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过了三年。到了建初八年(83年),乌孙派往汉帝国的使者即将返回国内,汉章帝派卫侯李邑护送乌孙使者以及入侍汉帝国的乌孙王子返回国内。同时,汉章帝为了表彰班超在西域的重大贡献,将班超擢升为将兵长史,将兵长史拥有调遣军队作战的权限,实际上是委任班超为西域的军事长官,可以调动管辖下的西域军事力量。同时,班超的副手徐干由假司马升为军司马。
此时距班超出使西域已经过了十年。对于班超的个人生活,史书没有记载,但我们几乎可以肯定,在四十岁以前的班超,还是一个单身汉,他娶妻是在到西域之后,他的妻子是谁,现在搞不太清楚,由于班超长年驻守在疏勒,因此班超妻子很可能是疏勒人,在这十年中,班超的三个儿子陆续出世,长子班雄,幼子班勇,次子的名字没没有留下纪录。
在东汉与乌孙互通使节的这三年间,班超并没有实力对龟兹发动强有力的反击,毕竟他的基本部队,除了跟随他到西域的数十人之外,便是徐干带来的以囚徒和冒险分子组成为小部队。龟兹也不断地发兵攻打疏勒,但是没并有多大的进展。
李邑护送乌孙使者通过塔里木盆地南道,到达于阗,得知龟兹军队又一次对疏勒展开猛攻,北上乌孙的路被截断了。李邑不敢冒险通过,为了掩饰自己心中的恐惧,他上书皇帝,认为经营西域绝对不可能成功的,并且诋毁班超,说班超只知道“拥爱妻,抱爱子,安乐外国,无内顾心。”
班超听说这事之后长叹息一声说:“我虽然不是曾参,却遇到曾参的三至之谗,恐怕时人所见疑了。”于是忍痛休胡妻,以示对祖国的忠心。什么叫三至之谗呢?这是曾参的一个故事,当时鲁国有一个跟曾参同名的人,杀了人,有人跑去跟曾参的母亲说,你儿子杀人了,曾母当时正在织布,她笑着说,我儿子怎么会杀人呢?不理会;过了一会儿,又一个人跑来告诉曾母,你儿子杀人了,曾母仍然继续织布,还是没理会;又过一阵子,第三个人跑来告诉她,你儿子杀人了,这下曾母慌了手脚,扔了机杼,翻墙而逃。所以谗言多说几遍,就成了真的了。班超心细如针,这种事,不能不防小人啊。
不过班超还算走运,倘若遇到昏君,恐怕此生心愿难遂,还好他遇到的是汉章帝。章帝对班超非常的信任,也知道班超志向高远,忠心耿耿,他看到李邑的上书后,十分不满,下诏责备李邑:“纵使班超拥爱妻、抱爱子,这也是人之常情,倘若班超如你所说一无是处,他如何能使思乡心切的一千多名部下,与之同心同力奋战在绝域呢?”
看来章帝并不糊涂,他命令李邑前往班超处,受班超的节制,并且发给班超一份诏书说:“如果李邑适合在域外工作,你便把他留下来。”
班超并不想留下李邑,当时因为龟兹人正在发动进攻,北行的通道被阻断,班超便命令李邑护送乌孙国的王子返回洛阳。
军司马徐干劝班超说:“李邑这个人,在皇上面前诋毁你,想要破坏我们在西域的事业,要是让他回到首都,岂不是更有机会说你的坏话吗?我看还是把他留在西域稳妥一些,另遣其他人护送乌孙王子回洛阳,这样不是更好吗?”
班超摇摇头说:“此言差矣。李邑诋毁污蔑我,这种人要是留在西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如遣他回京,省得日后为患无穷。超自认为问心无愧,何惧人言?倘若只是为了报复,硬把李邑强留在西域,不是忠臣所为。”
唉,英雄固寂寞,连唤取红巾翠袖,都不免被流言飞矢所伤,更谁来揾英雄泪!
