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一早就决定好的,在毕业的时候,就不再掩藏自己的心情,光明正大地对他说出来,只是因为昨天他因突发事件而半途走掉让她丧失了机会而已。
就算没有今天这样的刺激,她也还是要大声说出的。
鼓起勇气的呐喊,她要他清楚地听见。
仁王的表情和动作都出现了一瞬间的停顿。
然而,只消片刻,他就恢复过来,对真绪一笑,让她的心跳再次漏跳半拍。开口,仁王醇厚如浓酒的声音轻柔地说道:“我也喜欢真绪啊!”
那样的语气,那样的调子,说着那样的话,真的像是对喜欢的人所说的情话般醉人。
可是,那是仁王,真绪认识他十几年,了解他甚至比自己还多,这样的话从别人口中出来也许真的是情话绵绵,但对于仁王来说却是跟喝白开水一般自然。
这么多年以来,他就是以这种吊儿郎当的态度,以近乎游戏人间的方式游走在人群中。对于女人,他持的都是一样的态度,明明让人感觉到那么几分的暧昧不明,却又偏偏不曾对谁有过更进一步的发展,哪怕是别人主动贴上来,他都保持着那种若有似无的距离,绝不越线。为此,不知伤透了多少人的心,但他永远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仿佛是为了验证那句“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一样笑得没心没肺。
仁王雅治,你到底是这世上最多情的男人,还是最无情的男人?只因为整颗心都完整地献给了一个人,所以没有多余的位置哪怕是一个小小的角落来摆放其他人的心意了吗?
闭了闭眼,真绪艰难地吞下一口口水,才再次睁眼看向仁王,说:“雅治,我们认识这么久,难道在我面前,你也要摆出对付其他女人惯用的办法吗?”
仁王的笑容极其快速了一僵,他的目光幽深起来,嘴角的微笑带了几分深意,慵懒地说:“真绪,既然我们认识这么久,那你也该很清楚,我一直以来的确是把你当亲妹妹一般喜欢着的。”
真绪又抿了抿唇,深呼吸一口气,认真地说道:“可我不是你妹妹!”
仁王没事般地一笑,很顺口地接道:“这我当然知道,我只有两个弟弟,所以才说,把真绪当亲妹妹一样来宠啊!”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真绪终于受不了他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的态度,大声叫道,“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你认为的小孩子了!”
相较于真绪的激动,仁王显得过分的冷静,脸上的笑容甚至没有改变半分,看向真绪的眼神更像是在包容一个吵闹的小孩,轻声哄道:“可真绪在我心里永远是可爱的小妹妹啊!”
在旁人看来,这就像是真绪在无理取闹而仁王则耐性地安抚着她一样。但只有熟知仁王的真绪听出了他这句话里隐藏着的严肃——几近警告的严肃。
那样一句话,听似温和,也丝毫没有伤及她的面子,他的脸上,甚至挂着暖如艳阳的微笑,让人极易沦陷在那明白无误的宠溺当中。然而,真绪的心却像是坠入无底冰窟——因为她了解他,了解到就算她不想承认也无法再欺骗自己。
仁王雅治,早在中学时候就享有“欺诈师”的称号,在出来社会打滚多年之后,更是练成如狡狐般的七窍心思,他怎么可能听不懂她说的话?选择这种装傻的方式,却在抚慰般的语句中加入那样的正色。他是在用这种办法明明白白地告诉她——
他,仁王雅治,只会把伊势真绪当妹妹。
决断的拒绝,不留半点余地。
难道她长久的爱恋到最后,也只能是个“妹妹”吗?
黯然,绝望,浮上真绪心头,她摇了摇头,眼前有些模糊,但她仍是强忍着眼泪,执着地不肯移开目光,紧紧地盯着仁王,慢慢地说道:“雅治,从我18岁生日的时候开始,我就不再叫你‘雅治哥哥’,因为我早就决定,不要再当你的小妹妹,可是,你一直看不到吗?看不到……你身后那个已经长大的我?”
