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如此称呼的传说魔兽。
根据玛乌杰鲁教圣典第一部〈创世之章〉,昔日曾有二十六头大龙,在混沌魔王布拉宁的指挥下,与玛乌杰鲁的使者“秩序守护者”(Peace Maker)进行多次激战。
当然……没有人亲眼看过龙。
现在葛涅斯特凝视的画作,也是后世的宗教画家,基于圣典描写和自身想像所绘制。圣典原本就比较缺乏具体记述,或许是为了避免详细描写天神玛乌杰鲁的敌人……关于龙的姿态,圣典里的相关说明也极度简略。
然而,讽刺的是,正因这种暧昧不清的描述,龙这个题材,不只是宗教画家,同时也激起许多艺术家的想像力。
事实上,不论哪一幅,相较于形态固定的秩序守护者,世界各地的作品对龙的描写都不尽相同。
或许是这个原因……尽管它们是魔王的使者,一般人对龙的态度顶多只有恐惧,并没有严恶。此外,各地残存的原始宗教里,也有人认定龙是神圣的“自由守护者”。
“嗯……”
玛乌杰鲁教中枢的圣地——圣葛林德市内,设有数个教会设施。
圣葛林德这个城市本身亦足以称为一个教会设施。以大教堂为中心,兴建了负责各种事务的建筑,而且城市里随处都有礼拜堂、修道士宿舍以及资料馆等等。
葛涅斯特目前正在圣葛林德大教堂旁的宗教美术馆。
馆内放置了大量与宗教相关的绘画与雕刻。除了唯一明令禁止制造雕像的玛乌杰鲁以外,大部分成为绘画与雕刻的题材,在这里展示。
葛涅斯特看的正是这些作品里的一副——描写创世战争的绘画。
话说回来,跟秩序守护者相比,龙在这副画里占的比重较大,因此以前被教会涉外部下令禁止公开展示。
或许是对昔日过度残暴的猎杀异教行动的反省,码乌杰鲁教也开始容许这种“行为不端”的绘画、与雕刻。这究竟是自我批判精神的彰显,仰或纯粹是为了取得世俗谅解的某种计划性宽容,其实连葛涅斯特也不知道。关于这方面,主要是第三涉外局的工作。
“…………”
葛涅斯特转移目光。
目光所及处画了一个伟大的秩序守护者,正持剑击倒这一头顽强巨兽。除了从背脊延伸开来的彩虹羽翼以外,都跟人类的姿态如出一辙。这大概是为了迎合玛乌杰鲁教的官方见解——人类乃是模仿秩序守护者的外形所创造。
“官方见解……吗?”
葛涅斯特浮现一抹淡淡的自嘲笑容。
就在此时——
“葛涅斯特枢机卿?”
声音冷不防响起,葛涅斯特的视线转向对方。
一名少年飘然而立。
葛涅斯特……一时哑然。
如果问他是什么原因,他也无法以言语说明。然而,就觉得对方是具有某种……独特美感的少年,仿佛出于名匠之手铸成的刀剑。
优美、细致,而且……锐利。
葛涅斯特向来可以凭直觉判别出这种人的身份。
从乍看就很名贵的外出服判断,不是贵族,就是有钱商人的子嗣。
可是,这名少年不仅止于此。他无法判别。
“抱歉……我们以前在哪里见过吗?”
葛涅斯特如此询问……不过他跟这名少年确实是初次见面。只要见过一次,他就不可能忘记。
事实上,他也察觉到其他零零星星参观者的视线,都集中在这名少年身上。
任何人都忍不住要留意他。犹如放进羊群里的一匹白狼,纵使隐藏梨爪与獠牙,对于本质完全不同的存在,本能会自然生出反应。
“不,这是第一见面。不过,在下经常听见您的传闻。”
“呵呵呵,神职人员的传闻,铁定不是什么好事。”他苦笑着说:“那么……你是?”
