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在响啦!你不去开门也得让我去啊!”她嗔怪地说。
果然,家里的门铃响得正欢。
我颇有些不满地说:“不是说中国年的除夕是一家人团圆的么?这时候的人来凑什么热闹?!”
话虽这么说,我还是不情不愿地走向大门,再让门铃这么无休止地响下去,恐怕邻居会来投诉。
大门一开,居然涌进了一大群人,并来了个齐声大合奏——
“Happy New Year!”
“不好意思,按照惯例除夕夜海蜃会包饺子,所以我们都来蹭吃了,不会介意吧?”
不介意?怎么可能不介意?
可是,那群无耻的人已经反客为主地各自脱鞋进屋倒茶开电视了……
算了算了,遇人不淑,交友不慎,又能有什么办法呢?除夕嘛!人多热闹、热闹……
虽然努力这么自我安慰着,我还是无可抑制头上逐渐爆起的青筋。
天杀的这群人!要蹭吃也不是每一年的除夕都准时出现吧?!什么时候才肯让我们在二人世界中迎接农历新年啊……
名字
伊势青川迈开步子直直走向的,正是刚刚逛完第二展厅进入到第三展厅的海蜃和真田。
虽然有一瞬间的愕然,但幸村和云上还是反应迅速地立刻跟上。只是,幸村的脑中更多地闪过疑惑。
老师认识海蜃?难不成那幅《记得当时还年少》真的是出自……
而海蜃看到有人大步流星向自己走来,也有些奇怪地停住了脚步。
本来听到那声“丫头”也不觉得有什么,毕竟从没有人用这种语调这种称呼叫过她,但是那位脸熟的老人却明显是看着自己走过来的。
“您是……”在老人来到面前的时候,海蜃终于记起自己在哪里见过他,脱口道,“是那天沙滩上那位……”
“呵呵,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的,不过没想到第一天就找到人了。”伊势青川对海蜃和蔼地笑笑,说,“丫头,你上次动作太快,一下就跑得不见影,让我这老头好找啊!”
“你……找我?”海蜃觉得更加奇异,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老人家,要找她干嘛?
而跟了上来的幸村听到他们的对话,也明白个大概了,侧身对伊势青川问道:“老师要找的人就是她?”
呵!他就知道的。能够画出那种感觉的人……只是因为听到老师是个名字里有个“洛”字的人便犹豫了。但他的心,比他的大脑更早地反应过来,那幅画的主人,就该是柳生海蜃。
只是,为什么她会署上“洛”字呢?幸村心头闪过疑惑。
这位老人突然朝自己走来并开口就说要找她已经够让海蜃惊讶的了,而随后跟上的幸村对他的称呼更让海蜃吃惊。幸村的老师,不就是这次画展的主角,那个“画绝青川”的日本第一画师吗?!
她自踏入展馆看到第一幅作品之后便开始想能够成就如此佳作的名家会是怎样一个人,却没想到,现在他本尊就出现在面前!
“呵呵,是啊!就是这孩子。”重新遇到海蜃,伊势青川看起来心情十分好。
“啊?居然还是个这么小的孩子啊!”云上忍不住叫了出来,看着海蜃,脸上尽是惊讶的表情,从那幅画的表现力和感染力看来,她根本没猜到是出自这么一个小女孩的手。
不过,再看了看,面前这两人不就是刚才跟幸村在一起参观的人么?
猛然记起这一点,云上立刻扭头看向幸村。而幸村则是微微一笑,说:“老师,我刚才跟你提起过认识一个画风跟那副画很接近的人,说的就是她啊!”
“什么?就是她?可是你说……”伊势青川眉头轻皱一下,干脆直接盯着海蜃问道,“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我……”突然袭来的问话压迫感十足,让海蜃条件反射地就开口回答道,“叫柳生海蜃。”
“柳、生、海、蜃!”伊势青川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然后眉头皱得更紧,问道,“这里面哪一个是‘洛’字?”
