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袍长须的汉子当啷一声,掏出日月双环,沉声道:“还请千足仙驾能够三思而后行,黑吃黑纵然能够快速生财,但我北方戎狄一族,个个俱是凶悍无比的勇士,不怕生死,不畏强暴,这笔巨款吞咽,只怕不能果腹,反倒噎着喉咙。”二人左右分立,成犄角之势,正将千足虫夹在中间。
千足虫哈哈怪笑,道:“与你们说道理,就说不通么?有趣,有趣,若要兵斗拼命,我也不是省油的灯,只好相陪了。”那二人愕然,厉声道:“你,你……”千足虫神情狰狞,道:“听闻不远那辉照山前,正有神官巡逻察验,无论你们是否带着粉末回去,若是被他们捉住,终究不是好事,索性杀人灭口。”
红袍虬髯的汉子大怒,骂道:“狗贼,拿命来。”一刀往前,当头砍下。蓝袍长须的汉子急忙接应,双环挺出,削斫相交。二人合璧,果真是气势汹汹,杀意腾腾。
千足虫不慌不忙,笑道:“野猪再是凶悍,又岂是猛虎的敌手?”幻出一柄长剑,架住红袍虬髯汉子的大刀,顺势转到他的身后,一掌拍出,震得他一个踉跄,便往蓝袍长须的汉子撞去。
蓝袍大惊失色,恐伤了同伴,日月双环撤回,陡然脱手而出,一分一合,各自在空中划着一道弧线,绕过半圈,却往千足虫肋下插去。红袍站稳身形,又羞又怒,骂道:“有本事就硬碰硬的打斗一番,耍巧躲避,又算得了什么本事?”
千足虫哼道:“若是硬碰硬,你们也是难以匹敌,徒然现丑罢了。”平地一个鱼跃翻起,左边一剑,刺中月环,将其磕碰回去,手腕旋转,反手端端一剑,正斫在日环圈上,又抬腿一踢,便见其滴溜溜滚向洞壁,反弹跌宕,蓝袍伸手抄起,暗暗惊讶。
红袍道:“他的本领小觑不得,万万不可以寻常招式应付。”言罢,变身为一头大熊,浑身上下,黑毛森森,胸前月牙白标;血盆牙口,垂涎欲滴,四爪尖锐,状若锋钩,高约一丈半,嚣张逼人。
蓝袍长须者喟然一叹,道:“不想却走到了如此的地步。”口中念念有词,招徕一股雾息,待白烟散去,便看得一只银毛大狼咆哮睥睨,凶猛无比。文丽低声道:“戎狄之人,小幼便修习法术,且崇尚自然万物,专能变化各种森林猛兽。”胡媚娘微微叹道:“他二人变化猛兽,对手原型却是巨型恶虫,只怕依旧不能匹敌。”
千足虫愕然,继而哼道:“我原本以为你们尚有几分聪慧,不想却是那不知死活的浊人。嘿嘿!你们不要招式上见分晓,其实我也轻松。”呼吸吐纳,瞬间幻为原型,昂首站立于熊、狼跟前,高出一大截,更显得极其壮硕。
大熊按捺不得,怒吼一声,人立而起,便往千足虫扑去,双臂抱住它的身子,左右摇摆,欲将其掀翻在地,再置之于死地。孰料千足虫身体沉重,如盘山大石,巍然不动,见大熊累得气喘吁吁,哈哈笑道:“你疲惫不堪,我来帮你歇息如何?”
一钩舞下,若弯月大刃,扑哧一声,正插入胸背,顿时皮肉外翻,骨折体裂。大熊惨叫一声,颓然倒地,收了变化法身,还是汉子人形,鲜血汩汩流出,渗透衣袍,更添无数赤红。银狼见状,惊骇不已,大吼一声,张口便往千足虫咽喉咬去,思忖得那里正是其要害所在,倘若得手,还不致命么?
千足虫见它跃来,疾如闪电,心中也是一惊,数十钩爪就去挠它,但皆不能阻拦。银狼觑得空隙,上下两排牙齿紧紧钉住虫喉,不肯罢休,却不知那虫甲厚实无比,强硬更胜钢板铁锭,几乎将双颚崩碎,也不能送牙齿穿透。
蓝袍叫苦不迭,方要撤退逃亡,听得后面风声呼啸,数十钩爪破云击雾,扎在自己身上。千足虫叫道:“你也去罢。”略一叫力,竟将蓝袍撕裂为无数血肉碎屑。众人在墙后偷窥,禁不住啊呀一声,面面相觑,暗道:“它好不残忍,却将他碎尸万段了。”
只是如此一来,曝露了自己的行踪,再也隐藏不得。千足虫喝道:“是谁,还不给我站出来?”见杨起六人奔出,不觉讶然,咦道:“你们还没有死吗?怪哉,怪哉!我手下那些虫蛭却到哪里去了?”
