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起叹道:“先生不必如此,我们信的。”黄金仙道:“眼见为实。”一眼瞥见祁恬肩上斜挎之玉月宝弓,喜道:“难不成你有什么破魔法力,妙哉!我将此砖往空中抛去,你用箭射它下来。”大吼一声,手中金砖蓦然升起,直直往半空飞去。
祁恬笑道:“如此甚是容易。”弯弓搭箭,觑准之后,轻轻松手,便看一道眩白雷电破云穿雾地扎去,珰啷不绝,许多砖屑如瞒天花雨,纷纷落下。胡媚娘随意拾取一小块觑看,道:“里外都是真金,成色也极其不错。”黄金仙闻言,洋洋得意。
他一者怠慢,不在花厅看茶摆宴,招待几位客人;二者睥睨,也不差人细细打点厢房,请杨起三人稍事休息,穿过十八回廊,来到一间密室。小门打开,里面无桌无椅,无床无柜,尽是狭长台阶,径直往下,不知通往何处地府?
黄金仙自在前面引路,口中除却如何富贵之语,再无他话。杨起心中疑窦丛生,好奇亦然炽热,再看二女,挤眉弄眼,微微嬉笑,相顾小声道:“不想夜叉王那等好汉的邻居,竟是如此一个土财主。”
黄金仙再开一扇小门,此门不同凡响:上刻四海尊龙戏明珠,下镌五彩凤凰游瑶池;左边是南极仙翁龙头拐,右边是福禄三星喜相逢;板面平整皆黄金,炫耀日月玛瑙石;都知九霄南天门无比气派,孰料地窖黄金阁别有洞天。进得门内,众人啊呀一声,瞠目结舌,原来里面宽阔无比,地面之上,尽皆簸箕,千万不止。
再看其内,俱是黄金甲虫,密密麻麻。祁恬讶然不已,旋即恍然大悟,道:“难怪他如此有钱,却是饲养这黄金甲虫之故。只是此地远离各处城镇,便是有了许多的黄金白银,又有何用?”却看那黄金仙在簸箕之间来回走动,指挥千百木偶童子撒播黑土黄泥,权当喂食。
胡媚娘见簸箕正中,两根石柱之间,立有一座台基,上面供奉一座袖珍宝塔,不觉愕然,待走近几步有意窥察究竟,蓦然一阵天旋地转,踉踉跄跄往后退去,险些跌倒。
祁恬急忙搀扶,道:“姐姐,你怎么了?”祁恬面色苍白,在一张椅子坐下,喘息道:“妹妹,这,这宝塔不同寻常,好似一只大手捉来,叫我心惊肉跳、气血沸腾。”
黄金仙瞥她一眼,道:“莫非你是妖怪不成?此物唤做香挈塔,乃是天地之间的一件降妖伏魔的宝贝。”杨起挡在胡媚娘跟前,将干莫小匕幻为三尺青峰,教其双手握柄,默念玄机法诀,正将体内的妖元气遮蔽。香挈塔因此无迹可寻,便收敛除妖杀意,再看媚娘神情,渐渐平复,血色红润。
祁恬道:“这宝贝如何在此出现?莫非此地有恶妖为怪?”
黄金仙笑道:“不错,山中有一半鬼半妖之物,唤做‘嗜血尸魔’,法力高强,恐怖之极。”面色略有忧愁,低声道:“这几日山中尸气更甚,只怕过不得几十个时辰,它便要醒来了,其时……”
祁恬问道:“那时怎样?”黄金仙不及应答,胡媚娘眉宇轻挑,抢先一步道:“莫非此地并非云中之山,而是般若莲宝佛境界之地?”
黄金仙怔然,道:“虽然是同一处地方,但名字更该已久,所谓般若莲宝,早不被人提及。”胡媚娘颤声道:“那,那香挈塔,就是灵谷佛塔不成?”见他颔首称是,不禁连连跌足,叹道:“你好大胆,擅自挪动佛塔,却惹下了无边无际的祸害。若是那尸魔果真苏醒过来,你不被它害死,也是违背了天条戒律,要被天兵天将千刀万剐的。”
杨起、祁恬二人,自与胡媚娘同行以来,首次见她如此惶恐,心中皆是忐忑不安,道:“这是怎么回事?”
