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怪以前的海蜃那么享受跟仁王走在一起时周遭投来的目光。他只消走在路上,便能吸引女性的注意力,引得无数人歆慕万分。
而现在的仁王,笑得清朗明媚,少了那抹邪气的味道,也不见“欺诈师”的狡诈,只是如同一个单纯的阳光少年,白色的小辫子搭在肩上,温顺无害。
看到海蜃怔怔的不应声,仁王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打趣地说:“不是吧?跟我说两句话的瞬间就又开始发呆了吗?”
“呃……对不起……”海蜃回神,立马向仁王道歉。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仁王对她安抚地一笑,接着说,“不过看不出来,你也会喜欢看画展呢!你以前明明觉得画画这种要久久静止不动的活动敬谢不敏的。”
“……哥哥给我票,就来了。”海蜃答道,“而且,青川大师的作品很值得一看。”
“嗯,他是幸村的画画老师呢!”仁王笑笑,说道。
忽然,前面座位上的丸井发出一声大叫——
“什……什什什么?!真的吗?!副部长你没有在骗我吧!呃……副部长你别瞪我,我当然知道你是不可能骗人的……可是,那怎么可能?!”
叫完之后,丸井跳起来翻转身子跪在座位上,面对坐在后面的海蜃,瞪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地说:“喂柳生,刚才那画展上最后面挂得那幅很奇怪的画……听说是你画的?!”
……听到这样的问话,海蜃再一次懊悔自己刚才怎么没有随便找一个在场的工作人员把画拿下来!奇怪的画……这就是正常人看到那幅作品的观感吧!真是在上面多放一分钟都是一种尴尬!
“文太,你在说什么啊?”看着异常激动的丸井,仁王好笑地问。
“雅治!你还记不记得刚才的画展,我们走到最后的时候不是看到一幅铅笔画在一张破纸上的画?!”丸井不顾现在还在摇晃行驶中的车上,比手划脚地说着,动作危险得让人都不由得替他抹一把冷汗。
仁王只觉得他的反应十分奇怪,而没有注意海蜃已经默默地把头别到一边去,说:“记得啊!怎么了?”
因为在众多色彩鲜艳,装裱完美的系列作品中,最后出现的那副画实在是突兀了些。姑且不算第一、二展厅,光是第三展厅的弟子作品展中,所有画作都是按照作者分区排布,并且旁边会附上作者简介的。只有最后那幅看似草草而就的画,自成一区,只有一个《记得当时还年少》的名字,连作者名称都没有,所以才更让人觉得奇怪,同时也不由得留下深刻印象。连对其他作品只是匆匆浏览的丸井都在那驻足评论了一会儿。可是,怎么会突然又重新提起?
丸井的声音拔高几度,说:“刚才想部长既然也是那什么画家的弟子肯定认识其他画的作者,就问副部长之前跟部长一起来的时候他有没有说那是怎么回事!结果,副部长竟然跟我说,那幅画——”
丸井的手指一甩,食指直直地指着已经将视线放在窗外景色的海蜃,大吼道:“居然是她画的!”
“丸井,坐好!”看着丸井越来越激动,真田终于忍不住低声喝斥了一声。
丸井却充耳不闻,只是声音自觉地降低了些,朝海蜃问道:“柳生,到底是不是啊?!你的画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啊?!”
问得真好。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它会出现在那里……被这么直接地问话,海蜃只觉得有些窘迫,却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蜃蜃……”仁王的声音也充满惊异了,“你……会画画?还认识幸村的老师?”
“之前不认识……”海蜃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那幅画……也只是……机缘巧合罢了。”
虽然不是自己的问题,可是,那样的一幅画挂在那样的场合,而且还被认识的人知道,还是觉得……十分……让人困扰啊!
所以说,没事乱涂鸦也就算了,还送出去做什么?!神奈川的海……真是害人啊!
仁王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高深莫测,闭上嘴巴,什么都没再说。丸井却依然不敢相信,咋呼着说:“喂喂,你不认识幸村老师的话,怎么会有作品出现在他的展览里啊?”
