飞鱼卫起身,恭敬后退的时候,似乎又听到殿内有什么东西摔在厚软地毯上的声音。低着的头一僵,随即还是觉得知道得少,活着自在些,忙不迭的奔了。
然而,寝殿里的状况跟这个飞鱼卫脑补的相差十万八千里。
舒重衍维持着欲站未站的动作,微微前倾,目光定定的看着面前一只翠玉笔洗,在听到殿外空无一人后,才冷道:
“国师不告而入,是有要事?”
垂带冠冕上的珠子贴在额前,表情没有丝毫惊慌,适才他察觉到异样欲站起时慢了一步,袖带翻形如远山的犀角笔架,滑着滑着,终于滚到地上,悬着的朱笔丹砂将地上染污了一块,色呈鲜红,尤为触目。
湛罗真人是在那个飞鱼卫禀告完毕后,忽然自暗中出手,指风点中舒重衍身后穴道的。此刻缓缓走到他面前,好似不经意,又仿佛若有所指的看他一眼:
“岂敢,贫道是来听陛下的要事。”
舒重衍静默半晌,忽然笑道:
“宁肇远再无用,也不会连这点事都办不好,是那个玩家?”
“那人,见过他,是么?”
听到“他”这个字,舒重衍面上表情微微一变,目光似有些不善,又很复杂,最后只说,“我知道你跟他不是一个人。”
“江湖秘闻,陛下知道得太多,有何益处?”
“朕不喜旁人蒙蔽。”
湛罗真人闻言似笑非笑:
“陛下可还记得先帝是怎么死的?“
“……”
“自以为洞察一切者,才是真正被蒙蔽,怕是到死都不知所谓。”
湛罗真人拂袖出殿,临走前停步丢下一句:
“贫道是难得有瞧顺眼的事物,陛下以为呢?”
说着头也不回,直接出殿去了。
守在殿外廊下的太监侍卫全都面面相觑,谁来告诉他们,国师到底是啥时候进去的啊,难道他们都梦游没看见不成?不过纳闷归纳闷,还是要行礼如仪,心里的八卦翻成海脸上也不能露出半点。
一刻钟后,内力终于冲开穴道的舒重衍跌坐在椅上。
他也不去拾地上的朱笔,脸色忽青忽白,最后才长长一叹。
这时候,漠寒在输今天的第十三盘的棋,计算目数,暗暗泪流满面,他以为自己围棋堪称入门还不算太烂,坑爹的九州游戏设计师啊,给梁先生的一定是超段水平吧!他被让十八子还能输得一败涂地,是棋盘上所有星点的两倍啊,狄掌令外出闲逛回来,看到收官残局的时候都纳闷发问为什么他看不出来这棋的先后手,以及这局势到底是怎么出来的…
对弈之前,他拿了十八颗棋子摆在棋盘上的事漠寒决定死也不说。
“你为什么每天都带绿豆酥回来?”
谢紫衣拈起一块,不解的问。
“咳咳!”
狄焚雪呛到了,竭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这个好买。”
是么,京城物价上涨,粮铺前天天排队,点心铺子啥的早就不开张了好吧,除了大户人家自家的厨房膳食,要看到这么精巧的细点还挺难。
谢紫衣没戳穿狄焚雪的谎言,只慢吞吞的将手上那块递给愁眉苦脸对棋盘的漠寒。
漠寒看也没仔细看,咬的时候差点舔到不该舔的。
“我说,这都输成这样了,你硬撑着还下啥?”
狄焚雪瞥着棋盘,凉凉的说。
“他认输得太快,今日就不止输十三盘了,怕是连二十六局都有。”
“哦——”拖时间啊,早说。
漠寒迁怒的看狄焚雪。
狄掌令若无其事的掂着铜板跟龟甲,忽然抬头:
“今天傍晚祈雨就该结束了吧,现下都半夜了…”
“是啊,京城没下雨,哪里都没下雨。”一天刷三遍论坛的漠寒表示,反正也没多少人把这场祈雨当真。
“我说的是你师父,下雨这种事就是九州所有人跪着去求也没用吧。”
“也许是…有别的什么事?”漠寒终于放弃,认同这盘棋半点活路都没了。
联想到之前听狄掌令说的江湖谣言,漠寒骤觉前景不妙。
武功再好,若是天下皆敌…
谢紫衣正欲说什么,忽然一怔,给了两人一个眼色。
便看漠寒无声无息的在棋盘上一拂,内力包裹着棋子两下散开,落回小钵里只有细微几不可闻的细响,然后棋盘棋子什么的就被谢紫衣塞回原来的书架角落里,狄焚雪跟着他们窜上房梁前,只将吃的东西重新包起带走,然后三人不动声色的等着靠近屋子的人。
门被轻轻扣了下。
漠寒瞥谢紫衣,后者微微摇头。
天已经黑了,此处除惯常打扫的杂役,平日并无人敢靠近。
没多久,门就被推开。
从房梁上往下看,那人好像有点眼熟,漠寒瞅着他慢慢踱到案前坐下,漫不经心的翻着座上散乱的一卷道藏经书,然后目光忽然落到桌上一角,定定顿住。
三人同时暗叫不妙,尤其是漠寒,发现那里是他刚才坐的地方,下棋时是下得满头冷汗都在往下滚,保不准就被看出啥端倪。
那人伸出手去,浅浅抹了一下桌面和几处椅子。
别的东西好收,地上的绿豆酥碎屑与座椅上的温度当然还在。
估摸着发现啥了,那人猛一抬头。
漠寒这才看清是谁,是太子,呃不,是皇帝。
他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狄掌令一掌推下去了。
“……”
漠寒尴尬无比的看着与去年所见时几乎完全没啥改变的舒重衍:“咳,陛下,贫道是你通缉的要犯,万不得已,不敢现身,就藏着师父住的地方,不知——”
“这个痕迹,是棋盘,华凌道长要告诉朕,你喜欢一人对弈?”
“呃!”
“以及…下着下着还喜欢站起来旁观棋局一边吃点心?”
舒重衍面无表情说着,意思很明确,其他两个人呢?
房梁上谢紫衣看狄焚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