胡媚娘喟然一叹,道:“你们有所不知,他富贵之极,这祸事也惹得大了。佛主成佛之前,本在九河宝莲村中修练。村中一庙,庙中有个隐者,唤做般若圣人,通天地变化,知阴阳奥妙,精乾坤挪移,善万法神通。只是其妒忌之心极重,不能容人。
佛主也有无上法力,堪堪与之匹敌,且慈悲为怀,普渡众生,宝莲村周围百里之地,凡落魄游民、疾病无辜,皆来磕拜求助,我佛无一不允,一时歌功颂德之声不绝于耳,有人当即削发剃度,甘为佛门弟子。”
杨起道:“般若圣人既然是气量狭隘之人,想必气愤无比。”
胡媚娘道:“他初时尚有几分矜持,只是悄悄使唤一些旁门左道、不甚磊落的法子,暗中破坏,但佛主有九品莲花护持,得光明正大之造化庇佑,每每都能逢凶化吉,无碍无恙。
般若圣人屡屡试却,终究无功,于是按捺不得,便撕破脸皮,约佛主于日月连珠、二十八宿遮光隐晦之日,在北雪菩提双树之下决斗。佛主本不答应,但掐指算来,此事也是他顿悟成佛、执耳灵山之前的必经之劫,万万不可逃避,只好慨然答应。”
祁恬满脸向往,憧憬道:“可惜不能亲眼看见,该是极大气魄才是。”
胡媚娘摇头道:“那种争斗,岂是旁人能够参观之?佛主座下有一位弟子,法力也甚是高强,不听世尊要其远远躲避的劝告,悄悄躲在数里之外的山顶岩石之后,偷窥精彩。
般若圣人以玄阴大法招唤漫天风雪,与佛主赤焰无极神功两相争斗,便看天地八卦彼此互攻,乾坤相噬,日月错吞,雷劈风,风不息,风裹雷,雷不断,高山压水,水浪千里,狂水蔓山,巨屑粉飞。
那弟子一会儿冻僵,一会儿烤焦,虽然极力以自身修为抵挡,毕竟不能保全,只看得皮肉销铄、灰飞烟灭。般若圣人与佛主苦斗了七七四十九天,我佛法力更胜一筹,将其重伤挫败。”
杨起啧啧道:“好厉害,好厉害。”
胡媚娘道:“我佛慈悲,用灵丹妙药喂他服下,欲救其性命,但是般若圣人偏执得紧,不肯承受恩德,转身吞食魍魉鬼草,化为亡灵,又运起诡异大法,魂魄不入地府安歇,挟带满腔的怨恨,依旧缚在自己尸身之上。
此尸不腐不烂,得三界精华,修练成尸魔,极其厉害。我佛无奈,恐周围数百里之地居民为其迫害,便施广大佛法,降之尽行迁徙安乐之所,又用灵谷佛塔镇压此怪,请动各路神仙,将般若宝莲搬至此地。”
杨起与祁恬不觉冷汗涔涔,喃喃道:“如此说来,这里就是埋葬‘嗜血尸魔’之地?那,那怪物莫非已然破开了宝塔封印,即刻就要醒来?”
胡媚娘叹道:“果真如此,莫说这般若宝莲,也就是云中之山万劫难逃,便是隔壁之宝瓶山、黄鹂夫妇、夜叉王等等,皆要受到偌大的牵涉。”
黄金仙嗫嚅道:“三位借一步说话。”引将至一间休憩小屋,将门户遮掩严实,把窗帘拉上,扑嗵跪倒,道:“仙姑救命。”
胡媚娘叹道:“我是狐妖,不是仙姑,怎样救你?你既然是此地土人,便该知晓这里的传说,为何将佛塔从尸魔坟头挪移至此?”黄金仙愕然不已,道:“都是我贪婪好财所致。”抹去一把眼泪,便将其中的原委悉数道来。
原来自从般若圣人与佛主大战之后,般若宝莲便受得天地阴阳二气的孕化,生出一种颇为稀罕的虫子,能吃土泄金,便是这黄金甲虫了。黄金仙饲养之后,得金无数,犹嫌不足,便日夜思想快速繁衍生殖这虫子的主意。
一日,他在山间游走,来了一个三只眼睛的魔君,带着一个美貌凶煞的长鞭女子,说道若是能将香挈塔移来,依靠其无上法力,可将黄金虫之一年一生,转换为一日一生。黄金仙唯唯诺诺,不敢行之。
那魔君笑道:“你害怕作甚,只要这佛塔尚在云中之山,那封禁之印便不得破解。”黄金仙大喜,连问三遍,魔君皆是一般的回答。孰料此言虚妄,香挈塔离了尸魔坟头,顿时邪气弥漫,再过不多时,尸魔便可醒来。
祁恬急道:“你不能将塔放回去么?”黄金仙啜泣道:“怎样放回去?我将此塔搬来,又照着魔君口授密诀念了一通经文,竟落地生根。”
杨起惊道:“这必定又是黎锦与秦缨唆使,他二人心思如此险恶,偏偏要掀起三界的风波,实在使可恶之极。”黄金仙只是羁绊胡媚娘,哀求道:“仙姑,你既然通识尸魔来历,想必也知晓克制之法,还请不吝赐教。”
胡媚娘亦然忧心忡忡,道:“昔日白骨将军说道此事,不过是随意而谈,三言两语,好不凌乱。你莫要一味地催促,让我想想。”
却听得门外有人捶敲门板,道:“主公,不好了,这泥土卸下,黄金虫竟变得无比挑剔,不肯食用。”黄金仙愕然,急急出去观看,见香挈塔光泽暗淡,不由脸如土色,惶然道:“这,这是山中邪气太过强盛,将宝塔与虫儿一并压抑。”
扭转身形,拱手道:“仙姑,情势危急,你可想起了什么?”既然佛塔受制,胡媚娘也不再害怕,将干莫小匕还于杨起,缓缓道:“我刚刚倒是想起了一个法子,但未曾效验,也不知能否用得?”
