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刚才小晴嘟着嘴向哥哥伸手要小丸子玩偶当礼物的样子,柳生轻叹一声,有时候,还真是宁愿对方直接告诉他自己想要什么,好过要他费脑筋啊!
猛地,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脑海深处响起——“哥,我今年生日要Vivian Westwood最新出的那款土星项链!是银色那款,不要搞错哦!”
柳生用力闭了闭眼,像是想留住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但它马上就已经消失,连个回音都没留下。
14年了呢,他的妹妹,已经有14年没有向他指定礼物了。照理,他也该习惯了不是吗?
可是,他脑中偏会不时跳出的那个充满活力的声音,尤其是每年到了早春的时候,他就更加无法控制。
柳生抬起头,只看得到一片白得晃眼的天花板,日光灯即便在日间还是亮着,一如当年的那个时候。
同样是医院,同样是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同样是这样的日光灯……谁料得到,病房里的少女醒来后,一切原来就已经悄悄改变了呢?
柳生忽然觉得眼前有些模糊,他摘下眼睛擦了擦才又架到鼻梁上,提步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经过主任办公室时,他敲门进去,对里头的人说:“青野主任,麻烦你将我下午的那个手术推到明天吧!”
说完,他无视掉青野询问的表情就径自退了出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将身子甩到真皮的转椅上。
走进手术室,他所负责的,就是一个人的生命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儿戏。可是今天,他的心却已经乱了,作为医生,若不能有百分百平静的心境,又怎么能走上手术台?
虽说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他总是特别容易回忆起一些很陈旧的往事,但总不至于让自己烦心。他的为人本就内敛,经过多年的社会洗练,更能对一切保持平常心。只是最近不知怎的,体内总好像有一种浮躁的骚动,像是在叫嚣着提醒自己将有什么事发生。
而刚刚看到小晴跟他哥哥一起的场景,一个不小心,竟又勾起了多年来积压心头的一个难解之结。
好半天,柳生才移动了身躯,将转椅转正,他视线一眼就扫到了办公桌上放的两个相框。
其中一个上面镶嵌的是一张全家福,是幸村和海蜃那对双胞胎满月的时候全家一起拍的。另一张却显得老旧很多,里头是一个小男孩和小女孩。
那个小女孩和旁边放置的那张全家福里的海蜃拥有相似的轮廓和五官,但若细看的话,又可以看出她们眉目间流露的神色全然不同。
一个小小年纪已经周身散发出一种嚣张和得意,笑得灿烂无比,具有很浓烈的个人色彩。可以想象,若是再年长一些,该会有何等张扬的风采!但另一个虽能看得出是这个女孩子长大以后的模样,却反而没有了那种让人不敢逼视的明艳,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笑容,沉静温婉,让周遭的人感到无比的心安。
她们是同一个人,却又不是同一个人。
这个秘密,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她本人以外,就只有自己知晓了。
其他所有人,都以为是一场车祸改变了那个原本任性骄纵的少女。没有人知道,那样一个曾经不那么讨人喜欢却又独立特行的存在,已经悄然改换了。
他一直不愿意用“消失”、“离去”这样的词语,因为在他心里,他愿意相信,他的妹妹从未曾离去。
在他心中的某一个角落,总是有一种感觉,他原来的那个妹妹仍跟他处于同一个世界,也许跟他相离很远,但她的确是在的。因为,他的心一直能感应到她。
他还没有对她说过“再见”,有时闭上眼,也还能够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跟在自己后头,奶声奶气地一口一声“哥哥”。
即便是他们后来越走越远……远得……当他回过头时,已经找不到她的身影。
其实柳生知道为什么总是在快到海蜃生日时童年的记忆就会愈发明晰,因为在他们兄妹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疏离起来之后,每年就只有到那个时候,海蜃才会主动找他说这些。因为即将到达的生日而兴奋不已的她,不会对他摆出不理不睬的神色,而是会回复成为那个会跟哥哥撒娇的妹妹,用唯我独尊的语气指派着礼物。
柳生又是轻轻地叹一口气,甩甩脑袋想把所有杂念丢走,拉过旁边一份疑难病例过来看,但半天愣是没看进去半个字。
最终,柳生重重地呼一口气,他向来是个很注重效益的人,与其事倍功半地工作,不如放弃。
反正推迟了下午的那个手术,今天就基本没什么事了。身为副院长的一个好处就是,他的上班时间基本上是由自己控制的——只是,一般而言,他总是会花绝大部分时间在医院里。
从转椅上站起,柳生将白大褂脱下随手搭在椅背上,走到门口旁边的衣帽架取下外衣穿上,离开办公室。
“叮”的一声脆响,升降机在柳生面前停下,铁门打开,里头只有一个留着黑色齐耳短发,身穿白大褂,看起来精明干练的女子。她本来正在翻看文件,在电梯门打开时抬头往外扫了一眼,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地唤道:“比吕士。”
“烟。”柳生对她点点头也礼貌性地回以一声招呼,就一步跨进电梯内,按了一楼的键。
叫做“烟”的女子看到他的动作,又注意到他换上了便服,忍不住问道:“你……要出去?”