真绪的嘴角忽然勾起一个弧度,轻轻地说道:“你记不记得,我以前说过,要是以后你喜欢的人不要你,到时我会勉为其难地收留你的。”
“那时不过是孩童时年幼无知的一句戏言,但到后来,我已经把它当真了。我知道你喜欢海蜃姐姐,可是,我还是喜欢你的。”
仁王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少许的怀念,真绪的话,把他的记忆勾回到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时候,大家都太天真,很多说过的话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可是那个女孩子的一切,都像是刻到了心里一样清晰。日升日坠,潮起潮落,时间并未抹去关于她的记忆,反而让其更加清晰,每一点每一滴,都深深地镌刻在心底,冲刷不去。
仁王放柔了声音,目光有些茫远地说:“可是,那个时候,我也说过,真绪这么好的女孩子,是值得一个全心全意喜欢你的人的。而我的的全心全意,已经给了另外一个女孩子了……那对我来说,从来都不是戏言。”
一字一句,熟悉得仿佛时光流转,大家转瞬间又回到了那个阳光灿烂的海滩上。
十数年来,仁王给的答案,还是如同当日,从未改变过。只是当时还是小孩子的真绪可以毫不在意地哈哈笑过,现在的真绪却终于忍不住眼泪,让它们滑下脸颊。
透过一片水光,仁王的脸变得不大清晰,只是他的笑容似乎敛起了一些,唇边溢出一声轻叹。然后,他上前一步,伸出手朝真绪探去。真绪本以为他要像言情小说里描写的男主一般以手拭去自己的泪珠,却见他的手从她身侧越过,伸向桌上放着的纸盒,从中抽出两张面巾纸,塞到了真绪手里。
手心触及到他塞来的面纸略带粗糙的质感,真绪闭上了眼睛,不欲再看。
原来,这个并不是他们的故事。他不是她的男主角,她也不是他为之拭泪的女孩。
眼睛紧闭着,真绪听到仁王低沉而有些沙哑的嗓音在自己耳边轻轻响起,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她没有睁开眼,只是维持着原来的动作一动不动。然后,她听到仁王的脚步声响起,听到他擦过自己身边捧起了那个装有玉雕的大盒子,听到他转身走向门口,听到他开门又关门,听到他的足音在外头走廊上越来越远直至消失。
真绪这才慢慢睁开眼。
她一直都被留在身后,这一次,他连背影都没有留下。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故事。
然而,仁王雅治,宁愿在海蜃的故事里充当一个悲情的男配角,也不愿在她的故事里担当男主。
其实这样的结局,她该是想到的。
这么多年,她一直在旁边看着,早就应该看得清楚明白的不是吗?
海蜃之于仁王,是永远无法取代的存在。
用吊儿郎当的生活方式和待人处世来掩饰自己心底的感情,嬉皮笑脸之下,他比谁都认真地守护着心底认定的人。
以哥哥的身份给予祝福,只有自己知道,小心翼翼地掩埋的心意,其实不曾改变过。即便海蜃已为人妻,为人母,即便他明知海蜃的良人并非自己,即便明知他只能站在门外,还是一成不变地守着她。
如风般洒脱的男子,为什么就偏偏在这件事上如此执着?!
缩在墙角抱住膝盖,真绪却不由得苦笑一声。
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
就算早就知道仁王心里的人是海蜃这个事实从没改变,也许也不会改变,她还不是一样傻傻地一直在他身后凝望他的背影,只盼有一天他能回头看到她吗?
右手放到一边,摸到刚刚放在身边的风筝,真绪心里涌上一股酸楚。
那只刚刚翻出来的风筝已经显得十分陈旧了,但她还是一直珍藏着舍不得丢。
14年前,就是这只风筝把那个人带到她的生命中的啊!
