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迎面撞过来的人是他,不过自己刚才的确没有在看路,因此,海蜃想了想,还是说道:“对不起。”
她的道歉反而让切原当场噎住,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说到底,是他因为抄完作业赶着去参加训练才跑那么快撞倒人的,而且那个刁蛮的千金小姐居然这么干脆地道歉,让他今天一再对她投以全新的目光!
眼见海蜃已经撑着地面要站起来,切原总算回过神来,算不上温柔地一把扯住她的手臂将她拉了起来,脸因为意识到自己刚刚的无礼而微微发红,吞吞吐吐地说:“对……对不起啦!刚才是我跑太快了。你……你没事吧?”话说回来,她也是刚刚才出过车祸,脑子已经被撞坏了,要是被自己再这么一撞把那原来的性子给撞回来可就不好了。
海蜃有些微的愕然,她本以为,这个个性有些鲁莽的男生会是那种就算明知是自己做错事也会死活不认的那种人,却没想到他竟然还会关心这个明明之前还对她带着少许敌意的人。
海蜃还有些微愣,就听见切原又说了一句:“喏,还你!”随着声音,一个东西飞了过来,她条件反射地伸手接住,原来他抛过来的是自己的作业本。
“那个……谢啦!”切原挠挠后脑,不大自然地说。
“赤也,作业做完啦?”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爽朗的男声。海蜃转过头去,只见几个身穿运动服的男生陆续走来,刚刚说话的就是仁王。
看到站在切原对面的女孩子竟然是海蜃,仁王只愣了一下,马上展开灿烂的笑容,说:“蜃蜃,你过来啦?”
海蜃轻轻地点点头,在人群中迅速扫过去,她的哥哥并不在里面,但刚刚才碰到的幸村却站在旁边,脸上淡淡的微笑让人看上去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他旁边站着的是今天她在保健室时看到操场上的那个戴鸭舌帽的男生,酷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在另一边有一个拿着笔和本子的人在迅速地写着什么,嘴里念念有词说:“切原完成留堂作业的时间破了新纪录,有趣的数据……”
海蜃觉得自己的额头要滑下黑线了,那个人,到底都在记录些什么啊!
显然,她旁边有人跟她的想法是一样的,因为她已经听到某人激动地嚷嚷道:“柳学长!这种东西就不用记下来了啦!”
“切原!今天的训练缺席,明天要双倍补回来!”那个戴鸭舌帽的酷男生开口了。
切原马上定在原地,整个表情都垮了下来,可怜兮兮地说:“可是,副部长,我……我是因为……柳生学长不是帮我请假了吗……”
那个酷酷的男生完全不为所动,目无表情地说:“比赛在即,还被罚留堂,真是太大意了!以后除了网球部的训练以外,还要加入英文科目的补习。这件事,我会跟柳生说一下,看他能不能帮忙的。”
切原本来就很哀怨的表情变得更加哀怨了,哭丧着脸说:“副……副部长……学习上的事……就不用麻烦你们了吧……”
“这怎么可以呢?你是我们的部员,我们当然要关心你所有的一切啊!”一直微笑着的幸村终于也开口了,无比温柔地说,“而且,单科考试不及格的话,你就连比赛都参加不了了。我们当然不能放松。”
“部长……”连部长都放话了,切原知道自己果然是躲不过了,头顶笼罩上一朵小小的乌云,默默地飘到一边划圈圈去了。
颇有些幸灾乐祸地看完两位部长对切原的处置,仁王才上前一步对海蜃说:“你在等比吕士回家吗?他马上就出来了。”
像是为了验证他的话,海蜃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已经看到柳生和另外几个男生也一起出来了。那几个男生似乎是网球部里的后辈,走出来之后有礼貌地对几位前辈打过招呼之后就离开了,柳生这才走过来对海蜃说:“等很久了吗?”