“啊?”海蜃已经忘记了上回相遇的时候她随手丢给伊势青川的答案,一时被问住了。
“丫头,欺骗老人家是不对的呀!”伊势青川顿时摆出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说道,“亏我一直想着‘洛洛啊洛洛啊你在哪里呀’,结果你一出现居然跟我说你叫柳、生、海、蜃!”
看着伊势青川生动的表情,海蜃眨了眨眼,似是一下子无法接受就是面前这个人画出了宏壮如《富士山下》,惊艳如《早樱》那样的作品。
果然,理想跟现实是有差距的。
见她不语,伊势青川竟然在其他人愕然的目光中直接捉起海蜃将她拉到那幅《记得当时还年少》面前,指着画上的那个“洛”字说:“我当初问你这是不是你的名字你点了头的!”
海蜃这才记起来她曾经做过些什么,只是,这个问题已经不再是重点了。重要的是——
“为什么……这幅画会挂在这里?”这个是伊势青川和他弟子的画展吧!为什么她随手而就的寥寥数笔也会放在这上面?!
“这个……”伊势青川被问得一窒,“咳……不是重点!你不要给我转移话题!”
海蜃再次眨了眨眼——现在,到底转移话题的是谁呀?
但是,关于这个名字的问题,该怎么回答呢?当时想说只是萍水相逢,又满脑子被过往的回忆占据,就不自觉地点头说是了。谁能料到世界这么小,世事这么巧,居然能让他们再次遇上,而且对方还是个国宝级的人物呢?
但是先作出回答的竟是云上,她不以为意地笑笑说:“老师,这有什么好惊奇的?现在很多人发表作品都喜欢用笔名的啊!我画廊里卖的画上面署的名字又有几个是真名呢?你的徒弟里也有好几个不是用真名作画的啊!熊本不就是嫌自己的名字不够艺术,非要安个‘潇湘’的矫情名字!”
听到云上这么说,伊势青川眼睛一眯,转向海蜃用正常语调问道:“这么说,这个洛是你画画用的笔名?”
顿了顿,海蜃没有肯定,只是说:“不算笔名,只是画画时……习惯了署这个名字。”
听到她的回答,幸村和真田却飞快地对望了一眼,但都没有说什么。
伊势青川也并未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而是将目光移到海蜃的画上,说:“丫头,你别说我把这画擅自摆出来了。我也不过是想试试看能不能找到你而已。谁叫你那天跑那么快!”
……若能知道送副画给个小女孩都能惹来这样的麻烦,当初就不应该答应才是。
但是,人生没有回头路可走。所以,看着就那么孤零零地自成一角的那张笔记本纸页,海蜃也不得不忍住上去将它撕下来的冲动,对伊势问道:“大师找我……有什么事吗?”
伊势青川又是“呵呵”一笑,说:“也没什么,就只是单纯地想再见见你罢了。”
只是想见她?海蜃的眉心已不自觉地轻轻蹙起,对这位大师的做法很是不解。
果然,天才的想法都是常人无法看透的。鬼才的思维就更加扑朔迷离了。
云上上前一步,对海蜃友善地笑道:“老师想见你,是因为小妹妹的画画得好吧!老师就是这样子的,看到有才华的人,总是忍不住去接近。”
“去去去,曦丫头怎么把我说得像个变态老头似的!”伊势青川给了弟子一个白眼,再次对上海蜃的时候,表情竟然已经在瞬间变得无比的正常,甚至带上了文人的气息,用长辈和鉴赏者的语气说,“小姑娘,你的画,很有灵气。”
无法适应他突如其来的转变,海蜃愣愣地回答道:“呃……谢谢……”
“但是,画画,光是有灵气是不够的。”伊势青川目光灼灼,仿佛能直接看进人的内心一样,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海蜃,你的画笔,到底为了什么而拿起,这个问题,你自己心里也没有答案吧!”
