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友好的认识开端,中川看起来很高兴,说道:“刚刚听了财前君演奏的曲子,我好喜欢哦!看来财前君跟我一样,也是爱好音乐之人呢!”
“……还好。”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自我介绍的女生,财前此刻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去理睬,只是家庭的教育和现在身处的场合不由他不去敷衍。
“而且,财前君还会作曲,真的是太厉害了呢!”中川双手合在一起,毫不掩饰地表露她的欣赏。
“只是业余兴趣而已。”财前虚应着,目光不受控制地瞄到别处去。
可惜中川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心不在焉,兴致勃勃地说:“其实,是这样的,我们学校很快会有个音乐创作比赛,我已经报名了,想财前君提点意见……”
可是,完全没有认真听她说话的财前在瞟到仁王在一个推旋之后竟将脑袋贴到了海蜃的发间,心神更是被全然擢住,终于忍不住转过头向中川问道:“中川小姐,你说你也是立海大的?”
“啊,是啊,怎么了?”中川说到一半的话突然被打断,她愣了一下,反射性地回答,随即,又小声地补上一句,“其实,财前君不用叫我‘中川小姐’这么见外的……”
然而,无心于其他话题的财前只在意他听到的前半句回答,一听到肯定的答复,就急切地指着舞池中那对身影问道:“那你认识仁王雅治和柳生海蜃吗?”
中川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看到周围的人都对场内踏着优美舞步的人投去艳羡的目光,撇了撇嘴,虽然心里不满自己又被海蜃的风头盖过,还是维持着友善的笑脸说:“当然啊,海蜃跟我还是同班呢!”
这一次,财前终于多放了些注意力在中川身上,试探地问:“那……你应该跟海蜃挺熟的吧?”
终于明白到财前之前问的一串都是为此作铺垫,说到底还是在打听海蜃,中川不禁皱了下眉头,将浓浓的不满压下,她不大乐意地点点头。
“她跟那个仁王,很要好?”财前问话的语气几乎是小心翼翼的,一颗心也吊了起来。
中川往那头两人瞥了一眼,说:“他们以前是情侣啊!”
“情侣”二字将财前砸得一阵晕眩,但他仍是敏感地捕捉到另外两个关键字,小心地反问:“以前?”
“是啊!之前他们是情侣,后来因为海蜃太任性了,连仁王学长那么好脾气的人都受不了她,就把她给甩了……啊,我的意思是,仁王学长提出分手了。”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口气太过幸灾乐祸,中川赶紧换了一种说法。
任性?海蜃?财前听着这种新鲜的说法,不由得皱起眉头。但他决定先把重点问出来:“你是说,是仁王要跟海蜃分手的?”
“是啊,不然你以为海蜃会主动放开?她喜欢仁王学长喜欢得要死呢!”中川好笑地说。
一句话,让财前的心一下子掉进了万丈深渊——海蜃,喜欢仁王?
看到他好像不是很愿意相信的样子,中川凑近一些,压低了声音说:“我告诉你哦,那时仁王学长提出分手,海蜃难过得不得了,晚上去跟别人飙车,才出车祸的。”
原来,这竟是她出车祸的原因吗?财前只觉得自己已经落在谷底的心还在一点一点地往下沉,而中川美幸的话还不断地从耳边飘来。
“不过我也不清楚他们现在到底是怎样啦!反正她出事之后,学长好像蛮愧疚的,就又一直对她不错了。仁王学长果然就是太好心了啊!可是说起来,他们这又不是第一次闹分手,都分分合合好几次啰!谁知道他们接下去又会怎样。”
她再接下去的话已经没多少能够进入财前的脑内,仿佛从左耳飘进晃了一圈便从右耳飘出了一般。满脑子只充斥着几个大字“海蜃喜欢仁王!海蜃喜欢仁王!海蜃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那个人就是仁王雅治”!
