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匪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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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匪王-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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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五花大绑最不痛苦,却是绑死刑犯的。它的全部奥妙在于人的后脖部位有个活扣,以防犯人死前呼叫,一抽活扣,就什么也喊不出来了。

多年后,我爷爷同我说起这事,我还挺惊讶的,就说,怎么张志新临死前还被割了喉呢?敢情这五花大绑被废除是一种进步了。我爷爷沉吟良久说:“还是不进步的好……”

还有一种叫“参头法”。此刻,那位捆人“老师”正耐心地教两位还乡团员在一个贫农团员的身上试验。那认真劲一如他半年前在地主、富农们身上学捆人。这“参头法”的最大优点就是共有三个活扣。而三个活扣又各有用处,动动这个,身上的某个部位就会被拉紧,动动那个,人的身体的另一个部位就会拉紧,这是专门对付那些不听话的犯人的。若是三个活扣一起拉紧,人就快玩完了。

魏启亮又说:“还有个捆法叫‘四马攒蹄’,不过今天没用上,这里全是男犯……”

“什么意思?”我爷爷侧视了魏启亮一眼。

魏启亮一边让我爷爷回屋喝茶,一边说:“我没别的意思,我是说那是对付女犯的,就是把人的双腕双踝,反扭过来捆住,人一点也动弹不得,男人想怎么样就怎样,俺二妗子她……”

魏启亮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戛然而止。

“你二妗子她怎么了?”

魏启亮嘴里支吾着,但眼泪还是滚落下来:“俺二妗子她……她死……死……了。”

我爷爷眼一黑,差点晕倒在地:“那你表妹呢?”

说到曹操,曹操便到。随着一声“表哥,我让你办的事呢?”门外走进了一个姑娘,腰里扎着一根武装带,武装带上右边别了支小手枪,左边别了把剪子。

我爷爷一惊:“雅丽呀,你这是……”

那雅丽没有久别重逢后的激动,就好像我爷爷这半年里一直住在关家桥,俩人天天见面:“噢,三叔来了……哎,表哥,我让你办的事呢?”那口气好像她才是还乡团大队长。

魏启亮急忙说办了办了,转而又低声告诉我爷爷:“您老别见怪,打我一还乡,她就变成这样了。”

我爷爷心里直嘀咕,这不和疯子差不多了吗?

“啊,苍天啊,竟有这事?”我爷爷仰天长叹,泪如雨下。

魏启亮说,还有更狠毒的,有一天晚上,滚地蛇等几个积极分子摸到了破谷仓,要糟蹋雅丽,被雅丽用剪刀刺伤了手。在这危急时刻,雅丽的母亲挺身而出,说她还是个闺女,将来要嫁人,要来就找我吧……

我爷爷再也听不下去了,他痛苦地抱着头蹲在了地上:“造孽呀,造孽呀……”

接下来的介绍使我爷爷更加毛骨悚然。还乡团一回来,雅丽第一个向她表哥要了一支小手枪,带着一个班的还乡团士兵挨门挨户地抓当时糟蹋她母亲的人。除了滚地蛇逃脱外,其余全部被抓。

报复继续进行,几被“艺术化”——

很多人肯定预测到了,雅丽的下场也不会好了。你猜对了,她同样死得很惨烈,1948年4月,潍县战役中,城破之际,她用自己随身携带的那把剪子猛戳自己脖颈十一刀,自戕而亡!

魏启亮也死于此次战役。魏启亮及他的手下拼至最后一颗子弹,最后身中五弹气绝身亡。当时,潍县城里集中了所有的周边各县的还乡团,他们知道,一旦被俘虏会是什么下场,所以个个拼死抵抗,无一投降!

。。。。。。

当天晚饭时,魏启亮就在我爷爷喝的稀粥里下了点蒙汗药,当夜就把睡得正香的他老人家送回了崮下村。他嫌他唠唠叨叨的碍事。

我爷爷被送走后的几天里,关家宗祠前的那棵大树上的人头就增加到了26颗!