祁恬心中骇怕,犹然不甘示弱,冷笑道:“这还用说吗?自然是被我们悉数剿杀了。”千足虫半信半疑,一时之间,又看不得什么破绽,便道:“我这壁后还有许多毒虫,你们若要领教,尚可让你们如愿。”
众人闻言,皆手足无措,唯独杨起神情凝重,道:“我已想出了对付你的法子,你要是愿意束手就擒,我等也可歇手停战。”
千足虫瞠目结舌,半晌方才回过神来,呸道:“好一个娃娃,不知天高地厚,没有天上的雷电相助,你怎能降服于我?实在是可笑之极,三界第一的谬论是也。”祁恬、胡媚娘、黄松、青衣、文丽俱是讶然,暗道:“他果真有了克敌制胜的法子么?”俱是惴惴忐忑,七上八下。
千足虫见他平眉顺目,胸有成竹,不似玩笑,心中暗暗一凛,本待突击,此刻反倒有了许多的顾虑,一时之间,竟然动弹不得,瞥见红袍遗物,便是那柄大刀,心念一动,大声道:“是么?我便站在这里不动,且看你怎样杀我?”一爪钩住刀柄,便往杨起掷去。
杨起纵身跃起,堪堪躲避,手中的干莫小匕应声而出,正是驱剑之术,径直往其胸口扎去。千足虫不敢大意,伸臂抵挡,虽然有硬甲护卫,却难当干莫青锋之锐利,顿时划开一道伤口,不是甚深,亦然不觉得什么疼痛。
它不觉冷笑道:“这就是你杀我的高明法子么?”言罢,又被拉了几道口子,心中渐渐有些恚怒。杨起嘻嘻一笑,道:“打你是打不过了,我们还是逃吧?你体裁巨大,我们专往那狭窄的通道跑去,且看你怎样追赶?”
做势欲走,不过几步,听得背後千足虫怒道:“想走,没那么容易,我追你不得,自然有其余毒虫血蜘之类待劳。”口中喝念莫名法诀,便看四面壁上,又爬出了无数的毒虫蛭类,密密麻麻,数目成千上万。
众人魂飞魄散,却听得杨起哈哈大笑,道:“好一个心狠手辣的仙驾,终究是妖怪秉性,嗜血无情。只是你这手下有个偏好,你可知悉?”
祁恬灵光一闪,顿时明白杨起用意,喜道:“不错,它们爱食受伤的同类。”话音甫落,便看群虫簇拥地面,竟将千足虫团团围住。千足虫恍然大悟,后悔不及,急欲脱身,但四面八方皆是饿虫虎视眈眈,哪里能够逃得?正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第四十二章
便看群虫或是扭动身躯,或是振动明翅,俱蠢蠢欲动,忽而看得一虫按耐不住,率先爬出,遂怪叫连连,急急扑上,就要活活地吞噬撕咬。千足虫护甲虽厚,也难抵无数虫口肆虐,嘎吱之声不绝於耳,纷纷龟裂,那虫子得了缝隙,就势钻入,寻着血肉就是狼吞虎咽。
千足虫拼命挣扎,凄厉惨叫,偌大的一个身子轰然倒地,被毒虫覆盖无间,犹然抽搐不已。众人不忍再见,纷纷出洞,又用巨石封住洞口,叹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它养群虫害人,却因此丢弃了自己的一条性命,也是报应。”
文丽道:“如今真相大白,我也要去引神官下得那罩锭崖下,取出禁物。这山中毒虫毕竟后患,还须请来大仙重神好好清理一番。事不宜迟,我先走了,日后有缘,再与各位相见。”踏云而去,瞬间化作一个黑点。黄松道:“前面便是辉照山了,各位,我们也启程罢。”回到筝船之上,扯帆西去。
“破云穿雾披落月,风餐露宿饮残雪,妖魔鬼怪齐相伴,扑颠摔跌缝补靴。暮鼓晨钟果未证,昨夕今朝功尚缺,真赤诚挚犹努力,晚雨昼尘谒宫阙。”
筝船趁夜西去,大帆飘飘,采风撷云,不过百里,便是那日夜思幕之辉照神山的所在,此刻天色破晓,东方大白,一片云蒸霞蔚的景致。众人停泊于山脚下一处瀑布玄台,顺着环山小道行走,不过数百部,绕过一处山弯壁凸,见得一座山门,不似寻常岩石雕刻,而是圆木原材捆扎而成,尚有细枝微叶粘附其上,倒也清香素雅。