祁恬道:“姐姐,不管用得用不得,好歹也要试一试呀?”胡媚娘道:“听闻这般若圣人生前,天不怕,地不怕,但是成为尸魔之后,法力依旧,但秉性有些变化,最是害怕方圆炽盛之物。”
黄金仙啊呀一声,眉飞色舞,喜道:“不错,仙姑一遇既出,正是撼动我这梦中昏噩之人。”杨起道:“先生此话怎讲?”黄金仙道:“据传佛主临去灵山之时,恐‘嗜血尸魔’复活作恶,曾留下一座佛鼎,里面藏有三味真火,巧妙施用,能将尸魔化为灰烬。只是,只是……”支吾不定,颇有为难之色。祁恬脾性暴躁,喝道:“只是怎样?难不成还要尸魔醒来,你才肯说么?”
黄金仙苦笑不已,嗟叹道:“只是这鼎被藏于尸魔大坟之内,你们若要取来,少不得要进入其中,稍有不慎,便会被尸魔发觉。”
杨起思忖再三,牙紧咬咬,道:“尸魔若是洞悉这等秘密,它醒来第一件事情,想必就是要毁灭佛鼎,以除心腹大患,其时除非我佛主亲至,否则断然降不得它。要去,要去!还请先生带路。”
黄金仙闻言,魂飞魄散,惊道:“我,我也要去么?”祁恬道:“只有你知道尸魔坟冢在何处,难道还要我们花费数日时光,慢慢摸索去不成?”见他犹豫,不禁无名火起,拉扯胡媚娘的袍袖,道:“姐姐,我们也不与这尸魔为难,回到宝瓶山中,与敛财管家、小弟登上筝船,早早离去才是。”黄金仙脸色变化,讪讪陪笑道:“我去,我去还不行么?”
尸魔坟冢,正在苍古深远之地。众人赶来,见箭楼外城苔藓累累,阴寒迫人,不觉机伶伶打了个冷战,道:“观其葬礼规格,竟是帝王将相之待遇。我佛毕竟未曾亏待于他。”
见城门之上,一柄大锁锈迹斑斑,略扣二环,若衔若接,杨起挥剑将其斫为两段,用力推开大门,为祁恬、胡媚娘所搡,举步迈入。见甬道双侧,是一百零八个罗汉的浮雕刻画,眉宇清晰、栩栩如生,神态迥异,各有千秋,降龙、伏虎二尊者首当其冲,嬉笑捉弄之间,更有几分威严。
火把照映之下,尚有三千比丘僧、三千比丘尼,皆是盘膝打坐,合十祷告。石壁口顶之上,飞天长袖,往来穿梭,或是怀抱皮袍,婀娜驿动,或是雪耦玉臂,拈花微笑。
再有八部佛众,盘据九品莲花之下,抬头仰目,观看佛主讲法。杨起乍舌不已,道:“如此雕刻,委实巨大工程,便使世间帝王殁魂,论及陵寝之宏伟磅礴,只怕除了那千古一帝、好大喜功且暴戾无度的秦始皇,任汉武唐宗,也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走将小半个时辰,甬道更黑,祁恬不禁有些急躁,道:“你不是在此取了灵谷佛塔么?难道不识道路?”黄金仙道:“有些差池,却在箭楼的奉塔房中,并未深入内部。”到得前殿,见无数陶俑肃立两旁,皆铁甲执戈,七分威风凛凛,三分诡异森然。
祁恬咦道:“怪哉!我如何觉得有人在悄悄窥探?”杨起不以为然,道:“殿中只有你我四人,哪里还有什么旁者?”祁恬左顾右盼,不见异常,道:“想必是我多心了。”
杨起微微一笑,轻轻携握她的手腕,低声道:“你害怕么?”祁恬慌忙甩开,瞪他一眼,小声道:“你好大胆子,休要被前面二人看见。”佯嗔之下,面色绯红,又羞又喜。杨起道:“好,好,我往前去。”大步越过黄金仙与胡媚娘二人,在一座金甲卫士前歇下,手摸其衣,不觉愕然,奇道:“陶俑衣裳,如何皆是真物?”一指抹去,身上沾惹灰尘,竟有异样污浊气息。
