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这里也有爱着她的人,如果,在这里她也有可以放心去爱的人,那么,她是否就又多了一条留在这个世界的理由?
不知道自己前一天晚上是怎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的,当海蜃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一早,尽管隔着厚实的窗帘,房间内还是亮堂堂的。海蜃爬起,发现自己整个晚上都蜷缩在床尾,掀开被子坐起来,身上竟还是昨晚穿的那件小礼服,只是本来光滑的裙面已经变得皱巴巴。
海蜃翻身下床,因为一个晚上腿都弯曲缩着有点发麻,着地的时候一个不稳,她及时扶住床沿才没有摔倒。走进套间内的卫浴,镜子里映出的人影发丝凌乱,脸上的淡妆好像有被眼泪冲过的痕迹,显得惨不忍睹,眼睛有些发红,所幸还没有肿起来。
她赶紧去衣柜收拾几件换洗衣服去冲澡洗头,把自己整理好了才出房门下楼。
虽然是圣诞节,但是身为医生的柳生广雄还是一早就被召回医院去了。而美智子因为昨晚太过劳累的关系还在房间歇息。饭厅里,只有柳生一人悠哉地坐着,已经吃完了自己的早餐,面前放着一杯仍然冒着热气的咖啡,正翻看着当天的报纸。
“哥哥,早安。”海蜃走到餐桌旁属于自己的位子坐下。
“早安。”柳生从报纸中抬头看了她一眼,推了推眼镜,又继续专心看报。
海蜃也没有开口,等女佣摆上早餐后,正准备用餐,管家牧野明忽然走进餐厅,来到海蜃旁边,双手递过电话,说道:“海蜃小姐,电话找你。”
“谢谢。”海蜃拿餐巾擦了擦嘴巴,接过了电话,放到耳边,“么事么事?”
“Merry Christmas!”温润低沉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少了在其他人面前的清冷,如同冬天里的暖日,洒下暖融融的温度。
海蜃停顿一下,回道:“Merry Christmas。”
那边幸村的声音似乎染上几分笑意,说道:“海蜃,今天有空吗?”
“……没有其他安排。”海蜃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今天一起去游乐场,可以吗?”
游乐场?就他们俩吗?海蜃有一丝犹豫。
然而,没等她说话,幸村就接着说:“我不想闻樱经常闷在家里,趁放假,想带她出去玩玩,医生也说,多接触人群会让她开朗些。”
是陪闻樱去啊……海蜃没再多想,就算知道电话的那头不可能看到她的动作,她还是点了点头说:“可以的。我今天没别的事。”
“太好了,那我大概一小时后去你家接你,行吗?”
“好。待会见,拜拜。”
海蜃挂断电话,站在一旁的牧野管家就及时地上前一步接过话筒离开了。
餐桌对面的柳生从报纸后抬起头,问:“等会要出去?”
“嗯。”海蜃继续刚才没吃完的早餐,淡淡地应了一声。
柳生又继续看报,过了一会,状似不经意地问:“跟朋友一起去玩?”
“……幸村学长让我跟他妹妹一起去游乐场。”如果柳生真的看到昨天晚上的那一幕,那么这样说他大概很难不去多想,可是海蜃又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便还是坦白交代了。
柳生刚好伸手拿起咖啡杯的手轻微地顿了一下,却还是若无其事地继续将杯子举到唇边,轻啜一口,放得太久的咖啡已经有点凉,那香醇浓郁的香味大打折扣。柳生轻皱了一下眉头,将咖啡放下——在生活品味方面,他跟父亲一样,是个很挑剔的人。
“我吃完了,你慢慢来。”将报纸折叠起来放到一边,柳生站起来离开餐桌,绕过桌子经过海蜃身边时,他突然把手伸进裤袋掏出一个小盒子,放到餐桌上,踏出餐厅的同时留下了一句话,“玩得开心点。还有——圣诞快乐!”
海蜃看了左手边放的包装精美的小盒子半晌,终于意识到,这是一份圣诞礼物。
柳生家的圣诞礼物向来都是美智子一手包办,他们兄妹从来没有单独互相送过礼物的啊!