汉章帝的信任与支持,是班超开拓西域事业的坚强后盾。章帝元和元年(84年),东汉政府再度增兵西域,由假司马和恭率领一支八百人的小分队,支援将兵长史班超。这时班超手中的汉军数量增加到约二千人,虽然数量仍然偏少,但是班超已经准备对反叛的莎车国展开攻势了。
然而这次,疏勒王忠突然叛变,使班超遭遇到十年来最大的一次困难。
班超在得到和恭率领的八百人援军之后,又征发疏勒与于阗的军队,进攻莎车国。莎车国位于疏勒与于阗之间,两面受敌,颇为狼狈。莎车王秘密与疏勒王忠联系,以大量的金银财宝贿赂疏勒王,疏勒王在得到这些财物后,临阵反戈,撤出战斗,退保疏勒西部的乌即城。
疏勒曾为龟兹的奴仆国,正是班超驱除龟兹人的势力,立忠为疏勒国王,而且这些年来,班超始终与疏勒国一同抗击龟兹人的入侵。疏勒王为什么会叛变呢?这里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最根本的原因,恐怕是疏勒王认为班超没有力量击败龟兹。首先,从东汉政府两次增兵西域来看,一次由徐干率一千余人增援,一次由和恭率八百人增援,这表明东汉政府并无意在西域大举用兵,以区区不足二千人的军队,要击败强大的龟兹国,无异于痴人说梦。其次,班超入西域十年来,除了一次突袭姑墨斩杀七百人外,其余时间均是被动防守龟兹等北道诸国的入侵;班超不仅在北道毫无进展,甚至原本控制的南道国家莎车也叛变,归附龟兹,疏勒王忠有理由对未来局势持悲观态度。再者,前一年发生了李邑对班超的诋毁中伤,以及对西域事业的悲观态度,也说明在汉帝国一方对西域经营上也有完全不同的两种态度。种种原因,使得疏勒王忠最终选择了叛变之路。
班超在西域的奋斗,其艰辛程度,远远超过常人的想象,西域各国错综复杂的关系,象一团乱麻,很难理清楚,特别是夹缝中生存的小国,为了自身的利益,今日归附这个利益集团,明日归附另一个利益集团,这是司空见惯的事。古代史书中简单地把此现象归结为西域胡人性格的反复无常,这是有失公允的,在中国的春秋战国时代,夹在大国中的小国们也时常采取这种骑墙派的作法,象郑国就是一个典型。
班超对疏勒王忠的叛变迅速作出反应。
凭借他在疏勒十年所建立的威望,多数人仍然忠于汉室,班超迅速改组疏勒的政府,立疏勒贵族成大为新的疏勒王,然后放弃对莎车的进攻,转而进攻疏勒叛军的据点乌即城。
围攻乌即城的战役持续了半年之久,仍然无法破城,因为攻城的兵力太少了,形势对班超很不利,北面要防龟兹及其喽啰国的入侵,南面要防莎车国的反扑。更严重的问题是,康居国也卷了进来。康居国曾在建初三年(78年)协助班超对姑墨发动的石城战役,然而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疏勒王忠多次派人前往康居国,请求康居国出兵援助,康居王也察觉到班超的处境很不妙,权衡利弊之下,决定支持疏勒王忠的叛乱。
康居的军队翻山越岭,向疏勒叛军的据点乌即城挺进。
一旦康居军队抵达,班超势必要放弃对乌即城的包围,如此一来,将变得非常的被动,甚至有可能在叛军与康居军的反扑下,被迫撤出疏勒。
必须要想办法让康居军队撤军,这只能走外交途径了。
当时中亚一带,势力最强的当属大月氏国。
东汉时代的大月氏,还有另一个叫法,就是贵霜帝国。月氏自从被匈奴灭国后西迁中亚(事见张骞出使西域),其国家本有五大部落,一百多年后,贵霜部落最后吞并其余四个部落,更改国名为“贵霜”,当时在大汉帝国仍然沿用旧称“月氏”。贵霜帝国开始强盛,开疆拓土,向西攻打安息国(帕提亚帝国),占领伊朗高原东部,向东击灭罽宾(克什米尔一带),然后又南下击破天竺(印度),迫使天竺臣服,此时的月氏国,据有阿富汗、克什米尔、印度西北部、巴基斯坦一部、塔吉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一部、土库曼斯坦以及伊朗东部,当之无愧是中亚与南亚的霸主。