柳生点点头以示肯定。
烟的眉头轻蹙一下,继续问:“可是你下午不是有一个手术?”
“推迟了。”柳生简单地回答,在停顿片刻后又说,“我去找雅治,今晚就不用等我回去了。”
站在靠近电梯口的位置,柳生此刻是背对着烟,也因此没有发现她捧着大叠文件的手不自觉地轻颤一下。烟的目光自柳生后背垂落到地板上,轻声应道:“嗯,我知道了。”
“叮”的又一声,电梯到了三楼,柳生往旁边移动一步让道,却发现后头的人没有动作。电梯门打开马上又要关上,他按住开门键,侧身望去,发现那个女子垂目看着地板在发呆。柳生开口道:“你不是要到这层楼吗?”
外头没人,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电梯会停在这里,只能是她按的吧!
他的一句话提醒了烟。她猛然抬头,看到电梯上一个红色的阿拉伯数字“3”正在闪动,她赶紧说道:“呃……对啊,我是要去CT room……那……再见。”
烟说完,低头快步走出电梯。柳生这才松开一直按住的开门键,电梯门缓缓地阖上。他不知道,在门关上以后,那个本来匆匆前行的女子,转过身盯着紧闭的电梯门半晌,直到上方的数字3跳成2,最后停定在1的位置上,她才叹一口气,走向原本的目的地。
而留在电梯内的柳生,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镜框,平静无波的紫眸内波澜不惊。他待人向来是这么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哪怕刚才遇到的人,理论上该是他最亲密的人——他的妻子,柳生烟。
柳生这个姓氏,是进入这所医院最高层的通行证,也是他必须要背负的义务和责任。
所以,就如同上流社会里最常发生的事情一样,为了巩固柳生家在这所医院里的地位,他在大学还未毕业的时候就跟秋本家的千金订了婚。毕业后,他赴美留学,学成归来后迎娶了三年里见面次数可以用十个指头数完的未婚妻。
他对这样的安排并没有什么不甘或不满的。虽说一开始那种近乎相亲式的见面是两家父母安排,但最后决定订下这桩婚事的,却是他本人。
反正这么久,他都没有遇到自己想要娶的人,既然结婚是迟早都无法避免的事,不如娶个会让所有人满意又对各方都有好处的对象——早就说过,他是个注重效益的人。
在订婚前,他对那时的秋本烟说:“我没有喜欢的人。我不讨厌你,但也许也给不了你很多女人渴求的感情,那么,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当时,那个跟他妹妹差不多年纪的少女,挂着明亮的笑容,只对他说了一个字——
“好。”
于是,她便成了他的未婚妻,和后来的妻子。
相敬如宾,这真是形容他们的最好词汇。他们彼此尊重,不过多地干涉对方的事情。无可否认,烟是当妻子的绝佳人选。在公,她本身是个极优秀的医师,在他的医院里工作,无疑是个很好的帮手。在私,她的出身和接受的教育都让她有足够的能力很好地胜任柳生太太这个角色。所以,他从未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而且,如果让他自己选择的话,他大概也会挑上这样的女子。
只是偶然他也会有这样的疑问——为什么烟当初会那么爽快地说好?以秋本家的地位,作为独生女的她,并非一定要嫁入柳生家。而那时一个大学还没毕业,正处于花季的少女,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愿意接受这样一段婚姻呢?
在他的认知中,总觉得年轻的女孩对爱情都是会抱有罗曼蒂克的想法,渴望被捧在掌心内小心翼翼地宠溺着珍视着,希望对方眼中永远只有她一个人的,就像海蜃一样,若不是对爱情抱有那样的希冀,也许就不会跟仁王搞成那样……
柳生眉心一皱,闭了闭眼……到底自己是怎么了?思绪不自觉地便又绕回原处。这几天,总是会不停地想起以前的事——而每一次的回忆,最后带来的都是难以压抑的心疼。
他很喜欢现在的海蜃。年少时定力不够,未能一时接受这个凭空占有了亲妹妹身躯的少女。虽然明知她的无辜,依然无法完全消除隔阂。但随着相处的时间增长,他早就真心地把她当作亲妹般爱护了。
她现在很幸福,幸村是个很可靠的人,而且任谁都能看出他对海蜃的真意。在家里添了一对龙凤胎之后,简直就是美满得足够让全世界嫉妒了。他每次看到他们一家,总是会发自内心地微笑,仿佛光是看着就能够感染到属于他们的快乐一般。但是,在无人的时候,他偏又会想起,他的妹妹不知道现在怎样了。
她快乐吗?她也跟现在的海蜃一样被人爱着宠着吗?她也过着同样幸福的日子吗?她有改改以前那脾性吗?
