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伯爵刚说完,拉寇儿立即接口。“伯爵大人原本就知道这件事了吗?”
“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伯爵语带自嘲。“就是以此为条件,我同意让你们一家迁入。身为莱邦王国的贵族,我不能协助藏匿废弃公主;可是在‘挡路者’时代,令尊曾经救过我一命。考量昔日恩情,唯一能做的妥协,就是对你们妹妹帕希菲卡住民登记时填写的假资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当然,夏侬他们可以想象,伯爵的行为已经相当于王国叛乱罪了。
“老实说,我并不象你们父母那么怀疑‘圣葛林德神谕’的真实性。不管怎么说,根据记录,神谕至今只出过两次错,其他所有预言——共计五千零九次的神谕,完全料中。这样的数目不就等于百分之百了吗?”
圣葛林德神谕。
一般来说,它是指每年在莱邦王国的国教玛乌杰鲁教会的圣地——葛林德大教堂,所下达的预言。
五位神官进入拜领神谕的小房间,听取主神玛乌杰鲁的“神谕”(Protocol)。没有人知道那是从哪传来、如何传来,甚至连大主教都无从得知。惟有听取的方法和结果,自五千年前就在仪式中传承至今。
当然,神明所使用的语言与人类完全不同。有人说,是神明直接将神谕烧进神官们的大脑里,但并未经过证实。无论如何,被称为“神谕拜领官”(Decoder)的专门神官都受过专业训练,学习如何将神谕译成人类的语言,做好万全的准备才接受神谕。
为了怕翻译作业受到神官的个性影响,所以特地由五位神官同时听取神谕。因为即使看见相同事物,每个人的说明词都有所不同,为了防止这种微妙误差与误解造成的翻译错误,神官们在听取神谕后,会将自己领受到的神谕带到另一个房间,经过协议后,统整出完整的内容。
然而——
十五年前的神谕却不是如此。
因为神官们迟迟没有出来,观礼者感到事有蹊跷开始沸沸扬扬之际,大教堂却想起了哀号。
五扇门在错愕无言的人们面前同时开启……从小房间出现的,均是口吐大量鲜血、爬行前进的神官们。
据说,神官们都奄奄一息地完成自己的任务。
那神谕就是——
“王妃怀孕所生的双胞胎之中,女婴应速速除之。此婴至出生十六年后的命运之日,将成为灭世之人,成为打破世界秩序、招致混沌的剧毒。”
话说至此,他们就一齐咽下最后一口气。
只留下不负责任的语言。
王室当然因此乱成一团,针对神谕的真实性展开激辩,巴路提力克·莱邦国王和当时刚怀孕的爱尔梅雅王妃也坚决反对。
在记录上,神谕从未出现过“命令”的口吻,所以有人基于这种异常性而主张反对,但也有人认为这正是事情严重的证据。
然而……不论真相为何,对于神谕长达五千年的精确度,实在叫人无法视而不见。根据记录,神谕只失误过两次,具有每两千五百年才出错一次的极高命中率。
而神谕拜领官们均已身亡,当然也不可能再深入探询。
最后——
在众人尚未定夺前,爱尔梅雅王妃果真产下一对双胞胎……而且也如神谕所示,是一男一女。
结果,龙凤胎的女婴就在不许命名、未曾被亲生父亲抱过的情况下,又宫廷骑士团“琥珀骑士”所杀,遗体再由宫廷魔导士团“翡翠法阵”封印……事情原应如此。
然后,岁月流逝而去,当时的相关人员都三缄其口,事件也从所有记录里消除:神谕被篡改为不痛不痒的内容,在官方记录上,爱尔梅雅王妃就只有生下一名佛西斯王子。
但即使如此,传闻依旧没有消失,逐渐在各地蔓延。
就象是一种禁忌,人们从不在公共场所谈论,不过所有人都知道这则公主传说。也不知是从谁开始的……人们开始称被抹杀的可怜公主为“废弃公主”。
“我也觉得你们妹妹很可怜。”伯爵从帆音贝儿的手里接过香茗说道。“可是,一想到神谕的命中率,我也没办法去指责说,那些希望你们妹妹死的人残忍无道。正因为如此,这件事我才采取中立的立场。”
“……原来如此。”
声音从夏侬紧咬的牙缝中迸出,仿佛不紧紧咬住牙关,就忍不住要大喊出声。
“多谢您提供的重要情报,告辞。”
夏侬和拉寇儿站起身,刚摆上桌的香茗飘着空虚的热气。
两人穿过伯爵身旁,朝客厅大门走去,伯爵眼望前方说道: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们。”
“什么问题?”