自从张骞出使月氏以来,月氏与汉帝国距离遥远,井水不犯河水,月氏无意得罪东方强大的汉帝国。康居国位于月氏国的北部,当时月氏与康居刚刚和亲,两国关系正处于蜜月期。
班超从月氏国下手,财可通神,他秘密派人给月氏国王送去锦帛财物,同时请求月氏国王向康居国要求撤回援助疏勒叛军的军队。
月氏国王一来也不想与汉帝国为敌,二来得人钱财,便派人前往康居国,告诉康居国王,没事跟汉帝国结怨,不是自讨苦吃么?忘了当年陈汤如何万里远征康居,击杀郅支单于么?康居国王听罢冒了一身冷汗,赶紧急令增援乌即城的军队停止行军,然后派人与班超谈判。谈判的结果,疏勒王忠在康居军队的护送下,到康居国避难,乌即城全体守军向班超投降。
疏勒的叛变差点毁掉班超在西域奋斗的成果。如果不是班超以灵活的外交化解了这次危机,那么有可能陷入四面楚歌的困境。这次危机的解决,充分展现了班超在解决复杂国际问题中的智慧与手段。
尽管这次危机解决了,班超也意识到西域中叛变的暗流涌动,究其原因,是匈奴人在西域的影响力仍然不容小视,北道诸国唯龟兹马首是瞻,而龟兹是坚决站在匈奴人一边,而南道诸国对匈奴、龟兹心怀恐惧,叛变随时可能发生;另一方面,在汉帝国的高层,对经营西域的意义仍然低估,只把经营西域限定为有限战争,并不投入重兵,所以西域的得失,更多是凭借班超的个人的能力,所幸的是,班超正是最佳人选。
班超平乌即城之后,整个外部形势对班超开始有利了。首先是北匈奴在内忧外患之下,不得不与汉帝国和解,互通商贸,其次是北匈奴开始出现大量的叛逃事件,逃到汉帝国的人数越来越多。北匈奴的衰弱,使得龟兹国等北道诸国不敢贸然对班超所在的疏勒国发动进攻,而班超鉴于疏勒国内部的不稳定因素很多,也没有腾出手来解决南部莎车国的叛变,此后几年时间,西域形势相对平稳。
然而前疏勒王忠并不甘心失败。他逃到康居国之后,仍然幻想着杀回疏勒,夺回国王宝座,但是他现在已经成为一名光杆司令,他极力游说康居国王,并最终向康居国借到了一支军队。元和三年(86年),前疏勒王忠率领借来的康居军队,驻扎在损中,并秘密使人前往龟兹国,密谋与龟兹国联手夺回疏勒。他的如意算盘是,先向班超诈降,争夺班超的信任,然后与龟兹军队内应外合,占领疏勒。
前疏勒王忠诈,可是班超比他更诈!班超有自己的报情网,提早获悉了忠的阴谋,于是他将计就计,假意允许忠的投降。忠大喜,便率少数人马进入槃橐城,而将大部队留在城外埋伏。班超故装不知情状,大摆酒宴,女乐歌舞,觥筹交错,把忠灌得醉熏熏的。班超见时机已到,当即一记暗号,一群武士冲了进来,把忠等人全部擒下,忠一吓之下,酒意全无,忙对班超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班超冷笑道:“你这个恩将仇报的家伙,前番叛变,本长史既往不咎,而你居然领康居兵,暗地里与龟兹互相往来,还暗设伏兵,本长史可有说错?”忠默然无语,班超喝令推出斩首。然后班超率军突袭忠所带来的康居军队,康居军队被杀个措手不及,被击毙七百余人,其余人逃回康居国内。
第二年(87年),外部形势对班超更为有利,这一年,鲜卑军队入侵北匈奴,北匈奴惨败,优留单于被斩杀。北匈奴的惨败,对归附北匈奴的西域国家是一个莫大的震动,这些国家包括龟兹、焉耆、姑墨、温宿、尉头、莎车等。
班超敏锐地发现,收拾莎车的机会到了。
章和元年(87年),班超调集于阗、疏勒等国的军队,共计二万五千人,开始进攻莎车国。这是班超到西域后所发动最大规模的一次进攻。莎车国的位置正好在于阗与疏勒之间,这根钉子不拔除,则南道不能畅通。
莎车国紧急向龟兹国求援。
在班超的指挥下,联军对莎车王城发动强大的攻势,莎车人坚守城池,坐等龟兹援军的到来。此时,龟兹国王自己率龟兹军队,派遣左将军率温宿、姑墨、尉头三国联军,共计五万人,昼夜兼程,开赴莎车国。龟兹等国的援军总兵力为班超的两倍,来势汹汹,而于阗、疏勒等国的军队,向来对龟兹军队怀有恐惧之心,怎么办?