“失礼了……”少年向他鞠躬。“在下是克里斯多福,柏拉赫,请叫我克里斯。”
盯着目标……缓缓按上长刀。
并为特别使力。一旦用力过度,动作就会迟钝。不光是刀术,对技巧与名声而言,需要的并非缺乏气度的单纯蛮力。在必要的刹那,朝正确方向迸射的瞬间爆发力,才能赋予技巧异于单纯四肢动作的迅捷和高强。
双手、双脚、腰部、颈部,不,不光只有这些,全身的关节、肌肉,以及驱动它们的血液——自在操控构成全身的一切,在技巧展现的瞬间,依照一定节奏,谋取施放技巧的时机。
犹如一枝箭羽般施放的全身一击,才能产生骇人的破坏力。
“…………”
夏侬迸发锐利的呼吸,踏出一步,抽刀一挥。
咚——地板响起蹬地声,滑出刀鞘的银光曳着残影,扑向目标。
银光闪烁。
瞬间迅速来回翻动的刀刃,发出悦耳的声音没入鞘中。
下一瞬间……夏侬面前的木制厚门,化为数片断木落在地板上。
“喔喔!”
背后传来故作夸张的惊叹,以及敷衍了事的掌声……夏侬回头。
“好厉害、好厉害……这样当劈柴工人也不成问题呢!”
“你就没有其他感想吗?”
夏侬背后……站在宅第走廊的人,是一个劲拍手的帕希菲卡,以及在她旁边有样学样的诗音。不过诗音的样子不像在拍手,只像在左右挥动双手。
光凭刀技“劈开”厚实的木材,其实相当困难。姑且不论想锯子那样慢慢削断,要一刀劈开厚实的木块,确实比敲碎岩石更不容易。相较于要对适当部位给予某种程度冲击,就会半自动裂开的岩石,耐撞性高的木材,必须确实“劈穿”才行。
“嗯——当街头艺人说不定也没问题喔。”
“……随便你说了。”
夏侬不耐烦地说完,捡起门板碎片,一一放进他带来的袋子。诗音见了,立刻跑到他身旁,开始帮忙捡拾。
“喔喔,你来帮忙吗?真是好孩子,跟某个超级任性的小妞完全不同。”
夏侬说完,轻抚诗音的头。诗音还是没有显露明确的表情……但眼尖的帕希菲卡发现,继续默默帮忙的少女,脸颊居然浮现淡淡的羞红。
“……哼。”
帕希菲卡不禁蹙眉……不过她也不是傻瓜,自然不会在这时做出自掘坟墓的多余行为,而且那样更不可爱。
(话说回来……总觉得不太对劲。)
看着其乐融融将门板尸体装进袋子里的哥哥与少女,帕希菲卡陷入沉思。
(夏侬哥本来就对别人很好……可是应该没有好到会收留来路不明的小孩。拉蔻儿姐也是……好像特别疼这个女生。)
拉蔻儿跟夏侬不同,对事情的态度很明确。帕希菲卡原先以为她也会对诗音采取坚决的态度,因为那样对诗音也比较好。
然而……拉蔻儿这次对诗音的事却非常不干脆。她应该也知道一旦投注感情,只会更难分开。
(真的这么可爱吗……唉,确实是很可爱没错。)
毛躁的头发加上粗陋的衣服,外表并不显眼……不过仔细一看,诗音长得的确很可爱。现在头发已经由拉寇儿梳理整齐,衣服也换上帕希菲卡的备用衣物,再以别针固定,跟第一次见面相比,外表变得十分干净、非常可爱。
乖巧、老实,而且有些柔弱,宽松的衣服更加突显她的可爱。即使从帕希菲卡的角度来看,诗音也确实很容易激起他人的保护欲。
(果然还是这种老实、乖巧……小狗狗一样的女生……看起来比较可爱吗?弱不禁风,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她的感觉……就像妹妹的感觉……)
想到这里……帕希菲卡双眉一皱。因为她发现到,诗音那些看起来可爱的要素几乎都是她所欠缺的。
“……走啦。”夏侬的招呼声惊醒了帕希菲卡。
看着扛着袋子的夏侬,以及一脸理所当然站在他身旁的诗音。帕希菲卡仓皇站起。
“啊,知道了。抱歉,我在想事情。”
“想事情?你那种粗制烂造的脑浆胡乱想事情,小心发‘智慧烧’喔。”
“要你管!”