至于仁王,那感情更是一目了然了。虽然中川美幸口口声声说的是仁王因为觉得自己害海蜃出事出于愧疚才在对她进行弥补,但是现在看看他凝视海蜃的眼神,任是谁都看得出他的感情有多深!
他真是个……自以为是的笨蛋!
他事前根本就没有打听过关于海蜃的事情,又凭什么一厢情愿地认定她没有男朋友?
现在回想起来,在海原祭的那个晚上,她出现的时候,除了哥哥之外,的确也是跟仁王雅治在一起的,而且,仁王还一直呆在她身边,一副熟络的样子。那时,他竟然还以为仁王只是因为跟柳生是搭档才会一起过去,却没料到……
笨蛋!财前光,你真是个大笨蛋啊!
白石说得没错,他在运动上反应敏捷,可有时神经却粗得小金没什么两样!当初他还不屑地抗议说拿他跟外星生物比较简直是对他这个天才最大的侮辱!却没想到,他这个所谓的天才,还真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天生蠢材!
财前懊恼地转过身去,不再看那对看起来怎么看怎么登对的人,攥紧的拳头不受控制地往自助餐桌上捶了一下,靠近的几个小碟子都轻轻地跳了一下,所幸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舞池那边,并没有人发现这边的异样。只有站在旁边的中川美幸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问道:“财前君,你怎么了?”
“没事。”财前扯出一抹敷衍的笑容,掩饰般地说,“弹了两首曲子,突然有点饿了。”
说完,他随手捉起旁边一个碟子,开始往餐桌上拿食物放到自己碟子上,不想让自己停下,手一直来来往往,在中川美幸瞪大的眼睛中,他的碟子已经堆得满满当当。
想到刚才自己演奏的两首曲子,财前突然觉得,一切,似乎成为了一个笑话。
人家根本早就名花有主,心有所属,他居然还无知无觉,巴巴地献上那样的歌曲……现在,他只希望大家把那当作是普通的作品而已,否则,若是让海蜃知道了他的想法,大概只会造成她的困扰吧……
这个时候,财前已经不知道是该懊悔自己不经大脑的作为,抑或该担心别人会有的反应,还是更应该……哀悼自己的初恋了……
想到,这竟是自己的初恋,第一次真真正正的动心,他手上的动作忽然慢了下来,本来伸向提拉米苏的叉子在空中犹如慢动作回放一样一格一格地跳动。
然后,他几乎是无意识地将叉到的一小块提拉米苏放进口里,甜滑香浓的蛋糕味道他没能太尝得出来,反而是上面洒的那层略带苦味的咖啡粉特别触动味觉。
吞进去之后,他缓缓地放下了那个食物堆得已经跟小山一样高的碟子和叉子,叹了一口气。
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
他终究是输给了时间,输给了距离。
“财……财前君?”睁大眼睛看着忽然猛地把自助餐桌上的食物拿到自己碟里,吃不到两口又放下来叹气的财前,中川美幸已经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得诧异地问道,“那个……呃……不好吃吗?”
早就忘记她存在的财前瞥了她一眼,说道:“好吃,怎么不好吃?柳生家的出品,自然是好得没话说的!只可惜……”他忽然抬起头,望向前方,透过玻璃窗,外头纷纷扬扬地飘落点点雪花。思绪忽又回到那个夏天的庆典上,灿烂的烟火璀璨了整个夜空,也照亮了身旁少女姣好的容颜和动人的微笑。
那个晚上,骤然腾空的烟火掩去了他勇敢出口的告白。那天过后,他本以为自己还有很多的时间,却没想到,原来那个半年来他每每回想都不禁勾起微笑的美好晚上,已经是自己从别人手上偷来的奢侈。
耳边正在演唱的一曲停下,过了一会,另一首乐曲又起。财前却始终没有勇气再次回过头去寻找那道他前半个晚上都在不停追逐的身影,因为他怕看到那个想念多时的人身边,早已有别的男子守候。
所以,他并没有看到,曲终人散之后,留在舞池中间的只剩孤身一人,而迎向那个独自回到边上的少女的,是另一张微笑的脸。
“只可惜……什么?”一直等不到接下去的半句,中川忍不住开口问了。
“……没什么。东西很好吃。”财前忽然又重新拿起盛得满满的碟子,一个劲地往嘴里塞东西。
算了,还好这种时候那几个无良学长不在,不然自己这么糗的模样被看到的话,一定会被笑话很久吧!他可是四天宝寺的天才,要接任网球部的人啊!怎么可以那么没尊严?