夏侬嘶哑的声音带着不耐。
双方宛如拒绝对方般地背对着背,但对话依旧持续。
“你们是否确实理解……应该选择的未来?”
“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们还有一个选择,就是对那位叫帕希菲卡的少女见死不救,你们知道吗?”
“……”
夏侬转身看着领主的背影,就象是看着不明生物。
“要我对妹妹……”他一面舔拭干燥的嘴唇,一面呻吟道:“你是要我对自己的妹妹见死不救吗?”
“不是亲生妹妹吧?不过是一起生活十四年的陌生人而已。你们现在是为了那个陌生人,舍弃自己的人生喔!”
即使听出夏侬的声音充满杀气般的恼怒,佛朗基伯爵的声音依然坚决。
“我的意思是,一时心软的人道主义只会让双方更不幸而已。王室已经知道废弃公主还活着,这种情况今后会一直持续下去喔!下次……你们听好了,这可不是一次或两次,以后会一直有人死亡。这已经不是圣葛林德神谕准不准的问题了,不管它是真是假,你们妹妹的存在都会导致他人死亡,有可能是刺客,也有可能是你们,但也有可能是毫无瓜葛的无辜市民!”
佛朗基伯爵的语调肯定,低沉而宁静,却有如弹劾罪人的严厉法官。
“因此,你们能够选择的路当然只有一条,但你们为何依然决定要保护妹妹?牺牲到那种程度……踩着血海尸山苟活,你们妹妹会因此高兴吗?你们是不是也该要好好想想?”
夏侬无语,拉寇儿也默然。
“你们的行动只能算是单纯的自我满足吧?倘若再向前踏出一步,就再也无法回头了,你们不啻是在向全世界宣战。这真的值得你们去放弃过往的所有生活吗?”
佛朗基伯爵在一瞬间……也只有一瞬间,出现犹疑的表情。那是因为身为人类的良心?或者是身为贵族的软弱?
然而,他仿佛若要抛开迟疑般,坚定地宣告:
“只要帕希菲卡·卡苏鲁一位少女死去,这一切就会结束。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就在那一瞬间。
夏侬脚蹬地面旋身,右手的剑就象是自行滑出般迸射,划着最小的弧线指向——
“帆音贝儿,退下!”
一听见佛朗基伯爵的命令,正要掷出锥刀的帆音贝儿动作霎止。此时,她才发现拉寇儿的右手不知何时已指着自己。
虽然不可能在瞬间启动魔法,但帆音贝儿的武功再强,一旦对方在这个室内——在密闭空间中使用强烈的攻击性魔法,她也避无所避。就算可以避开,也无法守护佛朗基伯爵。
“你这个人……”
夏侬哼道。
剑刃在刺入佛朗基伯爵脖子的前一刻顿住。
伯爵没有动,依然背对夏侬坐着,一根头发都没有晃动,泰然自若。尽管颈部肌肤清楚感受到冰冷的剑锋,他的视线却没有转动,注视着手中茶杯的眼睛,甚至没有一丝动摇和恐惧的神色。
“你这个人啊!”
“如果只相信理想就可以活下去的话,这世界就不会发生战争了,也不会出现饿死的幼童、受凌辱的少女、被丢弃的老婆婆了吧!所以我们总是被迫做出抉择。……我再问你一次,这真的值得你们舍弃一切吗?”
“这跟值不值得……”喀啦!夏侬的牙齿紧咬出声。“一点关系也没有……根本就不是这种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我——”
走廊足音杂杳。
应该是仆役发现双方争执,将其他人叫来了。
“夏侬!”