拾阶而上,渐渐看到一处小庙,两旁石狮调皮,神情雀跃,不能镇邪压恶,却如掬笑迎宾。一块牌匾,书道“品茗寺”三字,字迹沧桑,若绿茶悠然,杳林意韵扑面而来,不觉教人心神松弛。
遂轻轻叩敲庙门,不多时,听得嘎吱一声,门缝隙开,当中探出一张娃娃脸,有小沙弥过来接引,听闻得来意,不觉愕然,道:“原来几位施主是从那东方神州而来,想必一路之上,吃了不少的苦头。”杨起笑道:“苦则苦矣,好歹熬到了尽头。”
祁恬心情舒畅,道:“不错,要是见得大仙金面,听他讲述秦樱入魔的种种机缘,传授消惑解救之法,再是辛劳疲惫,那也是值得的。”黄松、青衣左右分立,俱是满脸的喜色,附和道:“不错,不错。”
小沙弥眉头微蹙,欲言又止,颇似为难,被一旁胡媚娘瞧出了端倪,柔声道:“小师父,你若是有话,不妨明言。”沙弥见遮掩不得,叹道:“你们辛苦而来,想必心中焦急万分,恨不得早日上得峰顶云仙坛,求见赤足大仙。说来不巧,道路阻碍,未必能够如愿。”
杨起大惊,道:“小师父这话怎讲?”沙弥道:“各位施主先进庙来安歇,具体情形,还请方丈细细道来。”
他引着众人越过中殿,踏上青砖道路,自那浓郁院树密丛之间穿过,在罗汉堂外一间厢房停下,与里面的两个小和尚议论一番,安排杨起等人坐下,稍事休憩,又奉上清茶,便急急往方丈之处通禀。
那茶盅甚是精巧,纹刻翠竹细花,颇为精细,细细观之,若绘有小虫,竹间飘扬之物,有落叶,有彩蝶,彼此追逐,难分伯仲,待揭开盖来,一阵浓郁香气扑鼻弥漫,沁人心脾,不觉啧啧夸赞,道:“好茶,妙茶。”
一个小和尚嘻嘻笑道:“我们这里唤作‘品茗寺’,茶材及泡制的功夫都堪称一流,便是那赤足大仙,也三天两头地下来谈经说法,实则留恋此地的茶香罢了。”
杨起哦道:“大仙也常来此处么?”小和尚道:“昔日是的,只是忠犬寨、门神楼,还有那万色阁建立以来,他从此就被困在云仙坛中,再也不能轻易出入。”
祁恬好奇,道:“什么万色阁,这名字好不诡异。”小和尚方要作答,听得外面脚步声响,恭恭敬敬侍立门畔,道:“方丈来了。”众人不敢怠慢,纷纷起身迎接。
便看外面进来一个老和尚,长眉三尺,似冰天雪柱,皓须髯髯,垂及腰身,正是银华璀璨;身披一件红黄袈裟,宽而不肥,松且不懈,金光闪闪,更显宝象法严;手执一根玲珑铃铛禅杖,轻轻摇晃,响当悦耳,可通灵台神明,能驱污秽邪浊。
只是年岁太大,步履有些蹒跚,被小沙弥搀扶,合十道:“阿弥陀佛,听闻施主从那东方中土而来,实在是稀客。老衲无嗔,乃庙中主事,不知各位尊姓大名?”诸人报上姓名。双方寒喧礼毕,各自安座。祁恬性急,便问那万色阁一事。无嗔大师不禁莞尔,抚须谈论,娓娓道来。
原来赤足大仙升天之前,本是村中的一位财主,俗姓王,平日里乐善好施,扶危济困,后娶妻龙氏,也是性情豪爽、耿直痛快,亦然愿意帮助他人,尤其看不得人家弱妻为悍夫欺负,但凡撞见了此事,必要插手干涉,穷根究底,如此以来,村中乡人皆呼他夫妇为“慈悲善人”,甚是敬仰。
王财主欢喜功名,苦读钻研,饱读诗书,先是中得一个秀才,后来参加省城乡试,屡考不中,一怒之下,在客栈打闹刮噪,被官府捉拿,打将一通板子,罚金五百两,被轰赶离境。
他在乡间小道落魄行走,伤神亡意,蓦然生出求死之心,便往路边小河跳去,待淹得奄奄一息之际,却看得翠柳之上,纵下来一介卷发的大僧,将他救起。王财主清醒之后,不觉嚎陶大哭,说道天地报应,以为好人有好报,自己一心向善,为何却如此不顺利?