猛然睁开眼,柳生不愿让自己继续沉溺在这种无休止的追忆和混乱中。他发动车子,驶离医院。而位于三楼的某个房间里,一双眼睛透过窗户一直盯着他的车子,视线紧紧追随,直到它消失在道路尽头。本来清亮的黑色眼眸,仿佛蒙上了一层氤氲的烟雾。
车子流畅地停进了路边的车位,柳生下车,用电子车匙锁好车门,视线不自觉地被前方的一抹艳红引了过去。
那是一辆线条很优美的跑车,火焰般的红色使之分外招摇。可想而知,车主大概也是个个性张扬的人吧!
如果是以前那个海蜃的话,大概也会选择这样的车型呢!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闪过柳生脑海,他怔了一下,随即摇摇头,是因为海蜃的生日快到的关系吗?今天不管看到什么都会想起她来……不过,如果他送这样一辆车当礼物的话,现在这个妹妹,大概不会太乐意接受吧!跟以前的海蜃相反,她向来是不喜张扬的。
柳生收回视线,举步走进仁王的艺廊。奇怪的是,门口本应站着的迎接客人的店员却不见了。他走到里头,店里其他员工都对他很熟悉,只是礼貌地致意并没有上前打扰。扫视一周发现外头的店面没有仁王的身影,柳生便熟门熟路地走到里间。
才推门进去,就听见有音乐声隐隐约约地传来。柳生心里攸然一动。
柳生的脚步不自觉地随着乐音传来的方向移动,也渐渐听清了是钢琴弹奏的声音。
钢琴?仁王的艺廊里摆的不是古董就是艺术品,怎么会有人在弹钢琴?
柳生一边疑惑着一边继续朝声源走去,随着他的走近,声音越发清晰,柳生的脚步忽然放慢下来。
这首曲子给他的感觉……好熟悉!
悠扬的曲声,仿佛拨动着他记忆最深处的弦,牵动了某种潜藏很久的东西。
缓慢的步子移动到声音传出的那个房间外面,背对门口站立的仁王一头白色的头发首先映入柳生眼帘,他旁边是剪短了头发的真绪,另外还有几个人站着,刚好完全挡住了坐在中间弹钢琴的那个人的身影,只能从缝隙中隐约扫到一头黑亮的长发。
柳生也没有贸贸然走进房间里去,只是抱臂倚在门框上站着,静静地加入他们成为其中一个听众。
悦耳的钢琴声流淌出来,演奏者弹的只是一首简单的练习曲,但偏生让柳生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这样的琴声,这样的演奏方法……他轻轻闭上眼,脑海中思绪翻飞,忽而闭上的眼前好像展开了一副画卷,落地窗前,阳光溢满客厅一角,三角钢琴前,坐着个小女孩,年纪很小,以她的身高坐在钢琴椅上双脚甚至无法着地,两只小手却在钢琴老师的指导下一本正经地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跳动。
在相似的曲调带动下,那样一副画面十分清晰,柳生甚至能够看到那个小女孩在弹完一曲之后转过头,对他绽放出愉快的笑脸,得意地说:“哥哥,我弹得怎样?老师都说我很厉害哦!”
仿若光阴回转,岁月倒流,他又回到了那段与妹妹两小无猜,和乐融融的童年。
然而,事实却是,光阴无法回转,岁月岂可倒流?当最后的琴声落下,柳生缓缓睁开眼,展现在眼前的仍是仁王的艺廊。刚才看到的一切,不过是海市蜃楼,一场美好而让人怀念的幻象罢了。
淡淡的苦涩自心头无法抑制地漫散开来,他推了推眼镜,听见椅子跟地板摩擦的声音。抬眼望去,是刚刚弹奏钢琴的人站了起来,她本来迎向仁王的笑脸在视线不经意与自己接触后露出了瞬间的愕然。
柳生的心脏忽然狠狠地收缩一下,他很完美地控制着自己的脸部表情没有流露出半分异样,但今天一整天下来的纷乱思绪却在这一瞬到达极致。
内心骤然翻涌的起伏没有外显出半点,柳生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女子将目光转回去仁王身上,把长发撩到耳后,笑着向仁王道谢。
这时,室内已经有其他人注意到柳生的出现,仁王转头看到他,爽朗地招呼道:“啊,比吕士,你来了啊!”
柳生上前几步,走到他们跟前,仁王又继续说:“来多久了?有没有听到刚才的钢琴演奏?”
柳生点点头算是回答仁王的问题,视线却是落到了那名黑发女子身上。
仁王笑着说:“你这家伙算是捡到了。知不知道平时别人要听宫间小姐演奏都是要付大价钱的啊?”
“仁王先生就爱开玩笑。”宫间一笑,转而主动伸出手去,对柳生说,“你好,我是宫间诺。”
握住面前那双天生钢琴家的纤纤玉手,柳生的唇线终于勾起细微弧度,说:“原来你就是宫间诺小姐。我是柳生比吕士,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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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背景音乐 Backstreet Boys 《Never G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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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y Love Will Get You Home
If you wander off too far;
my love will get you home
If you follow the alone star;
my love will get you homey
If you ever find yourself losing long alone;
get back on your feet and think of me;
my love will get you home; boy; my love will get you home
If the bright lights blind your eyes;
my love will get you home
If your troubles break your strike;
my love wi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