一听到拉寇儿的叫唤,夏侬就跳跃退至墙边。拉寇儿口里喃喃自语似的不知在唱着什么。等弟弟来到身边的瞬间,便手对墙壁说道:
“神枪啊,贯穿!”
魔导式在瞬间启动,聚集在她掌中的透明力量直冲墙壁。
仿佛原本就切割成那个形状,墙壁顿时出现一个圆洞。她所发出的强力震波,将构成墙壁的物质转化为尘土。面对这种魔法,再坚固的盾牌都没有用,身穿铠甲便会整副铠甲消失,躲在岩石后方便会整块岩石不见。
这就是一级军用攻击性魔法——“神枪”(Gungnir,北欧神话的主神奥丁随身携带的枪矛,具有“命中任何想命中的目标”之能力,又译作“永恒之枪”。)。
两人直接穿过圆洞走出室外。
“告辞!”
这时,刚才的女仆们领着武装仆役涌入室内。不光是女仆,官邸的仆役都受过大大小小的战斗训练,其中半数是从“挡路者”时代开始就跟随佛朗基伯爵的士兵。
“逃走了吗……阿路德亚、巴提鲁,往右翼展开。柯林、迪雅力耶,从前方走廊夹击左翼。其他人就七号战斗位置站定……”
总管不断下指示,四名女仆一起拔剑。
然而……
“算了,别追了。”
听见主人疲惫的声音,仆役们一齐停止了动作。伯爵用缅怀的眼光望着双胞胎逐渐远去的背影续道:
“就让他们去吧。”
“可是,大人——”
“我也……曾经象他们那样的不顾一切,虽然后来也因此付出极大的代价……”
帆音贝儿、总管和昔日追随的士兵们,疼惜地望着他们的主人,他们必定很明白伯爵所指的“代价”是什么吧。
“他们应该有能力自行处理,就随他们去做吧。况且,就算是你们也无法轻易拦阻他们的。真不愧是玉马·南布·卡苏鲁跟凯洛儿·卡苏鲁的孩子哪!”
佛朗基伯爵自沙发起身,重新环顾室内……接着一边苦笑一边用食指搔着面颊。
“呃……哎呀,还是现在就叫他们付出代价吧?好好算一下墙壁和沙发的修理费,把请款单送去给他们。”
“遵命。”
中年总管也苦笑着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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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废弃公主的棺木
“唔……”
帕希菲卡在自家院子前苦思。
虽然从学校赶回来,但夏侬和拉寇儿果然不在,也不知他们上哪儿去了。即便是帕希菲卡,也绝对猜不到夏侬他们竟敢擅闯伯爵官邸。
“如果只是待在家里干等,不就失去早退的意义了吗?唔……”
凡事思考前先行动乃是帕希菲卡的坏习惯,但就她的情况而言,有时也是为了防止自己钻牛角尖,所以才故意如此。
“沙漠之鹰,你知道夏侬哥他们去哪里吗?”
她随口询问刚好从眼前走过的母鸡。母鸡当然不可能回答,只是恶狠狠地朝帕希菲卡瞥了一眼。
“哼!那是什么态度嘛?不会飞的鸟还拽个四五八万的!不服气的话,就去孵你的蛋呀。”
“喔。”
沙漠之鹰嗤笑般地叫了一声,接着就咚咚咚地跺步离去。
“呿!总有一天把你做成炸鸡吃掉……不论如何,先在这附近边逛边找吧?”
帕希菲卡拟好了非建设性的寻人大计,便走出家门。
“帕希菲卡。”
正在锁后门时,有人从背后叫她。帕希菲卡回头,只见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男子一脸为难的表情,正朝她走来。
“啊!威森先生。”
是熟面孔。他是美羽蒂叶的父亲,住在这附近的木匠,名字叫丹·威森。因为有时会拜托卡苏鲁商店修理工具,所以帕希菲卡也认识他。
“怎么了?你的声音有点奇怪呢?”