那人听罢,不悯反笑,道功名利禄本粪土,执著其中粘惹臭,自言本是西方佛主驾下接引尊者,见王财主颇有佛缘,何不就此遁入空门,青灯礼佛,诵经净心,从此极乐逍遥,再无红尘烦恼。
口谒道:“功名好,转眼成空都没了,来时赤条条,何必官场笑?娇妻好,也是红粉骷髅跳,不若童子清爽身,去时依旧清风扬。”王财主如醍醐贯顶,瞬间大彻大悟,于是拜接引尊者为师,受得几本佛经,高高兴兴回家修行。
龙氏亦不是贪恋虚荣之人,见他不想纠缠科举,甘愿归返乡田村野,也不气愤懊恼,以为从此夫妇和睦度日,生儿育女,也是快乐融融之事,得此念头,心中反倒有了几分窃喜。
但过得几日,见她相公于庭中建立小小佛堂,未免有些惴惴不安。十年以后,王财主功德圆满,又得太上老君指点,修成半道半佛之体,白日羽化飞升,肉身成圣。
临行之前,留书一封于那龙氏妻子,言道彼此十数年的夫妻之缘,已然怠尽,从此各安天命才是。龙氏大怒,将书信撕将得粉碎,先把看门的黄狗牵来,用竹篾重重抽打责罚,骂道:“你是看护之犬,如何就这般放着男主人去了?”又用黑色笔墨,将贴门的两位门神涂抹得污七抹黑,呸道:“请你们过来,殷勤供奉,终究都是枉然,不过一群废物而已。”
她心神渐渐平复之后,有了一个念头,立誓修真,待成仙以后,便追上天去,寻着丈夫讨要一个公道。修仙求道谈何容易,不想说来也偏偏巧合,这龙氏前世迥异,乃昆仑山西王母的伺候婢女,因脾性暴躁,与看山仙鹤发生了争执,冲突中不慎踏坏孔雀如意,因此被天帝贬谪下凡,投胎于龙家,养大成女,又嫁入王府主内。她先天仙缘,不过数年,果真得道,入了仙籍,法号“碧瑶仙姑”。
祁恬咦道:“他们成仙为神,该是多年以前的传说了。”灵光一闪,奇道:“忠犬寨、门神楼、万色阁之设立,又是何时的事情?”
无嗔大师知悉她的心思,笑道:“也就是三月之前。”见众人甚是讶然,又道:“碧瑶仙姑上天之后,四处寻访赤足大仙,不说再续当年夫妻之缘,只求了断昔年鸳鸯之恨。赤足大仙闻讯,四处躲避,不敢相见,她倘若上得九天,他便逃匿四海;她要是追到海角,他即遁往天涯,每每总能抢先一步,不教旧妻得逞。
碧瑶仙姑胸中郁闷之极,回到昆仑山,向西王母倾吐衷肠,不知不觉喝下穹庐酒酿,昏昏睡去,一觉就是一千六百年。醒来之后,听闻赤足大仙在辉照山中定居,便急急赶来,设下万色阁。
此阁促狭之极,但凡上山拜谒大仙者,皆被强行拉入阁中,以绝色无双之佳丽、羞花闭月之美女色诱,若是不为所动,可上得峰去;否则那一帮女子即刻翻脸,提着粗壮木杵,就是好一番的痛击狠敲,将‘不良’之徒轰下山去。”
祁恬拍掌笑道:“有趣,有趣,那忠犬寨与门神楼,也是碧瑶仙姑驾设的么?”无嗔大师摇头道:“非也,忠犬寨与门神楼,分别是看门黄狗和那两位门神建立,他们受了责打,心中委屈,将一切罪过根源皆推到了赤足大仙身上,见龙氏如此作为,于是纷纷效仿。你们要是过去,除非诉诸武力,将之打败方可。”
胡媚娘笑道:“我们是女子,想必万色阁也是无可奈何的。”双眼似笑非笑,便往杨起瞥去。祁恬也把一双汪汪秋水探来,哼道:“我要是撞见如此男子,不用木棒,专用弓箭,决不宽怠。”
杨起见她们唱和附应,心中甫惊,有些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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