财前故作轻快地想些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只是——
“财……财前君,你怎么……突然流眼泪了?!”中川美幸惊骇的声音忽然响起。
“啊?有……有吗?我怎么都不知道!”财前赶紧伸手抹了眼角一下,急急地说道,“哎呀,这谁在鱼子里面放芥末的?!冲得我眼泪都出来了!看来,柳生伯父家的厨子也是不怎么样啊!”
真是的,明明都没吃出来有芥末味,怎么却像被芥末呛到一样忍不住飚出眼泪来了呢?不然,他堂堂四天宝寺的天才财前光才不会因为这种小事掉泪呢!那么娘娘腔的事,只有那对搞笑学长才会干的嘛,他可是一个铁铮铮的男子汉……
只不过,只不过是——
只不过是在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是一种感伤,一开始,就注定此生的遗憾罢了。
感觉
海蜃并不是太记得平安夜的晚宴是如何结束的。
那个晚上,似乎每个熟悉的人的表现都十分诡异。
且不说幸村那震得她至今仍难回过神来的告白,仁王邀舞后落在自己身上那炽热的目光和最后那抹无法忽视的挣扎与哀思,甚至是见面时高高兴兴的财前,在告别时的笑容都看出勉强之意。
而晚会落幕,最后一位宾客告辞之后,依然灯火辉煌的大厅显得空荡了许多。自助餐桌上只剩下一片凌乱的空盘子和散落的餐具,原先乐队所在的一角是东歪西倒的椅子,佣人们忙碌地穿行其中收拾残局。
为了这场盛宴已经操劳了整整半个月的美智子送走全部客人之后,马上就跟柳生广雄一起回去房间休息了。
柳生和海蜃自然也回到楼上,到达海蜃房门前,她说道:“哥哥晚安。”
“晚安。”柳生回答。
海蜃的手搭上门把,打开门,房间内没有开灯,漆黑一片,她一只脚已经踏进门内,却突然听到柳生开口唤了她一声:“海蜃……”
海蜃回头,隔着厚厚的镜片,她看不到柳生的眼神,而他的表情,也跟素日一样不见半点波澜。只是从说话停顿的间隔中,仍可看出他的犹豫。
海蜃的脚步并没有收回来,也没有迈进去,手还停留在门把上,耐心地等待着。
终于,柳生慢慢地开口问道:“他……也是你的选择么?”
长长的睫毛轻微地抖动了一下,海蜃垂下目光,轻声问:“哥哥指的,是什么?”
他问的“他”是谁?难道说……她跟幸村在阳台的时候,他看到了?进来的时候好像看到仁王是跟他站在一起的,那么说,仁王……也知道了?所以才会有那样的举动,那样的表情?