他方要出言询问,却见祁恬三人脸色大变,急道:“小心。”头顶一阵呼啸,不及思忖,弹腿跃开,只听得后面一阵轰响,却是陶俑手中的大戈陡然落下,插入地中,将青石砖块裂成数许。
杨起惊道:“好险,好险。”言罢,看陶俑双目睁开,神色魍魉阴寒,铁戈被它轻轻提起,一展刃茫,斜斜往自己劈砍而下,又快又准。杨起心惊肉跳,慌忙跳开,大声道:“莫非这陶俑俱是活物?”不敢大意,一展手中干莫小匕,三尺宝剑往它腰间堪堪斫去,将其断为两截,喝道:“我怕你不成?”
胡媚娘嚷道:“一个陶俑你不怕,若是数百扑来,如何不怕?”杨起颇为讶然,咦道:“你说什么?”便见两旁如暗雷涌动,一阵沉闷踏落之音,陶俑拨开帷幕布帐,往四人汹汹逼来。
杨起暗呼不好,道:“如此势众,打将不得。”黄金仙双足颤栗,道:“打不得,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还是逃命要紧。”一番窥看,见主座后面尚有道路,招呼一声,慌忙拔足狂奔。
杨起一手拉着祁恬,祁恬拖曳胡媚娘,前后相衔,首尾联系,急急跟随。陶俑见状,亦然紧追不放,鱼贯而入。只是双壁间隔狭窄,哪里容得簇拥推搡,一时彼此混乱,各各纠缠,反倒自我摔跌了不少。
来到中殿,宫室格局与前殿相仿,只是左右宽敞三分,前后修拔数丈,两旁也有泥像看守,锦袍软甲,似若贴身侍卫。黄金仙颤声道:“只盼它们鼾眠,千万不要醒来。”当啷之声不绝,却是它们身体摇晃,拔出腰间大刀。
众人相顾惶然,跌足道:“苦也,苦也,此番前有狼,后有虎,怎样是好。”杨起不敢近战,施将驱剑之术,寒光过处,碎屑纷纷,可惜敌人众多,难以计数,这般杀敌,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此刻前殿陶俑扑进,长戈带风,英雄骇魂。
说来也怪,中殿之士见着前殿之卫,木然之脸,陡现忿怒之色,长刀撇下杨起四众,反倒张口作势,虽说无声,分明呐喊之状,齐齐转身往它们扑去。
陶俑初时有些畏惧,处处规避,待己方阵中接连数人倒地,便再也按捺不得,挺将长戈还击,撂损一二泥像。至此一发不可收拾,两帮人马,便在杨起头顶杀作一团。
胡媚娘略一思忖,笑道:“是了,前殿兵卒窜入中殿,本意捉拿我们,捍卫陵寝安全,但中殿禁军不识,以为它们造反,便极力阻拦,如此一来,都是忠心耿耿,因为误会,反倒自相残杀。”祁恬无意听她解释,急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遂按下弓箭,弯腰俯身,小心蹲伏前进,来到了九龙九凤的屏风跟前,不禁愕然。只见墙壁巍巍,偌大石块封合无缝,再也没有逃亡的道路。
杨起叹道:“这正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了。”胡媚娘双手在壁上忽而推撞,忽而磕打,稍时笑道:“无妨,不过是寻常的机关罢了,怎会无路?”看着一个龙嘴奇异,奔跑过去,将其胡须轻轻扭转,便看墙上嘎吱鸣响,果然开了一个齐齐整整的豁口,里面几盏宫灯,下面却是一个颇大的竹篮。
祁恬见内中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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