不带任何修饰的话,直接击中红心。海蜃一时哑口,无言以对。
幸村看着伊势青川变得正经的脸色,又看到海蜃被问得说不出话的样子,却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作为画者,拿起画笔,下手便应追随自己心之所向。”伊势青川摇摇头,状似叹息地说,“可是,你的心,似乎也是一团迷雾啊!”
海蜃不自觉地咬咬下唇,依旧没有说什么。
伊势青川的语调缓和下来,说:“丫头,你也别怪我老头子见面没多久就在这里挑三挑四指手划脚的,但是,你是真的很有潜质。我也希望你的才华,不要被心中的浑沌所蒙蔽才好。”
过了半晌,海蜃才轻轻点点头,用平淡的语气说:“谢谢大师指点。”
这下,连云上也不由得用全新的目光审视眼前这个小女孩了。
原以为不过是个有些画画天分的孩子,可是她的反应却让她开始好奇起来。以伊势青川的身份,光是跟他攀谈上,就足够让普通人兴奋炫耀上一段时日了。而若是画坛的人,能让伊势青川指点上一二,更无不感激又感动的。但是这个女孩……未完成的画作被选中挂在“画绝青川”的画展上,让日本第一画师费心寻找,现在这样的反应,未免过于冷淡了些。
伊势青川倒没觉得怎样,反而看向海蜃的眼神里更增添一抹异常的光彩,表情中甚至带着一丝赞赏。然而最后,他却惋惜地轻叹一口气,说:“丫头,我很欣赏你,事实上,我之前甚至想过收你做我的徒弟。”
伊势青川此话一出,不仅是云上和幸村对他投去略带惊讶的目光,连旁边一直没有作声的真田脸上也闪过惊异了。
就连真田,也对伊势青川收徒之挑剔略有耳闻。他也知道,即便是幸村,也是跟随他习画有一小段时日,才被他收为正式的弟子的。
而海蜃对他而言,只有两面之缘,他也只见过她的一幅未完成的作品而已,便已动过收徒的念头了吗?
海蜃抬起眼,直直地望进伊势青川闪烁着精光的眼眸里,这时候的他,跟之前的形象全然不一,睿智,透彻,正切切实实地符合了那幅《富士山下》给人的感觉。
只有这种矛盾的人,才能将那种矛盾的风格混合得如此恰到好处,将中式和西式画风都掌握得如此纯熟吧!从前两个展厅走来,哪怕对艺术最挑剔的人,大概也必须心悦诚服地赞叹一句:你可以不喜欢他的画风,可是你不得不说他画得真好!
这样的一代名师,竟然想过要收她为徒吗?这该是一个许多学画的人企盼一生都无法实现的想望吧!可是,为什么她连一点受宠若惊的感觉都没有?
果然,画画之于她,就真的只是习惯而已。
所以,对于这种对画者来说百年难遇的机会,才提不起任何兴奋之情吧!
但是,既然他说了是“之前”,也就是说,他现在已经打消这个念头了?
海蜃没有插话,静静地等待伊势青川的下文。
伊势青川微微一笑,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继续说:“虽然很可惜,但是,现在的你,还不能当我徒弟。”
听到这句预想中的话,海蜃敛眉说道:“承蒙大师错爱,海蜃的确还不够资格拜于大师门下。”
摇摇头,伊势青川叹息般地说:“非关资格,只是,海蜃,如我此前所说,绘画当是心之所向,”视线从海蜃脸上转到那幅《记得当时还年少》上面,流畅的线条,清新的风格,温馨却寂寥的意味……最牵动人心的地方偏偏昭示出作者下笔时的游离……“这是我的骄傲,收徒当收有心有才者,然而,天分不足尚可以后天补拙,但心中若没有方向,即便是我,也无法为你指点明路啊!”
车上
托腮望着窗外飞逝的风景,海蜃又不自觉地进入了无我状态。
心之所向……若无心又无向,她的画笔,又该为何而拿起?