“有一点感冒……”
威森轻咳道。
“真辛苦,要好好养病喔。”
“我也很想好好休息,不过工作堆积如山。话说回来……你们这段时间真是辛苦哪。”
“反正也已经结束了。”
帕希菲卡摇了摇头。父亲的死的确在她心里留下很大的伤痕,但也不能老是被过去牵着走。
“是吗?真坚强啊。嗯,对了……你们的店要怎么办?”
“我想夏侬哥应该会接手吧……只不过以前都是父亲在管理库存,所以店里还没有整理好。”
“是吗……唉,真伤脑筋!我之前有件东西送到你们这儿修理,现在忽然赶着要呢。还没修好也没关系,可不可以先还给我……”
“不好意思,我对店里的事不太熟……现在夏侬哥和拉寇儿姊都外出,我也正在找他们。”
“啊啊,你这么一说,我来的半途中也有看到夏侬呢。不过他走得很急,所以我就没叫他了。”
“看到……在哪里?”
“他好象是走在理查德森街的北侧吧。”
理查德森街——现在人烟比较稀少的主要道路,原本是通往佛朗基伯爵旧城的主要道路之一,自从伯爵搬到目前的官邸后,就很快荒废了。
“夏侬哥他们在那里干嘛呀……拉寇儿姊也在吗?”
“呃……因为我跟他们有点距离,不过好象有看到。”
“是这样吗?嗯……”
“要不要去看看?”
中年男子爽快提议。
“说得也是。总比在这里呆等好。”
“好!那我们快走。”
威森微笑迈步。
杀手们在城市里。
既然他们很执着于“暗杀”,应该不会在学校内下手吧。因为学校的眼目众多,而且外人在那里也格外显眼。
只要是关于“废弃公主”的事,委托人……总之就是王宫的人,都应该希望能暗中进行,所以这么一来,目标就会瞄准放学时间。
夏侬他们如此判断,因此前往学校接帕希菲卡,却被通知她早退了。
“她说身体不舒服。”
女教师一边说,一边用怀疑的目光盯着夏侬他们的打扮。
两人虽然在外头勉强罩着一件外套,但也遮掩不住底下的战斗装备。特别是夏侬的硬革铠,尽管不是全身防御型的板金铠甲,但也相当引人注目,再加上佩带了长剑一类的武器,真是说有多可疑就有多可疑。要不是和老师认识,说不定早就被误以为是绑匪或强盗之徒。
“回去了——什么时候?”
夏侬一副要上前揪人似的追问,让受到不少惊吓的老师向后退去,想了一会儿后回答:
“快要中午的时候吧?应该才走没多久。”
“是吗?打扰了!”
看着匆忙离去的两人,老师象是想起了什么,在后头叫道:
“对了,卡苏鲁先生,最近帕希菲卡的数学成绩退步了哟!麻烦您与令姊提醒她每天要做一小时的算术练习啊。”
“哎,是这样吗?真不好意思,我会提醒她的——”
“现在可不是闲话家常的时候!”
拉寇儿规规矩矩地停步回应,夏侬拉着她的领子一路拖出校舍。
“……发生了什么事吗?”
老师侧头思量……但意识迅速被回家后该如何跟争吵中的老公和解这个难题占据,将卡苏鲁兄妹的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夏侬哥跑到这种地方干什么呢?”
帕希菲卡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抬头望着荒废的古城。
这是一座相当古老的城堡,据说兴建迄今已经有近六百年的历史。原本就是一栋非常坚固的建筑物,忍受常年风雪依旧保有其威容,但如今只见藤蔓随处攀爬,石壁龟裂处长满青苔,从大门到建筑物为止的地面也是杂草丛生。
完全是一座废墟。建筑物也有所谓的人气,也会有居住者的生活气息,当那一切消失时……一旦被应该守护在其胎内的人类舍弃、背离时,建筑物的人气和其存在理由一同消失。换成另一种说法——这时的建筑物形同死亡。
“我想应该没什么事喔。”
威森朝着她的背影说。
感觉出他话语里的讥讽,帕希菲卡回头。
熟识的木匠正对着她笑,宛如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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