这些事对我爷爷刺激太大,多年来只要一提起来,他就浑身发抖,直冒冷汗,并不由自主地抛出老子在《道德经》中所说的名言: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第四部分

第41章

桃花开杏花败(1)

“桃花开杏花败,栗子开花炸咸菜。”这是一首民谣,一种生活流程,也是一个季节。

在这个季节中的一天凌晨,杂乱的脚步声及翻墙声惊醒了县城南关菜市街东口的一个小院落。

凭着早年养成的警觉,一枪准一个鲤鱼翻身跃起:“谁?”

“县公安局的,别乱动!”

“公安局?”一枪准颇感纳闷。

“对!你就是李丰收吗?”

“是呀。”一枪准一直没有个大名。这李丰收还是我爷爷给他起的。他当时还挺高兴,说三年丰收一次也行。

“请跟我们到局里走一趟。”几个人端着枪站满了屋子。那时的公安人员同军人穿一样的衣服,只是左臂上有个“公安”字样的臂章。

“俺没犯什么事呀?”一枪准的老婆吓得呜呜大哭。

“他以前是土匪。”

一枪准多少有点明白了:“俺是‘遣散’人员,跟复员差不多呀,还分了200斤小米呢……”

“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少废话,带走。”

“贵他娘,伺候好媳妇,她可怀着咱的孙子呐……”一枪准大声嘱咐着,上了门外的胶轮大车。

这是1951年的春天,沂蒙县根据上级领导的统一布置,掀起了镇压反革命的高潮。早在1950年7月,中央就对各解放区下达了镇压反革命活动的指示,但各地行动不快,“心不狠,手太软”。延至10月,中央又下达了《关于纠正镇压反革命运动中右倾偏向》的指示。1950年12月,各地开始大的行动。

一枪准被关押在了县公安局的临时监守所里(现城南十里沟派出所)。54岁的李丰收在这里度过了他生命中的最后13天。他属于那种“抓得快,审得快,杀得快”的“三快人物”。尽管35年后平了反,但他的老婆、儿媳和即将出生的孙子却为此遭了大难。

“这不是卖青萝卜的李大哥吗?怎么?你也进来了?”难友中有认识一枪准的。

“俺……俺……唉,谁知道……”一枪准叹了口气,蹲在了旮旯里。

“你是不是得罪人了?”有人悄声地问他。那个时候只要有人举报,哪怕是匿名举报,公安局也会马上就抓。

“我卖我的青萝卜,能得罪什么人?”当年遣散时,一枪准曾想带着老婆、孩子回昌乐老家,但我爷爷劝住了他,我爷爷说:“你回昌乐干么?再种西瓜?你能吃得了那苦?再打兔子?你还能有以前的枪法吗?你胳膊那伤能吃得消?你干脆就在这沂蒙城里落户算了。你这200斤小米,反正吃不了,不如用它当本钱做点小买卖,吃上饭算了。再说,弟兄们生死与共多年,好歹也有个照应。”一枪准一想也是,就听从了我爷爷的劝告。

一枪准还算有经营头脑,他决定专以贩卖潍县的青萝卜为生(又名潍县青)。说起潍县的青萝卜,那可是跟老潍县一样齐名。这种萝卜呈柱形、细长、皮青绿、外着白锈,入土部分为白色,但只占身长的四分之一。每根约一斤重,大小适宜。该品种肉质紧密、颜色翠绿、先辣后甜,甜而多汁,落地碎,触刀裂,秋天收获,可贮存一冬,开春还不易糠心,能吃到来年阳春三月。潍县青草卜以白浪河、虞河、潍河两岸及北宫一带出产的为佳。我们老家就有“烟台的苹果莱阳的梨,赶不上潍县的萝卜皮”一说。

一枪准看准了这种物美价廉、薄利多销的产品,他买卖做得很大,挖了个很大的地窖子,每年冬天里都要存上几千斤,可以一直卖到过年好长时间。凭着自己的辛苦,一家人的日子过得还不错。

惟一让一枪准感到伤心的是,他的大儿子大贵今年二月里死了,死于伤寒病,死时才24岁。大贵属兔,所以一枪准就总认为是自己过去打死的兔子太多,妨的。

好在大贵的媳妇已怀胎十月,马上就要生。这又给一枪准带来了一线希望:“只要给我生个孙子,我李家有后,我死而无憾……”

。。。。。。

审讯出奇的简单。公安局一口咬定一枪准解放前干过土匪。

一枪准进行辩解:“我们不叫土匪,我们是水浒梁山的那帮好汉,是义匪。”

“胡扯,土匪就是土匪,哪里来的义匪?”