“没有。”海蜃摇摇头。
柳生也没有多说什么,跟幸村他们几个道过别,说了句“走吧”,就先迈开步子走向校门。
“蜃蜃,明天见。”仁王俯下身子,俊脸放大在海蜃面前,笑笑地对她说。
不习惯与人太过接近,海蜃不自觉地后退了少许,却马上捕捉到仁王因她的退后一闪而过的失意,只好定住自己,说道:“明天见。”再匆匆转身跟上兄长。
仁王直起了身子,笑容却已经敛去,定定地看着她跑远的背影。
温润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柳生她……好像变了很多。”
他这才收回了视线,露出一丝苦笑,说:“是啊!她真的……变了很多,变得……我都快怀疑那个是不是原来的她了。”
“其实,她现在这样不是也挺好的吗?”幸村的视线也飘向了远处那抹快要消失在校门的影子。
“也许吧!”仁王低着头,声音里有自己都无法察觉的一丝苦涩。
真田清咳了一声,看到失落的队友,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他只能用最直接的方法,说道:“现在既然她没事,你不用硬是把包袱背在自己身上。比赛快到了,你也别想太多了。”
仁王幽幽地叹一口气,说:“我知道了。现在我会将重心放在比赛上的。”
看着他与平日的潇洒全然不符的样子,幸村和真田默默地对视一眼,都无声地叹息一声。
天台
重新上学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了,从开始有点不习惯到现在,海蜃已经开始适应了自己现在这个身份。只是以前的柳生海蜃为人实在太张扬,让习惯了低调的她每次到了学校迎上众多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时都有一些如芒在刺的感觉。
自从第一天之后,她就没敢再去网球部的训练场地,宁愿窝在教室里把作业写完开始画画,算算时间差不多了才直接走到校门口与哥哥汇合。
仁王没有再来主动找她,只是每次见面了总是对她笑得一派温柔和蔼亲切地询问她的身体状况。说起来,网球部的众多正选里面跟她打照面最多的,除了哥哥之外,反而是同班的切原赤也,不光天天上课的时候会看到,连放学后在家里……原因只有一个:补课。
海蜃总算见识到世界上还有人的英文是可以烂到人神共愤的。为了不让他挂掉这科丧失比赛资格,在正副部长的赣旋下,切原同学正式开始了每天训练结束后还要被押着去补习英语的日子。由柳生和一个叫胡狼桑原同是网球部的成员轮流执行。胡狼有巴西血统,负责口语和听力部分,柳生则要负责他的阅读和写作。因此,每隔一天,当海蜃走到自家车子旁边时,总会远远地看到一只垂头丧气的海带头没精打采地跟在自家哥哥旁边一同走来。然后,在家里,就会看到某人在痛苦地咬笔杆脑头皮……
就像现在这样。
他们一般是在书房进行补习的,而海蜃过来拿一本字典的时候发现房间里不见柳生的身影,只剩下一个正在死命地揪着自己头发的人。
本来想拿了东西就走,但看到那个快要把自己扯成光头的人,海蜃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别拉了,就这样拉的话你的头发也不会变直的。”
听到她的话,切原果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反应了两秒后,他立马大叫出声:“柳生海蜃!”
“有事吗?”已经走到门口的海蜃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你……”切原满面通红地“你”了半天硬是“你”不出后文,但海蜃却很有耐心地看着他,并没有开腔,最后,切原才一口气吼道,“你不要幸灾乐祸!”
幸灾乐祸?她有吗?算了,是自己不该多嘴的。摇摇头,海蜃没有辩解,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间去。
“等……等一下!”切原又匆匆叫住她。
这里的人怎么都喜欢在别人要离开的时候才突然开口叫住?虽是这么想着,海蜃还是停下了脚步。
“那……那个……”切原支吾了一下,才说,“那……爱所累……是什么意思啊?”
爱所累?是虾米东西啊?海蜃思考了一下,试探地问:“isolate?”
“……差不多啦!你只要告诉我这个词的含义就可以了!”切原涨红了脸叫道。
“孤立,隔离。”海蜃言简意赅地回答完毕,又想离开。
“等等!还有……”切原被眼前一堆乱七八糟的英文字母搞得一个头两个大,都顾不得眼前这个是他以前厌弃得要死的千金大小姐了,直接把她当翻译机器一样继续问,“那alone和lonely又有什么不同?!”
海蜃这次没有立刻回答,定定地看了他一下,突然走回书架前,手指在一排书上滑过,最后落在了其中一本上面将其抽出,直接走到桌前扔到了切原面前。
《英语同义词辨析》。
切原看着那厚厚的一本字典,再看看脸上没什么表情的海蜃,嘴角有些抽搐地问:“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求人不如求己。”海蜃淡淡地甩下这么一句,直接转身出门,不再理会切原。才刚出房门,就看到柳生正从楼下上来了。
“……哥。”一段时日下来,她竟发现这个“哥”字是越叫越顺口了。只不过,他们“兄妹”间的感情,还是如同凉白开一样冷漠有余,热度不足。
但是,对于她来说,这样的关系,却正是她所希望的。
亲情这种东西,她很早以前就失去了。曾经对同父异母的妹妹付出过的真心,却被践踏得一蹋糊涂,只换来一地零落的破碎。所以,现在这个哥哥和她保持的冷淡,正合了她的心意。反倒是美智子过于紧张的保护和宠溺,往往让她不知该如何应对。
柳生看到她从书房出来,也没说什么,只是对她点了点头,便走进了房间。然后,海蜃听到了他从书房里传出带着调笑的声音:“赤也,你居然也会翻字典,有进步哪!”
呵!这种亲昵的语气,可是从来不会用在她这个“妹妹”身上呢!看来,她的哥哥很是看重网球部的所有人啊!
真是……令人羡慕的感情呢!