“我也不知道。”说到这里,海蜃比丸井更想喊……只是她是不可能做出那种事来的。但是,这位鬼才大师的作法真是让人不敢苟同。就算是想找到她,也不必非要用这种……震撼的方法啊!
还有真田……看起来就是个寡言的人,虽然听起来是丸井主动问起的,可是他就不会说句“不知道”,非要那么老实地把事情说出去吗?
“不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难道你之前都不知道他会展出你的东西吗?不大可能吧!”丸井好像已经忘记了此前自己面对海蜃时连一句话都不愿多说,一个劲地问出了自己的全部疑问,一连串的“知道不知道”差点没把人给整晕。
而真田再次发话了:“丸井,现在在车上,你先坐好!!”这次的声音比上次更加威严,还多了一丝警告的意味。
相处已久,丸井自然能从真田的声音里听出什么时候该“点到为止见好就收”,虽然还是带着满腹疑问一脸不甘,但还是不敢造次,最后投给海蜃一个古怪的眼神之后便乖乖地坐了回去。
海蜃这才暗自松一口气,不由得在心里感谢真田的及时出言,不然让丸井这么追问下去,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到这里,她不禁小小地叹服了一下真田对部员的监控能力,光是说句话就能让丸井闭嘴坐好,简直像是严厉的一家之长了……
但是,这次她却没有办法顺着思绪继续发呆下去,因为,旁边那道视线实在是过于诡异了些,连她这种对外界目光不大在意的人都忍不住感到毛管竖起来了。
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去,果然迎上了仁王充满深思的眼光。
阵雨
对上海蜃的目光,仁王瞬间收回了别有深意的凝视,没事般笑笑道:“蜃蜃,你什么时候开始学画画的?能画出被国宝级大师看上的水平,一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吧!”
的确,若说她是从发生车祸之后再开始画画的就太假了呢!海蜃垂下眼睛,淡淡地说:“很久以前的事了。”
久远到……她都记不清母亲是什么时候第一次捉起她的小手,带她握着笔一笔一笔地在白纸上描下线条,绘出图案来了。
仁王脸上飞快地闪过一抹复杂的神情,似有疑惑,却更有一丝类似愧疚的东西,然而,他只是说:“我……认识你那么久都不知道呢!以前,也从没看过你画画的……”
他的声音较之前低沉了些,好象还隐约埋藏了一种苦涩。让海蜃也不由得生出一种莫名的负罪感——虽然明知不关自己的事,但听到他用这样的语调说话,还是觉得因为自己的关系让他心情低落了一般。
还好这样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太久车子就到站了。下了车以后,丸井还瞪大了眼睛看着海蜃像是想问什么,但是一个很及时的电话打了过来,他接过以后就什么都顾不上问就匆匆告辞走人了。而真田也没再说什么,干脆利落地道了别。
“我送你回家吧!”仁王说完,还不等海蜃有机会拒绝,就立刻又补上一句,“反正我也想找比吕士,看看赤也那小子的补课成效如何。”
既然他都这么说,海蜃就再没有回绝的余地,只能跟他一起走在前往柳生家的路上了。
两个人并肩走着,仁王偶然会说一两句不痛不痒的话,虽然话不多,但海蜃还是会回应他。这种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竟显得意外的和谐。
忽地,一滴水珠落在海蜃头上,再一滴,两滴,落下的水珠越来越多,抬头一看,原本还挂在空中的太阳不知何时被云层所遮挡,毫不客气地下起午后的阵雨来。
这下可真麻烦了,出门时是大好的晴天,压根没想过这样的天气也会下雨,所以也没有带雨伞出来呢!
海蜃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的仁王已经先一步有了动作,他迅速果断地脱下了身上的外套,扬手一挥将外套撑在了两人的头上。
“仁……”海蜃看着他一气呵成的动作,呆呆地才张嘴吐出一个字,仁王就朝她一笑,说,“蜃蜃,我们跑吧!”
“啊?”