抿了抿唇,柳生似乎是费了点功夫才下定决心挑明:“幸村。”
当他走到仁王身边,顺着他专注的目光望出去的时候,正好赶上幸村的低头亲吻。在他们的位置不可能听得见那边的对话,连脸上的表情都因飞雪的阻隔而看不清楚。这么久以来,他并非看不出幸村对海蜃的特别,只是他一直都像是没有做出什么明确的表示,却没想到,他一旦采取动作,竟会是这么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但是,他更在意的,是妹妹的想法。
听到那个名字,海蜃捉住门把的手不禁一紧,一时没有回答,半晌,她才低低地回了一句:“我……不知道。”
这个答案其实跟柳生的预想无异。从海蜃一个晚上的表现就能看出来了,她心神有些恍惚,而跟仁王跳完舞回到舞池边上之后,幸村就走到她身边,可是她却一直不敢抬头看他,分明就是不知该如何应对。所以,会有现在这个答案,也是意料之内。
在心中暗叹一声,柳生没有追问下去,却忽然上前一步将海蜃搂进怀中轻轻抱了一下,在她头顶上轻道了一声“晚安”就松手回到他自己的房间里。
海蜃被他这突然的动作惊了一下,柳生父子都是比较内敛的人,感情从不轻易外露,这位哥哥刚才的举动……太不“柳生”了。
听到他的皮鞋踩着地面的声音走远几步,再到他开门关门的声音响起,海蜃才醒过神来,将另一条腿跨进房内,却没有伸手去够就在门框旁边的大灯开关,背着手将门从身后轻轻一推,随着其“吱呀”一声掩上,完全隔绝掉走廊上透进的亮光,整个房间,顿时陷入一篇无边的黑暗之中。
海蜃没有动作,静静地站在那里,过了好一会,眼睛才适应了黑暗,能够隐隐约约地看到房内的摆设。
“蜃,爱我吧!”
一片寂静的黑暗中,那句几乎是贴在她唇上所说的话忽然响起。
海蜃心中一悸,手按上胸口,感觉到自己开始不规律的心跳。
他……是认真的吗?
那个人?那个尹津每天每天地挂在嘴边,身居立海大最上位的王者?
网球好,画画好,长相好,性情也好,那样一个人,怎么会对她说出这种话来呢?
可是……
“那也没关系。就由我先爱你好了,然后,我再慢慢教你,怎么去爱,好不好?”
他的话语一如既往的平静,淡定,可是,却好认真。紫蓝色的眸瞳里,闪烁着她不熟悉的光芒,将她的视线紧紧锁住,没有办法移开。
幸村喜欢她吗?她真的可以,拥有别人的爱吗?
挪动脚步走到窗边,外面还蔓扬着纷飞的细雪。青翠的雪松枝头,已经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雪衣,反射着荧荧的幽光。
海蜃知道自己心底有个极轻的声音在叫着“试试看吧”。可是,当她想探头张望出去时,才推开了一条缝,马上就涌进了其他的杂音——
“蜃蜃,怎么都不动了?你以前每次来这里都一定要吃草莓冰的啊!”
“你……你要说什么就直接说出来,还编什么故事?!你哪来的什么妹妹?”
“海蜃的钢琴不也弹得很好吗……她钢琴这么厉害,一定没问题的啦!”
扶上窗户的手指,竟有了轻微的颤抖。指尖触碰到玻璃,是一片冰凉。
海蜃,我知道,我是无法成为你的。可是,我到底有没有机会,在你的世界生活下去?
攀在窗上的五指收紧成拳,海蜃死死地咬住下唇,让疼痛来提醒自己还有知觉。半晌,海蜃用僵硬的手摸到一旁拉上窗帘,然后一步一步地后退,直到小腿抵上床沿,她顺势往后一倒躺到床上,却被脑后梳起的头发硌着,伸手往头上随便一扯,顾不上会弄得多乱,就把梳好的发髻散开,如云般的秀发铺散在床上。
窗户明明关得死紧,可是还是不知道从哪个缝隙透进一丝冷风,吹得她整个人一个战栗,立刻拉过被子将自己裹住。
然而,寒风好像无孔不入一般钻进来,直达四肢百骸。海蜃蜷缩起来,被子裹得更紧,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那也没关系。就由我先爱你好了,然后,我再慢慢教你,怎么去爱,好不好?”
不久前在自己脑袋上方响起的温柔话语再度浮现脑海,那个胸膛的热度是那么的熟悉,还有那给人海洋一般感觉的男性气息,半年来相处的时刻不经意地浮上,冰冷的身子似乎一点一点地温热起来。
如果,在这里也有爱着她的人,如果,在这里她也有可以放心去爱的人,那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