低下头,长发自肩膀上滑落,垂到胸前,真绪瞥到深紫色的卷曲头发,眼睛又开始泛酸。本来抚着风筝的手缠上自己的发尾。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下意识地模仿着那个人。把头发染成深紫色,烫成卷发,连衣着上都不自觉地跟随她的风格,那个女子,她本身就忍不住去喜欢亲近,而且又是仁王深爱的人,因此,她总是很轻易地就会追寻她的身影,并在不经意间学习效仿。可是到最后,她依旧无法成为她,甚至,连自己都不是了。
泪,再一次滑落。
很早以前就决定,毕业的时候要表明心迹,让仁王正眼看她的。谁知,所有美好的幻想都不堪一击,告白,只不过是给自己换来一个死心的理由罢了。
忽然,纸门被拉开,阴暗的房间里透进亮光,真绪一时无法适应,眯了眯眼睛,等再睁眼看清的时候,发现门已经再次关上,走进来的,是她的爷爷——伊势青川。
伊势青川看到孙女蜷缩在角落掉眼泪的模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走到她旁边,也一起席地坐下,伸手揽过真绪的肩膀,温厚的声音带着不舍和心疼,叹息地说道:“傻丫头,是不是……很痛?”
爷爷和蔼宽厚的声音让真绪的眼泪更加止不住,哗哗地往下流,她像以前撒娇时一样窝到他身边,没有说话。
伊势青川的手臂更加收紧,像是要把自己的力量传达过去一样,缓缓地说:“你跟他,都是死心眼的人啊!”
真绪靠在他身上,心头五味杂陈。
什么都不说,不代表什么都不知道,爷爷其实一直以来都看得很透彻,他也曾对她说过“那个人不是你招惹得起的”。可是,尽管如此,在两年前她坚持要走上跟他一样的道路时,他虽然摇头叹气,也终究是允了她。
“爷爷……”真绪低低地开口,语调中的哭腔已是无法掩饰,“我……真的……不行么……为什么不可以呢?”
“傻丫头,你不是比任何人都更了解那个人吗?”伊势青川摸上真绪的头发,用很能令人心安的语气慢慢地说,“所以,他的选择会是怎样,你心里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简单的反问句,一针见血地直插入真绪心底,那个她一直谨慎回避着的地方。
是的,那么多年了,她怎么会不懂他呢?只是,当局者迷,她宁可一再欺骗自己,也要妄图去尝试改变。
“难道,你喜欢上他,不正是因为知道他是这样的人,知道他会有这样的选择,知道他会这样对待感情吗?”
又是有如平地一声雷,砸中真绪,伴随着一道闪电,将她脑海中的一片漆黑昏暗照得明亮。
本来靠向伊势青川的真绪将身子坐直了一点,手又不自觉地摸向地上的风筝。
她为什么会喜欢仁王雅治?
只是因为他长相英俊,性格潇洒,为人风趣幽默,待人亲切友善,处事精明干练吗?
她仅仅是因为那些原因,就爱上那个本来视作大哥哥一样的男子吗?