一枪准就硬争:“是的,是义匪,这是国民政府王县长亲自说的。他还请我们大掌柜的喝酒哩……”

“住嘴,国民党的县长没有好玩意!”

“反……反正我没有图过财,害过命。我没人命……”

“可你砸过妓院,差点打死一名妓女。那是我们的阶级姐妹。这是阶级感情和阶级立场问题。”

“哎哟,这可冤枉,逛窑子是使了银子的,能算犯罪啊?旧社会的男爷们谁不……”

“住嘴!经查,抗战期间,你们和国民党的游击队也有联系。”

一枪准更急了:“那是联合打鬼子呀。我们还和共产党的独立团有联系呢,我们大掌柜的跟他们关团长是……”

“那人是托派分子,不准再提这人。”

“可……可打鬼子却是真的吧。我至少打死过七八个小鬼子,我这胳膊的枪伤……”

“住嘴,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一句重复,审讯结束。

回到监房,一枪准心里直觉堵得慌。他一声不响地蹲在了一边。监房的囚友大多是过去的土匪、散兵、国民党部队的连以下军人、道会门的头头等,其中还有一个自封的“皇帝”。大伙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知道吧,沂蒙的镇反过弱,益都特委不满意,要求县里杀一批,口号是宁可多杀,不可少杀,宁可“左”倾,不可右倾。我们这些人的脑袋都保不住。”

这话激起一枪准一身冷汗:“可俺不是反革命。”

“可你是土匪呀。只要当年没扛过共产党的大旗的,都危险。”

一位囚友问得更具体:“你没瞎说什么吧?”

“俺也没有什么,还能说什么?”

这人60来岁,应是个老油子。以后才知道,他曾经在张宗昌手下当过炮手:“告诉你,就是有也别说,什么也别说。”

“墙上不是写着坦白从宽吗?”

“狗屁!”老油子哼了一声,“那是蒙人的,好让你乱咬同伙。真正办起来就是‘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有人笑了起来,说这才叫经验。

第四部分

第41章

桃花开杏花败(2)

大伙了解到一枪准的情况,都有点替他喊冤。老油子又说:“现在只有一个法,你得寻摸一下,有没有人能够帮上你。前两天,在这里关了个姓苏的,以前也干过土匪。但是他救过共产党的一个大干部,现在那人在济南当大官。他说了这情况后,咱县里派人一调查确有这么回事,就没枪毙,给判了7年。估摸看三五年就能出来啦。”

“俺也有人!”一枪准几乎跳起来了,“俺们大掌柜的呀,他现在是政府的参议员哩,领的小米比县长还多。”

人们听说一枪准的后台是当年老鹰崮的王汉魁,都羡慕得要死。都像公安局长似的说,你肯定死不了。

正好,几天后,一枪准的老婆来给他送吃的,他急忙对老婆交代了,让她赶快上山找我爷爷。同时,又急切地问道,儿媳妇快生了吧。他老婆告诉他,自他一被抓走,儿媳又急又怕,情绪受了影响,怕是要提前几天生。

“那好,一生下来赶快告诉我。老天保佑,最好是个孙子。”

“酸男辣女,媳妇整天想吃酸的,号脉的先生说十有八九是个男孩。”

“那就好,那就好。”一枪准几乎要老泪纵横了。稍一想,又犯愁来,“呀,忘了,今年又是兔年,怎么这孩子同他爹一个属相哩,怕是生来又不顺利!”