炭笔在本子上飞速地划动,眼前的景色跃然跳于纸上,栩栩如生。
午间休息时间,那个叫中川美幸号称是海蜃“最好朋友”的女生一周以来都没有放弃过来跟她亲近,只是都被海蜃能闪则闪躲得远远的了。像现在,铃声一响,还没等坐在前排的中川美幸回过头来,她就匆匆离开教室,躲到了天台这个她怎么想都想不到“柳生海蜃”会去的地方。
随意地坐在地上,背靠墙壁,伸长了双腿,这样的动作,绝对不是以前的“柳生海蜃”会做出来的。但是,现在这副躯体的主人,是她。所以,爱怎么用,也只能是她说了算了。
还是跟以前一样,只有在手中拿着画笔的时候,才能够感受得到安逸和宁静。不用理会外界的一切,只要把眼前看到的一切描绘于纸上,完全用不着任何费力的思考。
“我以前不知道柳生会画画呢!”温润的声音突然从头顶响起,惊得海蜃差点掉了手中的笔。
迅速地抬头顺着声音看上去,阳光之下,来人的五官被阴影所掩盖,但她还能认出他正是网球部的绝对领导人——幸村精市。
“幸……幸村学长!”海蜃赶紧叫道,一手撑在地上就想站起来。
一只手却轻轻地按住了她,幸村微笑着说:“不用急着起来,把画画完吧!”更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坐到了海蜃旁边。一脚伸直,一脚曲起,右手放在竖起的右脚膝盖上,偏头看了一眼海蜃手上的画作。
“……幸村学长?”海蜃有些惊疑地看着就这么直接坐到了地上的幸村。
“怎么了?我打扰到你了吗?”幸村还是淡淡地微笑着,侧头看她。
“没……没有。”海蜃低低地说,压下了满腹的不解。
幸村的笑容更加展开了一些,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这里,当我想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就会上来。只是没想到,今天在这种地方碰到柳生呢!”
海蜃几乎是马上就开口道歉说:“对不起……”
幸村失笑一声,说:“柳生为什么要道歉呢?天台是学校的,可不是我的。你喜欢呆在这里是你的自由啊!”
海蜃想了想,点点头。以前的性子就是这样,什么都以“大事化小”为首要宗旨,所以道歉也只是习惯使然罢了。
然而,旁边突然多了这么一个完全不熟悉的人,海蜃的笔是在很难继续画得下去。她正犹豫着要以什么理由闪人,幸村竟又开口了:“柳生好像……变了呢!”
海蜃定住,笔又差点掉落。
可是,看向幸村时,他脸上的表情丝毫没变,还是那般淡淡地浅笑着,仿佛自己什么都没说过一样。只是,正在海蜃以为刚才的问话是出于自己的幻听时,她又看见幸村的嘴唇动了,好听的声音飘进她耳内:“不光是变了,而且还变了很多啊!”
但是海蜃此刻倒是定下了神来,什么都没说,静静地等待着幸村的下文。然而,他却没有再说话,反而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放到了蔚蓝的天际上。
海蜃抿了抿嘴唇,这个美得过火的少年,仿似有一双能够洞悉一切的眼睛。刚才当他看着自己的时候,她觉得他那双鸢蓝色的眸瞳仿佛要看进她的灵魂深处,看透她的一切秘密。
垂下眼帘,目光落在自己画了一半的画上,海蜃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身边的少年,虽然态度和语气都十分温和,却带着一种无言的压迫感,让他身边的人都不觉心怀敬畏,不知该作何应对。
沉默在两人间蔓延开来,最后,还是海蜃先抬起了头,看了幸村一眼,他一脸怡然自得地仰望着蓝天,唇角挂着恬淡的笑容,线条完美的侧面,如同上帝最用心雕刻的作品,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舔舔唇,海蜃轻轻地说:“也许吧……以前的记忆,有些模糊了……医生说是车祸的后遗症。”这样的理由,应是最能搪塞过去的。
幸村的目光回到海蜃脸上,笑容漾开了些,轻柔地说:“不记得也不要紧的。其实,这样的改变,也未尝不好。”
海蜃轻轻皱了下眉头,在以前的“柳生海蜃”那段记忆里,跟这个漂亮少年相交不深,仅限于互相认识,见了面会打个招呼而已。若非他是柳生和仁王的部长,她甚至不会跟他有所交集。为什么他现在突然关心起海蜃的状况来了呢?
受伤
“幸村学长,”海蜃咬咬牙,最终还是问了出来,“怎么突然这么说呢?”
他不应该这么问她的。事实上,以他们以前的关系,就算他们偶然相遇,也应该打个招呼就相互告别离去才是,决不会就这么并肩坐着好像很熟悉般地聊天。
一阵轻风吹过,拂起幸村耳边的一缕头发,紫蓝色的发丝扬起,霎那间,“百媚俱生”这个词浮现在海蜃脑海。
幸村一笑,更像是令周遭的一切都黯然失色一样,鸢蓝色的眸子如一汪清澈的清潭,又如最上等的宝石,让海蜃霎时间甚至无法思考,只是定定地注视着他如玉的容颜。
这个男生,完全无愧于“女神”这一称号。
直到幸村的呼唤在她耳边响起,海蜃才很丢脸地发现自己居然看着一个男生的脸看呆了。
脸不能控制地微红,她低声嗫嚅着说:“对不起,幸村学长,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似乎为她的反应感到有趣,幸村轻轻地笑出声来,说:“柳生,你真的是……变了很多很多啊!”
“以前的柳生海蜃,很不讨人喜欢吧!”海蜃忽然不经头脑地冒出这么一句,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吃惊。这……真不像她会说的话。
没料到她会这么说,连幸村也微愣了一下。
“呃……学长当我没说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