“这种雨虽然不大,淋久了很是会湿的哦!这里过去不远的地方不是有家刨冰店吗?我们先跑过去再说!”仁王轻快地说着,完全不顾海蜃答不答应,便叫道,“一、二、三,去啰!”
喊完,他拔腿就开跑,海蜃下意识之下,也跟着他迈开了脚下的步子。
很久没试过奔跑的滋味,扑面的凉风,带着神奈川特有的海水咸味,扫得轻柔的发丝尽情地扬散在风中。细小的雨滴袭来,落到了脸上轻轻的,痒痒的,冰冰的,再慢慢滑下。脚大步地迈开,只知道向前奔去,而顾不上路面状况,即便偶然踩到浅洼上,也如同在云间跳舞一般,顺势溅起水花。
仁王跑在身边,也许是顾及到海蜃的体质,本是运动员的他控制住速度,不快不慢地保持紧跟在她身侧,脚步声却规律有致,高举在头顶的衣服始终遮挡在海蜃头上,为她挡去大部分的雨水。尽管是在奔跑中,长期的体能训练让他依然保持着顺畅平稳的呼吸。不小心瞥过去一眼,竟看到他脸上带着畅快的笑意。
似乎是察觉到海蜃的目光,仁王边跑着,却也投给她一笑,说:“蜃蜃加油啊!马上就到了呢!”
轻松的语调,配上惬意甚至称得上享受的表情,仿佛,他们不是在躲雨,而是在参加一场愉快的游戏,跟调皮的雨滴竞逐着,进行一场你追我赶的嬉闹。让海蜃的心情也不自觉地跟随他脸上畅意的笑容而舒爽起来,脚下的步子更加轻快。
这场意想不到的阵雨,本以为是上天一时兴起的恶作剧,此刻反倒显得像是一场意外的馈赠,唤起了午后的清新。
终于,跑到了刨冰店外面,由于雨天的关系,摆在外头的白色铁艺桌椅都空空如也,但从铺面上方伸展出来那蓝白相间的棚架正好成了避雨的好地方。
仁王的气息没有半点紊乱,反而是缺少锻炼的海蜃,小跑了短短一段路呼吸就有些不稳了,站定以后就开始喘着气。前额的发丝不知道是被扑面而来的雨水还是她自己的汗水沾湿粘在额上。但是,除了小腿被自己踩到水洼溅湿了一点,脸庞被迎面飞来的细雨沾染以外,身上倒是没怎么被淋湿——因为仁王举起的外套一直罩在她头顶上方,并没有让过多的雨珠掉落在她身上。
右手抚在胸上,海蜃轻喘着调整过急的呼吸,甚至顾不上抹去脸上的水珠。忽地,一只手伸到她面前,轻轻拨开她额前的湿发,并且,一方柔软的手帕轻轻地开始擦拭她脸庞上的雨水。
海蜃一怔,望上去,迎上的是仁王俊朗的脸庞。他依然挂着清爽的笑容,只是比起刚才更多了一抹温柔。由于顾及着海蜃,他自己反倒湿了大半。发尖有水珠滴下,脑后的小辫子也湿了耷拉在肩上,脸上同样被雨水打湿,水珠顺着他的轮廓曲线一直滑落到尖尖的下巴再滴下。刚才用来挡雨的外套此刻被搭在左肩上,而右手,正拿着一条白色的手帕替海蜃擦去脸上的水。
仁王,居然这么温柔地替她擦着脸,好像对待什么易碎的物品一样小心翼翼。但是,比起这个,更吸引海蜃注意力的是——这条手帕……因为,她认得。
柳生家的男人们都以绅士的标准约束自己,所以柳生爸爸和柳生哥哥都有随身带手帕的习惯。但是,并不是所有的男生都习惯带手帕,以前的仁王就觉得很多余,从来不会带手帕在身上。而他手上现在这条,是以前的柳生海蜃送给他的,还勒令他要随身携带。有好几次他们吵嘴就是因为仁王忘记把这条手帕带在身上。
而他现在,却用海蜃送她的这条手帕替她擦脸……其实,虽然分手是由他提出的,但是,仁王雅治,是真的喜欢那时的海蜃的吧!