瞪了好一会儿,她才拿过来,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纸,包的是一个小巧的首饰盒,打开一看,里头是一条银链,简单的链子上挂着一个银色的椭圆形牌子,翻过小牌可以看到一个小小的“蜃”字在上头,显然是特别订做的,跟小牌在一起的是一片四叶幸运草造型的坠饰。
首饰盒的翻开的盖子上夹着一张小小的纸片,上面写着“四叶三叶草,愿带给你幸福”。
海蜃心中一动,将手链从盒子里取出,戴到左腕上,长度刚刚好,垂着的四叶草和椭圆形小牌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海蜃微微勾起嘴角,将首饰盒又小心地盖上放在一边。
柳生走到楼上,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接通后,他没有多余的问候,直奔主题地说:“交给她了。”
“嗯,谢谢你了。”那头传来的声音有一丝暗哑。
“这有什么好谢的。”柳生平淡地说,“可是,为什么不能说是你送的?”
“本来嘛,想昨天晚上就交给她的,不过后来觉得没什么必要了……反正都做了,不送也挺浪费的,便宜你小子,让你捡个顺水人情了!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你语无伦次了。”那个词根本不是那么用的好吧?!
“没的事,今天圣诞节,有什么节目?”
“我是没有。不过海蜃晚一些会出去……跟幸村和他妹妹。”
“……”短暂的静默过后,那头传来故作轻快的声音,“是吗?那你一个人留在家不是很寂寞?要么你等下出来,我们俩也去约会好了!”
柳生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有人失恋是一回事,如果他老老实实地说出现在只是需要有人陪也不是太大的问题。可若是要两个大男人在圣诞节肉麻兮兮地去逛街那就还是算了吧!
圣诞
平安夜的雪下了整整一个晚上。
推门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银装素裹,门前的小路已经被佣人清扫干净,两旁仍是厚厚的积雪,门前高大的雪松上也被掩去了青绿,不时因雪积得太厚重而压得枝头下垂,“哗啦啦”地抖下雪块,砸碎到地上。
幸村牵着闻樱站在门外,他穿着到长及大腿中部的暗蓝色羊毛呢子大衣,配上红黑相间的格子围巾,显得雅致又精神。而闻樱穿着桃红色的连帽外套,带着一圈毛边的帽子罩在脑袋上,十分可爱。由于她经常呆在屋子里不怎么出门,脸色总是而显得白得有些不健康。今天兴许是因为刚刚爬了到柳生家必经的那段上坡路,脸上总算添上了几分红润。在海蜃开门出来的一刻,欣喜就爬到闻樱脸上,这回不等别人提点,就主动先开口叫道:“海蜃姐姐。”
“闻樱,好久不见。”每每看到这个小女孩,海蜃的心就忍不住柔软起来,她对闻樱笑笑打过招呼,视线才回到幸村身上,礼貌地说,“幸村学长好。”
幸村对她一笑,说:“不好意思,也没提前说,这么突然就约你出来。”
“没关系,我本来也没别的计划。”
“那,走吧。”
幸村说完,一直让她牵着的闻樱就放开哥哥的手,转而去拉海蜃。闻樱的手比海蜃的要暖和很多,但她并不在意海蜃的手有多冰,紧紧地捉住,抬头看着她,跟幸村一样蓝紫透亮的眼眸泛着期待,让海蜃不禁也握紧了那只小小的手。
沿着那条扫净的小路,三个人走出柳生大宅,在踏出铁闸的那一刹,幸村忽然好像感应到什么似的,转头往屋子二楼某处看去,在那个窗户后头,果然矗立着一道人影,他脸上现出了然的神情,朝那个方向轻轻地点了点头,就收回视线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而窗后的人,直至目送他们走远,消失在视野内之后,才慢慢地离开了原先站立的地方,走到书桌边坐下,拿起书翻看,却半天没有看进去半个字。