班超召集将校与于阗王开会,共同商讨作战计划,多数将领都认为应当放弃对莎车的进攻,军队返回国内休整。但是班超夺取莎车的意志不变,他在会上提出一个大胆而冒险的作战计划:假装撤退,令莎车人丧失警觉心,然后再杀个回马枪,一举端掉莎车国。
这个计划非常冒险,因为一旦出现差错,内有莎车守军、外有龟兹援军,班超将会陷入极大的被动之中。因此班超周密安排了这个计划的细节。
第二天,联军分两路撤退。班超率军向西疏勒方面撤退,于阗王率军向东于阗方面撤退,临行前,班超制造撤兵混乱的局面,还故意让莎车的俘虏们得知撤退的方向,让一部分俘虏有机会逃跑。这些俘虏将情报汇报给了莎车王,莎车王听罢大喜,想当然地认为班超是得知龟兹等国五万部队前来增援的消息,自知不敌而逃跑的,便派出快马紧急通知正在行军途中的龟兹王。
龟兹王闻讯大喜过望,既然莎车王城已经解围了,他的军队便不急于入城,龟兹王知道班超善于守城,他心中暗暗得意地想:“班超啊班超,这回你可要栽在我手里了,现在你在莎车国内,无城可守,我便在旷地中截击你,看你如此抵挡?”想到这里,他命令温宿王急速率领八千骑兵,赶赴莎车国的东界,务必截住于阗王的退路,自己则亲率一万精兵,急驰莎车国的西界,坐等班超军队返回疏勒。
龟兹王想在野外与班超进行决战,然而这恰恰中了班超的诡计。
班超率军撤出莎车王城后,慢吞吞地行军,并派出侦察兵密切观察敌人援军的动向,当他得知龟兹王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后,马上停止行军,派人与于阗王取得联系,约定当天晚上两路军队重新杀回莎车王城。
天将晓,鸡鸣时分,班超的大军连夜行军,杀回莎车王城之下,随即发起总攻。莎车人以为班超的军队早已远遁无踪,说不定正遭龟兹军队截击,哪曾料到这么快便杀了回来。这人啊,一松懈下来,士气很容易就丢失了,莎车兵营内的士兵有的睡眼朦胧,有的还在睡梦中。班超的大军一鼓作气,攻破莎车王城,捣破莎车兵营,莎车军队一片混乱,慌不择路,稀里糊涂便成了刀下之鬼。是役,莎车军队被击毙五千余人,其余部队缴械投降。班超这个冒险的作战计划大获成功,莎车王向班超投降。
还在边界等侯截击的龟兹诸国援军苦等了一天,没有见到班超大军的影子,却传来莎车国已经被攻破的消息。龟兹王大惊失色,莎车一丢,意味着从于阗经莎车到疏勒的通道已经全部被班超所掌控,龟兹王虽然手握五万重兵,但是莎车陷落,五万军队的补给便成大问题了,没有粮食,五万大军很快便会丧失战斗力。龟兹王长叹一口气,下令班师撤退。
莎车战役,是班超在西域指挥的最重要的战役,此役既是智胜,也是险胜,如果班超无法迅速攻破莎车王城,那么结果难以预料。班超在此役中充分利用军事欺骗,调动敌军主力,化被动为主动,在敌人认为最安全的时侯猛烈一击,从而扭转战局,夺得胜利,这堪称是班超军事生涯中的代表作。
从此班超威震西域。
来自北部的龟兹势力被扼制了,但是西部的大月氏国却是巨大的威胁。
月氏国前文已述,即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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