心绪一转,又想起衣服的口袋里还放着一张纸,虽然就其本质而言,是极其普通的纸张,但因为上面有了某人的墨迹,而变得不平凡起来——
“虽然暂时没有师徒缘,但是很欢迎你随时来找我啊!”伊势青川示意旁边的云上给他纸笔,在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下了一大串字,边说,“这是我的画室地址,没事时都可以来坐坐,如果怕找不到的话,就让精市带着,反正你们之前就认识的不是吗?”
“嗯。如果海蜃愿意的话,我自然乐意带路。”幸村微笑着回答。
然后,那张写了画廊地址和电话的纸张就被塞进了海蜃手上。
想到这里,海蜃从衣袋里拿出那页纸张,上面飞扬的字体无不宣示着主人的豪放大气和不拘小节。这样的一代明师,是她所叹服的。而得到他如此关照,她……其实应该很幸运吧!
只是……再不拘小节的大师,也不能随随便便把她的画就那么挂在一个正式且引人瞩目的画展上啊!那样的随笔,还是画在笔记本上的,挂在众多佳品当中简直就像是玫瑰园里的一朵野菊花,立于鹤群中的黄毛鸡,叫她——情何以堪!
可是,正想开口叫伊势青川把画撤走,几个西装革履看起来有些身份的人出现,把他簇拥着走开了,负责人云上自然也跟在旁边。至于幸村,作为伊势青川近年收的最后一个弟子,在跟真田和海蜃说了没两句话之后也被拖上,半小时后只给真田打来一个电话说他还有其他事,要他们别等他了看完后就先行回去。
所以,她只好咬咬牙,甩头不再去看那幅孤零零轻飘飘地挂着的《记得当时还年少》,跟真田一起走出展馆大门。
算了,看明天能不能请幸村替她说一下,让伊势青川或是那位云上前辈尽早把这画给拿下来吧!
轻轻地叹一口气,海蜃对伊势青川的做法实在是无语了。果然鬼才么,是难以掌控的,居然连那样的作品都让人放上去!
“蜃蜃,想什么这么入神?”旁边清朗的男子声音更让海蜃心中再叹一声。
来逛一次画展,碰到幸村和真田也就算了,谁能料到,在快出门的时候,还会遇上仁王和丸井这两位呢?
丸井对艺术还真的没什么兴趣,纯粹是来凑个热闹的,匆匆绕了一圈,听说了展馆内严禁拍摄,就当场没了兴致,悻悻然地把相机收了起来说要走。仁王很自然地说出“回去也是顺路一起走吧”之后便很自然地跟海蜃一起走去车站,再很自然地买了四个人的车票,上车后还很自然地坐到了她旁边的位子上。
难得的是,丸井这次竟然什么都没说,似乎已经不像以前那般排斥跟海蜃走在一起。而真田也并未多说什么,跟他们走在一起,只是似乎有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蜃蜃?”仁王的声音再一次在身侧响起。
“没什么,在想刚才看过的画。”海蜃淡淡地回答他。
仁王却轻轻笑了,说:“是这样啊!我以为你又在发呆了呢!你最近好像特别喜欢发呆。”
……她有吗?
“哦。”想不出该怎么回答,海蜃发出一个无意义的单音字节来应付过去。
“呵!你居然还承认了哪!”仁王的嘴角扯得更开,车窗外投来的阳光位他的脸覆上一层淡金色,映衬着耀眼的笑容,竟是俊朗如日。
海蜃也不觉晃了一下神,若是出于艺术的角度,仁王雅治的长相实在是无可挑剔的,流畅的脸部线条,细长却有神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刚醒来时看到的仁王在面对海蜃时像是时时带着小心,但平日在校园里看到的他往往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薄唇不经意地勾起,便透露出三分邪肆七分散漫,却偏偏是最容易让女生心神荡漾的类型。
莫怪以前的海蜃那么享受跟仁王走在一起时周遭投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