并不……完全是那样的……
正是因为一直以来,她看到的雅治,除了洒脱自在的那一面,还有另外一颗诚挚的心,深藏在嬉笑的面具之下。少女情怀总是诗,每个女孩子年少的时候总是渴望追求一生一世痴心不变的爱情,于是,她看到了身边的仁王。
那个献出了自己的心之后便没有改变过半分的仁王。她看着他爱海蜃,看着他因失去海蜃而心痛,看着他小心地藏起自己的心意,看着他凝望海蜃的背影,看着他为海蜃走上艺术经纪的路,看着他笑着去祝福海蜃和幸村,看着他继续爱下去……
白头偕老不容易,但是,比起两情相悦的相守到老,一厢情愿不求回报的爱恋,更让人心痛。
所以在身边那么多优秀的男子中,她才会一头栽进去这个男子那里。
也许,在她还是很小的时候,听到他说“我的的全心全意,已经给了另外一个女孩子了”时,已经埋下了幼小的种子,然后在她长大懂事以后渐渐萌芽。
伊势青川说的没错,只有那个会作出这种选择的仁王雅治,才是她在背后看到的那个,才是她会爱上的人。
到这一刻,我终于明白,原来我一直以来喜欢的,是那个深爱着柳生海蜃的仁王雅治。只有他那样全心全意地去爱着一个人,我才会将被他吸引无法自拔。如果有一天他停止了对海蜃的爱,那他也就不再是我心目中的那个雅治了。
* * *
背景音乐……没错,依旧那首很对应本章题目的:林稷安 程于伦 《我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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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我幸福(上)
望著广场的时钟
你还在我的怀里躲风
不习惯言不由衷
沉默如何能让你都懂
此刻与你相拥 也算有始有终
祝福有许多种 心痛却尽在不言中
斜倚在门框上,仁王雅治双臂环胸,俊朗的脸上挂着惯有的笑容,带着几分邪气和散漫。
室内的人没有注意到门口什么时候来了人,依然专注于自己的事情上,画笔蘸上饱满的水彩,在画纸上挥洒自如。
仁王凝视着画者的目光变得幽深,墨绿的眼珠里浮起温柔的莹润,连唇角的笑容都慢慢敛去了轻佻,注入了真意。
经过了岁月的沉淀,她本就淡定的性子越发沉静。艺术本是条孤独而寂寞的道路,但意外地适合她。因此,在走上绘画之路后,才出道不久,她就凭自身的灵气和实力让“柳生海蜃”这个名字超出了作为“画绝青川”闭门弟子这个名称所代表的意义。
仁王的眼中闪过一线迷离,萦绕在眼前那名女子身上的目光交织了几分柔情。
她所在的地方,就好像将空间切割开来独立自成一局。天地间,满目的只有那个挥动画笔的身影,就算是本来再骚动的心境,也能轻易平复下来。
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不知过了多久,画室里的人只是专注地画着自己的画,而靠在门上的人也只是专注地看着她,没有一丝不耐更不曾出声打扰。
忽然,这片静默的安详气氛被骤然出现的脚步声和叫唤声打断:“柳生老师……啊,仁王前辈,您在啊……”
那个跑来的女孩子止住了奔跑的脚步,有些尴尬地朝仁王一笑。
已经被惊动的海蜃放下了画笔,转过身来,脸上带着柔美的淡笑,轻声说道:“阳一,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在画居里不要用跑的,也不要大声喧哗。”
那个叫做“阳一”的女孩子低下头,红着脸讷讷地应了声“知道了”,随后乖乖退到一边去。
海蜃摇摇头,笑了笑,没有对她说教。走到仁王面前,她抬头说道:“仁王学长什么时候来的?”
“没多久,看到你在画画,就没敢惊动你。”仁王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只是刚才那分显而易见的柔情已经被他很好地收起,看来就跟平时的他没有任何不同。
海蜃对他轻轻一笑,一边转身收拾画具一边说:“学长每次都这么说,我都不好意思了。”
仁王看着她将画笔和水彩一一收起放好的侧影,嘴角弧度提起,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这可是千真万确的啊!搞艺术的不都是讲求灵感的吗?要是我一出声把你的灵感震飞了这个罪我可担待不起。”
海蜃投去嗔笑的一眼,没理他,继续收拾。这么多年来,她也早就习惯仁王的不正经了。
而缩在一边的阳一看着他们两个旁若无人地对话,自己一句话也不敢插进去,只是小心翼翼地看着这个又看看那个,直到海蜃收好东西,转过身来看到她还在那里问了一句“找我有事?”她才像是得到特赦令一般开口道:“老师,我是想问你一声,上次你推掉的那个杂志社采访,他们还不死心想要再约,你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
海蜃想都没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