可是,她不是她,不是喜欢仁王的海蜃,也不是仁王喜欢的海蜃呀!
念头转到这里,海蜃脸一侧,躲过了仁王的手,从包包里翻出自己的手帕轻轻地擦干了脸上的水珠,并且说:“仁王学长,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仁王举着的手就这么定在空中,片刻,他才缓缓地收回手,把手帕折好放回兜里。看到他的举动,海蜃张了张嘴,小声地说:“你……你自己也淋湿了。”
“不要紧的。”虽然海蜃突然躲开,但仁王脸上不见半点尴尬,他用手一把抹过脸上的水珠,帅气地一甩头发,点点晶莹从他发上甩落散开,引得坐在冰室里面的好几个女生都不由得偷偷看出来。
随意甩去头上的雨水后,仁王开口说道:“对了,反正都到这里了,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了,我们进去坐一下吧!”
看一下雨势,虽然不大,但的确没有在短时间内停下的样子,海蜃点了点头。
走进冰室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仁王还没问海蜃想要什么就过去柜台了。
看着这熟悉而陌生的场景,海蜃一时间有点恍惚,似乎快要分不清回忆和现实了。
在海蜃的记忆里,这间冰室,就跟网球部选练场一样,充满了她和仁王的回忆。每次约会回来,在仁王快把她送到家的时候,因为不想太快分开,总会在离她家不远的这家冰室里坐下,磨蹭好久好久。窗外就是神奈川一望无际的大海,一片碧波荡漾,说说话,看看过往的人群,海蜃总会对经过的人评头论足,而仁王却也只是纵容地看着她听她说话。
即便在约会的时候发生不愉快,两人闹僵了,冷战了,在经过这家冰室时,也还是会默默地走进来,而仁王还是会去买来海蜃最喜欢的甜品放在她面前,吃到差不多最后的时候,不管谁错,仁王都会好脾气地叫海蜃别生气了,在出门的时候,两人就又手牵手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那些曾经美好的回忆是那么鲜明,历历在目地展现在眼前,让她一时间难以分清,这仅仅只是“柳生海蜃”的记忆,还是她真的也经历过……
直到仁王端着东西回来放到她面前,海蜃被模糊的神智才渐渐清晰起来。
仁王买来的,是草莓冰,柳生海蜃最喜欢的甜品,却不是她最喜欢的。
果然,她还是她,不是那个……跟仁王那么甜蜜过的柳生海蜃。这副躯体,这些回忆,甚至是这个世界,都不是属于她的。
“蜃蜃,怎么都不动了?你以前每次来这里都一定要吃草莓冰的啊!”看她盯着草莓冰发呆却一动都不动,仁王关心地问。
嘴角扯出一丝略带嘲讽的弧度,海蜃伸手,拿起小匙子,轻轻地挖了一小勺,放进嘴巴里。第一感觉是冰凉的,然后,一丝甜甜的草莓香味弥散开来,瞬间充斥了整个口腔,甜得甚至有些腻了。
尹洛更喜欢柠檬的味道,酸酸的,带着一丝很淡很淡的青涩,却又蕴含着舒心的清香。草莓,太甜,是属于那种备受宠爱的小公主的。
而她现在,含在嘴里的,是属于“那位”小公主的宠爱。
挖起第二口,正欲往嘴里送,手却被猛然按住。海蜃抬头,仁王捉住她的手,脸上却已经没有了笑容。
薄唇抿成一条线,本来爽朗的脸上此刻却显得严肃冷峻,压根不像平时看到的他,盯着海蜃半晌,仁王才说:“不想吃,就不要吃了,勉强自己做什么!”
海蜃的眉头不自觉地轻皱一下,刚才那一瞬间,她似乎看到仁王脸上闪过一丝痛楚。
仁王放开海蜃,却把她手中握着的小匙拿了下来,将草莓冰推开到一边,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