“话说回来,我工作得这么辛苦,第一泡的权利就由我接收了。”
夏侬边走边说,帕希菲卡吐槽:
“这又不是什么辛苦的工作。”
“那你自己劈劈看啊?”
“要我这么柔弱的少女做这种苦力……夏侬哥好过分哟。”
“我撤回刚才的言论,你还是发一点‘智慧烧’吧。”
“吵死了。可是,发现浴室可以用,而且把它修好的,也是我跟拉蔻儿姐,我也坚决主张第一泡的权利!”
夏侬出门购物的期间,检查过所以房间的帕希菲卡和拉蔻儿,找到只须简单修缮就能使用的浴室和厨房。
这幢宅第里有许多间独立的浴室和厨房,大概是除了贵族主任及其家人专用的设施外,还兴建了客人或仆役专用的设施。
一庶民的角度来看,没有比这更浪费的事——不过这次多亏了这种铺张。大部分都已荒废、损毁得无法使用,但分别有一间厨房和浴室,似乎只要添加柴火,就勉强能用。
就这样,夏侬为了添加柴火,就勉强能用。
“哇哈哈,泡澡哟~~泡澡哟~~”
“现实的家伙……”
夏侬口里这么说,倒也不是无法理解帕希菲卡的高兴心情。
对长期旅行的他们来说,洗澡是非常奢华的享受。他们多半是以湿布擦澡,或者在泉水、水池、河川里以冷水净身。最后一次泡热呼呼的热水澡是在荷兰村。最近这阵子由于气温降低,在户外洗冷澡也越来越痛苦了。
好久没有这样好好泡澡,就算不是帕希菲卡,欣喜若狂也是很正常的。
“基本上呀~~可爱的少女才适合洁净无暇的异地泡哟,嗯~~”
“……可爱的少女?”夏侬边说边指着诗音。
“我啦!是我啦!”
“帕希菲卡……”夏侬故意叹了一口长长的气,然后说道:“耍笨是无所谓,说谎可就不行喔说谎。”
“不好意思喔,我就是不可爱!”
帕希菲卡停步娇喔,诗音走到她前面。
“干……干嘛?”
“…………”竭力诉说的眼神,帕希菲卡不禁退缩。诗音以全身庇护夏侬的姿态站立,然后简单明了地说:“不准欺负夏侬!”
“谁欺负他啦!谁……呃……唔唔。”
被如此无畏的眼神注视,帕希菲卡也顿觉气弱;然而,另一方面,她也感到一股不愉快的感觉开始在内心某处堆积。
“夏侬哥你也说句话嘛!”
“就是这样,诗音。其实,我一直被这个大脾气的妹妹欺负。”
“…………”犹如在说他好可怜,诗音用全身一把抱住夏侬。这是小孩子特有、毫无顾忌和害羞的直接动作。
(忍耐、忍耐,我要忍耐!)
帕希菲卡如此告诉自己。她开始体认到,假如每次诗音贴着夏侬就要发火,那真是没完没了。因为话不多,她用全身表达意志,跟狗和猫是一样的。
话虽如此……
“哟,诗音,你在安慰我吗?真是温柔哪,跟某个任性大放纵的丫头完全不同。”
夏侬故意大声说完,再度轻抚诗音的头。被他逗笑的诗音,开心地将红红的脸颊贴上夏侬的身体。
“嗯……”
“呜…………”
(不能生气、不能生气,不能生气!)
对,不是根本没有生气的理由吗?
夏侬跟收留的孤儿;相处融洽,只不过如此而已。帕希菲卡根本没有生气的理由,根本没有,完全没有。既然没有,就不该生气。不生气,不生气……暗,没关系,没关系——
“听好了,诗音,你畅达以后,千万不能变成那种九连环性格的人喔。”
“性格乏味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我!”