最后,他叹一口气,放下了书,往椅背上一靠,摘下了眼镜随便搁到桌上,闭上眼,脑中出现的是刚才看到的三个背影,不管从哪个角度都是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
也许,这回,真的该是他吧……
想到某人,柳生头痛地皱了一下眉头——算了,肉麻就肉麻吧!毕竟这回是自家妹妹甩了人家,那个人家又偏偏是自己的兄弟……
想到这里,柳生摸到眼镜架回鼻梁上,认命地拿起了手机拨了一组号码。
“喂!要去约会是不是?三十分钟后学校网球场见。”
两个大男人逛街的事还是免了,不过陪他打一场狠狠地发泄一下还是可以的。
由于是节假日的关系,游乐场的人很多,而大多是一家子趁休假出来共叙天伦的。
看到人山人海的景象,闻樱拉着海蜃的手不自觉地捉得更紧了一些,往她后头稍微挪了一小步。
她细微的动作当即就被幸村发现,他牵起闻樱另一只手,温言道:“闻樱,你想玩什么,哥哥和海蜃姐姐都会陪着你的。”
闻樱抬头看看自己哥哥,又看看海蜃,他们脸上都挂着浅浅的微笑,让她看到人群的恐惧平复下来,也朝他们笑笑。
两个国中生,再加上一个小孩子,来到游乐场这种地方,自然少不免腾起愉快的玩乐之心。因此,虽然每一个项目前都排着长长的队伍,但并没有打击他们的兴致,买了棉花糖和其他零食抱在手里,边说边等,连排队的时间都变得并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虽说游乐场里人气旺盛看着一片火热的气氛,但是日本12月的气候还是寒风瑟瑟,冰凉入骨的。海蜃本就性属寒凉的体质,手脚即便在三伏天也是凉的,在这样子的天气里,更是跟冰块没什么两样。排在队伍中间,海蜃跟闻樱说话的时候,不时搓着手。
幸村眼尖地捕捉到她无意识的小动作,忽然说道:“海蜃,你跟闻樱在这里先排着,我马上回来。”
说完,他就离开了队伍走向别处。
海蜃本以为幸村是想要上洗手间还是干嘛,却看到他径直走到一个小摊档前停下,不一会儿就折返回来,手上多了一个纸包。
走到她们排着的地方,幸村把纸包往海蜃手上一塞。
“烤地瓜?”海蜃奇怪地看着被放到自己手中的东西,说道,“幸村学长,我才吃过早饭没多久,这个还是给闻……”
本想说该给闻樱吃,但是幸村微笑着打断她:“不是让你吃的。”
不是打算给她吃的,那幸村买烤地瓜来干什么?
看透她的疑惑,幸村笑意更深,说:“给你暖手。”
海蜃一怔,手中捧着的烤地瓜散发出诱人的甜香,还是滚烫的冒出腾腾的热气,隔着包裹着它的纸包,温度刚刚好,不会太烫手,像个小暖炉一样温热着她冰冷的双手,让人舍不得放开。
“……谢谢。”海蜃低头道谢。一个小小的烤地瓜而已,却足够暖和她的手,热度仿佛顺着血管直达全身。
这只是极小的事情,但细节往往更能体现一个人的态度。学校里听人说过,幸村对网球部以外的其他事情,都并不是那么上心。可是,在她看来,幸村却是一个很细心体贴的人呢!
在公车上的时候,他会以自己的身躯隔开拥挤的人群为她空出一方天地;平时他不光会走在人行道外侧,就连过马路的时候,他也总是会走到车来的那个方向;发现她没有素描本,也明白她不会接受一个特意去买的本子,就把自己的旧素描本给她;现在也一样,知道她的手会冷,马上就去替她备了个“暖炉”。
这些零零碎碎的事情,其实谁都能做得到。只是,平时又有多少人注意到这类细枝末节?正是因为太过细微,总是轻易被人忽略。然而现在回想起,自从去了青川画居,与他相熟之后,幸村在许多小事上,对她都是极其照顾的,她怎么从来没有上心?