“瞎说什么呢,咱孙子是玉兔吉祥,会长命百岁,命大福大的……”老婆子不禁落下泪来。

这老两口子的祝福只说对了一半,这个生下来以后被我爷爷取名李祈安的男孩,作为“历史反革命的贤孙”,前半生可以说是历尽屈辱和坎坷,直到1979年以后,才出现转机。凭着他的聪明和才智,很快成为沂蒙县的第一家个体户。有了钱后,开始对社会进行了他极为独特的“报复”,拼命生孩子,一气生了六个,三男三女——后全部上完了大学本科。按我们老家的说法是“吃金喝银”的命。“祈安哥”(他以后成了我的好朋友)的故事我后边会适时介绍。

。。。。。。

到了第三天,一枪准的老婆又来“送吃的”了(那个时候的探监不像现在有明文规定,基本是可随便探望),实际是来给他送信的。老婆说,见到大掌柜的了。大掌柜的一听就急了,连夜下山进了城,直接面见了县委书记,并给了县委书记一封信。

“信上咋写的?”

老婆说:“俺就知道你要问,俺就背下来了。信上说,李丰收同志不是历史反革命,最多有几年为匪的历史,但没有祸害老百姓,没有人命。抗战期间,英勇杀敌,从没同八路军搞过摩擦,本人愿以身家性命担保……”

“大掌柜的,恩人哪!”一枪准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失声大哭起来。

同监的囚友们说,这是“喜哭”,应该祝贺!就把他老婆带来的一只烧鸡、20个煮鸡蛋、5个咸鸭蛋、2斤青萝卜给“共产”了。一枪准乐得屁颠屁颠地给大伙分发,自己连个萝卜皮都没要:“我等着出去吃更好的,给,给……”

俗话说,祸不单行,喜也成双。他老婆还带来了个好消息:媳妇生了,真是个小子,八斤重,哭声特别大。

一枪准喜极而泣,大喊:“哈哈,俺有孙子了,俺有孙子了……”

哭完,又认真地对老婆说:“告诉媳妇,她还年轻,想改嫁也行,但孩子得给咱李家留下,这是李家的种。”

由于种种原因,大贵的媳妇一直没有改嫁,含辛茹苦地将孩子抚养成人。李祈安长大后非常孝顺,是沂蒙县有名的孝子。如今,当年的大贵媳妇已经当了老奶奶。2003年,我为写作此书专赴老家采访,在吃完了祈安哥(他大我6岁)的全羊宴后,还专程去他家——玫瑰别墅园,沂蒙县惟一的高级住宅区——看望了老人。老人的第一句就是:“要不是你爷爷,祈安当年早就饿死了。祈安这条命是你奶奶的命换的……”至于这一点,我会慢慢地告诉大家。

春雨下起来了,而且是少见的连阴天。整个天空黑沉沉的,雨丝不大,但也不停,淅淅沥沥的没完没了。直下得路边的青石板生了青苔,直下得老屋里的椽子头起了白毛。处在这样的天气里,人们的心情除了烦躁还是烦躁,没有半点敞亮。

早就传来了消息,说五月一日前要杀一批反革命,人数为全区之首。

五月一日的前一天,雨突然停了,街上有了行人,小鸟也出来觅食了。但天还没放晴,仍是阴沉沉的,似乎随时都可能重新下雨。

开午饭的时候,突然飘来了红烧肉的香味,每个号子里还破例发了一瓶景芝白干。有经验的犯人马上明白了:这是上路饭!这么说,马上就要……

果不其然,院里响起了美国道奇大卡车特有的轰鸣声。院里一片嘈杂,间或还有拉枪栓的声音。大伙很快听明白了,趁着天放晴,决定提前在今天下午行刑。因为不下雨,可以召集更多的革命群众观看,以壮革命声威。事情就这么简单。

监房里立刻陷入了一片骚动。有人当场大哭起来,有人瘫倒在地上,有的两眼发直,神志混沌。也有的在做最后的喊冤:“报告政府,俺冤哪……”

那位60多岁的老油子哈哈一阵大笑,抓起酒瓶就喝:“不吃白不吃,死也要当饱死鬼!”

一枪准也不免有些忐忑不安,他不相信这是上路饭,更不愿相信这批即将上路的人里也会有自己。他坚信肯定会有人打开牢门喊道:“李丰收,出来……”

也许,大掌柜的正在跟县委书记据理相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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