被夏侬指着的帕希菲卡跺脚大嚷。
“真是漂亮的作品。”
与葛涅斯特并肩走在美术馆里,那名少年——克里斯多福·柏拉赫拉男爵赞道。因为尚未授予正式爵位,称他男爵或许不正确。
柏拉赫。
葛涅斯特当然听过这个名字。对一般人来说,并非特别有名,但对从事葛涅斯特这种工作的人,是极为熟悉的名字。
因为这是那个“男爵夫人”(Baroness)——率领两支特殊部队的魔女本名。
表面上他是在正式拜领爵位以前,到圣葛林德大教堂参拜,顺道向玛乌杰鲁教第一涉外局——对王室和贵族进行外交工作的单位负责葛涅斯特打声招呼,才到这里来找他。
只有询问担任秘书工作的女神官柯蕾特或任何熟悉他的人,确实不难得知他在假日会到这座美术馆。
然而……
“这就是长达五千年的文化精髓啊。”克里斯多福指尖滑过身旁的石膏像说。
拥有羽翼的美丽女性雕像,张开双臂与羽翼,宛如拥抱参观者的姿势,这座雕像就这么注视两人,的确展现出符合艺术品的美丽……以及高雅。
秩序守护者的雕像。
“这不是文化喔。”葛涅斯特以微笑掩饰道:“这是……信仰。”
“……两者有何不同?”
“文化是结果论的产物,既不能控制,也没有方向性。益处果然很多,但有时甚至会破坏过去,只不过是后世将这类的东西统称为‘文化’罢了,相较之下……信仰则是意志不断累积的结果。”
“原来如此,真实深奥的解析。换言之,指向‘神’的方向性,才是信仰的本质……”
(这个少年或许是个大人物。)
葛涅斯特在内心低语。
从刚刚开始就不断变换方式交谈,还是无法看透对方,甚至没有说溜嘴;尽管如此,他也并非沉默寡言,回应的话语也不是胡说八道。外表约莫使五、六岁……可是拥有这个年纪少年所没有的沉稳与聪颖。
“换言之,信仰……不是文化这种没有目的、没有秩序的‘现象’,而是基于拥有主体的意志所控制。”
“……大概就是这么一会事,虽然是种极端的说法。”
“那个拥有主体的意识是?”
若无其事的询问方式……但葛涅斯特感到话题逐渐接近这名自称克里斯多福的少年的造访目的。
“当然是我们自己。”
信仰就是这种东西,至少一般信徒与神官所知道的信仰就是如此。信仰就是为了将自我导向更好的方向。
“是吗?我倒不这么认为。”
“喔?”
“神……是否真的存在?”
葛涅斯特重重点头说:“这是当然的,玛乌杰鲁给予信徒无限的爱——”
“爱与……控制。”
“…………”
“每年在圣葛林德大教堂进行的神谕拜领,现在仍旧在进行。”
“过去某一时期,也有行为不检的人认定那些都是诈骗。”葛涅斯特苦笑道。
“这么说来,我听说您在十年前左右为止曾经担任驻守大教堂的神官。”
“从十八年前到八年前……的十年间,我曾经负责神谕公开,以及平日参拜的相关事务。当时也负责安排国王陛下与陛下的弟弟布雷公爵的席位。或许是因这个缘分,才受命担任第一涉外局局长。”
“十六……不,十七年前的第五一一一回神谕的时候也是?”
“呵呵呵,柏拉赫卿对那个传闻似乎也很感兴趣。”
“嗯,相当感兴趣。”克里斯多福笑容不减地说:“毕竟我曾经两度参与废弃公主的暗杀计划。”
“…………”
“葛涅斯特·霍克枢机卿,担任玛乌杰鲁教第一涉外局局长,同时兼任非官方部门第六涉外局局长——重大背信者暨教敌歼灭部队‘肃清使’的总监。”克里斯多福朗声说道:“……就是这样,我也稍微拐弯抹角地向其他地方打听过了。我原本就不擅演戏,更没自信能从您这种对手骗得情报,毕竟我的专长是破坏。”
他仿佛肩膀酸痛似的转动手肘,一边微笑。那笑容不知为何看起来比刚才年幼,却是更加锐利。
“……果然是特务战技兵吗?”
对葛涅斯特的问题点点头,克里斯多福又说:
“不过这次是单独行动,跟部队没有任何关系。接下来的问题,请您当做是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