心中淌过一道暖流,海蜃不禁轻轻勾起淡淡的微笑。原来,虽不曾明确表示,但是幸村一直都很关顾她。而被人细心照顾的感觉,也真的很好。
云霄飞车那种太过刺激的项目并不适合两个小女孩,因此她们玩的都是温和性质的类别。尽管如此,三个人还是玩得很尽兴。闻樱虽不喜人多的地方,但终究是个小女孩,又有信任的人陪着,便忘却了对生人的畏惧,高兴地尝试着咖啡杯,碰碰车,旋转木马等。而海蜃脸上也一直漾着愉快的笑容。
大半天下来,大家都已经很累了,可还是一派意犹未尽,最后,排了很长的队伍后,他们坐到了摩天轮里头,既可以玩又能休息。
狭小的空间里,幸村坐在一头,海蜃和闻樱坐在对面的位子上。随着摩天轮的缓缓上升,下头的景色渐渐缩小并铺陈在眼前。
闻樱看起来很兴奋,直接跪在椅子上,脸几乎要贴到玻璃上去,眨巴着眼睛看着那越变越小的人群和建筑。
海蜃也将目光移到下头,她突然想起以前第一次坐飞机时的情景,是在母亲死后,跟着父亲从中国去日本,她坐在靠窗的位置。飞机升空的一霎,她有些惊恐,脸色变得煞白,这时,坐在旁边的父亲指着窗口对她说,洛洛,以后可能会很少回来了,你要好好再看清楚下面的景致啊!
然后,她顺着父亲的手指看出去,飞机攀升得越来越高,下面的景物也变得如同微缩的地形图一样,人变成了蚂蚁,汽车是排成一队的甲虫,高楼大厦成了火柴盒……直至飞机没入蓝天白云,再也看不到下头为止。她才发现,第一次坐飞机的恐惧早已消弭得一干二净。
而快要降落的时候,景色再度浮现,还是差不多的蚂蚁、甲虫以及火柴盒,从高空看下去跟离开时看到的并没有什么差异,只有当下了飞机,出了机场,上了汽车之后,周围那陌生的语言和陌生的景色才告知她,她真的,已经来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而又过了好几年,当她适应了那个地方之后,又完全没有预警地,来到了现在这里。
以14岁的年龄来说,她的命途也算是……辗转了吧?
只是,虽然两次都是从完全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就从一个地方刷地被送到另一个地方,心境却有些不一样了。
第一次,她身边有个叫“尹津”的小女孩,拉着她融入周围的环境,却在最后,给了她致命的一击。自此对生命中一切感情失去信心,哪怕到最后的一刻,都可以毫不留恋地离去。
这一回,她顶着不受欢迎的身份重新开始,却在不知不觉间发现,周围多了许多关心她的人。她不知道这次最后的结局会是怎样,也许她会重蹈覆辙,再一次被那美好的虚幻镜像破裂的碎片划得体无完肤。但是……
视线从窗外转回来,刚好与幸村含笑的目光对上。
半年来,仁王虽然说会站在哥哥的位置上,但是偶然还是会发现他看向自己……又或是看向以前的海蜃的视线,像是蕴含着火光一样。尤其是前一个晚上,跟他跳舞的时候,骤然抬头,仁王不加掩饰的目光,像是几乎要把她点燃一般。
而幸村却从来不会用那种眼神看她,甚至是在阳台上,那双定定地凝望着自己的星般眸,仍是宛如秋水温情脉脉,即便是璀璨若汇集了满天的繁星,又如灿烂的烟火落到了眼底,他眼底依然不会像仁王一样有那么赤裸裸的炽热。然而,即便是水般温婉,依然是难掩其中的一抹柔情。
幸村有着远超年龄的沉静,好像永远不会出现太过激烈的情绪。印象中,唯一一次看到他出现称得上火热的表现,是在全国大赛那会,他亲自下场的时候。
也许就如其他人所说,幸村的热情只会放在网球上。
然而,对于海蜃来说,这种在细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